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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支龙胆花,给我一支火炬!
让我用这支花那蓝色,分岔的火炬给自己引路沿着那越来越黑暗的楼梯下去,蓝色越来越暗甚至到冥后去的地方去,就在此刻,从降霜的九月到那看不见的王国去,那里黑暗醒着,冥后只是一个声音,或是看不见的黑暗,被包围在冥王怀抱里更深的黑暗中,被浓厚阴影的激情穿透,在黑暗火炬那璀璨的光华中,黑暗照耀在丢失的新娘和她的新郎身上。
没什么值得留的没什么值得留的,一切都已失去唯有心中的一丁点儿宁静像紫罗兰眸子般的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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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一色苹果绿,天空是阳光下举着的绿色美酒,月亮是其中一片金色的花瓣她睁开她的眼睛,绿莹莹地眼波闪耀,象未绽的花蕾一般纯,第一次,此刻第一次为人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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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时值秋天,掉落的水果;
通向湮灭的漫长的征途。
苹果像大颗的露珠一样掉落,撞破自己,为自己打开一个出口。
该走了,向自我道一声告别,从掉落的自我中寻找一个出口。
2你是否造好了自己的灵船?
哦,造一只灵船吧,因为你需要它。
严霜很快就要降临,苹果密集地、几乎轰隆轰隆地向变硬的大地掉落。
死亡就像骨灰的气味一样散发在空气里!
啊!
你难道没有闻到吗?
在撞破的躯体内,惊恐的灵魂.发现自己蜷缩一团,无法抵挡从洞孔吹入而进的寒气。
3一个人能否用出鞘的剑来解除生活的苦难?
用匕道,用长剑.用子弹,人们能为自己的生命捅开一个出口;
但是,请告诉我,这是否就是解除苦难?
当然不是!
一个凶手,一个自杀凶手怎能解除人生的苦难?
4哦,让我们谈谈我们所知道的宁静,我们能够知道的、深切、可爱的宁静它来自安谧时分的强烈的心灵!
我们怎能为自己解除苦难?
5那么为自己制造一只灵船吧,因为你必须走完最漫长的旅程,抵达湮灭。
死亡吧,这漫长而又痛苦的死亡,摆脱旧的自我,创造新的自我。
我们的躯体早就掉落,撞得百孔千疮,我们的灵魂正从残忍的撞破之处的洞孔,向外渗漏。
黑暗、无边无际的死亡之洋正在涌进我们破裂的缺口,洪水早已把我们覆盖。
6哦,造起你的灵船,造起你的避难方舟,装上食物,装上蛋糕和甜洒,为了通往湮灭的黑暗的航行。
当黑暗的洪水泛起,躯体一点一点地死去,胆怯的灵魂也被洗劫了立足之处。
我们正在死亡,正在死亡,我们大家正在死亡,在我们身上升起的死亡洪水不可阻挡,它很快就会淹没世界,淹没外部世界。
我们正在死亡,正在死亡,我们的躯体正在一点一点地死亡,我们的力量离开了我们,我们的灵魂在洪水之上的黑雨中赤身裸体地哆嗦。
在我们的生命之树的最后的枝桠上寒颤。
7我们正在死亡,我们正在死亡,我们现在能做的一切就是心甘情愿地死亡,制作灵船,带上灵魂去进行最长的一次航行。
小小的船上,准备了木桨和食物,还有小小的莱盘.以及为辞别的灵魂所各好的各种用品。
这就开航,随着躯体的死亡和生命的离别,开航,易碎的灵魂呆在易碎的勇猛的小舟上,贮有食物、小小炒锅和替换衣服的忠诚的方舟,在一片荒凉的黑色洪水上,在毁灭之海上,在死亡之洋上,我们仍旧糊涂地航行,因为不能掌舵.也没有港口。
没有港口,没地方可去,只有加深的黑暗在黑暗中继续加深,在无声的、不是汩汩作响的、与黑暗连成一体的黑暗的洪水中,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十足地黑暗,因此,再也没有了方向。
小舟在那儿;
然而灵魂已经走了。
她看不见了,附近没有任何物体能看见她。
她已经走了!
走了!
然而,她呆在那儿的一个地方。
不知晓的地方!
8一切都走了,躯体也走了,完全地走下去了,彻底地走了。
上方的黑暗像下方一样沉重,在两者之间,小船已经走了,灵魂已经走了。
9这是终结,这是湮灭。
9然而,在黑暗之上,有一条细线从永恒中分离出来,一条水平线带着苍白冒到了黑暗之上。
这是幻象?
或是苍白冒得高了一点?
啊,等吧,等吧,因为黎明来了,残酷的黎明从湮灭中,返回到了人生。
等吧,等吧,小船在漂泊.在死灰色的洪水般黎明的下方。
等吧,等吧!
虽然如此,但黄色的、奇特的、冷却的、苍白的灵魂突然萌发,玫瑰突然萌发。
玫瑰突然萌发,一切事物重新开始。
10洪水平息了,躯体,就像衰旧的海贝,奇怪地、可爱地浮现出来。
小船急速回家,在粉红色的洪水上,摇晃,渐浙消失,易碎的灵魂跳了出来.又回到她自己的家里用宁静填塞心房。
被湮灭之宁静复活了的心房摇荡起来。
哦.造起你的灵船。
哦,造起来!
因为你将需要它。
因为通往湮灭的航程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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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爱情已居于我的身上:
他像海鸥一样来临,以扬起的双翼掠过悠悠呼吸的大海,几乎没有惊动摇曳的落日余晖,但不知不觉已融进玫瑰的色彩。
它轻柔地降临,我丝毫没有觉察,红光消隐,它深入黑暗;
我睡着,仍然不知爱情来到这里,直到一个梦在夜间颤抖地经过我的肉体,于是我醒来,不知道是谁以如此的恐惧和喜悦将我触击。
随着第一道曙光,我起身照镜,我愉快地开始,因为在夜间我脸上所纺起的时光之线已织成美丽的面纱,如同新娘的花边。
透过面纱,我有笑声一般的魅力,像姑娘在大海苍白的夜间有着定当作响的欢畅;
我心中的温暖,如同海洋,沿着迟来的爱情之路,曙光洒下无数片片闪耀的罂粟花瓣。
所有这些闪闪发光的海鸟烦躁地飞旋,在我的下方,抱怨夜间亲吻的温暖从未流过它们的血液,促使它们在清晨恣情地追逐撒入水中的红色罂粟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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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尔乔亚,真他妈的,特别是那些男人们——拿得出去,完全拿得出去——我把他当礼物送你一个好吗?
他不英俊吗?
他不健康吗?
他不是好样的吗?
外表上他不象个干净利落的英国佬吗?
这不是上帝自己的形象?
一天奔三十英里,去打鹧鸪,去打小小的皮球?
你不想象他那样,很有钱,象那么回事儿?
噢,且慢!
让他碰上新感情,遇到另一个人的需求,让他回家碰上一点道德上的小麻烦,让生活向他的头脑提出新要求,你看他就松软了,象一块潮湿了的甜饼。
你看他弄的一团糟,变成个傻瓜或恶棍。
你看他怎么个表演,当他的智力遇到新测验,遇到一个新生活的需求。
布尔乔亚,真他妈的,特别是那些男人们——干干净净,象个蘑菇站在那里,那么光洁,挺直而悦目——象一个酵母菌,在过去生命的遗骸上生存,从比他伟大的生命的枯叶中吮吸养料。
即使如此,他还是陈腐的,他活得太久了。
摸摸他,你就会发觉他内部已蛀空了,就象一个老蘑菇,里面给虫蛀烂了,蛀空了,在光滑的皮肤下,在笔直的外表下。
充满了炽热的。
长满虫子的空洞感觉,相当卑污——布尔乔亚,真他妈的!
在潮湿的英国,这些形象成千上万个站着。
真可惜,不能把他们全部踢翻,象令人作呕的毒菌,让它们在英国的泥土中迅速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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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中,一个女人对我唱着柔和的歌声,把我引入回忆,直到眼前重现昔日情景——一个孩子坐在钢琴底下,在钢弦轰鸣中央依偎着母亲的纤足,听她微笑着歌唱。
我身不由己,被这歌声的狡诈艺术诱回往昔,直到我的心哭泣着要求归属昔日家中假日的傍晚,门窗把冬天阻挡,舒适的厅内颂歌荡漾、钢琴丁当为我们导航。
此刻哪怕歌手突然爆发出喧声强烈,黑色大钢琴也热情奔泻。
童稚的日月已经把我迷住,我的男子气概已没入回忆的洪波,我像孩子似的为过去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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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腐坏者,美味的腐败。
我喜爱把你从皮里吮吸出来,这般的褐色,如此的柔嫩、温和,如意大利人所说:
病态的细腻。
多么稀奇、强大,值得追怀的滋味在你堕入腐烂的阶段中流溢出来,如溪水一般流溢。
芬芳扑鼻,像西那库斯的葡萄酒,或普通的马沙拉。
尽管马沙拉一词在禁酒的西方将很快带有矫揉造作的意味。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在转变为葡萄干的葡萄里面?
在枇杷、山梨里面?
褐色病态的纵饮者,秋天的排泄!
这是什么,它使我们想起白色的神明。
上帝一丝不挂,像去皮的桃仁,奇特,不太吉祥的果肉芳香,仿佛渗了汗水,并且浸泡了神秘。
顶端枯死的山梨和枇杷。
我说,恶魔般的体验非常美好,似俄耳甫斯的音乐,像下界的优美的狄俄尼索斯。
离别时分的一记亲吻,一阵痉挛,破裂时分的一股兴奋,然后独自行走在潮湿的道路,直至下一个拐弯。
那儿,一名新的伴侣,一次新的离别,一次新的一分为二,一种新的对离群索居的渴望,对寂然孤独的新的心醉神迷,处在那衰弱的寒叶之间。
沿着奇异的地狱之路行走,越发孤寂,心中的力量逐一地离去,然而灵魂在继续,赤着足,更生动地具体表现出来,像火焰般被吹得越来越白在更深更深的黑暗之中,分离而更加优美,更加精炼。
所以,在枇杷与山梨的奇特的蒸馏中炼出了地狱的精髓。
剧烈的离别的气味。
一路平安!
俄耳甫斯,蜿蜒的、被树叶阻塞的、寂静的地狱之路。
每颗灵魂与自己的孤寂告别,最奇特的伴侣,最好的伴侣。
枇杷、山梨,更多的秋天的甜蜜流动从你空洞的皮囊中吮吸出来啜饮下去,也许,像呷一口马沙拉,好让蔓延的、自天而降的葡萄向你增添滋味,俄耳甫斯的辞别,辞别,辞别,狄俄尼索斯的自我总和,完美的陶醉中的自我,最终孤寂的心醉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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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候炎热,我穿着睡衣,一条蛇爬向我的水槽,前去喝水。
在巨大的黑色角豆树的气味奇特的浓荫里,我提着大水罐走下台阶,必须等待,必须站住等待,因为他呆在我眼前的水槽边。
他从暗处土墙的裂缝中爬下,拖曳着黄褐色的松弛的软肚子,来到石头水槽的边缘,把喉咙搭在石槽底部休息。
那儿,水从龙头一点一点地清楚地滴下,他用笔直的嘴啜饮着,喝下的水通过笔直的牙床,舒畅地流入松弛的长长躯体,静静地流入。
别人超前到了我的水槽,我呀,像后来的人.等待着。
他从水槽抬起头来,就像一头牲口,呆滞地盯着我,就像一头喝水的牲口,从嘴里轻轻地弹出双叉舌头,沉思了一会儿又俯身去喝了一点,在这个西西里的七月的日子,当艾特纳火山仍旧冒烟之时,他像土地一样发褐,像土地一样金黄,就像一条从大地的躯体中冒出来的燃烧的大肠。
我所受的教育发出声音,对我说:
必须处死他.因为在西西里,黑色的蛇是清白的,金色的蛇是有毒的。
我身上的声音说,假若你是个男子汉.你就该抓起棍棒,把他打断.把他打死。
但我必须承认,我非常喜欢他,我格外高兴地看到他安静地来到这儿作客,在我的水槽里喝水,然后平静地、温和地离开,用不着道谢,回到大地躯体内其它燃烧的大肠中间。
是否出于懦弱,我不敢把他杀死?
是否出于堕落.我盼望与他交谈?
是否一种羞辱,我竟感到光荣?
我感到如此光荣。
然而,又传出了声音:
“假若你不害怕,你就得把他处死!
”的确,我感到害怕,感到非常害怕,即使如此,我更感到光荣,因为他能从秘密大地的黑暗的门中走出,前来寻求我的好客之情。
他喝足了,神情恍惚地昂起头来,就像一名醉汉,并且在空中摇动着他那像有叉的黑夜一样的舌头,似乎在舔着嘴唇,接着像视而不见的神,环顾空中,慢悠悠地转动脑袋,慢悠悠地,慢悠悠地.仿佛耽于梦幻之中,开始拖曳长长的、绕成曲线的躯体,又爬上了破裂的墙面。
当他把脑袋伸进那可怕的洞穴,当他慢慢地停住.放松肩膀,再继续进洞,当他撤进那可怕的黑洞,不慌不忙地进入黑暗,慢慢地把身子拖进去,一种恐怖.一种对他这种行为的反抗,占据了我的心身,可他对我不予理睬。
我环视四周,我放下水罐,我捡起笨重的木头,啪地一声砸向水槽。
我想我没有砸中他,但是,他留在后面仓促地摆动着的部位突然闪电般地蠕动了一下,进入了黑洞.进入了墙面上的裂缝,我带着迷恋凝视着黑洞,在这个酷热的宁静的中午。
我立刻感到懊悔。
我想到我的行动是多么粗暴,多么卑鄙!
我憎恨我自己,憎恨可恶的人类教育的声音。
我回想起了信天翁的故事。
我希望他能够回来,我的蛇呀。
因为我又觉得他像一个皇帝,像一个流放中的皇帝,废黜到了地狱,他一定会马上重新戴上皇冠。
于是,我失去了一次与人生的君主交往的机会。
我必将受到惩罚,因为自己的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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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在我的核心燃烧着一片小小的愤怒的火焰吞噬着我,因为越过界线的抚摸,因为爱情炽热的、深入的手指。
始终在那些深深爱我的人的眼中,我最终见到她们所热爱的他的意象,却被当作是我,误当作是我。
始终是一只象我的聪明的猴子嘲笑着我。
于是超过了一切,我现在要使我自己的赤身裸体避开产生意象的爱情的嘲笑和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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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婴儿的白脚跑过草地,小小的白脚就象花朵在风中摇,停停跑跑象风落风起,吹过水面,水草很稀很少。
他那双白脚在草中嬉戏,知更鸟歌声般迷人,飘忽不定,象两只蝴蝶在玻璃杯上稍息,发出双翅排击的轻轻声音。
这婴儿会向我奔来,我希望,就象掠过池水的风影,雪白的双脚站在我膝上,我伸出双手去抚摸他们——象早晨丁香花般凉爽干净,象新开的牡丹花柔滑坚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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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黄叶来自黑暗如蛙跳跃眼前。
我缘何肃立?
我注视生我的女人直挺挺地躺在病房的斑驳的黑暗里,僵硬欲死:
急迫的叶拽我回到雨中的瑟瑟叶声,街灯和市街,一一在我面前搅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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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树叶凋落,甚至连上帝也不能使它返回树身。
一旦人类生活与活生生的宇宙的联系被击破,人最后变得以自我为中心,不管什么人,不管是上帝还是基督,都无法挽回这种联系。
只有死亡通过分解的漫长过程,能够溶化分裂的生活。
经过树根旁边的黑暗的冥河,再次溶进生命之树的流动的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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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幽暗的山前,有一条淡淡的、损毁的彩虹;
在我们与彩虹之间,是滚滚的雷鸣;
下方,青幽幽的麦田里站着农民,像黑黝黝的树桩,静静地站在青幽幽的麦田。
你在我身边,赤足穿着凉鞋,透过阳台上赤裸裸木材的芬芳,我辨别出你的发香;
即刻,迅速的闪电划破长空。
沿着淡绿的冰河,一艘黑色的船漂过昏暗--又去何方?
雷声轰鸣。
然而你有我,我有你!
赤裸裸的闪电在天空中战栗并且消失--除了我有你,你有我,还有什么?
黑船已经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