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空好像一条解冻的冰河当灰云崩裂奔飞;
灰云好像暴风的海上的帆,风里鸟群自滚着云堆的天上跌没;
在这扇窗前猛地却献出一角蓝天,仿佛从凿破的冰穴第一次窥见那长久已静静等在那儿的流水;
镜子似的天空上有春天的影子一棵不落叶的高树,在它的尖顶上冗长的冬天的忧郁如一只正举起翅膀的鸟;
一切,从混沌的合声里终于伸长出一句乐句。
有一个青年人推开窗门,像是在梦里看见发光的白塔他举起他的整个灵魂但是他不和我们在一块儿他在听:
远远的海上,山上,和土地的深处。
-
这一朵,用它仿佛永不会凋零的杯,盛满了开花的快乐才立在那里像耸直的山峰载着人们忘言的永恒那一卷,不急于舒展的稚叶在纯净的心里保藏了期望才穿过水上的朦胧,望着世界拒绝也穿上陈旧而褪色的衣裳但,什么才是那真正的主题在这一场痛苦的演奏里?
这弯着的一枝荷梗,把花朵深深垂向你们的根里,不是说风的催打雨的痕迹,却因为它从创造者的手里承受了更多的生,这严肃的负担。
-
我从来没有真正听见声音像我听见树的声音,当它悲伤,当它忧郁当它鼓舞,当它多情时的一切声音即使在黑暗的冬夜里,你走过它也应当像走过一个失去民族自由的人民你听不见那封锁在血里的声音吗7当春天来到时它的每一只强壮的手臂里埋藏着千百个啼扰的婴儿。
我从来没有真正感觉过宁静像我从树的姿态里所感受到的那样深无论自哪一个思想里醒来我的眼睛遇见它屹立在那同一的姿态里。
在它的手臂间星斗转移在它的注视下溪水慢慢流去,在它的胸怀里小鸟来去而它永远那么祈祷,沉思仿佛生长在永恒宁静的土地上。
-
你愿意经过一个沉寂的空间接受一个来自辽远的启示吗?
当黑暗和温柔的静默包围着你,在那光亮的一角好像在暮晚的天边变异着神的亮翼,好像秋日下午的果园一个熟透的苹果无声的降落,陷入转黄的软草里。
你愿意透过心的眼睛看见神的肢体吗?
那圆润的手臂,徐徐弯转的腰身她的脚可以践在水上而不被埋没,她的眼光是不因距离而淡弱的星光。
每一个缓和与敏捷的行动都是沉默的一笔,记下那不朽的言语人们倾听着,倾听着,用他们的心终于在一切身体之外寻到一个完美的身体,一切灵魂之外,寻到一个至高的灵魂。
-
金黄的稻束站在割过的秋天的田里,我想起无数个疲倦的母亲黄昏的路上我看见那皱了的美丽的脸收获日的满月在高耸的树巅上暮色里,远山是围着我们的心边没有一个雕像能比这更静默。
肩荷着那伟大的疲倦,你们在这伸向远远的一片秋天的田里低首沉思静默。
静默。
历史也不过是脚下一条流去的小河而你们,站在那儿将成了人类的一个思想。
-
追寻你的人,都从那半垂的眼睛走入你的深处,它们虽然睁开却没有把光投射给外面的世界,却像是灵魂的海洋的入口,从那里你的一切思维又流返冷静的形体,像被地心吸回的海潮现在我看见你的嘴唇,这样冷酷的紧闭,使我想起岩岸封闭了一个深沉的自己虽然丰稔的青春已经从你发光的长发泛出但是你这样苍白,仍像一个暗澹的早春。
呵,你不是吐出光芒的星辰,也不是散着芬芳的玫瑰,或是泛溢着成熟的果实却是吐放前的紧闭,成熟前的苦涩瞧,一个灵魂怎样紧紧把自己闭锁而后才向世界展开,她苦苦地默思和聚炼自己为了就将向一片充满了取予的爱的天地走去。
-
我们俩同在一个阴影里,抚着船栏儿说话,这秋天的早风真冷!
一回我低头的当儿仿佛觉得太阳摸我的脸,呵,我的颊像溶了的雪,我的心像热了的酒,我抬头向你喊道:
不,我们俩同在一片阳光里了?
抚着船栏儿说话,这秋天的太阳真暖!
为什么你只招着手儿微笑呢?
原来一个岸上,一个船里,那船慢慢朝着那边有阳光的水上开去了。
-
吹散了又围集过来:
推开了又飘浮过来:
流散了又围集过来:
这些浮萍,这些忧愁这些疑难,在人类的心头。
女孩子蹲在杵石上要想洗去旧衣上的垢污理想的人们在会议的桌上要洗净人性里的垢污落粉的白墙围绕着没落的人家没落的人家环绕着旧日的池塘一块儿在朦胧里感觉着破晓的就要来临;
一两个人来汲取清凉的水就引起一纹一纹的破碎(旧日的破碎!
)它愿意不断地给与,给与伴同着轻微的同情和抚慰当白昼里,火车长鸣一声驰过从旧日里多少畏怯的眼光一齐向着远方迷惘地瞩望。
-
他从围绕的灰暗里浮现好像灰色天空的一片亮光头微微向手倾斜,手那宁静而勤谨的涂下;
辉煌的色彩,为了幸福的人们。
他的注意深深流向内心,像静寂的海,当没有潮汐。
他不抛给自己的以外一瞥阳光也不曾温暖过他的世界。
这使我记起一只永恒的手它没有遗落,没有间歇的绘着人物,原野森林,阳光和风雪我怀疑它有没有让欢喜也在这个画幅上微微染下一笔?
一天他回答我的问题将那天真的眼睛睁起。
那里没有欢喜,也没有忧虑只像一片无知的淡漠的绿野,点缀了稀疏的几颗希望的露珠它的纯洁的光更增加了我的痛楚
-
我谛视着它:
蜷伏在城市的脚边,用千百张暗褐的庐顶,无数片飞舞的碎布向宇宙描绘着自己正如住在那里的人们说着,画着,呼喊着生命却用他们粗糙的肌肤。
知恩的舌尖从成熟的果实里体味出:
树木在经过寒冬的坚忍,春天的迷惘夏季的风雨后所留下的一口生命的甘美;
同情的心透过这阳光里微笑着的村落重看见每一个久雨阴湿的黑夜当茅顶颤抖着,墙摇晃着保护着一群人们贫穷在他们的后面化成树丛里的恶犬。
但是,现在,瞧它如何骄傲的打开胸怀像炎夏里的一口井,把同情的水掏给路人它将柔和的景色展开为了有些无端被认为愚笨的人,他们的泥泞的赤足,疲倦的肩憔悴的面容和被漠视的寂寞的心;
现在,女人在洗衣裳,孩童游戏,犬在跑,轻烟跳上天空,更像解冻的河流的是那久久闭锁着的欢欣,开始缓缓的流了,当他们看见树梢上,每一个夜晚添多几面绿色的希望的旗帜。
-
在你的幽香里闭锁着像蜂鸣的我对于初春的记忆那是造物的赐予,但哪里会有一种沉醉被允许在这有朽的肉体里不朽长存?
在你的苍白里储存着更苍白的是我的年青的颤栗,那是造物的赐予,但哪里会有一首歌被允许永远颤动在这终于要死于哑静的弦上?
当地上幽怨的绿草和我的揉合了蓝天和苍鹰的遐想都没入冬天的寂寥呵,突然,不知是你,还是神的意旨让我宁静的心再一次为它燃烧,哭泣。
-
当早晨连续的在光亮,色彩,和清洁里演进伴同着整个宇宙的合唱的声音他是一套舞蹈,一章音乐自时间的消逝和剥落里--这是一嶙嶙,一瓣瓣的--取得最终的灿烂和成熟,在那画着黑线的树枝上留着去年的枯叶,许多银色的小卷,在一个再来的春天的阳光里呵,是旋转入快乐里的悲哀!
青年人走着自己的路--正是满散着花气的春天--一步,一步,生命,你做了些什么工作?
不就是这样:
一滴,一滴将苦痛的汁液搅入快乐里那最初还是完整无知的吗?
一只鸟儿,扭着头而且眨眼睛一条清冷的河水我们都浸浴在它的冲洗里当早晨率着她的鲜凉她的草香,她的尖锐的欢乐游过像一群无声的白鹅在我的心里活着一种颤抖呵,如果我是一个无阻的伸开的树林拥抱了整个向着我的美丽的天是两扇突然落了锁的生锈的门新和他的一切痛苦和快乐那是第一线日光照入阴湿的山谷里第一只革命的脚踏入荒废的古堡。
湍急的水绕过一百棵的古树每一个分子在心里记着大海的影像银白无波而无喧噪我是活在一座古怪的森林里我的生命越过那些我熟悉的,我不熟悉的,我爱的我厌烦的人们在我的身体里活着一个欲望他日夜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奔去假如树叶,鸟儿,一切正午的喧噪终于化入午睡的寂静水的分子在暮晚以前也到了海洋我是不是最终找见那棵优越而超出的乔木他庄严而美貌的站在我的面前?
我好像在黄昏时走过一座教堂虽然在我的衣服和合着的手上只有无比的沉默和崇拜在我的心里钟声却在乱敲着唱出一个永恒的欢乐的歌昨夜我散步在荒原上那儿只有一株大树当我进入他的下面而踩着它的枝影跳舞那仿佛是在一座永远也走不出的迷宫里当我抬起头而在他那伸向缀着星星的无际的暗蓝的天空的干枝,他那无穷的细微的分叉里找到一切充塞在我的胸里的烦恼和迷惑时,呵,爱情!
它为什么永远跟随着我像一个被派来的使者,像一个顽固的神灵他变成一只神秘的野兔在我的眼前消失入林里他变成一只古怪的苍鹰盘旋不肯飞去他又变成一只歌唱在远远林里的异鸟引我疯狂的追随直到一个奇异的境地那里永远在夜的黑暗和晕眩里我的心喷出血像决堤的猛水我的生命,那即使被割碎也还在空气里留下永古的颤抖当我卧倒在尘土里夜莺在我的胸里歌唱啄木鸟用它尖锐的嘴剥啄我的心而在我的身体里痛苦和快乐得到一个结合的宇宙,在林外,离我很远的世界上这时是那比死更静止的虚空在统治着而我投身入我的感觉里好像那在冬季的无声里继续的被黑绿的海洋吞食着的雪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