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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没有高就没有低,没有低就没有高有高有低,不是这样构成的水是要有自己的路的高的路,低的路不管高和低,一直向前流去高和低之间,有悬崖峭壁,怎么办?
    避开它,免得--跌坏了,跌得粉身碎骨转个弯就好了,干吗不转弯曲曲折折地流,慢慢地往回流,照样是流但是这里不行这里不存在转弯,不存在回头于是,奔腾而下了,呼啸而下了因为收不住这个势头因为只有一股劲地向前跨出这一步,闯出这一步那确实是非常之自然,非常之自如,非常之合乎情理,非常之称心如意的倾泻飞溅,散落成为粉末了吗?
    成为碎片了吗?
    不,是展示。
    展示这灿烂的洁白,洁白的灿烂高高地飞扬起来,张挂起来,展示生命的神奇的张力壮丽的,一束束银丝般的神经和血管的多么强韧的延伸,颤动,颤动中的延伸能多长就多长,能有多宽就多宽可以在平坦处流,也可以垂直地流映出红霓的七彩的白波白浪直泻而下地流这样痛快的跌落呵这样痛快的跳跃呵向深处跌下向危险跃去不能不跌落的跌落,不能不跳跃的跳跃不跌落就是枯竭不跳跃就是停滞"跌落可悲跳跃危险"用不着议论了,议论就是害怕害怕就会去寻找求平静奔流的路上,存在平静吗?
    当然把瀑布当作画屏那样好看的摆设来欣赏也是可以的那么你就站开些吧,站远点吧用你的方式去"欣赏"吧
  • 在冬天的郊外我遇到一队出殡的行列凄凉地,悲哀地向着空漠的荒野移行四个土夫抬着一部单薄的棺材麻木地,冷淡地吆喝无感触的吆喝好象抬的不是一个刚才消没的生命而是一块石头,或是一段木料跟随在那后面,一个女人絮絮地啼泣着独自哭诉死者的苦难的生前和身后的萧条一个披麻戴孝的孩子,恐怖地,慌乱地用干黄的小手牵住了母亲的衣角在那里等待死者的是冰冷的墓穴在那里他将无主意地任别人摆布那些土夫将在他的棺材下垫四块砖头让他的脸朝向生前的住宅而他的亲人--象两只悲哀的毛虫匍匐着,那女人嘶哑的喉咙已顾不上号哭将要忙乱地教教孩子跟着她一起撒一把沙土在那黑色的永恒的床上他将成为此地的生客,人世的过来人残忍地撇下孱弱的母子俩私自休息去了,到不可知的土地上流浪他已完成了一场噩梦和一场无结果的挣扎......今天晚上,他将化为一阵阴风回到乍别了熟识的故居象往日从田野里耕罢归来一样他将用他那紫色的手抚摸那还没有编好的篱笆他将用那鱼肚白的眼珠审视那菜畦里的菜是不是被夜霜打了蔫了菜心他将用那寂灭了的耳朵谤听畜棚里那条病了的老牛是否睡得安稳那些老鼠是不是又在搜索瓮底的余粮他将用他那比雨滴还要冰冷的嘴唇去亲吻那蒙着被睡觉的孤儿和在梦里呼唤他的小名的那脸上被悲哀添刻了皱纹的妻子他将向写着自己的名字的灵牌打恭他将向灵堂上素白的莲花灯礼拜他将感谢那对纸扎得很好看的金童玉女--代替我,你们来热闹我的贫寒的家了草叶之下的地阴里,我可爱的妻子和孩子呵什么事都不象你们此刻安排的这样如意呢但是,因为我是死了我已经知道了许多你们无法知道的事情......他将托梦给他的无法维生的家属用神秘的、黑色的、哑哑声音说话∶那边,在屋后的山坡上古松树下,几十年前,曾经有一处行商埋了一瓮银子在那里......你们必须按照我的嘱咐行事不要有半点迟疑∶八月十五夜,子时当月亮稍偏向西的时候你从倒地的树影的梢头,挖下三尺深你就可以得到那一瓮银子此后的生活就不用愁了......
  • 急箭般的台风里它跌撞过狂热的九级浪里被抛掷过可怜的小船,如今,惟一可以告慰的是∶没有摔碎,裂缝不深,破处还未洞穿若是被丢弃在沙滩上,那还好些却被丢弃于暴风雨后凌乱的街头满载着蹭蹬岁月的辛酸遭遇和悠长又悠长的困顿生涯的印记象一个不祥的展览品,这小船向人们分发缤纷的痛苦和一度使人眼花缭乱的灾难的回忆已经过去的,但愿能象梦影般消失。





    你呵,一只船,没有帆,没有桨,在陆地上偏偏是这些风波迭起的日子现在,连顽皮的孩子也不想理睬你了没有兴致来摇动你曾经是轻盈的躯体麻木了吗?
    小船,在大灾大难中这一切真是不值一提了旋风时起时落地吹刮,振振有词地叫啸还在想使折磨无穷无尽,而且刁钻古怪有时候,在你不及防备时,邪恶居然那样声势浩大,真正要席卷一切。





    谁还记得这只小船呢?
    似乎,它将在混乱中渐渐隐没陈列的地方是太不适合了显得多么不顺眼,多么不讨人喜欢,叫人皱眉在那停滞的时间里,已经耗尽了人们的惋惜和遗憾,幸灾乐祸或鄙夷作为冷酷事实的见证大自然丧失理性和爆发野蛮冲动的专横、任性造成的触目惊心的恶果这标本,长久陈列着,已经失去了吸引力不,人间悲剧的苦涩产品习惯于灾难的人们,已不屑理会了吗?
    太多的牺牲者,太多的厄运的祭品在人们的习惯里,不会成为自己卑微的求生意志的辛辣嘲弄在淡薄下去的冷漠和忘却之前逐渐熄灭了的重返大海的愿望已逐渐复燃谁能把新的责任、新的航程的预感压抑到零?
    谁能把扬帆启碇的再生日子推迟到无限遥远?
    谁能在这个胡里胡涂地重新蠕动起来的旋风前退却?
    在嚣张一时中,相形之下不幸者似乎显得寂寞而且有些局促不安,嘲弄我吧,伺机再起的旋风你们有你们再度冒险一试的理由但不管怎样,请记着∶这不是我的过错只有绝望才是我唯一的过错。
  • 爱是这样的,是比憎还要锐利的,以锐利的剑锋,刀刀见血地镂刻着,雕凿着,为了想要完成一个最完美的形象爱者的利刃是残酷的。
    激荡的漩流,不安宁的浪涛,比吸救的信号灯还要焦急,深情的双眼闪烁着,找寻那堤坝的缺口,急于进行一次爆炸式的溃决爱者,用洪水淹没我吧,我要尝尝没顶的极乐!
    去,站到吹刮着狂飙的旷野上去,站到倾泻而下的哗哗大雨里面去,爱者,狠起心不顾一切地冲刷我,更加,更加猛烈地摇撼我,让我感到幸福!
    而且执拗地纠缠我,盘曲的蛇一样紧紧地,狂野地抓牢我,以冲击一只小船的滔天巨浪的威力,以那比大海还要粗暴的威力,震动我!
    不是心灵休息的地方,不是的。
    爱者呵,从你这里,我所取得的不止是鼓舞和抚慰;
    这里,往往少一点平静,多一点骚乱,爱者,你的铁手的抚摸是使人战栗的。
    心灵撞击心灵,于是火花迸射,随着热泪而来的,是沉痛的倾诉。
    爱是这样地在揪心的痛苦里进行的,在那里,在爱者的伴随长叹的鞭挞里。
    安宁吗!
    平静吗?
    不!
    池塘有一泓碧水澄清地照出一天灿烂的云霞但那只是云霞,云霞的绚丽,云霞的瑰奇,而澄清的池塘失去了它自己。
    而沐着阳光有晶莹的心灵却以其结晶的多棱的闪动,以千万道颤抖的光芒的跳跃,迎接着光和热,爱者心辉的交映就应该是这样的。
    多么苛刻,多么严峻而且固执,只想成为彼此理想的体现,爱者和被爱者是如此迫不及待的心情奔向对方,去为自己的理想找寻见证的。
    而他们也都终于看到了并且得到了捧在彼此手上的那个血淋淋的生命,那突突地跳着的,暖烘烘的理想赫然在目,这生和死都无法限量的爱的实体!
    一九四八年春,桂林红庙狱中。
彭燕郊 []

彭燕郊,原名陈德矩,“七月派”代表诗人。1920年9月出生于福建莆田黄石。1938年后历任新四军第二支队宣传队员,军战地服务团团员,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桂林分会常务理事、创作部副部长,《广西日报》编辑,《光明日报》副刊编辑,湖南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湘潭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教授。1939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诗集《彭燕郊诗选》、《高原行脚》,评论集《和亮亮谈诗》,主编《诗苑译林》、《现代散文诗名著译丛》、《外国诗辞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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