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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们这种令人羡慕的平静只能美化面容,不要以为这些十四五行的诗节还要像一个四年级学生似的发出不合时宜的呐喊,还要像一只交趾支那母鸡似的发出我们只要略费一点力气就可以想象出的怪叫;
    不过,最好还是用事实来证明我们提出的建议。
    那么,因为我在我那些可以理解的夸张中仿佛开玩笑般辱骂了人、造物主和我自己,所以你们便断定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吗?
    不:
    我的大部分工作依然存在,依然是有待完成的任务。
    从现在起,将由小说的引线来牵动上面提到的三个人物:
    这样,他们将获得更为具体的力量,他们血液循环器官的激流中将充满壮丽的生机。
    你们会在原以为只能看到属于纯思辨范畴的模糊实体的地方,十分惊奇地遇到具有神经分支和粘膜的形体,以及支配生理机机能的精神法则。
    这是一些精力充沛的生命,双臂交叉,胸口不动,以散文的形式(但我肯定效果将极富诗意)站在你们面前,离你们只有几步远,以至首先照射到屋瓦和烟囱的阳光接下去就会在这些人世俗的头发上闪亮。
    然而,这将不再是专门逗笑的被诅咒者,不再是本该待在作者脑髓中的虚构人格,也不再是过于超出常人生活的恶梦。
    注意,正因为此,我的诗歌将更美。
    你们的手将触摸到动脉上升分支和肾上腺囊,然后还将触摸到情感!
    前五章的故事并不多余,它们是我这部作品的扉页,是建筑的基石,是我的未来诗学的预先解释:
    我在扣上皮箱动身去想象的国土之前,有义务快速起草一个清晰、明确的概论,告诉真诚的文学爱好者我决心达到的目标。
    因此,我认为,我的作品的综合部分已经完成,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正是通过这一部分,你们得知我打算攻击人类以及人类的创造者。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你们都没有必要知道更多的事情!
    新的思考在我看来是多余的,因为它们只会以一种虽然更广泛、然而却相同的形式复述这个今天结束时就能看到初步展开的命题。
    从前面的考察中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我的意图是从现在开始分析部分。
    千真万确,我在几分钟前刚刚表达了我的火热心愿:
    把你们关入我皮肤上的汗腺,以便你们在深知底细的情况下检验我的断言是否忠实。
    我知道,必须用大量的证据来支持我的定理中包含的推论;
    好吧,这些证据是存在的,你们知道,我没有充分的理由便不攻击任何人!
    我一想到你们责怪我严厉指控我是其中一员的人类(仅这一个事实就说明我有理)和上帝,我就要放声大笑:
    我不会收回我的话,我只要讲述一下我本该看见的事情就能毫无困难地证实这些话。
    我唯一的志向就是追求真理。
    今天,我要制造一篇30页的小说,这个尺寸在以后将基本保持稳定。
    我希望能迅速地看到我的理论某一天得到某一种文学形式的认可,我相信我在几经摸索之后终于找到了我的确定方式。
    这是最好的:
    因为这是小说!
    这篇不伦不类的序言的表述方式似乎不够自然,在这个意义上读者可能会感到意外,看不太清楚人们想把他带到哪儿。
    一般地讲,应当尽量使那些整天念书或念小册子的人避免这种绝妙的惊奇,然而,我却竭尽全力来制造这种情感。
    事实上,我虽然满怀善意,却不可能不这样做:
    只有在将来出版了几本小说之后,你们才能更深地理解这篇由满脸煤灰的叛逆者写下的序言。
    在进入正题之前,尽管我认为这样做很愚蠢(我想,如果我弄错了,谁都不会同意我的意见),但我还是必须在身边放上一只敞口的墨水瓶和几张没被嚼烂的纸。
    这样,我就可以满怀爱恋、迫不及待地从第六支歌开始创作这组具有教育意义的诗篇,这些具有无情效益和戏剧色彩的插曲!
    我们的主人公发现,当他出入岩洞、把那些难以到达的地方当成避难所时,他违背了逻辑规律,陷进了恶性循环。
    因为,一方面,他以孤独和离群为代价助长了对人类的厌恶,消极地把自己的天地限制在枯萎的灌木、棘和野葡萄丛中;
    另一方面,他的活动再也找不到一点食物来喂养人身牛头的怪物——他的邪恶本能。
    所以,他决心走近人类的居民点,坚信他的各种激情定能在这么多现成的牺牲品中得到充分的满足。
    他知道,多年来警察这面守护文明的盾牌一直在顽强地寻找他,一支由特务和密探组成的名副其实的军队也在不断地追踪他。
    然而,他们却没能碰到他。
    因为他以惊人的机敏和异常的灵巧挫败了那些曾经确实取得过成就的计谋,挫败了从最渊博的思想中产生的法令。
    他有一种特殊的变形本领,最有经验的眼睛也难以辨认。
    如果我作为艺术家来评论,这是一种高级化装!
    但我想到道德时,这就成为一种效果实在平庸的可笑服装。
    由于这一点,他几乎接近天才。
    你们难道没有在巴黎的下水道中看见过一只纤弱、俊俏、行动敏捷的蟋蟀?
    这只能是他:
    马尔多罗!
    他用一种有毒的液体吸引那些繁荣的都城,将它们带入嗜眠状态,使它们不能像应该做的那样实行自我监督。
    由于他没有受到怀疑,所以这种状态就更加危险。
    今天他在马德里,明天他将在圣彼得斯堡,昨天他却在北京。
    然而,准确地指出这个富有诗意的罗康博尔目前正在哪儿建立恐怖的功勋,这项工作超出了我高谈阔论的能力。
    这个强盗也许离此地有700里,也许离你们只有几步。
    彻底消灭人类并不容易,何况还有法律;
    但是,可以耐心地、一个一个地干掉这些人道主义的蚂蚁。
    然而,从我诞生之日以来——那时,我和我们这个种族最古老的祖先生活在一起,对设置陷阱还毫无经验;
    从遥远的史前年代以来——那时,我通过精巧的变形,在不同时期用征服和屠杀毁灭了地球上的各个国家,并在国民中挑起了内战,我不是已经逐个或成群地踩死了整整几代人吗?
    不可胜数的数目并不难想象。
    光辉的过去预示了灿烂的未来:
    它将实现。
    我将采用自然方法来修整我的语句,我将一直返回到野蛮人那里向他们求教。
    这些纯朴而庄重的绅士,他们优雅的、刺有花纹的嘴唇使丛中流出的一切都变得高贵。
    我刚才证明了在这颗行星上一切都不可笑。
    这颗行星虽然滑稽,然而壮丽。
    我获得了一种某些人会觉得幼稚的风格(实际上它如此深刻),我用它来阐述一些不幸可能显得并不伟大的思想!
    正因为此,我抛弃了日常谈话那种充满怀疑的浅薄态度,我非常谨慎,不会提出……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因为我想不起这句话的开头了。
    但是,你们应该知道,诗歌无处不在,只要那儿没有鸭子模样的人那种愚蠢、嘲讽的微笑。
    我先擤一下鼻涕,因为我需要这样做,然后我再依靠手的有力帮助重新拿起从我的指缝中滑落的笔杆。
    当卡鲁塞尔桥听到似乎是那个口袋发出的凄厉喊声时,它怎么能够保持坚定的中立呢!
    罗康博尔(Rocambole):
    法国作家蓬松·杜泰拉伊(PonsonduTerrail,1829-1871)的几十部连载小说中的著名主人公。
    1维维安娜街的商店向惊异的眼睛展示着它们的财富。
    红木匣子和黄金手表在无数气灯的映照下透过橱窗射出耀眼的光芒。
    交易所的时钟敲8点了:
    天还不晚!
    最后一下钟声刚刚结束,前面提到名称的这条街便震颤起来,摇动了从皇家广场到蒙马特尔大道的地基。
    散步者都加快了脚步,心事重重地赶回家。
    一个女人昏倒在人行道上。
    没人扶她:
    大家都急于离开这个地段。
    居民都躲进房屋,猛烈地关上百叶窗,好像发生了亚洲鼠疫。
    当城市的大部分区域正准备沉入夜生活的欢乐时,维维安娜街就这样突然被某种石化作用冻结,像心脏停止了爱似的熄灭了生命。
    不过,这件怪事的新闻很快就在各个阶层的市民中传开了。
    忧郁的沉静笼罩了庄严的都城。
    那些气灯哪儿去了?
    那些烟花女怎样了?
    空无一物……只有寂寞和黑暗!
    一只断了爪子的猫头鹰越过马德莱娜上空,径直飞往御座广场的栅栏。
    它喊道:
    “一场灾难即将来临。
    ”然而,在这个刚刚被我的羽笔(这个真正的朋友是我的同伙)神秘化了的地方,你们如果朝科尔贝尔街和维维安娜街汇合的方向望去,就会看见这两条街相交形成的拐角处露出一个人影,他正轻快地向林荫大道走去。
    不过,人们如果再走近一些(但不要引起这个行人的注意),就会愉快而惊奇地发现他很年轻!
    从远处看,人们也许会把他当作成年人。
    在判断一副严峻面孔的智力时,岁月的总合并不重要。
    我懂得相面术,能从额头的轮廓看出年龄:
    他16岁4个月!
    他美得像猛禽爪子的收缩,还像后颈部软组织伤口中隐隐约约的肌肉运动,更像那总是由被捉的动物重新张开、可以独自不停地夹住啮齿动物、甚至藏在麦秸里也能运转的永恒捕鼠器,尤其像一缝纫机和一把雨伞在解剖台上的偶然相遇!
    麦尔文,这个金色英格兰的儿子刚在教师那里上完击剑课,正裹着苏格兰花呢大衣回父母家。
    8点半了,他希望9点钟到家:
    他假装确切地了解未来,这是妄自尊大。
    难道就不会有某种障碍在路上阻挡他?
    难道这种情况就如此罕见,以至他可以让自己把它看成是一种例外?
    为什么他不把自己直到现在还没有感到焦虑、甚至可以说还感到幸福这种可能性看成是一种反常现象呢?
    事实上,在有人把他当成未来的猎物而窥伺、尾随的时候,他有什么权力断定自己可以安然无恙地抵达住所?
    你们认出了那个虚构的主人公,长期以来,他一直在用个性的压力粉碎我那悲惨的智慧!
    时而,马尔多罗走近麦尔文,以便把这个少年的相貌铭刻在记忆中;
    时而,他又仰身后退,好像处在第二阶段行程中的澳洲飞去来器,或者更像一个爆炸装置。
    他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然而,和你们的错误猜测相反,他的意识没觉察到任何形成的胚胎的激动征兆。
    我看见有一会儿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开了,他是深感内疚吗?
    不过,他又固执地转身回来了。
    麦尔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颞动脉在猛烈地跳动,他加快了脚步,被一种他和你们都在枉然寻找原因的恐惧所困扰。
    应该承认他这种解谜的专心。
    为什么他不回头呢?
    那样,他就能明白一切。
    人们可曾想过用最简单的方法来结束令人不安的状态?
    一个城门下的游荡者穿过郊区,喉咙里灌了一盆白葡萄酒,身上穿着破烂的罩衫。
    如果他在一块界石角上发现一只肌肉发达、和我们的父辈经历的革命同岁的老猫正在忧郁地凝望着倾泻在沉睡的原野上的月光,那他就会迂回曲折地向前移动,并朝一条懒狗打一个手势,狗便猛扑过去。
    高贵的猫科动物勇敢地等待着敌手,拼死争夺自己的性命。
    那么,为什么它不逃走呢?
    这相当容易。
    但是,在目前这个吸引我们的事件中,麦尔文的无知使他更加难以理解危险。
    确实,这种危险似乎露出几线极其微弱的闪光——我不想停下来论证遮掩了这些闪光的黑暗,然而,他不可能猜到事实。
    他不是先知,我不否认这点,他也不认为自己具有这种才能。
    他走上大路后向右转弯,穿过鱼锅大道和佳音大道。
    走到这儿,他又进入圣德尼区街,把斯特拉斯堡火车站甩在身后。
    在到达拉斐特街的丁字路口之前,他在一扇高高的大门前停下来。
    你们建议我就在此地结束第一小节,这次我愿意尊重你们的意愿。
    你们是否知道,当我想起一个疯子的手藏在石头下的那只铁环时,一阵无法克制的战栗便穿过我的头发?
    2他拉了拉铜把手,这栋新式公馆的大门转动着合页打开了。
    他走过铺满细沙的院子,跨上八级台阶。
    两座雕像如同这座贵族别墅的卫士一样站立在左右,但没拦他的路。
    那个抛弃了父亲、母亲、上帝、爱情、理想和道德,抛弃了一切而只考虑自己的人专心地跟随着前面的脚步,看见他走进底层一间带有红玛瑙壁板的宽敞客厅。
    这个富家子弟倒在沙发上,因激动而说不出话。
    他母亲穿着拖地长裙,热心地照料他,用手臂搂住他。
    他的弟弟们围住这张负担沉重的沙发周围。
    他们还不太了解生活,对出现的场景认识不清。
    终于,父亲举起手杖,向在场者投下一道权威的目光。
    尽管年迈体弱,他仍用手腕撑着椅子扶手离开平时的座位,担忧地走向长子一动不动的身体。
    他说的是一种外语,每人都恭敬地凝神聆听:
    “是谁把孩子弄成了这个样子?
    在我的力量完全耗尽之前,雾蒙蒙的泰晤士河还要冲走大量泥沙。
    这个不好客的国家似乎不存在保护法。
    如果我知道谁是罪犯,他将体验到我臂膀的力量。
    虽然我已退役,远离海战,但我那把挂在墙上的海军准将剑还没有生锈。
    而且,磨快剑刃也不难。
    麦尔文,放心吧,我将命令仆人去搜索他的踪迹,今后我要寻找他,亲手杀死他。
    女人,离开这儿,你的眼睛让我心软,你最好关上你的泪腺导管。
    我的儿子,求求你,恢复你的理智,辨认一下家人吧,是你父亲在和你说话……”母亲走开待在一边,并且为了服从主人的命令而拿起了一本书。
    她在她的子宫生下的人面临的危险前竭力保持着平静。
    “……孩子们,去花园里玩儿吧。
    当心,观赏天鹅游水时别掉进池塘……”弟弟们垂着手,一声不响。
    他们都戴着饰有卡罗来纳夜鹰翅膀羽毛的帽子,都穿着只到膝盖的天鹅绒短裤和红丝长袜。
    他们手拉着手,小心地用脚尖踩着乌木地板退出客厅。
    我肯定他们不是去玩儿,而是到梧桐小路上庄严地散步。
    他们智力早熟。
    这对他们再好不过。
    “……白费力气,我在怀里摇你,你却对我的哀求毫无反应。
    你愿意把头抬起来吗?
    人如果必要,我来抱住你的膝盖。
    可是,不……头又垂下了,毫无生气。
    ”“温柔的主人,如果你允许你的奴隶,那我就去我的房间取一瓶松节油。
    当我从剧院回来、太阳穴受到偏头痛的侵袭时,或者当我读完一段记载在不列颠史书上的有关我们祖先的骑士故事的动人叙述、梦幻般的思想陷入昏沉的泥沼时,我经常使用它。
    ”“女人,我没让你发言,你无权说话。
    自从我们合法结合以来,你我之间从未有过任何阴影。
    我对你很满意,从来没有责备你:
    反之亦然。
    去你的房间取松节油吧。
    我知道你的衣柜抽屉里有,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快上螺旋楼梯吧,然后带着高兴的面容回来见我。
    ”但是,这个敏感的伦敦女人刚跨上几级台阶(她跑得不像下等阶级的人那么迅速),她的一个侍女就已经从二楼下来了,双颊被汗水浸红,手上拿着那个也许盛有生命之水的水晶瓶。
    侍女优雅地弯腰呈上瓶子,母亲步态庄重地走向带有流苏的沙发——唯一牵扯她的柔情的物体。
    海军准将以高傲而又亲切的姿势从妻子手中接过瓶子。
    人们把一条印度绸巾浸入瓶中,然后把绸巾曲曲折折地环绕在麦尔文的头上。
    他吸入嗅盐,一支胳膊动了动,血液循环又活跃起来。
    人们听到一只栖息在窗口的菲律宾鹦鹉发出欢快的叫声。
    “那是谁?
    ……不要拦我……我在哪儿?
    是一座坟墓在支撑我这沉重的四肢吗?
    我觉得棺材板很柔软……嵌着母亲肖像的颈饰还在我脖子上挂着吗?
    走开,蓬头的歹徒。
    他没能追上我,但我的一个衣角留在了他的手上。
    解开獒狗的链子,因为,今天夜晚,当我们熟睡时,一个显然是盗贼的人可能会撬锁溜入家中。
    父亲,母亲,我认出你们了,谢谢你们的关怀。
    把弟弟们叫来,我为他们买了糖衣杏仁,我想拥抱他们。
    ”说到这里,他又陷入深沉的嗜眠状态。
    人们火速召来了医生,他搓着手喊道:
    “发作已经过去,一切都好了。
    明天,你们的儿子将会精神饱满地醒来。
    大家都回各自的床上去吧,这是我的命令,让我独自待在病人身边,直到出现曙光和夜莺的歌声。
    ”马尔多罗躲在门后,没有漏掉一句话。
    现在他了解了公馆中这些人的性情,将采取相应的行动。
    他知道了麦尔文的住处,不希望知道更多了。
    他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街道的名称和楼房的号码,这最重要。
    他现在肯定不会忘了。
    他像鬣狗一样顺着院墙向前走去,没有被人发现。
    他敏捷地爬上栅栏,被铁尖挂了一下,接着一跳便来到街上。
    他像狼一样悄悄地离去。
    他喊道:
    “你把我当成了歹徒,他是个笨蛋。
    这个病人还指责我呢,我倒想找一个可以不受这种指责的人。
    我没有如他所说扯掉他的衣角。
    这不过是惊吓造成的临睡幻觉。
    我的意图不是今天就征服他;
    因为,在这个羞怯的少年身上,我以后还有其他的打算。
    ”你们朝天鹅湖方向走吧,以后我会告诉你们为什么那群天鹅中有一只全身乌黑。
    它的身子托着一个铁砧,上面放着一具正在腐烂的黄道蟹尸体,它理所当然地引起其他水栖同伴的怀疑。
    3麦尔文待在他的房间里,他收到了一封信。
    是谁给他写信?
    由于慌乱,他没向邮差道谢。
    信封带有黑边,字A什。
    他应该把?
    交给父亲吗?
    如果写信人严禁他这样做怎么办?
    他满怀焦虑地打开窗户,呼吸空气的芳香。
    太阳在威尼斯玻璃和锦缎窗帘上映出棱镜闪光。
    他把信扔在旁边那张学生书桌上,桌上覆盖着压花皮革,散放着一些切口涂金的书籍和珠色封面的画册。
    他打开钢琴,任细长的手指在象牙键盘上滑动。
    铜弦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这种婉转的警告促使他重新拿起那张犊皮信纸;
    但信纸却在退缩,仿佛它被收信人的犹豫所伤害。
    麦尔文上当了,他更加好奇,于是便打开这张现成的抹布。
    至今为止,他只见过自己的笔迹。
    “年轻人,我对您很感兴趣,我要让您幸福。
    我将把您当作伴侣,一起去大西洋的岛屿长途旅行。
    麦尔文,你知道我喜欢你,我无需向你证明。
    你将给我友情,我坚信这点。
    等你更加了解我时,你不会因对我表示信任而后悔。
    我将保护你,使你免遭缺乏经验带来的危险。
    我将是你的兄长,你不会缺少忠告。
    后天早上5点,你去卡鲁塞尔桥上,你会得到更详尽的解释。
    如果我没到,你要等我;
    不过,我希望能准时到达,你也要这样做,一个英国人不会轻易地放弃一个弄清事实真相的机会。
    年轻人,我向你致敬,再见。
    不要给任何人看这封信。
    ”麦尔文叫道:
    “没有署名,只有三颗星,信纸下面一片血迹!
    ”滔滔的泪水落在这些奇怪的、他的眼睛贪婪阅读的语句上,它们在他的思想中打开了一片无边无际、若明若暗的新天地。
    他觉得(只是从他刚才读完信时开始),父亲有点严厉,母亲过分庄重。
    他还有一些不为我所了解的道理,所以我无法向你们暗示他的弟弟们也不合他的意。
    他把信藏在胸口。
    老师们发现,这一天他和以往不一样。
    他的目光极其忧郁,眼眶周围降下过度思考的纱幕。
    每个老师都脸红了,担心自己达不到学生的智力水平,而学生则第一次忽略了学业,没做功课。
    晚上,全家聚集在用古人肖像装饰的餐厅里。
    麦尔文欣赏着美味的菜肴和芬芳的水果,但却不吃。
    五彩缤纷的莱茵葡萄酒和冒着红宝石泡沫的香槟酒镶嵌在细长的波希米亚石杯里,他却视若无睹。
    他把胳膊支在桌子上,陷入沉思,仿佛一个梦游人。
    被海浪弄黑了脸庞的海军准将向妻子耳边弯下身子:
    “自从那天发病,长子性格变了。
    他原先就喜欢胡思乱想,今天比平常更厉害。
    总之,我像他这个年纪时可不是这样。
    你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现在正需要一剂物质或精神的良药。
    麦尔文,你爱好游历和博物学方面的读物,我来给你念一个你肯定喜欢的故事。
    大家要注意听,每人都能从中受益,我将是第一个受益者。
    你们这些孩子要留心我的话,学会完善你们的文笔,学会了解作者最微小的意图。
    ”仿佛这帮可爱的小家伙真能懂得什么叫修辞!
    他说着做了个手势,一个弟弟便向父亲的书房走去,又在胳膊下夹着一本书回来。
    此时,餐具和银器已被撤走,父亲拿起了书。
    听到游历这个激动人心的词,麦尔文抬起了头,努力收回他那不着边际的冥想。
    书被翻到中间,海军准将金属般的嗓音证明他仍然能够像在他那光荣的青年时代里一样指挥狂怒的士兵和狂怒的风暴。
    阅读还远没有结束,麦尔文就已经倒在膊肘上,无法继续追随那些逐级展开的推理句子和那些皂化了的必不可少的隐喻。
    父亲叫道:
    “这个引不起他的兴趣,我们念个别的。
    念吧,女人,如果能驱除儿子生活中的忧愁,你比我更幸福。
    ”母亲已不抱希望,但还是拿起了另一本书,她那女高音的嗓子富有旋律地回响在她孕育的果实的耳边。
    但是,她刚念了几句就泄气了,主动停止朗读这个文学作品。
    长子叫道:
    “我要去睡觉了。
    ”他走出去,低垂着冰冷、呆滞的眼睛,再没有说一句话。
    狗发出一声凄凉的吠叫,因为它觉得这种举止不合情理。
    风从屋外忽强忽弱地吹进窗户上的纵向缝隙,摇曳着铜灯上被两个粉红色水晶圆盖压低的火苗。
    母亲手撑额头,父亲抬眼望天,孩子们向老水手投去惶恐的目光。
    麦尔文紧紧锁上自己的房门,他的手在纸上迅速移动:
    “我中午收到您的信。
    如果我让您久等了我的答复,请您原谅。
    我个人没有认识您的荣幸,所以我不知是否应该给您写信。
    但是由于我们家容不下失礼,所以我决定拿起笔,热诚地感激您对一个陌生人表示的关心。
    愿上帝惩罚我,如果我不对您慷慨给予我的同情表示谢意。
    我了解自己的缺点,我并不为此自豪。
    但是,如果可以接受一个长者的友情,那么也可以让他懂得我们的性格不一样。
    是的,看来您比我年长,因为您称我年轻人,不过我对您的真实年龄仍存有疑问。
    否则,怎样调和您那三段论的冰冷和其中显出的热情?
    我肯定不会为了陪您到遥远的国度而抛弃这块生我的地方,除非事先征得创造我生命的双亲的准许——我焦急地等待着这种准许。
    然而,既然您嘱咐我对这个黑暗的精神事件保守秘密(立方意义上的秘密),我将立即听从您这种不容置疑的智慧。
    看来,您的智慧不会愉快地迎战光明。
    既然您似乎希望我能信任您(我乐于承认,这种愿望并非不合时宜),那就请您也对我显示同样的信任,不要试图以为我会如此远离您的忠告,以至后天早上不按指定时间准时赴约。
    我将翻越花园围墙,因为栅栏门到时已经关闭,谁也不会看见我离开。
    坦率地讲,为了您,我什么不能做?
    我着迷的眼睛很快就看出您流露的那种无法解释的爱慕,这种善良的表示让我惊奇,它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因为,我以前不认识您。
    现在,我认识您了。
    不要忘记您对我许下的诺言,您将在卡鲁塞尔桥上散步。
    我一心一意地相信,当我经过那儿时将能遇到您,并和您握手,但愿一个昨天还拜倒在羞涩祭坛前的少年这种纯真的表示不会因恭敬的亲密而冒犯您。
    然而,当沉沦已经相当严重、并且得到证实时,这种处在强烈、炽热中的亲密又有什么不可以坦白的呢?
    后天不论是否下雨,5点敲响时我将路过那里向您告别。
    我问您,这样做到底有什么不好?
    绅士,您会欣赏我构思这封信时的分寸;
    因为,我不想冒昧地在一张有可能丢失的活页纸上对您说更多的话。
    您在信笺下面写的地址极难辨认,我费了近一刻钟才解读出来。
    您用微小的字体写信,我认为您做得非常正确。
    我效仿您,免去签名:
    我们生活在一个十分怪诞的时代,对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感到片刻的惊奇。
    我很想知道您怎样了解到我的住处。
    我待在这个冰冷的地方,周围是一长排空荡的房间——我那无聊时光的肮脏堆尸所。
    这怎么说呢?
    当我想到您时,我的胸膛便起伏动荡,发出巨响,仿佛一个颓废的帝国在崩溃;
    因为,您那爱情的影子露出一丝也许并不存在的微笑:
    影子如此模糊,如此扭曲地抖动着鳞片!
    我在您手中放下我这些激烈的情感——这些全新的、尚未被致命的接触玷污的大理石板。
    让我们耐心地等待第一片熹微的曙光。
    在投入您那双患有鼠疫的手臂的丑恶搂抱之前,我谦卑地跪下按压您的膝盖。
    ”麦尔文写完这封罪恶的信,把它投寄出去,然后回来上了床。
    你们不要指望在那儿找到他的守护神。
    鱼尾将只飞三天,这是真的;
    但是,唉!
    房梁仍将被烧毁,圆锥形子弹仍将射穿犀牛的皮,尽管有白雪公主和乞丐!
    因为,加冕的疯子将说出关于那14把忠实的匕首的真相。
  • 1愿大胆的、一时变得和这本读物一样凶猛得读者不迷失方向,找到偏僻的险路,穿过荒凉的沼泽——这些阴森的、浸透毒汁的篇章;
    因为,如果他在阅读中疑神疑鬼,逻辑不严密,思想不集中,书中散发的致命烟雾就会遮蔽他的灵魂,仿佛水淹没糖。
    大家都读下文,这没必要:
    只有少数人能平安地品尝这只苦果。
    因此,胆小鬼,在更深地进入这片未勘探的原野前,脚跟向后转,别向前。
    仔细听我说:
    脚跟向后转,别向前,如同一个儿子的目光恭敬的避开母亲威严的面孔;
    或者更确切地说,如同一群爱思考、怕寒冷的鹤,它们组成一个望不尽的三角,越过冬天的寂静,展开翅膀全力飞向地平线上的一个定点,那里突然刮起一道奇怪的强风:
    暴雨的前兆。
    那只最老的、独自担任前卫的鹤看见这一切,像理性人似的摇头、咂嘴、伤心(换了我也不高兴),落尽羽毛、历经三代的脖子晃成愤怒的曲波,预示暴风雨越来越近。
    它用富有经验的双眼多次镇定地审视各个方向,像忧虑的哨兵似的为了击退公敌而发出警觉的叫声。
    它第一个(因为它享有向另外那些智力低下的鹤显示尾羽的特权)谨慎、轻柔地转动几何形的尖顶(也许是一个三角,但看不见这些奇妙的候鸟在空中组成的第三条边),时而左舷,时而右舷,像一个灵巧的船长,用似乎不比麻雀翅膀更大的双翼操纵,明智地选取了另一条更可靠的哲学之路。
    2读者,你大概指望我在这本著作的开端乞灵于仇恨!
    你尽情地沉溺在无数的享乐中,像鲨鱼般肚皮朝天,谁说你干瘪、宽阔、傲慢的鼻孔不能在漆黑、秀美的空气中徐缓、庄严地闻到书中的红色烟雾?
    仿佛你了解这一行为的重要性和这一正当欲望的同等重要性。
    啊,魔鬼,如果你事先努力地连续吸上三千次你对永恒上帝的恶意,我担保这些烟雾会美化你丑陋嘴脸上那两个不成形的窟窿,你的鼻孔将因难言的欣喜和持久的陶醉而无限地扩张,在如同洒过香水、燃过香草般芬芳的空间中不再要求更美妙的东西;
    因为,它们将饱餐完美的幸福,犹如居住在宏伟、安宁、惬意的天宇中的天使。
    3我将用几行文字证实马尔多罗童年时为人善良,生活幸福:
    结束了。
    他后来发现自己是天生的恶棍:
    离奇的命运!
    他多年来竭力掩饰个性,但最终这种不自然的努力使他血液沸腾;
    他无法再忍受这种生活,果断地投入恶的生涯……温柔的气氛!
    谁能料到!
    当他亲吻一个孩子时,想的却是用剃刀割下那粉红的脸蛋,如果不是正义女神每次用她那一长串惩罚来阻止,他早就干过多次了。
    他不是骗子,承认事实,自称残忍。
    人们,你们听见了吗?
    他敢用这支发抖的羽笔再说一遍!
    所以,他是比意志更强大的力量……厄运!
    石块想摆脱重力吗?
    不可能。
    恶要和善联姻吗?
    不可能。
    这就是我在上面说的话。
    4有人写作是为了寻求喝彩,他们的心灵凭空想象或天生具有高贵的品格。
    我却用我的才华描绘残酷的乐趣!
    但是,持久、人为的乐趣和人一起开始,也和人一起结束。
    在上帝神秘的决断中才华不能和残酷联姻吗?
    或者,因为残酷,所以就不能有才华?
    如果你们愿意,只要听我说就能在我的话中看到证据……对不起,我的头发似乎在头上立起来了;
    但没关系,因为我轻易地用手就把它们压回原处。
    歌手并不奢望他的咏叹调别出心裁;
    相反,他为人人都有主人公那高傲、恶毒的思想而感到庆幸。
    5我一生中看见双肩狭窄的人们无一例外地干出许多蠢事,用各种手段愚弄同类,腐蚀心灵。
    他们把自己的行为动机称作荣誉。
    看着这些表演,我真想像别人一样大笑;
    但是,这种奇怪的模仿却不可能。
    我抓起一把刃口锋利的折刀,划开双唇相交处的皮肉。
    我一时以为达到了目的。
    我在镜中凝视我自伤的嘴。
    错了!
    两道伤口中流出的大量鲜血使我无法看清那里是否确实显出像别人一样的笑。
    但是,比较了一会儿,我发现我笑得和人们不一样,就是说我并没笑。
    我看见面容丑陋、可怕的双眼深陷在阴沉的眼眶中的人们比岩石更坚硬,比铸铁更呆板,比鲨鱼更凶残,比青年更蛮横,比罪犯更疯狂,比骗子更背信弃义,比演员更异想天开,比教士更具有个性,胜过天地之间最不动声色、最冷漠无情的生灵。
    他们让探索他们心灵的道学家疲惫不堪,让上天无情的愤怒降临到他们头上。
    这些人我都见过,有时他们大概受地狱之鬼的怂恿,像一个邪恶的孩子反抗母亲那样向苍天举起粗壮的拳头,目光充满炽热、仇恨的内疚,保持着冰冷的沉默,不敢讲出掩藏在心中的广泛而徒劳的沉思,因为其中尽是错误和恐怖,却用一副可怜相使仁慈的上帝伤感;
    有时他们从早到晚、从幼年的开始到晚年的终结用难以置信、违背常识的咒骂来反对一切生灵,反对自己,反对上帝,糟蹋妇女和儿童,玷污身体上那个令人害羞的部位。
    于是,海水汹涌,把船板吞进深渊,飓风和地震推倒房屋,瘟疫和各种疾病摧毁虔诚的家庭。
    但是,人们察觉不到这一切。
    我也见过他们的脸发红或发白,为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的表现感到羞耻:
    十分罕见。
    暴雨——狂风的姐妹,淡蓝色的穹宇——我不承认它的美,虚伪的大海——我心灵的形象,内心神秘的土地,外星居民,整个宇宙,慷慨创世的上帝,我向你乞求:
    给我指出一个好人吧!
    ……但愿你的恩德大大增强我天生的力量;
    因为,看到这个魔鬼的样子,我可能会因惊讶而死:
    有人的死因更微小。
    6应该让指甲长上两个星期。
    啊!
    多美妙,从床上粗暴地拉起一个嘴上无毛的孩子,睁大双眼,假装温柔,抚摩他的前额,把他的秀发拢向脑后。
    然后,趁他毫无准备,把长长的指甲突然插入他柔嫩的胸脯,但不能让他死掉;
    因为,如果他死了,我们将看不到他悲惨的模样。
    接着,我们就舔伤口,饮鲜血;
    在这段应该永远持续下去的时间里,孩子会放声痛哭。
    除了他那像盐一般苦的眼泪,没有比他的血更鲜美的东西了,用我刚才描述的方法吸出的血依然炽热。
    汉子,当你偶尔割破手指时,你从没尝过你的血吗?
    鲜血多美啊,不是吗?
    因为没有任何味道。
    另外,你可记得,有一天你在忧郁的沉思中把手握成杯形放到病恹恹、泪涟涟的脸上;
    然后你把这只手必然地伸向嘴巴,大口大口地畅饮眼泪,杯子像那个斜视着天生压迫者的学生的牙齿般颤抖。
    眼泪多美啊,不是吗?
    因为有陈醋的味道。
    仿佛是最痴情的情人的泪水,但孩子的泪水味感更佳。
    他还不懂得恶,所以不会背叛:
    情人却早晚要变心……我用类比法猜测,尽管我不知道什么是友谊,什么是爱情(我大概永远不会接受它们,至少不会从人类那里接受)。
    既然你不厌恶你的血和泪,那就放心地品尝,品尝少年的血和泪吧。
    蒙住他的眼睛,撕裂他悸动的肌肤,再像雪崩般离去。
    你先良久地倾听他那如同战场上垂死的伤员从嘶哑的喉咙里发出的悲壮、刺耳的喊叫,然后从邻屋飞跑过来,装作是救命。
    你一边舔他的血和泪,一边解开他筋脉暴突的双手,并使他迷茫的双眼恢复视觉。
    此时的悔恨多么真诚!
    我们固有的、难得闪烁的灵光出现了;
    太晚了!
    心灵因能够安慰受折磨的无辜人而涌出滔滔话语:
    “少年,你刚忍受了惨痛,是谁对你犯下这无以名状的罪行!
    你多么不幸!
    你该有多疼!
    即使你那为罪犯憎恨的母亲知道了此事,也不会比我现在更接近死亡。
    哎,什么是善?
    什么是恶?
    它们是一回事儿,表明我们疯狂地采用最荒谬的办法来达到无限的热情和枉然?
    或者,它们是两件不同的事儿?
    对……但愿善恶是一回事儿……否则,审判之日我会变成什么呢?
    少年,饶恕我;
    正是这个对着你高贵、神圣的面孔的人折断了你的筋骨,撕裂了悬挂在你身体各处的皮肉。
    是我那病态理智的狂想,还是我那不依赖推理的神秘本能,如同苍鹰撕咬猎物,驱使我犯下这一罪行?
    但是,我和我的受害者一样痛苦!
    少年,饶恕我。
    一旦脱离这短暂的生命,我希望我们永远纠缠在一起,合成一个人,我的嘴贴着你的嘴。
    即使如此,我受的惩罚还不够彻底。
    那么,你来撕我,牙爪并用,永不停止。
    我将用芬芳的花环打扮我的身体,把它作为赎罪的祭品;
    我们两人都将受苦,我因为被撕,你因为撕我……我的嘴贴着你的嘴。
    啊,金黄头发、温柔眼睛的少年,你现在照我说的去做吗?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希望你这样做,你会欢娱我的良心。
    ”说完此话,你在伤害一个人的同时又被这个人爱恋:
    这是可以想象出的最大幸福。
    以后,你可以把他送入医院,因为瘫痪病人无法谋生。
    人们将称赞你的善良,桂冠和金牌将埋起你那双站立在高高坟墓上的老人的赤脚。
    啊,我不想在赞美神圣罪行的诗页上写下你的名字,我知道你的宽容像宇宙一样辽阔。
    但是,我依然存在。
    7为了在家庭中散播混乱,我和淫荡订立了契约。
    我回想起建立这种危险关系的前夜。
    我看见面前有一座坟。
    我听见一条像房子般大的萤火虫对我说:
    “我来启示你。
    念诵这条铭文。
    这个神圣的命令不是我发出的。
    ”一道广袤的血色光线在空气中弥散,直达地平线。
    见到光线,我颌发颤,臂垂落,无力地靠上一堵残墙,因为我快倒了。
    我念道:
    “一个死于肺病的少年长眠于此:
    你们知道原因。
    不要为他祈祷。
    ”大概很少有人像我一样勇敢。
    这时,一个裸体美女走来躺在我的脚下。
    我满面愁容地对她说:
    “你起来吧。
    ”我把手伸给她,残杀骨肉的哥哥用这只手割断妹妹的喉咙。
    萤火虫对我说:
    “你捡一块石头打死她。
    ”我问它:
    “为什么?
    ”它对我说:
    “你当心点儿,我最软弱,因为我最强大。
    这个女人的名字叫淫荡。
    ”我热泪盈眶,义愤填膺,感到身上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
    我搬起一块巨石,费尽气力把它举得和胸口平齐,又用胳膊将它放到肩上。
    我爬上一座山顶:
    从那儿砸死了萤火虫。
    它的头陷进地下一人深,石块弹起六个教堂高。
    石块掉到一个湖里,湖水一时落下去,卷起旋涡,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
    湖面重现平静,血光不再闪耀。
    裸体美女大喊大叫:
    “哎!
    哎!
    你干什么?
    ”我对她说:
    “我喜欢你胜过喜欢它,因为我同情不幸的人。
    永恒的正义创造了你,这不是你的错。
    ”她对我说:
    “总有一天人们会正确评价我,我不多说了。
    让我走吧,我要去海底藏起无限的忧愁。
    只有你和那些群集在黑色深渊中的可怕鬼怪不轻视我。
    你是好人。
    永别了,你这爱过我的人!
    ”我对她说:
    “永别了!
    再说一遍:
    永别了!
    我永远爱你!
    ……从今天起,我就抛弃美德。
    ”所以,人们啊,当你们听到冬天的风在海上和海边、在那些很早就哀悼我的大都市上空、在寒冷的极地呼啸时,请说:
    “这不是上帝的精神经过,而是淫荡的尖锐叹息,夹杂着那个蒙得维的亚人的沉重呻吟。
    ”孩子们,这是我对你们说的。
    那么,满怀仁慈地跪下吧;
    愿那些比虱子还要众多的人类长久地祈祷。
    8月下,海边,乡村偏僻的角落,我们沉浸在苦涩的思索中,看见万物都呈现出朦胧、神奇的黄色形状。
    树影扁平,贴在地上,时快时慢地跑来跑去,变化万千。
    从前,当我乘青春的翅膀飞翔时,这一切令我幻想,令我惊奇;
    现在我已经习惯了。
    风儿吹动树叶吟着委靡的音符。
    鸱鸺唱着低沉的悲歌,听到它的人毛骨悚然。
    于是,被激怒的狗群挣脱锁链,逃离遥远的农庄,在原野上四处游荡,饱受发狂之苦。
    突然,它们停下来,眼中燃着火,凶狠、焦急地四处张望,如同临死前的大象,在荒野中最后看一眼苍天,绝望地抬起鼻子,无力地垂下耳朵;
    这些狗垂耳抬头,鼓起可怕的脖子,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吠叫,有时像一个喊饿的孩子,有时像房顶上一只肚子受伤的猫,有时像一个临产的女人,有时像医院里一个垂死的瘟疫病人,有时像一个唱圣歌的姑娘,对着北方的星,对着东方的星,对着南方的星,对着西方的星,对着月亮,对着远看像横卧在黑暗中的巨石似的群山,对着它们大口吸进使鼻孔内部发红、发烫的寒气,对着夜晚的寂静,对着斜飞过它们面前嘴中叼着给儿女的美味活食——一只老鼠或一只青蛙的猫头鹰,对着眨眼之间就无影无踪的野兔,对着犯罪后策马奔逃的盗贼,对着摇动欧石楠使它们肌肤发抖牙齿打颤的毒蛇,对着它们那使自己害怕的吠叫,对着被它们一口咬碎的蛤蟆(它们为什么要离开沼泽),对着它们因感到迷惑而企图用专注、智慧的双眼发现秘密的轻摇枝叶的树木,对着从它们长腿之间爬到树上脱身的蜘蛛,对着白天没找到食物拖着疲倦的翅膀回到住所的乌鸦,对着海岸的悬崖,对着看不见的船上闪现的桅灯,对着海浪的沉闷喧嚣,对着游动时露出黑背又潜入深渊的大鱼,还对着奴役它们的人。
    然后,它们又开始在乡间奔跑,血淋淋的脚爪跳过沟壑、阡陌、田野、草丛和锋利的石头。
    它们似乎得了狂犬病,寻找大水塘来解渴。
    它们长长地嚎叫,令大自然恐惧。
    夜行人活该倒霉!
    这些墓地之友会张开滴血的大口扑向他,撕开他,吃掉他;
    因为,它们没有龋齿。
    野兽不敢靠近分享肉筵,战抖着逃得无影无踪。
    这些狗四处奔跑了几个钟头,累得要死,舌头也伸出嘴外。
    它们互相扑去,互相撕咬成千万个碎片,速度之快,难以置信。
    它们并非天性残忍,自己也不明白在做什么。
    有一天,我母亲目光呆滞地对我说:
    “当你躺在床上听到野外狗叫的时候,藏到被子里,别笑话它们做的事情:
    它们像你、像我、像其他脸儿又长又白的人们一样渴望无限,永不满足。
    我甚至可以让你到窗前凝视这相当壮丽的场景。
    ”从此,我严守死者的心愿。
    我像狗一样感到需要无限……我无法,无法满足这种需要。
    据说,我是男人和女人的儿子。
    真让我奇怪……我本以为比这要好!
    另外,我从哪儿来,这有什么重要?
    如果取决于我的意志,我宁愿是母鲨鱼和公老虎的儿子,鲨鱼的饥饿掀起风暴,老虎的残酷举世公认:
    我也许不会如此恶毒。
    你们这些望着我的人,离我远一点儿,因为我的呼吸散发出毒气。
    没人见过我额头上的绿纹,也没人见过我瘦脸上的凸骨,仿佛是某种大鱼的脊刺,或者是遮盖海岸的悬岩,或者是陡峭的阿尔卑斯山。
    我的头发还是另一个颜色时,我经常在这座山上跑动。
    当我在雷雨之夜围着人们的住宅打转时,我眼睛炽热,头发被暴风抽打,孤独得像大路中央的一块石头。
    我用一片同壁炉里的烟灰一样黑的绒布蒙住我憔悴的脸:
    不应该让人们的眼睛看到上帝含着咬牙切齿的微笑放到我身上的丑陋。
    每天清晨,当太阳为别人升起、在大自然中撒下有益健康的欢乐和温暖时,我却蹲在心爱的洞穴深处,毫无表情地凝视着黑暗笼罩的空间,在酒一般醉人的绝望中用有力的双手把胸脯撕成碎片。
    可是,我感到我没得狂犬病!
    可是,我感到我不是唯一痛苦的人!
    可是,我感到我在呼吸!
    我站在草垫上,合上双眼,用好几个小时缓慢地把脖子从右转到左,从左转到右,好似一个即将上断头台的囚犯检验他的肌肉,想象着肌肉的命运。
    我不会暴死。
    每当我的脖子不能再向一个方向转动、停下来向反方向转去时,我就透过掩盖入口的茂密荆棘丛中稀少的缝隙,猛然看一眼地平线:
    我什么也没看见!
    空无一物……只有旋转起舞的乡村、树木及穿越空气的长长的鸟阵。
    这一切扰乱了我的血液和我的大脑……那么是谁用铁棍打在我头上,仿佛铁锤打在铁砧上?
    9我准备不动情地高声朗诵,你们将听到这节严肃、冷漠的诗。
    当心它的内容,提防它必然在你们动乱的想象中留下的烙记般的痛苦印象。
    不要以为我快死了,我还不是骷髅,我的前额上还没有贴着衰老。
    所以,让我们排除和濒死的天鹅相比的念头,仅仅注视你们面前的怪物吧。
    我很高兴你们看不见他的面容,但是,他的心灵比面容更恐怖。
    然而,我不是一个罪犯……这个题目谈够了。
    不久前,我登上舰艇的甲板,再次看到大海。
    我记忆犹新,仿佛前一夜才离开。
    不过,如果你们能够做到,那就像我在这次后悔献给你们的朗诵中一样保持平静吧,不要因为想到人的心灵而脸红。
    啊,章鱼,丝绸的目光!
    你的灵魂和我的灵魂不可分;
    你是地球上最美的居民,率领着400个吸盘组成的后宫;
    温柔而动人的美德和神圣的典雅达成一致协议,建立起牢不可摧的联系,高贵地居住在你身上,就像居住在它们的天然宅邸。
    为什么你不和我在一起?
    你那汞的肚皮靠着我这铅的胸脯,双双坐在岸边的悬崖上,凝视我心爱的景致。
    古老的海洋,水晶的浪花,你仿佛是小水手背上扩大的蓝色伤疤;
    你是一片辽阔的青痕,印在大地的躯体上:
    我喜欢这个比喻。
    因此,初次看到你,一声忧郁的长叹,好似你那甜美微风的呢喃,掠过深深震动的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你让你那些情人在无意中回想起人类艰辛的起源,那时人类认识了痛苦,痛苦不再离开人类。
    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那使几何学威严的面孔变得柔美、和谐的球形总让我想起人的小眼睛,和野猪眼睛一样小,和夜莺眼睛一样具有完美的环形轮廓。
    然而,从古至今,人都自以为美。
    我认为人仅仅是出于自尊才相信自己的美,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并不美;
    否则,他为什么如此轻蔑地注视同类的面孔?
    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是同一的象征;
    总和自己相等。
    你不起本质的变化,尽管你的浪涛在某处愤怒激荡,在更远的另一区域你却处在最完全的平静。
    你和人不同,人会停下来看两只咬架的獒狗,却不会停下来看送葬的行列;
    早上还和颜悦色,晚上却情绪恶劣;
    今天笑,明天哭。
    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的胸怀里储藏着人类未来的利益,没有什么不可能。
    你已经给了人类鲸鱼。
    你不让自然科学的贪婪目光轻易地猜透你内部组织中的万千奥秘;
    你很谦虚。
    人类却为了一些琐事而自吹自擂。
    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哺育的各种各样的鱼独自生活,没有发誓要博爱。
    各类之间不同的性情和不同的形态为初看似乎异常的事物作出满意的解释。
    人类也是如此,辩解理由各不相同。
    3000万人占据一小块土地,生根似的固定在那儿,自以为不应该介入邻居的生活。
    不论老幼,每个人都像野人般生活在自己的洞穴中,极少出去看望和他一样蜷缩在另一个洞穴中的同类。
    人类的宇宙大家庭是一个最平庸的逻辑相符的空想国。
    另外,从你那丰产乳房的景色中流出忘恩负义这个概念;
    因为,我们立刻会想到众多父母,背信于造物主,抛弃他们可怜的结合产生的果实。
    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物质的宏大只能和人们想象的、衡量你整体诞生所需的活力相比。
    人们不能一眼环抱你。
    为了凝视你,目光必须以连续的动作向地平线的四方转动它的望远镜,如同一个数学家,为了解开一道代数方程,被迫在切开难点之前分别研究各种可能的情况。
    人吞食养料,还作出其他带来更佳命运的努力,以便显得肥胖。
    那只可爱的青蛙,愿它称心如意地膨胀。
    放心吧,它不会像你一样大;
    至少,我假定如此。
    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的水是苦涩的,味道和批评界评论美术、科学及一切事物分泌的胆汁一模一样。
    如果一个人有点天才,那他就被当作白痴;
    如果另一个人形体健美,那他就是丑陋的驼背。
    当然,人应该强烈地感到自己的缺陷以便批评它,不过,3/4的缺陷是自己造成的。
    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人类尽管手段高超,采用了各种科学探察的方法,却仍没能测出你那深渊的令人昏眩的深度,最长最重的探针也无能为力。
    鱼类能办到,人类却不行。
    我经常自问,海洋的深度和人心的深度哪一个更容易认识。
    当月亮以一种不规则的方式在桅杆间晃动时,我经常立在船上,手抚额头,惊讶地发现自己撇开了所有并非我追求的目标,正在努力地解决这道难题。
    是的,两者中间哪个更深,哪个更不可捉摸:
    是海洋还是人心?
    如果30年的生活经验能在某种程度上使天平向两个答案中的一个倾斜,我可以说,尽管海洋深不可测,它与人心在深度这一特性上较量却不是对手。
    我和一些德高望重的人打过交道,他们死于60岁。
    每人都必然会大喊:
    “他们在人间行善,就是说施舍仁慈:
    就这点事,没什么了不起,谁都能干同样多。
    ”谁明白为什么两个前一夜还如胶似漆的情人,只因误解了一句话便各奔东西?
    两人都裹着孤独的骄傲,都怀着怨恨、复仇、爱恋和内疚的棘刺,永不再相见。
    这是一个天天发生的奇迹,却依然让人惊奇。
    谁明白为什么人们不仅一般地品尝同类的不幸,还特别地品尝挚友的不幸,同时自己也苦恼?
    一个结束这串问题的无可置疑的例证:
    人类口是心非。
    所以,人类这些小猪崽才如此互相信任,毫不自私。
    心理学还应该取得很大进展。
    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你如此强大,人类以自己的牺牲为代价才明白。
    他们徒劳地用上全部天赋的才能,却不能征服你。
    他们找到了自己的主宰。
    我是说他们找到了比自己更有力的东西,这个东西有个名字,这个名字就是海洋!
    你给他们造成巨大的恐惧,所以他们尊敬你。
    尽管如此,你却优美、典雅、轻易地旋转他们最重的机器。
    你让他们做体操翻腾飞上天空,做令人赞叹的鱼跃沉入你的深层领域:
    街头艺人大概要嫉妒。
    他们真幸运,你没有把他们一劳永逸地卷入你沸腾的波浪,否则,他们不沿铁路就可以去看你水中的内脏,看鱼儿身体怎样,尤其是看他们自己身体怎样。
    人说:
    “我比海洋更聪明。
    ”这很可能,甚至相当正确,但海洋对他比他对海洋更可怕:
    这不必证明。
    这个年迈的观察家——我们这颗悬空星球最初年代的同龄人在观看国家间的海战时,因怜悯而微笑。
    那里有百来艘出自人类手中的巨舰。
    上司夸张的命令、伤员的呼喊、大炮的轰鸣,都是为了消磨几分钟的时间而特意造出的喧哗。
    悲剧似乎终场,海洋似乎把一切都吞入腹中。
    嘴巴令人惊叹,大概下面巨大,朝着未知的方向张开!
    为了奖励这出愚蠢甚至无聊的喜剧,空中飞来几只因疲倦而掉队的鹳,它们没有收拢展开的翅膀便高叫:
    “看!
    我觉得这张嘴太丑了!
    底下有一些黒点。
    我闭上眼睛,黒点不见了。
    ”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古老的海洋,啊,伟大的单身汉,当你穿过你那冷漠王国的庄严孤独时,你理所当然地为你天赋的壮丽和我急切奉献给你的真诚颂词而骄傲。
    你那威严的缓慢是上天赐给你的最伟大的品性,它用柔软的气息情意绵绵地摇动你。
    你怀着永恒力量的平静情感,在阴沉的神秘中,在高贵的表面上,展开你无以伦比的波浪。
    它们被短暂地分隔,又平行相随。
    一个浪花刚刚变小,另一个浪花就变大迎上去,伴随着消散的泡沫发出的忧郁喧哗,以便告诉我们一切都是泡沫(所以,人类这些活浪花单调地一个接一个死去;
    但是,却没有留下泡沫四溅的喧哗)。
    侯鸟放心地栖息在浪尖上,将自己托付给充满自豪的典雅运动,等到翼骨恢复了平时的活力,便继续空中的朝圣。
    我希望人的威严只是反映你的威严的化身。
    我有许多要求,而这个真诚的愿望对你来说是一个荣誉。
    你那道德的伟大是无限的写照,辽阔宽广如同哲人的反省,如同女人的爱情,如同诗人的沉思,如同鸟儿神圣的美。
    你比夜晚更美丽。
    回答我,海洋,你愿当我兄弟吗?
    激烈地动荡吧……如果你想让我把你比作上帝的复仇,就更强些,更强些;
    伸出你青灰色的爪子,在自己的胸膛上开一条道路……好极了。
    丑陋的海洋,展开你恐怖的波浪吧,只有我一人理解你,我倒在你面前,拜在你脚下。
    人的威严是假装的,他不使我敬服,但你却让我敬服。
    啊!
    当你前进时,浪峰高挺,威风凛凛,你被波涛环绕,仿佛被群臣簇拥,像气功师般充满磁力和狂暴,卷起一朵朵的浪花,清醒地意识到你是谁。
    你仿佛被一种我所不知的强烈悔恨压迫,从胸膛深处发出连绵的低沉呼啸,让人类感到如此恐惧,甚至在安全地凝视你的时候,他们也要在岸上发抖;
    这时,我看出我没有那种非凡的权力自称和你平等。
    所以,如果你没有让我痛苦地想起我的同类,面对你的优越,我就会献上全部的爱(谁也不知道我对美的向往中包含多少爱);
    你和我的同类形成天地万物中最嘲弄人的反差,最滑稽的对比:
    我不能爱你,我恨你。
    为什么我一千次地与你重修旧好,回到你半开的、友善的手臂中?
    你抚摩我发烫的额头,顷刻间热止烧退!
    我不了解你隐蔽的命运,你的一切都让我好奇。
    那么告诉我,你是不是黑暗王子的归宿。
    海洋,告诉我吧……告诉我(只告诉我一人,免得那些仅仅体验过幻觉的人伤心),告诉我是不是魔鬼的气息制造了风暴,把你的咸水掀到云端。
    你必须告诉我,因为,如果我知道地狱离人近在咫尺,我会万分高兴。
    我希望这是我的乞求中的最后一个诗节。
    因此,我想最后一次向你致敬,和你告别。
    古老的海洋,水晶的浪花……我的眼中充满泪水,我无力继续下去;
    因为,我感到返回面貌粗俗的人类中的时间到了;
    不过,勇敢些!
    让我们努力吧,以尽义务的情感完成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的使命。
    我向你致敬,古老的海洋!
    10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会被神父围绕(我在灵床上写下这些话)。
    我希望我死时被风暴下的海浪摇动,或者,站在山巅……目光向上。
    不:
    我知道我将彻底毁灭。
    再说,我也没什么宽恕可指望。
    谁打开了我墓室的门?
    我说过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不论你是谁,请离开吧;
    但是如果你以为在我鬣狗般的面容上(尽管鬣狗比我美丽,比我迷人,我仍用这个比喻)发现了痛苦或恐惧的迹象,那就清醒过来吧:
    让他走进我。
    现在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元素在各处碰撞,人人恐惧,少年正准备伤害他的一个朋友,他也许就是青年时代的我。
    自从风与人开始存在,哀怨的风声就使人忧伤,在我临终时,愿风儿用翼骨载我飞越这个不耐烦地等我死去的世界。
    我还将为人类之恶的许多例证而暗自高兴(哥哥喜欢窥视弟弟们的行为)。
    老鹰、乌鸦、野鸭、长生的鹈鹕、迁徙的仙鹤,它们醒来时冷得发抖,将看到我这个可怕而欢乐的幽灵穿过闪电的光芒。
    它们不知此事的意义。
    地上的蝰蛇、蛤蟆的大眼、老虎和大象,海里的鲸鱼、鲨鱼、锤鱼、丑陋的鳐鱼和北极海豹的尖牙,将会对这种违反自然法则的事感到疑惑。
    人将发抖,在呻吟声中把额头贴在地上。
    “我的残忍使我比你们优越,这种残忍是天赋的,不由我来消除。
    你们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伏倒在我面前吗?
    还是因为看见我飞越血染的天空,新奇的现象,好似吓人的彗星(我宽广的肉体洒下血雨,仿佛飓风推动的乌云)?
    别害怕,孩子们,我不想诅咒你们。
    你们过分伤害了我,我过分伤害了你们,这不可能是有意的。
    你们走你们的路,我走我的路,两条都相同,两条都邪恶。
    我们注定要在这种相同的性质中相遇,由此产生的打击对双方都致命。
    ”于是,人们慢慢抬起头,恢复勇气,像蜗牛似的伸长脖子来观看说这番话的人。
    突然,他们的脸发烫,变形,显出最可怕的激情,扭曲得连狼都会害怕。
    他们像一个巨大的弹簧般同时站起来。
    多么恶毒的诅咒!
    多么凄厉的叫喊!
    他们认出了我。
    地上的野兽与人汇合,发出奇怪的喧哗。
    相互的仇怨消失了,双方的愤恨转向公敌——我,大家一致同意团结起来。
    支撑我的风啊,带我到更高处吧,我害怕这种背叛。
    让我们渐渐地离开他们的视野,我们又一次满意地看到了激情的后果……啊,鼻子上长着蹄铁形肉冠的菊头蝙蝠,感谢你振动翅膀唤醒我:
    事实上,我不幸地发现这只是一场短暂的病,我厌恶地感到我重新活过来。
    有人说你曾来吸我身体里所剩无几的血:
    为什么这个假设不是现实!
    11一家人环绕着一盏台灯:
    “我的儿子,递给我那把椅子上的剪刀。
    ”“母亲,剪刀不在这儿。
    ”“那就去另一个房间找。
    亲爱的主人,你可记得那个年代?
    我们为了要一个孩子而许愿,他是我们晚年的支撑,使我们获得新生。
    ”“我记得,上帝满足了我们。
    我们对于这世上的命运无可抱怨。
    我们每天都赞美上天的恩德。
    我们的爱德华具有他母亲的全部典雅。
    ”“以及他父亲的阳刚品格。
    ”“母亲,给你剪刀,我终于找到了。
    ”他重新作功课……但是,大门口出现一个人,注视了一会儿这幅展现在他眼前的图景:
    “这一场面意味着什么?
    许多人不如他们幸福。
    他们热爱生活的理由是什么?
    马尔多罗,离开这个平静的家吧,你的位置不在这儿。
    ”他走开了。
    “我不知怎么搞的;
    但是人的各种感觉在我的心中交战。
    我灵魂忧虑,却不知为什么,气氛真沉闷。
    ”“女人,我的感觉和你一样,我担心我们会遇到什么灾难。
    让我们相信上帝,最高的希望在他身上。
    ”“母亲,我喘不过气了,我头疼。
    ”“我的儿子,你也这样!
    我来用醋润湿你的额头和太阳穴。
    ”“不,善良的母亲……”看,他很累,身子靠在椅背上。
    “有个东西在我体内翻腾,我没法解释。
    现在,什么都让我烦恼。
    ”“你脸多苍白!
    今晚会有什么不祥的事件把我们三人抛入绝望的湖中。
    ”我听见远方有撕心裂肺的痛苦长嚎。
    “我的儿子!
    ”“啊!
    母亲!
    ……我害怕!
    ”“快告诉我你是不是难受。
    ”“母亲,我不难受……我不说实情。
    ”父亲止不住地惊讶:
    “那是人们偶尔在没有星光的宁静夜晚听到的喊叫。
    尽管我们能听到声音,但发声的人却不在附近;
    因为,人们可以在三里之外听到这些呻吟,风儿把它们从一个城镇传到另一个城镇。
    人们经常对我谈论这一现象;
    可是,我从没有机会亲自判断其真实性。
    女人,你跟我谈到灾难,如果在时间的漫长螺旋中存在真正的灾难,现在打扰他同类睡眠的人就是这个灾难……”我听见远方有撕心裂肺的痛苦长嚎。
    “但愿他的诞生不是那个把他从怀中推开的家乡的灾害。
    他四处游荡,遭人怨恨。
    有人说他从童年起就陷入一种原始的疯狂。
    有人认为他本能地极端残忍,他自己也为此感到羞耻,他父母也因此痛苦去世。
    还有人硬说他年青时被一个绰号玷污了名誉,在以后的残生中一直得不到安慰,因为他受到伤害的自尊心从这个绰号上看到了人类恶毒的确凿证据,这种对他的恶毒在最初几年就显露出来,以后又不断增加。
    这个绰号就是‘吸血鬼’!
    ……”我听见远方有撕心裂肺的痛苦长嚎。
    “他们还补充说,恶梦使他的嘴巴和耳朵日日夜夜、无休无止地流血,一群幽灵坐在他床头,不由自主地被一种未知的力量推动,用或者甜美或者像战斗怒号般的嗓音朝他的面孔持久、无情地投去那个丑陋、永恒、只能和宇宙一起消亡的绰号。
    有人甚至肯定,是爱情使他落到这种地步,或者这些叫喊表明他对深藏在他神秘过去的黑夜中的罪行感到懊悔。
    但绝大多数人认为,他像昔日的撒旦一样受无以伦比的骄傲折磨,企图与上帝一争高低……”我听见远方有撕心裂肺的痛苦长嚎。
    “我的儿子,这是特殊的知心话;
    我可怜你,这个年纪就听到这些话,我希望你永远不学那个人。
    ”“说话呀,我的爱德华,回答我,说你永远不学那个人。
    ”“啊,亲爱的母亲,你给了我生命,如果一个孩子的纯真诺言还有价值,我答应你永远不学那个人。
    ”呻吟声听不见了。
    “女人,你干完活儿了吗?
    ”“尽管我们熬夜这么晚,我这件衬衫还差几针。
    ”“我也一样,我这一章已经开始却没有结束。
    让我们利用最后的灯光完成每人的工作,因为快没油了。
    ”孩子叫道:
    “愿上帝让我们活下去!
    ”“可爱的天使,到我这儿来;
    你将从早到晚在草地上闲逛,不必用功。
    我那壮丽的宫殿用银墙、金柱和钻石门建成。
    你将听着天国的音乐,不做晚祷,在想睡觉的时候睡觉。
    清晨,当太阳放射出灿烂的光芒、欢快的百灵鸟在空中带着歌声飞向远方时,你仍可以待在床上一直到你感到厌烦。
    你将行走在最珍贵的地毯上,你将永远处在最芬芳的花香合成的气氛中。
    ”“现在身心都该休息了。
    孩子的母亲,用你肌肉发达的踝骨站起来吧。
    该让你发僵的手指松开针线了,工作过度毫无益处。
    ”“啊,你的生活将多么甜美!
    我会送你一个魔力指环,你一转动上面的红宝石,你就会像童话中的王子一样变得让人看不见。
    ”“把你的家什放到柜中,我也收起我的东西。
    ”“当你把红宝石转回正常位置,你将重新以大自然造就的本来面目出现。
    啊,年轻的魔术师,这是因为我爱你,因为我渴望让你幸福。
    ”“不管你是谁,滚开。
    别抓我肩膀。
    ”“我的儿子,不要因童年梦幻的催眠而睡着了:
    大家还没有祈祷,你的衣服也没有仔细叠放在椅子上……跪下!
    宇宙的永恒创造者,你显示的仁慈无边无际,直至最小的事物。
    ”“你难道不喜欢清澈的小溪?
    那儿游动着千万条红色、蓝色和银色的小鱼。
    你将用一张美丽的渔网捕捞,鱼儿自愿过来装满渔网。
    你可以从水面上看到发亮的卵石,比大理石还要光滑。
    ”“母亲,看这些爪子。
    我要提防他;
    但是我内心平静,因为我无可指责。
    ”“你看我们匍伏在你脚下,感到你的伟大而自惭形秽。
    如果有骄傲的念头混入我们的想象,我们立刻用轻蔑的唾沫将它驱除,并将它奉献给你作为不可或缺的牺牲。
    ”“你将在溪水中同少女一起沐浴,她们将用臂膀拥抱你。
    当你从水中出来,她们会为你编织玫瑰和石竹的花冠。
    她们有蝴蝶的透明翅膀,还有波浪形的长发在美丽的额头周围飘扬。
    ”“即使你的宫殿比水晶更漂亮,我也不会走出这屋子跟你去。
    我相信你只不过是个骗子,因为你对我如此轻声地说话,害怕别人听见。
    抛弃父母是一件坏事。
    我不当忘恩负义的儿子。
    至于你的少女们,她们不会像我母亲的眼睛那么美丽。
    ”“我们全部的生命都消耗在歌唱你的荣耀的赞美歌中。
    我们就这样活到现在,我们还将这样活下去直到从你那儿接到离开人间的命令。
    ”“她们将顺从你最小的意愿,只想取悦于你。
    如果你想要永飞不停的鸟,她们会带给你。
    如果你想要眨眼之间就能到达太阳的雪橇,她们也会带给你。
    有什么东西她们不能带给你!
    她们甚至能带给你藏在月亮中的风筝,大得像一个钟楼,尾上用丝带系着形形色色的小鸟。
    当心你自己……听我的劝告。
    ”“随你便吧,我不想打断祈祷来喊救命。
    尽管你的身体在我想摆脱它时突然消失,但你要知道,我不怕你。
    ”“在你面前,什么都不伟大,除了纯洁的心灵喷发的火焰。
    ”“如果你不想后悔,就考虑一下我对你说的话。
    ”“圣父,驱逐,驱逐那可能降临我家的灾难吧。
    ”“妖怪,你还不想走开吗?
    ”“留下我这个亲爱的妻子吧,她在我灰心丧气时安慰过我……”“既然你拒绝我,我要叫你痛哭流涕,叫你牙齿发响如同吊死鬼。
    ”“留下我这个多情的儿子吧,他那纯洁的嘴唇才刚刚朝生命之晨的吻半开。
    ”“母亲,他扼住了我的喉咙……父亲,快来救我……我喘不过气了……祝福我!
    ”一道辽阔的、讥讽的叫声升上天空。
    看,昏头昏脑的老鹰是怎样从云中落下,翻着跟头,完全被气柱击毙。
    “他的心不跳了……她也和亲生骨肉一同死去。
    他面目全非,我认不出来了……我的妻子!
    我的儿子!
    我想起遥远的过去,我曾当过丈夫和父亲。
    ”当他注视那幅展现在眼前的图景时,他就想到他无法忍受这种不公平。
    如果地狱之鬼给予他的力量,或者更正确地说,他从自身汲取的力量有效的话,这个孩子在黑夜消逝之前就不应存在。
    12那个不会哭泣的人(因为,他总是把痛苦压抑在心中)发现自己身处挪威。
    在弗罗群岛上,他观看别人寻找陡峭裂缝中的海鸟窝。
    把探险者系在悬崖上的300米长绳如此牢固,他感到十分惊奇。
    无论如何,他在那儿看到了一个明显的人类善行的例证,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由他来准备绳索,他准在好几处都割开口子,让绳子断裂,把猎人扔下大海。
    一天晚上,他向墓场走去。
    如果那些以奸淫死去不久的美女尸体为乐事的少年愿意,就能听到下面的对话,对话消失在同时展开的行动构成的画面中。
    “掘墓人,是你要跟我谈话吗?
    一条抹香鲸渐渐地从海底升起,把头露出水面,观看航行在这片孤独海域的船只。
    好奇心和宇宙一同诞生。
    ”“朋友,我不能跟你交换意见。
    很久以来,柔和的月光使坟墓上的大理石闪闪发亮。
    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不止一人梦见出现一群被链条锁缚的女人,拖曳着裹尸布,血迹斑斑,仿佛黑色的天空布满繁星。
    睡觉的人像死囚般发出呻吟,当他醒来,发现现实比梦幻还要糟糕三倍。
    我要用这把不知疲倦的铲子挖完这个墓坑,它明天早上就要派用场。
    这是一个严肃的工作,不应该同时干两件事。
    ”“他以为挖坑是个严肃的工作!
    你以为挖坑是个严肃的工作!
    ”“为了羞辱人类,野鹈鹕决定让子女吞食它的胸脯,只有能创造这种爱情的人为此事作证;
    尽管牺牲巨大,但这种行为可以理解。
    一个小伙子看到他酷爱的女人躺在他朋友的怀里,他点燃了一支雪茄,闭门不出,与痛苦结下牢不可缺的友谊;
    这种行为可以理解,一个中学寄宿生被一个文明的贱民管束,这个贱民日日夜夜、夜夜日日,在几个世纪般漫长的几年中眼睛总是盯着他,他感到强烈的仇恨汇成汹涌的波涛,像一团浓烟涌上大脑,他的头几乎要爆炸了。
    从他被扔进监狱开始到他不久后出来为止,高烧使他面容憔悴,眉毛颦蹙,眼眶下陷。
    夜晚,他思索,因为他不愿睡觉。
    白天,他的思想飞过令人愚笨的住所围墙,直到他逃脱,或者像瘟神似的被扔出这个永恒的禁区;
    这种行为可以理解。
    挖一个墓穴经常超过自然的力量。
    外乡人,你怎能指望铁镐翻动这片土地?
    它先是养育我们,然后又给予我们一个能避开这些寒冷地区呼啸发狂的冬风的舒适床铺。
    这个用发抖的双手握镐的人,白天战战兢兢地抚摩进入地下王国的昔日活人的脸颊,晚上看见面前每一个木十字架都用火焰的字母写着人类还未解决的恐怖问题:
    灵魂是死还是不死。
    宇宙的创造者,我对他一直保持着我的爱;
    但是,如果我们死后不复存在,为什么许多晚上我看见每座坟墓都开启?
    里面的居民轻轻推开铅盖,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停下你的工作。
    激动耗费了你的力气;
    我看你弱得像芦苇,继续下去简直是发疯。
    我身强力壮,我来替换你。
    你站开点儿;
    如果我干得不好,你给我指点一下。
    ”“他臂膀上的肌肉可真发达!
    看他如此轻易地翻土真是一种乐趣!
    ”“不应该让无益的怀疑烦扰思想:
    应该用哲人安详的规矩测量所有这些坟墓,它们像花朵点缀草原似的散落在墓场:
    缺乏真实性的比喻。
    危险的幻觉有可能产生在白天,但尤其会产生在夜晚。
    因此,不要对眼睛似乎看到的神奇幻象感到惊奇。
    白天,当精神在休息时,审问你的意识吧;
    它会肯定地告诉你,用自己的部分智慧创造了人类的上帝具有无限的善心,将把死于人间的杰作收回自己的怀抱。
    掘墓人,你为什么哭泣?
    为什么像女人般流泪?
    好好回想一下吧,我们在这条断了桅杆的船上就是为了遭受苦难。
    上帝认为人能战胜最深重的苦难,这是对人的一种赞扬。
    如果你的舌头长得和别人一样,就开口说话吧;
    既然你最宝贵的心愿就是人不受苦,那么,道德——这个每人都力争达到的理想是什么?
    ”“我在哪儿?
    我的性格变了吗?
    我感到一阵慰藉人的强大气流掠过我平静的额头,宛如春天的和风唤醒老人的希望。
    这个人是谁?
    他高尚的语言说出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说得出的事情。
    他的嗓音中无可比拟的旋律充满了音乐美。
    我喜欢听他讲话胜过听别人唱歌。
    但是,我越观察他就越感到他神情不坦率。
    他的整个面部表情和那些只有上帝才能启示的话语形成鲜明的对照。
    他的额头有几道皱纹,留着一个抹不去的烙印。
    这个使他未老先衰的烙印是他的光荣还是他的耻辱?
    应该崇敬地看待他那些皱纹吗?
    我不知道,而且害怕知道。
    尽管他言不由衷,但我相信他这样行动自有道理,他身上残存的仁慈激励了他。
    他沉溺于我不了解的冥想中,干劲倍增地从事他不习惯的艰苦工作。
    汗水淋湿他的皮肤,他毫无感觉。
    他比我们看到摇篮中的婴儿时产生的情感更忧愁。
    啊,他多么阴郁!
    ……你来自何方?
    ……外乡人,让我摸摸你吧,让我把很少碰活人的双手放到你高贵的身体上。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应付。
    这是我一生中摸过的最美丽的头发。
    谁敢反驳说我不了解头发的质量?
    ”“我在挖坟墓时,你要我做什么?
    狮子在进食时不希望受人逗弄。
    如果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
    来吧,快点儿,完成你想干的事情。
    ”“毫无疑问,是血肉之躯在我的触摸下战栗,使我自己也跟着颤抖起来。
    真的……我没做梦!
    那么,你是谁?
    你在那儿弯腰挖坑,而我却像一个吃别人面包的懒汉似的无所事事。
    现在是睡觉的时间,或者是把休息奉献给科学的时间。
    总之,人人都待在家中,小心地关好门窗以防盗贼进来。
    他尽可能地把自己关在房里,旧壁炉的灰烬还能用余热温暖房间。
    你,你做事和别人不一样,你的衣服显出你是一个遥远国家的居民。
    ”“尽管我并不累,但是没必要更深地挖这个墓坑。
    现在,你脱去我的衣服,再把我放到里面。
    ”“我们两人进行了一些时候的交谈太奇怪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我相信他是想开玩笑。
    ”“对,对,是真的,我是想开玩笑,对我说过的话别介意。
    ”他倒下去,掘墓人赶紧搀扶他。
    “你怎么啦?
    ”“对,对,是真的,我撒了慌……当我扔开镐头时我很累……我第一次干这种活儿……对我说过的话别介意。
    ”“我的意见越来越明确:
    这是一个有着可怕忧愁的人。
    愿上天驱除我想要审问他的念头。
    他引起我的同情,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再说,他也不会回答我,这点很清楚:
    在这种失常的状态中打开心扉会加倍痛苦。
    ”“让我从这个墓场出去,我要继续赶路。
    ”“你的腿无法支撑你,你行走时会迷路。
    我有义务为你提供一个简陋的床铺;
    我没有别的。
    相信我;
    因为,好客并不意味着侵犯你的隐私。
    ”“啊,可敬的虱子,你的身体没有鞘翅。
    有一天,你尖刻地责备我不很喜欢你藏而不露的非凡智慧;
    也许你是对的,因为我对这个人甚至没有感激之情。
    马尔多罗的指路明灯,你将把他的脚步引向何方?
    ”“到我家去。
    不论你是一个犯下滔天大罪却粗心地没有用肥皂洗净右手、观察这只手就可以轻易认出来的罪犯,还是一个失去姐妹的兄弟,或是一个逃出王国的被废黜的君主,我那个真正雄伟的宫殿都配接待你。
    它不是用钻石和宝石修建的,因为它只不过是一个简陋、可怜的茅屋;
    但这个著名的茅屋有一段仍在继续、日新月异的历史。
    如果它能讲话,它会让你惊奇,尽管你似乎对一切都不惊奇。
    多少次,我和它一同看见棺材在面前列队行进,里面的尸骨被虫蛀蚀,比我靠在上面的这个门扇还要腐烂。
    我的臣民无数,每天都在增加。
    我不用定期清点人数就能发现这种增长。
    这里如同人间,每人都交税,金额与他选择的住宅的华丽程度成正比;
    如果哪个吝啬鬼拒交他那一份儿,我奉命找他算帐,执达吏般行事;
    到处都是想吃一顿美餐的狼和鹰。
    我看见过排列在骷髅旗下的昔日美人和死后未变丑的人,男人、女人、乞丐和王子,青年人的幻觉和老年人的骨架,才华和疯狂,懒惰和它的对立物,假的东西和真的东西,骄傲的面具和卑贱的谦虚,被戴上王冠的罪行和被出卖的无辜。
    ”“当然,直到出现晨曦——它即将来临,我不拒绝你的床铺,它配得上我。
    我感谢你的好意……掘墓人,凝视城市的废墟很美,但凝视人类的废墟更美!
    ”13蚂蝗的兄长缓步行走在林中。
    他多次停下,开口想说话。
    但是,每次咽喉都收缩,话被压下去,努力失败了。
    终于,他喊道:
    “人啊,当你遇见一条死狗,仰面朝天,靠着一个阻止它漂走的水闸时,不要像别人似的想着你的归宿不会比这只狗更好,就用手捕捉从它鼓胀的肚中爬出的蛆虫,惊奇地注视它们,打开折刀把它们中的大部分剁成肉泥。
    你在寻找什么奥秘?
    不论是我还是北冰洋海熊的四个鳍足都未能解答生命的问题。
    小心,黑夜临近了,你从早晨起就待在那儿。
    你父母和你妹妹看到你这么晚回来,会说什么呢?
    洗手上路吧,这条路通往你过夜的地方……那是谁,在那儿,在地平线上,胆敢靠近我,毫无惧色地上下左右跳跃;
    他多么威严,带着安详的温柔!
    他的目光,柔和而深邃。
    他巨大的眼帘逗弄着微风,显得活灵活现。
    我不认识他。
    盯着他的魔眼,我全身发抖;
    自从我吸了那个叫作母亲的人的干瘪乳房以后,这还是第一次。
    似乎有灿烂的光环围绕着他。
    当他说话时,自然中的万物不声不响,剧烈战栗。
    既然你仿佛被磁石吸引,自愿来我这儿,我也不反对。
    他多美呀!
    说这话使我难受。
    你一定强壮有力;
    因为,你的神情比人更有人情味,忧愁得像宇宙,美丽得像自杀。
    我尽我所能憎恨你;
    我宁可看到一条蛇从世纪之初就缠绕在我的脖子上,也不愿见到你的眼睛……怎么!
    ……是你,蛤蟆!
    ……肥胖的蛤蟆!
    ……不幸的蛤蟆!
    ……饶恕我,饶恕我!
    ……你到这片满是混蛋的土地上来做什么?
    你模样如此甜美,你那又粘又臭的脓疱哪儿去了?
    你从天而降,受命安慰世上各种生灵;
    你落到地上,快如巨鸢,双翼没因这次漫长、壮丽的行程而疲倦;
    我看见了你。
    可怜的蛤蟆!
    我那时正思考着无限,同时也思考着我的软弱,我想道:
    ‘又多了一个比地上居民高级的人,这是神的意志。
    为什么这不是我?
    天意不公还有何用?
    造物主疯了吗?
    不过,他最强大,他的愤怒十分可怕!
    ’池塘和沼泽的君主,自从你覆盖着只属于上帝的荣光出现在我面前,你部分地安慰了我;
    但我那摇摇欲坠的理智却毁灭在如此的伟大之前!
    那么,你是谁?
    留下来吧……啊!
    还是留在这片土地上吧!
    收拢你洁白的翅膀,不要翻动你忧患的眼皮向上看……如果你要走,我们一起走!
    ”当甲虫、蜗牛和鼻涕虫见到天敌而飞奔逃命时,蛤蟆坐在后腿上(酷似人腿),说出下面的话:
    “马尔多罗,听我说。
    看我神情平静如同镜面,而且我自信和你一样聪明。
    有一天,你曾把我叫作你生命的支柱。
    从此以后,我没辜负你对我表现的信任。
    确实,我只是芦苇丛中的普通居民;
    但是,多亏与你接触,汲取了你身上美的一面,我的理智增长了,可以同你说话了。
    我来找你是为了把你拉出深渊。
    那些自信是你的朋友的人每次看见你时都惊讶万分。
    你苍白,驼背,出现在剧院、广场和教堂,或者用神经质的大腿夹打那匹只在夜晚疾奔的马,马背上载着鬼怪主人,穿着一件黑色长外套。
    抛弃这些思想吧,它们比我更炽热,使你的心空如沙漠。
    你的精神病得太重,所以你毫无觉察,还自以为天生如此,嘴中每每吐出荒诞的话语,尽管其中充满恶毒的伟大。
    不幸的人,你自出生之日起都说了些什么?
    啊,上帝用如此仁爱创造的永恒智慧却残缺不全,多么让人伤心!
    你只带来了厄运,比看见饥饿的豹子更让人恐惧!
    我宁愿粘住眼皮,缺少四肢或者去杀人也不愿成为你!
    因为我恨你。
    为什么具有这种令我惊讶的性格?
    你有什么权力像霉烂的、被怀疑论摇荡的沉船一样来到这片土地上,嘲笑这儿的居民?
    如果你不喜欢这儿,就该回到你来的那些星球。
    市民不应像外乡人似的住在农庄。
    我们知道空间中有比我们的星球更辽阔的星球,那儿的人们智力发达,我们甚至无法想象。
    好,滚开吧!
    ……离开这运动的地面!
    ……露出你掩藏至今的神圣本质,高高地飞向你的星球吧,越早越好,你这个傲慢的人,我们并不羡慕;
    因为我还没能认出你是人还是超人!
    那么,永别了;
    不必指望在路上再遇见蛤蟆。
    你是我的死因。
    我要走向永恒,为你乞求饶恕。
    ”14如果立足于表象有时符合情理,那么第一支歌就此结束。
    对试琴的人不要太苛刻:
    琴声多奇怪!
    但是,如果你们为人正直,肯定已经在种种缺陷中认出深刻的烙印。
    而我则将重新投入工作,在一段不长的时间里发表第二支歌。
    19世纪的末叶将看到它的诗人(不过,他最初不会由一篇杰作开始,而必须遵循自然法则);
    他出生在美洲海岸拉普拉塔河口,那里两个昔日敌对的民族现在正用物质和精神的进步互相赶超。
    南方的王后布宜诺斯艾利斯和卖弄风情的蒙得维的亚越过大三角海湾的银色水面,互相伸出友谊的手。
    但是,连绵的战争在农村建立了破坏帝国,欢快地收获大批牺牲者。
    再见了,老头,如果你读了我的诗就记住我。
    小伙子,你也不要失望;
    因为,尽管意见相左,你有个吸血鬼朋友。
    算上制造疥疮的疥螨,你就有了两个朋友!
洛特雷阿蒙 []

洛特雷阿蒙(Comte de Lautréamont),原名伊齐多尔·吕西安·迪卡斯(Isidore Lucien Ducasse),1846年出生,法国诗人。洛特雷阿蒙出生于乌拉圭首都蒙得维的亚,他的童年是在处于战乱之中的乌拉圭度过的,他的父母都是法国移民。1859年他被送回法国读书,几年后进入波城中学,在校成绩优异。他当时的好友说:“他是一个神经质的人,患有严重的偏头痛。”毕业后他曾短暂返回乌拉圭,3个月后重回法国巴黎,在巴黎的一家旅馆内开始其文学创作。他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很少出门,他在写给出版商的信中说:“我一天之内的任何时候都呆在我自己的房间里。”他的旅馆房东回忆,他常常在夜晚边弹钢琴边写作,这使其他旅客头痛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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