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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很大 但近来她的脸上总是阴天。
它曾经很光滑,先是岁月的旱冰场,后改作化妆品的小公园。
她冷静地看她女儿的一招一式,比旁边的母亲们更加老练,心里却盘算着回去买菜和做饭的时间。
“滑吧,别怕,慢点”,为什么微笑就像系紧在冰鞋里,又如何优雅地将你的小脚不可控制地推向终结?
远远地,向松弛的双臂张开双臂。
火车呼啸,带走阴影,下午还长,你健康的肤色以后会使你忧愁。
19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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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可知的彗星在言谈里出现象个楔子,异己,使生活紧张记忆有所松动。
你杂乱无章的轮廓线向着它的两极飞奔,而风似乎正从这罅隙中来,接着,你意识到它实际混合着被缩写的宗教从未离开过这片高原的黄昏小饭馆。
炭笔画。
历尽奇迹的司机毫无神圣感,把汽车开上天空在你第一次途经的公路上你想不出,一个刚认识的人递给你一支烟,这怎么就象一件往事。
突然你开始留心自己与流行歌曲中颠簸的因果律辩论二他不知道他在说着什么他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在你的新居里你们重逢他象一根调频棒在收音机里,艰难地推进,回溯,证明——这些杂音是飘浮的臭氧,通常很厚一直在那儿,你看上去沮丧有点心不在焉,真正的交谈者统治着我们,仅只偶尔露面,却让每个人都自以为熟识,仿佛就挂在嘴边:
“都快冬天了,还只穿着这么一点……”他不知道你己消失——这些冰渣全是俗套!
却包藏着原始的光刃,不具形的深渊三夜晚的池沼里生满了浮萍象一群小黄帽,肤浅的希望,瞬逝在无轨电车车窗后的脸,浮萍之内窒息的鱼群。
你分明看到,她站在树边提着一壶水,左腿微蜷。
你在一条隐蔽的圆周上运动。
这是记忆不可告人的杰作,还是,它寒冷的刻刀抑或是一线声音,孤零零的介于召唤与沉默之间?
灯影斑驳暗红色的毛衣变成合欢树的石灰裙你说不出话来而一台全自动相机似乎早己摄下这一切,在另一个时间和地点。
只是手有些颤抖……感伤使尖锐的景象存活着,易于接受四“那些发光体是远远的、嵌在地上的碎玻璃片;
当你走近,它们就不见。
”四周的布朗运动和囚禁暂时中止你对着一眼小湖说话。
陷进她安在眼神里的新漆的长椅“那些新鲜的词,出人意料的比喻和好诗都应该是这样。
”仅仅十五秒钟的停顿。
像一粒白色的药丸发出散淡的光泽宣告生活不再是生活,而是比死亡严重得多的事态由你无意中造成。
“但是爱呢?
”说呀。
你在寒噤中感觉到的旋转和嘶喊的粉末化作反叛的铁的核心1995.11注:
La vita interiore,意大利语,意为“内心生活”,取自莫拉维亚一小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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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脑袋的鹿。
像一张活页纸试探性的翘起一角在环臂之内,手却无法够着你游泳的姿势仿佛一根链子在黑暗中,在你身后这就是我们倾心去做的事二残缺的北斗掩住了一部分光让你打开另一些时间把旧照片里的忏悔变成气候在一本书中主人公给他情人寄去他的作息时间表并解释说,这是他衣袖中的凉三我,和你。
什么是我们之间的大使?
哭叫。
哭叫一个女诗人死了,说出了什么像蘑菇的褶皱,倒置的火,那些为婴儿所不能说出的使他的圆形在黎明时分很遥远四巨大的空洞浮在某处,如同睡眠是一种介质,在其中树流着涎水,你可能类似于气泡戴墨镜上班的人群从地底出来一次日偏食般的努力在他们脸上仍然留着一条界限199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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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絮隔开记忆车辆碾过沙滩和正午迎着信风,面海的窗扇它摇动灯绳它低低地吼叫有人在收拾房间有人写信夏季的黑暗随时要到来少女们己安然忘记肩胛上水员的姓名芳香的儿童透明的阴影它摇动它落下海鸟隔开幻想细柄的钢勺随时要离开嘴唇面海的窗扇随时要破碎有人在预报天气有人发疯在夏季的黑暗到来之前有人攥紧一根灯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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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在五月仍显得荒凉煤屑和碎砖铺成路面傍晚和难以察觉的拐弯落入揣想锯木厂的乐队使树林沉睡四面的风一如既往教育新生的草,折断新生的芦苇迎接骑单车回村的农民姑娘我准确地念出萍藻、棘刺、忍冬和塑料薄膜的名称在土丘上,我的手谨慎地判断着一堵砂墙流浪的画家带着飞鸟的胃看到木板车上的男孩靠着纸箱,低着头,安静得仿佛一直在睡——北方在五月仍显出它的荒凉19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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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第六、七次,灯全部黑了。
当它再次亮起,演员们从四面跑出来,没有卸妆,但是朝每一个方向热烈地屈身,影子扭动,像刚刚脱掉的角色滑到膝盖以下。
一时难以适应,观众们怔怔地鼓掌,站起身来,带动座椅发出一片简单化的评论声。
一对捧场的年轻人走上前台,向朋友们献上鲜花,与他们合影。
在杂乱的光柱中,人群看上去湿淋淋的,头顶上飘浮着尘土和热气,用肚皮挨挨挤挤地涌向门口,活像海豹。
门外,出租车堆在一起,大呼小叫,有分寸地倒车,一辆接一辆开走;
一阵忙乱之后,推自行车的声音也渐平息。
聚集在103路电车的站牌下面,一些女孩像经过陌生化处理的玫瑰花,装饰着身后的灯箱广告。
当她们为各自的绵羊男友所啃食,你看到她们腾出眼睛来扫视空空的大街。
风凉了,一、两处报摊仍然裸露着整加仑的乳沟:
在王府井,重要的就是你用肉眼所能看见的,白天狐狸毛领大衣和宝石蓝羊皮女大衣在扩音器的统治中星星般闪光。
现在,天空打烊,橱窗如洞。
黑夜是什么,装满进口垃圾的集装箱,每天一班?
船头在哪里,开往何方?
108路电车开往崇文门。
一名交警在东单十字路口维持着冷清的秩序,像是在维持自己的转动。
他可算是这条街区的灯塔看守人?
或者,掌灯人,一天等于一分钟?
也许,他更像一位缩写本的国王,一种被改编过的孤独感仿佛跑了气儿的啤酒,与夜色混杂,使他回去对着妻子咳嗽。
电车轰响,把他越来越小地留在扬起的灰沙里,如同一条加盖在折价的世界之上的笔直的命令。
接下来,“106路是悲惨的”,无数次,它把每一个人都变成火山,挤成岩浆,但这会儿,乘客尚能保持住常态下的固体自我。
黑暗中没有人说话。
道路如蛇,吞噬满车的人去往同一个地方。
在我背后,年轻的电车售票员有气无力地报出站名:
对于他来说,这些站名就是永恒;
而与地理学家们不同,他对此无比厌倦 “是的,从游泳池站下车并没有游泳池”,它只是一处荒废的记号,相比起来,他更愿意和小哥们儿一起背诵球星。
再次转车时人突然很多,我不得不与一位陌生的少女挨得很近,我感到尴尬,并再次想到那些散场时的情侣,在一部有关爱情的话剧结束之后,在喝光了矿泉水之后,也是这样挨得很近,却一言不发。
19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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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于摄影的夕阳己搬走离城不远的岩缝被水粉抹杀颤抖的光斑、低飞的雨燕长发披肩的丑姑娘在街角漫游用于散文的夕阳己转身,蝙蝠、草根、秘语转移了剩余的光明,没有敲钟人的夜晚己来到众人中间没有敲钟人的夜晚被礼花照亮被生锈的蓝乌龟决定这一夜,没有取名的婴儿己失去吃惊的能力比众人衰弱,比岩石苍老比长发披肩的丑姑娘更依赖于命运这一夜,没有心脏的老银杏树不停地吐痰没有指望的女子来到众人中间安慰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