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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一个人在家里呆着,都够孤独的了,但月亮,好像比我,还要孤独。
我出现在阳台,它出现在天边,我低着头惊叹,它因寒碜而闭上眼。
风吹着,它身上已没有多少赞美的诗词,我靠着栏杆,我想不出能给它哪些更多更美的词。
深秋了,至少我还有一张床,可以躺下,翻滚,在灯下捧一本书,在被窝里阅读。
当我返身回房,不想再忍受它的哀与愁,此时此刻,它独自一人,立在天边,噢,它要熬到第二天的黎明。
200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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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减少了,我身上所能减少的东西:
年龄(也许应该是“时间”)、体重,速度、身高、骨络和肺活量(当年老时)。
坐在后院,喝着浓汤,头发也开始,慢慢变白,在二十年后的某个傍晚,站在厨房外面,孤零零的,像一株树,排列整齐的日子,多么像一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古诗。
坐在草地,看着太阳,我减少了上帝(如果真有的话)给予我的一切:
跳跃、奔跑、漫游、灵敏和性器的勃起能力(当像叶兹那么老时,坐在火炉旁,去写另一首《当你老时》的诗)。
200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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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没有人看见我身体内的这盏灯包括我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这块移动的矿石几乎是很久了我一直没能伸出手去遮掩,这风中熟透的雪梨那柔弱而持久的光芒透过我的心脏和皮肤洒落在纸上我看见了自己的这张脸那些默默流动着血液的脉管远处的群山又带来黑暗带来一个夜晚的宁静和耳语有人打着灯笼去看世界感到悬崖的昏眩现代我看到了熄灭这光芒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短暂的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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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大叫着说:
你是胆小鬼,是超级傻瓜,是伪君子,是永远代表不了我的----一件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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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决定向东,像一阵风一样刮向墙壁你就死了这条,让我呆在原地的心吧在大庭广众,我不承认它说的每一句都是我出自我口中的它说的,纯属是讨好花草的蠢话----表面的,气泡一样易碎的我承认和接受的是它在灯下的,投在夜晚那弯曲球体上的形象2001.12.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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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多的事物面前,我只注视石头。
这些不会腐烂的高密度物质。
这些被泥土丢弃又深藏的果核。
在一块细小的石头面前我止步过吗我曾登上,嶙峋巨石堆成的高山。
我依靠被敲打出来的台阶,上升到大风和虚无的云朵我也曾深入洞穴,在黑暗而潮湿的石头胃部停留每一块奇异的石头面前,我丈量了水成为石的过程。
夏季平常的游泳我也曾深潜河底,在游鱼之中摸起光滑的石头所有这些尖锐的棱角,都消失了光滑的石头让我相信,石头也会成为灰尘在无声无形的暴力之中,碎裂、升腾而比起树木、草、甚至羊群和马石头,又能光荣地证明并存在一切一座从地面升起的房子,让我看见石头被打碎砌进了痛苦的钢筋和水泥而命运的石头却几乎难以让我看破不祥的图案和风暴。
在飞翔的河水在两块巨石之间,我移动我不会比石头,目睹得更多坚持得更耐久在成为另一种光芒和灰尘之前我将铭记一切容忍并继续表示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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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事物使我变得如此安静。
既不叫喊,也没有反抗我如此亘久地坚持在椅子是因为我看到狂怒和急躁最终软弱而无用我面对的世界始终是如此一个繁纷的外部世界。
而内部却异常的抽象和混乱我甚至分辩不出这两者到底有何区别,因此我宁愿相信肉体但我不会就此停止我之所以还会成为桥梁,成为两个世界之间的火花拼接口是因为我还能清晰地存在现在,我的面孔被镜子映照如此安静丝毫看不出,我内心激烈冲突的痕迹,和嘴唇上狂暴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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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凤江森林公园。
5月3号我们去了一次,这是第二次,十二年前的夏天,我在那里,有过一段浪漫史。
今天故地重游,身边的人,自然是妻子,岳父岳母,和6岁的小外甥。
我们下车,横过公路,木结构的大门,在工人和脚手架中扑入视野,蓝色的门票,引导我们,从临时、简陋的门口,穿过站立的验票小姐。
台阶,花草,一条倾斜的小路,我们随着日光,下降到等待已久的树林,野外的景致----天空,山水,好像已将我们,搂进了它的怀里。
矮树,广告,绿色的导游牌,三条交叉的小路,就让我们,从右边的这一条开始吧----我们来到水边、草地,在一张,摇摆椅上我们一起晃来荡去,阳光从高大的树木落下,照在我们的脸上,我们感到了一种被树叶,过滤过的新鲜和清香。
脚下,一堆翻开的泥土,暗示这椅子是新安装的--我们拍照,削苹果,吃梨,在陈旧的凉亭休息与停顿。
当我们,沿着一片森林走到另一片森林,自由的氧气,从树梢涌进我们的肺部,我们被一种难得的风景从上午十点,一直缠绕到下午二点。
中午,在一块,由十几棵大树围起的空地,我们一起拍打那轻盈的羽毛球,并在那里,度过了大约三十分钟。
当更多的人来到,中心区的一块草坪,我看到一个身穿T恤的青年,在旁边的高尔夫球练习场,正试图将一个白色的小球,打到200米以外的远处…….。
5月3号,一个平常的假日,我乘车来这里是为了看山水,6岁的小外甥,在草丛里,是为了抓蜻蜓和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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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在照片里看到你们,我总是凝望得这么久,并开心地笑了。
你们也笑了,也翻滚,玩耍,像两只春天的小鹿,你们当然不知道,你们的舅舅----他在人间,写下了这么多无用而悲伤的诗篇,他那颗,早已被循环的岁月磨损的心,因你们,而仿佛一轮新月,跃出云雾,看到明亮。
2000.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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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身体里还存在着另一个另一个他的面貌和我多么相似我看到他的双手伸出我的喉咙抓住了桌上的面包和钢笔我听到他用命令让我有节奏地朝房间走他用坚硬的骨头支起了我的胳膊和头颅让我的身体整个地埋进椅子写下那些破碎而无用的文字我绝对不是一个能够带来鲜花和掌声并朗诵好一首诗的人。
但是我的影子另一个孪生兄弟埋藏得很深的一个嗓子比我更容易感动眼前的墙壁我整日沉湎于幻想是否和这一个有关没有人会把我带进沙漠迷宫、苍穹和大海如此勇敢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和发生我们两个那一个比周围的事物活得更长久那一个的黑夜是白天而白天是黄金和大火现在,我拿着衣服站在门口我看到另一个迅速把门打开并平静地对我说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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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给昨天以一枚奖章,以表彰它对我的安慰奖励它让我在华东路有一座房子,可以写诗,睡觉,乱喊乱叫奖励它医院般的仁慈,太悲伤了有时它会说:
我认为,低沉的云朵是值得同情的还奖励它的刁难,有好几次我冒着烟冲出房间,因为它,一连几天都扯住我的衣角但我还是,要奖励它的一片苦心它跟父母一样,想让我摆脱我身上的树丛,和前面的坏天气它是一位好人----这我知道,当我看着它,伸出手,要表示我的感谢它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过身又没入漫无边际的黑暗2001.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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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后的空虚是实在的,他坐在房间,感到自己的器官,好像被汽车堵着。
终于又上班了,闹钟的一阵尖叫,让他回到了发光的现实。
两天前,在400公里外的梧州,他度过了一段快乐时光。
离开了令人厌烦的省会城市,离开了熟人、传呼机和乌烟瘴气。
像尘埃一样降落,消失于人群之中。
呵,那飞驰的长途客车,那擦着耳朵的风,让他滚动得多么快。
仿佛在两块木头中打进一个榫子,在一段乐章中插入一个慢调。
他想起他的奔跑,他的步行,他坐的2元摩的,他在云朵中,散的自己。
他知道,两天后,在他面前的这一堆零件,会涌出阵阵迷雾。
200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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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生活,从这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两个人的生活,从侧面看,好象能够穿越墙壁。
穿过了这道门,到另一道门,穿过这中间的规矩,来到沙发或床,那无声的空气,正被他们吞下,那颤抖的夜晚,在灯下灭亡。
两个人的生活:
不紧不慢,单调而平凡,两个人的生活,细数着钱币,或想着银行,两个人啊,在卧室叠衣,在书房,写作或阅读。
唉,他们白日的生活。
他们夜晚的歌唱。
他们塑料罐里被压缩的笑,青春和梦。
那微风吹拂的厨房,有他们的油、盐、酱、醋,有他们回忆的,甜味的糖。
也有发霉了的食品,变质的磨菇,也有墙角下的垃圾,和青苔。
他们在那里坐着,多么像两个机器人,说不上是感恩,也说不上是什么表情,他们如此平静,如此不痛哭流涕。
现在,他们的窗外,是散落的灯光,树木,微风,和工地上一直轰鸣的挖土机。
2000.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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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桥上在流水中我抬头远眺那深黛色的青山已融入了灰暗的黄昏而那弯曲的邕江水正用它细碎的反光,重新镀了一遍桥上这个快坍塌的36岁的青年2001.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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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傍晚,六点,“众客来”餐馆。
我们像一阵风,从楼房,落到地面,我们出去,穿过南京路,穿过菜市,绕过行人和水果摊,我们看到树,看到云,看到高楼,形形色色的餐馆,我们拐进杭州路,那里的空气,有一种鱼肉的香味。
2窗边的餐桌,两张红木椅,我们坐下,粉红的小姐, 为我们倒上清淡的绿茶,白切鸡,牛百叶,铁板尤鱼和一盘青菜,热情的小姐,向我们推荐麻辣三丝,“开胃,爽口”,我们就这样,在窗边,在无人注意的一侧,在六点和七点,消耗掉桌上的食品。
3晚餐后我们来到不远处的曼克顿广场,装饰一新的室内,四层高的中庭,光洁的地面,女工弯着腰,为花木浇水,我们走到一楼:
围观的顾客,三十五元一件的T恤,黑暗在外面,已经慢慢聚拢。
4我还记得早晨你祝福我,生命里的第三十五个春天,夜晚,母亲和妹妹打来长途,“祝你生日快乐,心想事成……..”,是啊,为什么不快乐呢,当我放下电话,我知道,我那无知的生命,已和这几个女人,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5夜深了,我还为这一日子的到来而难以入眠,三十五岁了,既没有星光,也没有云向我走来,我好象翻过一座山,正向那山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