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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现代]司马迁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
  少卿足下:
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
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
请略陈固陋。
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
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
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
何也?
素所自树立使然。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
传曰:
“刑不上大夫。
”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
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
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
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
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
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心惕息。
何者?
积威约之势也。
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
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
李斯,相也,具于五刑;
淮阴,王也,受械于陈;
彭越、张敖,南向称孤,系狱具罪;
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
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
季布为朱家钳奴;
灌夫受辱于居室。
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
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
由此言之,勇怯,势也;
强弱,形也。
审矣,何足怪乎?
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以稍陵迟,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
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
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
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
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
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
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若仆之不得已乎?
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盖文王拘而演《周易》;
仲尼厄而作《春秋》;
屈原放逐,乃赋《离骚》;
左丘失明,厥有《国语》;
孙子膑脚,《兵法》修列;
不韦迁蜀,世传《吕览》;
韩非囚秦,《说难》《孤愤》;
《诗》三百篇,此皆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
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
  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
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
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
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
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
虽累百世,垢弥甚耳!
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如往。
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
身直为闺阁之臣,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
故且从俗浮沉,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
今少卿乃教之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之私心剌谬乎?
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饰,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
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
书不能悉意,故略陈固陋。
  谨再拜。

报任少卿书/报任安书译文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像牛马一样替人奔走的仆役太史公司马迁再拜。少卿足下:

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仆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独郁悒而无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为说己者容。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从前承蒙您给我写信,教导我用谨慎的态度在待人接物上,以推举贤能、引荐人才为己任,情意十分恳切诚挚,好像抱怨我没有遵从您的教诲,而是追随了世俗之人的意见。我是不敢这样做的。我虽然平庸无能,但也曾听到过德高才俊的前辈遗留下来的风尚。只是我自认为身体已遭受摧残,又处于污浊的环境之中,每有行动便受到指责,想对事情有所增益,结果反而自己遭到损害,因此我独自忧闷而不能向人诉说。俗话说:为谁去做,教谁来听?钟子期死了,伯牙便一辈子不再弹琴。这是为什么呢?贤士乐于被了解自己的人所用,女子为喜爱自己的人而打扮。像我这样的人,身躯已经亏残,即使才能像随侯珠、和氏璧那样稀有,品行像许由、伯夷那样高尚,终究不能把这些当做光荣,只不过足以被人耻笑而自取污辱。

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为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来信本应及时答复,刚巧我侍从皇上东巡回来,后又为烦琐之事所逼迫,能见面的日子很少,我又匆匆忙忙地没有片刻的闲工夫来详尽地表达心意。您蒙受意想不到的罪祸,再过一月,临近十二月,我侍从皇上到雍县去的日期也迫近了,恐怕突然之间您就会有不幸之事发生,因而使我终生不能向您抒发胸中的愤懑,那么与世长辞的灵魂会永远留下无穷的遗憾。请让我向您略约陈述浅陋的意见。隔了很长的日子没有复信给您,希望您不要责怪。

仆闻之: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以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于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之豪俊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乡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我听到过这样的说法:一个人如何修身,是判断他智慧的凭证;能够自修其身,这是有智慧的凭证。能够怜爱别人,乐于施舍,这是行仁德的开始。取和予是否得当,这是衡量义与不义的标志。看一个人对耻辱采取什么态度,就可以决断他是否勇敢。建立好的名声,这是德行的最高准则。志士有这五种品德,然后就可以立足于社会,排在君子的行列中了。所以,没有什么灾祸比贪图私利更惨的了。没有什么悲哀比伤创心灵更为可悲了。没有什么行为比使先人受辱这件事更丑恶了,没有什么耻辱比遭受宫刑更严重了。受过宫刑后获得余生的人,社会地位是没法比类的,这并非当今之世如此,这种情况从开始以来已经很久了。从前卫灵公与宦官雍渠同坐一辆车子,孔子感到这对他是一种侮辱,便离开卫国到陈国去,商鞅通过姓景的太监而得以谒见秦孝公,贤士赵良为此担忧;太监赵谈陪坐在汉文帝的车上,袁丝为之脸色大变。自古以来,人们把与刑余之人相并列当做一种耻辱。就一般才智的人来说,一旦事情关系到宦官,没有不感到伤心丧气的,更何况气节高尚的人呢?如今朝廷虽然缺乏人才,但怎么会让一个受过刀锯摧残之刑的人,来推荐天下的豪杰俊才呢?我凭着先父遗留下来的事业,才能够在京城任职,到已二十多年了。我常常这样想:上不能对君王进纳忠言,献出诚实的心意,而有出谋划策的称誉,从而得到皇上的信任;其次,又不能给皇上拾取遗漏,补正阙失,招纳贤才,推举能人,使隐居在岩穴中的贤士不至被埋没;对外,又不能备数于军队之中,参加攻城野战,以建立斩将夺旗的功劳;从最次要的方面来看,又不能积累老资格,在言论方面立功,谋得尊贵的官职,优厚的俸禄,来为宗族和朋友争光。这四个方面没有哪一方面做出成绩,我只能有意地迎合皇上的心意,以保全自己的地位。我没有些微的建树,从这四方面就可以看出来了。以前,我也曾夹杂在下大夫的行列,跟在外朝官员的后面发表一些微不足道的议论。我没有利用这个机会申张国家的法度,竭尽自己的思虑,到如今已经身体残废成为打扫污秽的奴隶,处在地位卑贱的人的行列当中,还想昂首扬眉,评论是非,不也是轻视朝廷、使当世的君子们感到羞耻吗?唉!唉!像我这样的人,尚且说什么呢?尚且说什么呢?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才,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伎,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而且,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般人是不容易弄明白的。我在少年的时候就没有卓越不羁的才华,成年以后也没有得到乡里的称誉,幸亏皇上因为我父亲是太史令,使我能够获得奉献微薄才能的机会,出入宫禁之中。我认为头上顶着盆子就不能望天,所以断绝了宾客的往来,忘掉了家室的事务,日夜都在考虑全部献出自己的微不足道的才干和能力,专心供职,以求得皇上的信任和宠幸。但是,事情与愿望违背太大,不是原先所料想的那样。

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余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守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蓄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今举事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征其左、右贤王,举引弓之民,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沬血饮泣,更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者。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凄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愬者!此真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乎?李陵既生降,隤其家声,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我和李陵都在朝中为官,向来并没有多少交往,追求和反对的目标也不相同,从不曾在一起举杯饮酒,互相表示友好的感情。但是我观察李陵的为人,确是个守节操的不平常之人:奉事父母讲孝道,同朋友交往守信用,遇到钱财很廉洁,或取或予都合乎礼义,能分别长幼尊卑,谦让有礼,恭敬谦卑自甘人下,总是考虑着奋不顾身来赴国家的急难。他历来积铸的品德,我认为有国士的风度。做人臣的,从出于万死而不顾一生的考虑,奔赴国家的危难,这已经是很少见的了。现今他行事一有不当,而那些只顾保全自己性命和妻室儿女利益的臣子们,便跟着挑拨是非,夸大过错,陷人于祸,我确实从内心感到沉痛。况且李陵带领的兵卒不满五千,深入敌人军事要地,到达单于的王庭,好像在老虎口上垂挂诱饵,向强大的胡兵四面挑战,面对着亿万敌兵,同单于连续作战十多天,杀伤的敌人超过了自己军队的人数,使得敌人连救死扶伤都顾不上。匈奴君长都十分震惊恐怖,于是就征调左、右贤王,出动了所有会开弓放箭的人,举国上下,共同攻打李陵并包围他。李陵转战千里,箭都射完了,进退之路已经断绝,救兵不来,士兵死伤成堆。但是,当李陵振臂一呼,鼓舞士气的时候,兵士没有不奋起的,他们流着眼泪,一个个满脸是血,强忍悲泣,拉开空的弓弦,冒着白光闪闪的刀锋,向北拼死杀敌。当李陵的军队尚未覆没的时候,使者曾给朝廷送来捷报,朝廷的公卿王侯都举杯为皇上庆贺。几天以后,李陵兵败的奏书传来,皇上为此而饮食不甜,处理朝政也不高兴。大臣们都很忧虑,害怕,不知如何是好。我私下里并未考虑自己的卑贱,见皇上悲伤痛心,实在想尽一点我那款款愚忠。我认为李陵向来与将士们同甘共苦,能够换得士兵们拼死效命的行动,即使是古代名将恐怕也没能超过的。他虽然身陷重围,兵败投降,但看他的意思,是想寻找机会报效汉朝。事情已经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但他摧垮、打败敌军的功劳,也足以向天下人显示他的本心了。我内心打算向皇上陈述上面的看法,而没有得到适当的机会,恰逢皇上召见,询问我的看法,我就根据这些意见来论述李陵的功劳,想以此来宽慰皇上的胸怀,堵塞那些攻击、诬陷的言论。我没有完全说清我的意思,圣明的君主不深入了解,认为我是攻击贰师将军,而为李陵辩解,于是将我交付狱官处罚。我的虔敬和忠诚的心意,始终没有机会陈述和辩白,被判了诬上的罪名,皇上终于同意了法吏的判决。我家境贫寒,微薄的钱财不足以拿来赎罪,朋友们谁也不出面营救,皇帝左右的亲近大臣又不肯替我说一句话。我血肉之躯本非木头和石块,却与执法的官吏在一起,深深地关闭在牢狱之中,我向谁去诉说内心的痛苦呢?这些,正是少卿所亲眼看见的,我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正是这样吗?李陵投降以后,败坏了他的家族的名声,而我接着被置于蚕室,更被天下人所耻笑,可悲啊!可悲!这些事情是不容易逐一地向俗人解释的。

仆之先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厉也。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抢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何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以稍陵迟,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我的祖先没有剖符丹书的功劳,职掌文献史料、天文历法工作的官员,地位接近于算卦、赞礼的人,本是皇上所戏弄并当作倡优来畜养的人,是世俗所轻视的。假如我伏法被杀,那好像是九牛的身上失掉一根毛,同蝼蚁又有什么区别?世人又不会拿我之死与能殉节的人相比,只会认为我是智尽无能、罪大恶极,不能免于死刑,而终于走向死路罢了!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我向来所从事的职业以及地位,使人们会这样地看待自己。人本来就有一死,但有的人死得比泰山还重,有的人死的却比鸿毛还轻,这是因为他们用死追求的目的不同啊!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不使祖先受辱,其次是不能使身体受辱,其次是不能因自己的脸色不合礼仪而受辱,其次是不能因为自己的言语不当而受辱,其次是使肢体受扭曲(长跪、被可捆绑)而受辱,其次是穿上囚服受辱,其次是带上木枷,遭受杖刑而受辱,其次是被剃光头发、颈戴枷锁而受辱,其次是毁坏肌肤、断肢截体而受辱,最下等的是宫刑了,侮辱到了极点。古书说刑不上大夫,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对于士大夫的气节,不可不劝勉鼓励啊(鼓励士大夫在犯罪以后勇于自杀,自杀就坚守了士大夫的气节)。猛虎生活在深山之中,百兽就都震恐,等到它落入陷阱和栅栏之中时,就只得摇着尾巴乞求食物,这是人不断地使用威力和约束而逐渐使它驯服的。所以,士子看见画地为牢而决不进入,面对削木而成的假狱吏也决不能接受他的审讯,把思虑计谋定在自我了断上面。如今我的手脚捆在一起,被木枷锁住、绳索捆绑,皮肉暴露在外,受着棍打和鞭笞,关在牢狱之中。在这种时候,看见狱吏就叩头触地,看见牢卒就恐惧喘息。这是为什么呢?这是经过长时间的威逼约束所造成的形势。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谈什么不受污辱,那就是人们常说的厚脸皮了,有什么值得尊贵的呢?况且,像西伯姬昌,是诸侯的领袖,曾被拘禁在羑里;李斯,是丞相,也受尽了五刑;淮阴侯韩信,被封为王,却在陈地被戴上刑具;彭越、张敖被诬告有称帝野心,被捕入狱并定下罪名;绛侯周勃,曾诛杀诸吕,一时间权力大于春秋五霸,也被囚禁在请罪室中;魏其侯窦婴,是一员大将,也穿上了红色的囚衣,手、脚、颈项都套上了刑具;季布以铁圈束颈卖身给朱家当了奴隶;灌夫被拘于居室而受屈辱。这些人的身份都到了王侯将相的地位,声名传扬到邻国,等到犯了罪而法网加身的时候,不能够下决心自杀,处在污秽屈辱的地位。古今都是一样的,哪里能不受辱呢?照这样说来,勇敢或怯懦,乃是形势所造成;坚强或懦弱,也是形势所决定。这是很清楚明白的事了,有什么奇怪的呢?况且人不能早一点在被法律制裁之前就自杀,因此渐渐地衰败,到了挨打受刑的时候,才想到伸张士大夫的名节,这种愿望和现实不是相距太远了吗?古人之所以慎重地对大夫用刑,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人之常情,没有谁不贪生怕死的,都挂念父母,顾虑妻室儿女。至于那些激愤于正义公理的人当然不是这样,这里有迫不得已的情况。如今我很不幸,早早地失去双亲,又没有兄弟互相爱护,独身一人,孤立于世,少卿你看我对妻室儿女又怎样呢?况且一个勇敢的人不一定要为名节去死,怯懦的人如果仰慕大义,什么地方不可以勉励自己去死节呢?我虽然怯懦软弱,想苟活在人世,但也稍微懂得区分弃生就死的界限,哪会自甘沉溺于牢狱生活而忍受屈辱呢?再说奴隶婢妾尚且能够下决心自杀,何况像我到了这样不得已的地步!我之所以忍受着屈辱苟且活下来,陷在污浊的监狱之中却不肯死,是遗憾我内心的志愿有未达到的,如果平平庸庸地死了,文章就不能在后世显露。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古时候虽富贵但名字磨灭不传的人,多得数不清,只有那些卓异而不平常的人才在世上著称。(那就是:)西伯姬昌被拘禁而扩写《周易》;孔子受困窘而作《春秋》;屈原被放逐,才写了《离骚》;左丘明失去视力,才有《国语》;孙膑被截去膝盖骨,《兵法》才撰写出来;吕不韦被贬谪蜀地,后世才流传着《吕氏春秋》;韩非被囚禁在秦国,写出《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都是一些圣贤们抒发愤慨而写作的。这些人都是(因为)感情有压抑郁结不解的地方,不能实现其理想,所以记述过去的事迹,让将来的人了解他的志向。就像左丘明没有了视力,孙膑断了双脚,终生不能被人重用,便退隐著书立说来抒发他们的怨愤,想到活下来从事著作来表现自己的思想。

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我私下里也自不量力,用我那不高明的文辞,收集天下散失的历史传闻,粗略地考订其真实性,综述其事实的本末,推究其成败盛衰的道理,上自黄帝,下至于当今,写成十篇表,十二篇本纪,八篇书,三十篇世家,七十篇列传,一共一百三十篇,也是想研究自然现象和人类社会之间的关系,贯通古往今来变化的脉络,成为一家的言论。刚开始草创还没有成书,恰恰遭遇到这场灾祸,我痛惜这部书不能完成,因此受到最残酷的刑罚也没有怨怒之色。我确实想完成这本书,把它(暂时)藏在名山之中,(以后)再传给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再让它广传于天下。那么,我便抵偿了以前所受的侮辱,即使受再多的侮辱,难道会后悔吗?然而,这些只能向有见识的人诉说,却很难向世俗之人讲清楚啊!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阁之臣,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故且从俗浮沉,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私心剌谬乎?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饰,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悉意,故略陈固陋。谨再拜。再说,戴罪被侮辱的处境是很不容易安生的,地位卑贱的人,往往被人诽谤和议论。我因为多嘴说了几句话而遭遇这场大祸,更被乡里之人、朋友羞辱和嘲笑,污辱了祖宗,又有什么颜面再到父母的坟墓上去祭扫呢?即使是到百代之后,这污垢和耻辱会更加深重啊!因此在肺腑中肠子里每日多次回转,在家中心神不定,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出门则不知道往哪儿走。每当想到这件耻辱的事,冷汗没有不从脊背上冒出来而沾湿衣襟的。我已经成了宦官,怎么能够自己引退,深深地在山林岩穴隐居呢?所以只得随俗浮沉,跟着形势上下,以表现我狂放和迷惑不明。如今少卿竟教导我要推贤进士,岂不是与我自己的内心愿望相违背的吗?现今我虽然想自我雕饰一番,用美好的言辞来为自己开脱,这也没有好处,因为世俗之人是不会相信的,只会使我自讨侮辱啊。简单地说,人要到死后的日子,然后是非才能够论定。书信是不能完全表达心意的,因而只是略微陈述我愚执、浅陋的意见罢了。恭敬的拜两次。

报任少卿书/报任安书赏析

《报任安书》是一篇激切感人的至情散文,是对封建专制的血泪控诉。司马迁用千回百转之笔,表达了自己的光明磊落之志、愤激不平之气和曲肠九回之情。辞气沉雄,情怀慷慨。

全文融议论、抒情、叙事于一体,文情并茂。叙事简括,都为议论铺垫,议论之中感情自现。“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抒发了对社会不公的愤慨;“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悲切郁闷,溢于言表;“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如泣如诉,悲痛欲绝……富于抒情性的语言,将作者内心久积的痛苦与怨愤表现得淋漓尽致,如火山爆发,如江涛滚滚。

大量的铺排,增强了感情抒发的磅礴气势。如叙述腐刑的极辱,从“太上不辱先”以下,十个排比句,竟连用了八个“其次”,层层深入,一气贯下,最后逼出“最下腐刑极矣”。这类语句,有如一道道闸门,将司马迁心中深沉的悲愤越蓄越高,越蓄越急,最后喷涌而出,一泻千里,如排山倒海,撼天动地。

典故的运用,使感情更加慷慨激昂,深沉壮烈。第二段用西伯、李斯、韩信等王侯将相受辱而不自杀的典故,直接引出“古今一体”的结论,愤激地控诉了包括汉王朝在内的封建专制下的酷吏政治;第五段用周文王、孔子、屈原等古圣先贤愤而著书的典故,表现了自己隐忍的苦衷、坚强的意志和奋斗的决心。这些典故,援古证今,明理达情,让我们更深刻的感受到了作者伟岸的人格和沉郁的感情。

修辞手法的多样,丰富了感情表达的内涵。如“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以下八个迭句,实际隐含着八组对比,同时又两两对偶,与排比相结合,既表明了对历史上杰出人物历经磨难而奋发有为的现象的认识,又表明了以他们为榜样,矢志进取、成就伟业的坚强意志,气势雄浑,令人欲悲欲叹。又如“猛虎在山,百兽震恐……”一句,运用比喻,沉痛控诉了人间暴政对人性的扼杀和扭曲,形象地说明了“士节”不可以稍加受辱的道理,真是痛彻心脾。其他像引用、夸张、讳饰等修辞手法的运用,都真切的表达出作者跌宕起伏的情感,有时奔放激荡,不可遏止;有时隐晦曲折,欲言又止,让我们似乎触摸到了作者内心极其复杂的矛盾与痛苦。

总之,在《报任安书》中,司马迁通过富有特色的语言,真切地表达了激扬喷薄的愤激感情,表现出峻洁的人品和伟大的精神,可谓字字血泪,声声衷肠,气贯长虹,催人泪下。前人的评价,“感慨啸歌有燕赵烈士之风,忧愁幽思则又直与《离骚》对垒”,实在精辟。

报任少卿书/报任安书译文

  太史公、愿为您效犬马之劳的司马迁谨向您再拜致意。少卿足下:往日承蒙您写信给我,教导我务必慎重地待人接物,并推荐贤能之士。情意十分诚恳,似乎是抱怨我没有照你说的那样去做,而附和俗人的看法。我并非如此。请允许我谈谈自己固塞而鄙陋的想法。长时间没有答复你,希望你不要责怪。
  就人的本性而言,没有不贪生厌死的,(难免要)怀念父母和妻子儿女;至于为正义和公理所激奋的人,则不是这样,那是因为有所不得已的缘故。现在我不幸,早年失去了父母,(又)没有亲兄弟,独自一人,至于对妻子儿女怎么样,少卿是看得出来的吧?况且勇士不一定死于名节,而怯懦的人仰慕道义,则随时随地都可以勉励自己不受辱。我虽然怯懦,想苟全性命,却很懂得舍生取义的道理,何至于甘心接受绳捆索绑的侮辱呢!再说,奴婢侍妾一类人,尚且能自杀(而不受辱),何况我是不得已啊?我之所以含垢忍辱,苟且偷生,情愿被囚禁在粪土一般的牢狱之中,是因为我的心愿尚未完全实现,耻于默默无闻而死,而文采不能显露给后世的人们。
  古代拥有财富、尊位而姓名埋没的人,不可胜数,只有卓越超群的人才为后人所称道。文王被拘禁在里时推演了《周易》;孔子在困穷的境遇中编写了《春秋》;屈原被流放后创作了《离骚》;左丘明失明后写出了《国语》;孙膑被砍去了膝盖骨,编著了《兵法》;吕不韦被贬放到蜀地,有《吕氏春秋》流传世上;韩非被囚禁在秦国,写下了《说难》《孤愤》;(至于)《诗经》三百篇,也大多是圣贤们为抒发郁愤而写出来的。所有这些作者都是心中感到抑郁不舒畅,他们的思想观念不被当时的人们接受,所以叙述所经历的事情,期望将来有了解他的人。例如左丘明眼瞎了,孙膑的腿断了,毕竟不能为世所用,(于是)回家著书,抒发心中的郁愤,想留下文字来表现自己的思想。
  我不自量力,近来将自己的心愿寄托在无用的言辞上,搜集世上散失的文献,粗略地考证历史人物的所作所为,统观他们由始至终的过程,考查他们成功、失败、兴起、衰败的规律,上起轩辕黄帝,下到如今,写成表十篇,本纪十二篇,书八章,世家三十篇,列传七十篇,共计一百三十篇。也想用来探究天道和人事的规律,弄清从古至今的历史发展过程,成就一家的学说。(此书)已经起草,尚未完成,就碰上这桩祸事,惋惜它没有写成,因此宁愿接受宫刑而没有怨怒的表情。我确实想完成这本书,把它(暂时)藏在名山之中,(以后)再传给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使它流行于大都会,这样我就补偿了前番下狱受刑所遭到的侮辱,即使一万次遭到杀戮,哪里有悔恨呢!可是,这番话只能说给有见识的人听,对俗人就难说了。
  况且,在负罪的情况下不容易处世,身处卑贱,受到的非议和指责也就很多。我因为(对皇帝)说话(不谨慎)而遭到这桩祸事,深深地被邻里同乡所耻笑,以致先人蒙受污辱,还有什么颜面再为父母扫墓呢?即使再过一百代,也只是耻辱更甚而已!因此我心思重重,极为痛苦,在家时总是恍恍惚惚,好像丢失了什么,出外时又不知要到什么地方去。每想到这桩奇耻大辱,没有一次不是汗流浃背,将衣湿透!我现在身为皇宫里的小臣,怎么能离开皇宫去过山居穴处的隐士生活呢?所以,我只好随波逐流,按照时代的风气行事,用来抒发内心的悲愤。如今少卿却教导我推荐贤能之士,这岂不跟我私下的愿望相违背吗?尽管我(也)想打扮自己,用美妙的言辞粉饰自己,这也没有好处,因为世俗之人是不会相信的,只会使我自讨侮辱啊。总之,到死的那一天,然后是非才能够有个定论。这封信不能详尽地表达我的意思,(只能)简略地说说一些固塞而鄙陋的想法。谨再次致意。

报任少卿书/报任安书文言现象

通假字
其次诎体受辱。诎,通“屈”,弯曲。
其次剔毛发。剔,通“剃”,动词。
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关,同“贯”,套上。 箠,同“棰”,杖。
见狱吏则头枪地。枪,通“抢”,撞击。
及以至是。以,通“已”
及罪至罔加。罔,通“网”,法网。
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底,通“抵” ,大抵,大都。
8思垂空文以自见。见,通“现”,表现。
9网罗天下放失旧闻。失,通“佚”
放失旧闻。失,通“佚”,散乱的文献。
则仆偿前辱之责。责,通“债”,债务。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摩,通“磨”。
权倾五伯。伯, 通“霸”。
具于五刑。具,通“俱”。
曷足贵乎。曷,通“何”。
幽于圜墙之中。圜,通“圆”。
稽其成败兴坏之纪。纪,通“记”,历史记录。

词类活用
孙子膑脚:名词作动词,古代剔去膝盖骨的酷刑
以污辱先人:形容词作使动用法,使……受辱
倡优所畜:名词作状语, 像乐师、优伶一样
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名词作状语, 用朱砂
故述往事,思来者:动词作使动用法,使.……思考
请略陈固陋:形容词作名词,固执鄙陋的意见
衣赭衣:名词作动词,穿上
流俗之所轻也:形容词作动词,轻视
幸勿为过:名词作动词,责怪,责备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言:名词作状语,像牛马一样
曩者辱赐书:使动用法,使……蒙受耻辱
百兽震恐:使动用法,使……害怕

特殊句式
被动句
(1)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
(2)其次诎体受辱。
省略句、判断句
(1)《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2)且西伯,伯也。
(3)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
(五)状语后置句
(1)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
(2)权倾五伯,囚于请室。
(3)幽于圜墙之中
宾语前置句
(1)若望仆不相师
重点翻译句
《诗》三百篇,大氐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诗经》共三百篇,大都是圣人贤士为抒发愤懑之情而写作的。
2.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也就是想要探究自然和人间的关系,弄通由古至今的变化规律,自成一家之见解。
3.虽万被戮,岂有悔哉!
即使被千刀万剐,我难道会后悔吗?
4.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异?
假如我受到法律的制裁被杀,就像在九头牛身上去掉一根牛毛,与杀死一只蝼蚁有什么区别呢?
5.故士有画地为牢,士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
所以,在地上划圈为牢,气节之士势必不肯进去;用木头削成狱吏,气节之士也认为不可受它审讯,拿定主意在受辱之前自杀。
6.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
我虽然怯弱,想苟活偷生,但也知道舍生就死,怎么会自甘沉溺于牢狱的侮辱之中呢?
7.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饰,无益于俗,不信,祗取辱耳。
时至今日,我即使想要修饰打扮,用美好的言辞为自己解脱也无济于事,一般人不会相信,只不过自取侮辱罢了。

一词多义
1.胜
(1)胜任。能够承担或承受。
(2)不可胜记。尽。
(3)百战百胜。胜利。
(4)引人入胜。优美的。
2.再
(1)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两次。
(2)青春不再。再继续,再出现。
3.厥
(1)思厥先祖父。他的。
(2)大放厥词。别的。
(3)厥有《国语》。于是,就,才。
4.焉
(1)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疑问代词,怎么。
(2)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语气词。
(3)积土成山,风雨兴焉。兼词,在那里。
5.非
(1)死日然后是非乃定。错误,不对。
(2)无可厚非。反对,责备。
6.就
(1)亦颇识去就之分矣。 赴死。
(2)草创未就。 完成。
(3)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靠近,引申为承受。
7.望
(1)若望仆不相师。 怨恨。
(2)日夜望将军至。期望。
(3)七月既望。农历每月十五日。
(4)吾尝跂而望矣。向远处看。
(5)以绝秦望。 念头.
(6)名门望族。有声望的。

古今异义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
再:古义:两次 今义:第二次
古义:谦词,像牛马一样供人驱使的人。
今义:牛马走路。
意气勤勤恳恳。
古义:情意诚挚恳切。
今义:勤劳而踏实。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
古义:两个词,夫为语气词。
今义:对已婚女人的称呼。
念父母,顾妻子。
古义:妻子和儿女。
今义:配偶。
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古义:形容词,不同寻常。
今义:表程度的副词,相当于“很”、“非常”。
下流多谤议。
古义:处于卑贱的地位。
今义:1.下游
2.行为不符合道德准则
意气勤勤恳恳。
古义:心意,情意。
今义:意志和气概:志趣和性格。
至激于义理者不然。
古义:正义和真理
今义:言论或文章的内容和道理
恨私心有所不尽
恨:古义:遗憾
今义:怨,仇视
私心:古义:自己的志愿
今义:为自己打算的念头
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古义:抒发愤懑
今义:决心努力
仆以口语遇遭此祸
古义:言论
今义:与“书面语”相对
素所自树立使然也
古义:立身于世
今义:1.建立 2.直立,竖立
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
古义:陷身
今义:陷入不良境地

虚词

(1)及以至是(通“已”)
(2)仆以口语遇遭此祸(介词,因为)
(3)退论书策以舒其愤(连词,来)
(4)重为乡党所戮笑,以污辱先人(连词,以致)
(5)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介词,用)
(6)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以稍陵迟(连词,因而)

(1)为十表,本纪十二(动词,写成)
(2)季布为朱家钳奴(动词,做了)
(3)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动词,当作)
(4)然此可为智者道(介词,给,替)
(5)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介词,因为)
(6)重为乡党所笑(介词,被)

(1)且勇者不必死节(连词,况且)
(2)且从俗浮沉,与时俯仰(副词,暂且,姑且)
(3)且西伯,伯也(连词,再说)

(1)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介词,比)
(2)幽于圜墙之中(介词,在)
(3)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介词,被)
(4)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介词,对)
(5)无益于俗(介词,对)

(1)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副词,却,竟然)
(2)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副词,才)
(3)然后是非乃定(副词,才)
(4)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动词,是)

(1)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代词,这样)
(2)然此可为智者道(连词,表示转折)
(3)阙然久不报(形容词词尾,……的样子)

报任少卿书/报任安书背景

  司马迁三十八岁时,继父职为太史令。四十七岁时以李陵事下狱,受宫刑。出狱后,为中书谒者令。《汉书·司马迁传》:谓“迁既被刑之后,为中书令,尊宠,任职事”。中书令职,掌领导尚书出入奏事,是宫廷中机要职务。《报任安书》是在他任中书令时写的。此篇是司马迁写给其友人任安的一封回信。司马迁因李陵之祸处以宫刑,出狱后任中书令,表面上是皇帝近臣,实则近于宦官,为士大夫所轻贱。任安此时曾写信给他,希望他能“推贤进士”。司马迁由于自己的遭遇和处境,感到很为难,所以一直未能复信。后任安因罪下狱,被判死刑,司马迁才给他写了这封回信,后载于《汉书》本传。司马迁在此信中以无比激愤的心情,向朋友、也是向世人诉说了自己因李陵之祸所受的奇耻大辱,倾吐了内心郁积已久的痛苦与愤懑,大胆揭露了朝廷大臣的自私,甚至还不加掩饰地流露了对汉武帝是非不辨、刻薄寡恩的不满。信中还委婉述说了他受刑后“隐忍苟活”的一片苦衷。为了完成《史记》的著述,司马迁所忍受的屈辱和耻笑,绝非常人所能想象。但他有一条非常坚定的信念,死要死得有价值,要“重于泰山”。所以,不完成《史记》的写作,绝不能轻易去死,即使一时被人误解也在所不惜。就是这样的信念支持他在“肠一日而九回”的痛苦挣扎中顽强地活了下来,忍辱负重,坚忍不拔,终于实现了他的夙愿,完成了他的大业。

  任少卿名安,荥阳人。曾任益州刺史、北军使者护军。《史记》卷一百四《田叔传》后附有褚先生所补的《任安传》。任安是司马迁的朋友,曾经写信给司马迁,叫他利用中书令的地位“推贤进士”。过了很久,司马迁给他回了这封信。此信写于武帝太始四年十一月(公元前93年,这年司马迁53岁)。当时任安因事下狱,状况危险,所以书信中虑及任安的死。在任安为北军使者护军的时候,因他在太子刘据“造反”时采取了袖手旁观的做法,其实太子并非真反只是因“巫蛊事件”被冤枉没办法了,想杀江充以自保。

  关于任安的说法,上述可谓为一说。但亦有其他说法,即任安为北军使者护军时,因其在太子刘据造反时采取了“持两端”做法,而为汉武处死。在此时,任安希图以“推贤进士为名,要求时任中书令的司马迁给予帮助。而司马迁因为自己的处境很难帮他这个忙,便写了这封报任安书。这才是为什么司马迁在任安临刑前给其写信的原因。

百度百科

作者简介

司马迁
司马迁[近现代]

司马迁(前145年或前135年-不可考),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南)人。西汉史学家、散文家。他以其“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识创作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原名《太史公书》)。被公认为是中国史书的典范,该书记载了从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期,到汉武帝元狩元年,长达3000多年的历史,是“二十五史”之首,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更多

司马迁的诗(共24首诗)
  • 《陈涉世家》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
    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
    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
    “苟富贵,无相忘。
    ”佣者笑而应曰:
    “若为佣耕,何富贵也?
    ”陈涉太息曰:
    “嗟乎!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适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
    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
    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
    失期,法皆斩。
    陈胜﹑吴广乃谋曰: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
    等死,死国可乎?
    ”陈胜曰:
    “天下苦秦久矣。
    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
    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
    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
    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
    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
    或以为死,或以为亡。
    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
    ”吴广以为然。
    乃行卜。
    卜者知其指意,曰:
    “足下事皆成,有功。
    然足下卜之鬼乎!
    ”陈胜﹑吴广喜,念鬼,曰:
    “此教我先威众耳。
    ”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zēng鱼腹中。
    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
    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
    “大楚兴,陈胜王。
    ”卒皆夜惊恐。
    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者。
    将尉醉,广故数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众。
    尉果笞广。
    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
    陈胜佐之,并杀两尉。
    召令徒属曰:
    “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
    藉第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
    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nìng有种乎!
    ”徒属皆曰:
    “敬受命。
    ”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
    袒右,称大楚。
    为坛而盟,祭以尉首。
    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
    攻大泽乡,收而攻蕲qí。
    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
    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
    行收兵。
    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
    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
    弗胜,守丞死,乃入据陈。
    数日,号令召三老﹑豪杰与皆来会计事。
    三老﹑豪杰皆曰:
    “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jì,功宜为王。
    ”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
    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
    乃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
    令陈人武臣、张耳、陈馀徇赵地,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
    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王。
    婴后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强,还报。
    至陈,陈王诛杀葛婴。
    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
    吴广围荥阳。
    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吴叔弗能下。
    陈王征国之豪杰与计,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
      周文,陈之贤人也,尝为项燕军视日,事春申君,自言习兵,陈王与之将军印,西击秦。
    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
    秦令少府章邯免郦山徒﹑人奴产子生,悉发以击楚大军,尽败之。
    周文败,走出关,止次曹阳二三月。
    章邯追败之,复走次渑池十余日。
    章邯击,大破之。
    周文自刭,军遂不战。
      武臣到邯郸,自立为赵王,陈馀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
    陈王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诛之。
    柱国曰:
    “秦未亡而诛赵王将相家属,此生一秦也。
    不如因而立之。
    ”陈王乃遣使者贺赵,而徙系武臣等家属宫中,而封耳子张敖为成都君,趣赵兵,亟入关。
    赵王将相相与谋曰:
    “王王赵,非楚意也。
    楚已诛秦,必加兵於赵。
    计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广也。
    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不敢制赵。
    若楚不胜秦,必重赵。
    赵乘秦之弊,可以得志于天下。
    ”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徇燕地。
      燕故贵人豪杰谓韩广曰:
    “楚已立王,赵又已立王。
    燕虽小,亦万乘之国也,原将军立为燕王。
    ”韩广曰:
    “广母在赵,不可。
    ”燕人曰:
    “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
    且以楚之彊,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之家!
    ”韩广以为然,乃自立为燕王。
    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及家属归之燕。
      当此之时,诸将之徇地者,不可胜数。
    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杀狄令,自立为齐王,以齐反击周市。
    市军散,还至魏地,欲立魏后故宁陵君咎为魏王。
    时咎在陈王所,不得之魏。
    魏地已定,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周市不肯。
    使者五反,陈王乃立宁陵君咎为魏王,遣之国。
    周市卒为相。
      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
    “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围荥阳城弗能下,秦军至,必大败。
    不如少遗兵,足以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
    今假王骄,不知兵权,不可与计,非诛之,事恐败。
    ”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于陈王。
    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
    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
    与战,田臧死,军破。
    章邯进兵击李归等荥阳下,破之,李归等死。
      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章邯别将击破之,邓说军散走陈。
    铚人伍徐将兵居许,章邯击破之,伍徐军皆散走陈。
    陈王诛邓说。
      陈王初立时,陵人秦嘉﹑铚人董譄﹑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将兵围东海守庆于郯。
    陈王闻,乃使武平君畔为将军,监郯下军。
    秦嘉不受命,嘉自立为大司马,恶属武平君。
    告军吏曰:
    “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
    ”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击陈,柱国房君死。
    章邯又进兵击陈西张贺军。
    陈王出监战,军破,张贺死。
      腊月,陈王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以降秦。
    陈胜葬砀,谥曰隐王。
      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仓头军,起新阳,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
      初,陈王至陈,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关。
    留已徇南阳,闻陈王死,南阳复为秦。
    宋留不能入武关,乃东至新蔡,遇秦军,宋留以军降秦。
    秦传留至咸阳,车裂留以徇。
      秦嘉等闻陈王军破出走,乃立景驹为楚王,引兵之方与,欲击秦军定陶下。
    使公孙庆使齐王,欲与并力俱进。
    齐王曰:
    “闻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
    ”公孙庆曰:
    “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
    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
    ”田儋诛杀公孙庆。
      秦左右校复攻陈,下之。
    吕将军走,收兵复聚。
    鄱盗当阳君黥布之兵相收,复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复以陈为楚。
    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
      陈胜王凡六月。
    已为王,王陈。
    其故人尝与佣耕者闻之,之陈,扣宫门曰:
    “吾欲见涉。
    ”宫门令欲缚之。
    自辩数,乃置,不肯为通。
    陈王出,遮道而呼涉。
    陈王闻之,乃召见,载与俱归。
    入宫,见殿屋帷帐,客曰:
    “夥颐!
    涉之为王沉沉者!
    ”楚人谓多为伙,故天下传之,夥涉为王,由陈涉始。
    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王故情。
    或说陈王曰:
    “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
    ”陈王斩之。
    诸陈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
    陈王以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
    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
    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
    陈王信用之。
    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陈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
    高祖时为陈涉置守頉三十家砀,至今血食。
      褚先生曰:
    地形险阻,所以为固也;
    兵革刑法,所以为治也。
    犹未足恃也。
    夫先王以仁义为本,而以固塞文法为枝叶,岂不然哉!
    吾闻贾生之称曰:
      “秦孝公据肴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
    外连衡而斗诸侯。
    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
    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
    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
    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横,兼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之众。
    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
    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
    秦人开关而延敌,九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
    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
    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以赂秦。
    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飘橹。
    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
    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施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
    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于是废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隳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
    良将劲驽,守要害之处;
    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
    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
    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
    蹑足行伍之间,倔起阡陌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而响应,赢粮而景从。
    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肴函之固,自若也;
    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
    锄耰棘矜,不铦于钩戟长铩也;
    适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
    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向时之士也。
    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
    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
    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
    然后以六合为家,肴函为宫。
    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   【索隐述赞】天下匈匈,海内乏主,掎鹿争捷,瞻乌爰处。
    陈胜首事,厥号张楚。
    鬼怪是凭,鸿鹄自许。
    葛婴东下,周文西拒。
    始亲朱房,又任胡武。
    伙颐见杀,腹心不与。
    庄贾何人,反噬城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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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鸿门宴》
    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
    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
    “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项羽大怒曰:
    “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
    ”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
    沛公兵十万,在霸上。
    范增说项羽曰:
    “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
    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
    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彩,此天子气也。
    急击勿失!
    ”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
    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曰:
    “毋从俱死也。
    ”张良曰:
    “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
    ”  良乃入,具告沛公。
    沛公大惊,曰:
    “为之奈何?
    ”张良曰:
    “谁为大王此计者?
    ”曰:
    “鲰生说我曰:
    ‘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
    ’故听之。
    ”良曰:
    “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
    ”沛公默然,曰:
    “固不如也。
    且为之奈何?
    ”张良曰:
    “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
    ”沛公曰:
    “君安与项伯有故?
    ”张良曰:
    “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
    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
    ”沛公曰:
    “孰与君少长?
    ”良曰:
    “长于臣。
    ”沛公曰:
    “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
    ”张良出,要项伯。
    项伯即入见沛公。
    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
    “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
    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
    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
    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
    ”项伯许诺,谓沛公曰:
    “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
    ”沛公曰:
    “诺。
    ”于是项伯復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
    “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
    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
    不如因善遇之。
    ”项王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
    “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復见将军于此。
    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卻……”项王曰:
    “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
    不然,籍何以至此。
    ”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
    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
    亚父者,范增也。
    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
    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
    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
    “君王为人不忍。
    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
    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
    ”庄则入为寿。
    寿毕,曰:
    “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
    ”项王曰:
    “诺。
    ”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
    樊哙曰:
    “今日之事何如?
    ”良曰:
    “甚急!
    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
    ”哙曰:
    “此迫矣!
    臣请入,与之同命。
    ”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
    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项王按剑而跽曰:
    “客何为者?
    ”张良曰:
    “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
    ”项王曰:
    “壮士,赐之卮酒。
    ”则与斗卮酒。
    哙拜谢,起,立而饮之。
    项王曰:
    “赐之彘肩。
    ”则与一生彘肩。
    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
    项王曰:
    “壮士!
    能復饮乎?
    ”樊哙曰:
    “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
    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
    怀王与诸将约曰:
    ‘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
    ’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官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
    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
    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
    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
    ”项王未有以应,曰:
    “坐。
    ”樊哙从良坐。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
    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
    沛公曰:
    “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
    ”樊哙曰: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
    ”于是遂去。
    乃令张良留谢。
    良问曰:
    “大王来何操?
    ”曰:
    “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
    会其怒,不敢献。
    公为我献之。
    ”张良曰:
    “谨诺。
    ”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
    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郦山下,道芷阳间行。
    沛公谓张良曰:
    “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
    度我至军中,公乃入。
    ”  沛公已去,间至军中。
    张良入谢,曰:
    “沛公不胜桮杓,不能辞。
    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
    ”项王曰:
    “沛公安在?
    ”良曰:
    “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
    ”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
    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
    “唉!
    竖子不足与谋。
    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
    吾属今为之虏矣!
    ”  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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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廉颇蔺相如列传(节选)》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
    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
      蔺相如者,赵人也。
    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
      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
    秦昭王闻之,使人遗赵王书,愿以十五城请易璧。
    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
    欲予秦,秦城城恐不可得,徒见欺;
    欲勿予,即患秦兵之来。
    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
      宦者令缪贤曰:
    “臣舍人蔺相如可使。
    ”王问:
    “何以知之?
    ”对曰:
    “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
    臣舍人相如目臣曰:
    ‘君何以知燕王?
    ’臣语曰,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结友’,以此知之,故欲往。
    相如谓臣曰:
    ‘夫赵强而燕弱,而君幸于赵王,故燕王欲结于君。
    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
    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则幸得脱矣。
    ’臣从其计,大王亦幸赦臣。
    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
    ”  于是王召见,问蔺相如曰:
    “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可予不?
    ”相如曰:
    “秦强而赵弱,不可不许。
    ”王曰:
    “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
    ”相如曰:
    “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
    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
    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
    ”王曰:
    “谁可使者?
    ”相如曰:
    “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
    城入赵而璧留秦;
    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
    ”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秦王坐章台见相如。
    相如奉璧奏秦王。
    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
    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前曰:
    “璧有瑕,请指示王。
    ”王授璧。
    相如因持譬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
    “大王欲得璧,使人发书至赵王,赵王悉召群臣议,皆曰:
    ‘秦贪,负其强,以空言求璧,偿城恐不可得。
    ’议不欲予秦璧,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
    且以一璧之故逆强秦之欢,不可。
    于是赵王乃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书于庭。
    何者?
    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
    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礼节甚据,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
    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
    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
    ”  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击柱。
    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召有司案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
      相如度秦王特以诈佯为予赵城,实不可得,乃谓秦王曰:
    “和氏璧,天下所共传宝也,赵王恐,不敢不献。
    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
    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臣乃敢上璧。
    秦王度之,终不可强夺,遂许斋王日,舍相如广成传舍。
      相如度秦王虽斋,决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怀其璧,从径道亡,归璧于赵。
      秦王斋五日后,乃设九宾礼于廷,引赵使者蔺相如。
    相如至,谓秦王曰:
    ”秦自缪公以来二十余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
    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归,间至赵矣。
    且秦强而赵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赵立奉璧来。
    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
    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请就汤镬。
    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
    ”  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
    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
    “今杀相如,终不能得璧也,而绝秦赵之欢。
    不如因而厚遇之,使归赵。
    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
    ”卒廷见相如,毕礼而归之。
      相如既归,赵王以为贤大夫,使不辱于诸侯,拜相如为上大夫。
      秦亦不以城予赵,赵亦终不予秦璧。
      其后秦伐赵,拔石城。
    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池。
    赵王畏秦,欲毋行。
    廉颇蔺相如计曰:
    “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
    ”赵王遂行。
    相如从。
    廉颇送至境,与王决曰:
    “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
    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
    ”王许之。
    遂与秦王会渑池。
      秦王饮酒酣,曰:
    “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秦瑟。
    ”赵王鼓瑟。
    秦御史前书曰:
    “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
    ”蔺相如前曰:
    “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奉盆缻秦王,以相娱乐。
    ”秦王怒,不许。
    于是相如前进缻,因跪请秦王。
    秦王不肯击缻。
    相如曰:
    “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
    ”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
    于是秦王不怿,为一击缻。
    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
    “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缻。
    ”秦之群臣曰:
    “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
    ”蔺相如亦曰:
    “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
    ”  秦王竟酒,终不能加胜于赵。
    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
      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
      廉颇曰:
    “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
    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
    ”宣言曰:
    “我见相如,必辱之。
    ”相如闻,不肯与会。
    相如每朝时,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
    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
      于是舍人相与谏曰:
    “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
    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
    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
    臣等不肖,请辞去。
    ”蔺相如固止之,曰:
    “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
    ”曰:
    “不若也。
    ”相如曰:
    “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
    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
    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
    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
    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
    ”  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曰:
    “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
    ”  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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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五帝本纪赞》
      太史公曰:
    学者多称五帝,尚矣。
    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
    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
    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
    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
    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
    书缺有间矣,其轶乃时时见於他说。
    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
    余并论次,择其言尤雅者,故著为本纪书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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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项羽本纪赞》
    太史公曰:
    吾闻之周生曰:
    “舜目盖重瞳子。
    ”又闻项羽亦重瞳子。
    羽岂其苗裔邪?
    何兴之暴也?
    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
    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
    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
    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
    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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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光武帝临淄劳耿弇
    刘秀刘秀〔近现代〕
    车驾至临溜自劳军,群臣大会。
    帝谓弇曰:
    “昔韩信破历下以开基,今将军攻祝阿以发迹,此皆齐之西界,功足相方。
    而韩信袭击已降,将军独拔勍敌,其功乃难于信也。
    又田横烹郦生,及田横降,高帝诏卫尉,不听为仇。
    张步前亦杀伏隆,若步来归命,吾当诏大司徒释其怨。
    又事尤相类也。
    将军前在南阳,建此大策,常以为落落难合,有志者事竟成也。
  • 瓠子歌
    刘彻刘彻〔近现代〕
    河汤汤兮激潺湲。
    北渡回兮迅流难。
    搴长筊兮湛美玉。
    河公许兮薪不属。
    薪不属兮卫人罪。
    烧萧条兮噫乎何以御水。
    隤林竹兮揵石菑。
    宣防塞兮万福来。
  • 龙潭瀑布泉
    张衡张衡〔近现代〕
    古木千章荫浅滩,干霄危石噀飞湍。
    水晶帘下谁安女,乱掷珍珠落玉盘。
  • 古诗十九首
    汉无名氏〔近现代〕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此物何足贡?
    但感别经时。
  • 凤求凰/琴歌
    司马相如司马相如〔近现代〕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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