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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某种无形力量的威严的陰影虽不可见,却飘浮在我们之中,凭借多变的翅膀访问多彩的世界,如夏风潜行于一个又一个花丛;
    它以闪烁不定、难以捉摸的眼光察看每一颗心灵、每一张脸庞,如同月华倾泻在山间的松林;
    恰似黄昏的色泽与和谐的乐章,恰似星光之下铺展的浮云,恰似记忆中的乐曲的余音,恰似因美丽而可爱的一切,又因神秘而变得更加珍贵可亲。
    二美的精灵呵.你飘向了何方?
    你的光彩使人类的形体或思想变得神圣庄严、不可侵犯,可你为何弃开我们的国度,飘往他乡,丢下这个虚空、荒凉、陰暗的泪谷?
    陽光为何不能永远编织彩虹,桂在那边的山川的上空?
    为什么曾经显形的物体必将失踪?
    为什么恐惧、梦幻、死亡、出生会给人间的白昼蒙上陰影?
    为什么人类会充分地容忍沮丧与希望、憎根与爱情?
    三从更为崇高的世界没有传出任何声音,来回答圣哲或诗人的这些疑问——因此.魔鬼、幽灵、天堂这些名称始终是他们的一个徒劳无功的结论,只是脆弱的咒符——它们的魔力也不能把怀疑、无常和偶然从我们的所见所闻中清除出去。
    唯有你的光辉,如同轻雾飘过山峦,或像夜风轻抚寂静的琴弦,弹送出一阵阵柔和的乐声,或像月华洒在午夜的河面,把美与真送给人生的不安的梦境。
    四爱情、希望和自尊,如同行云,在借得的时光里来去匆匆,飘忽不定。
    你不为人知,却威严可怖,假如你和你光荣的随从居于人的心灵,人啊,定会永生不朽,而且无所不能。
    在情人眼中,爱的共鸣时亏时盈,是你充当使者,传递着爱情——对于人类的思想,你是滋养的物品,如同黑略培育着微弱的火光。
    切莫离去,纵然你只是一个幻影,切莫离去——否则,坟墓也会变成黑暗的现实,如同恐惧和人生。
    五在孩提时代,我曾怀着战栗的脚步,穿过许多静室和月光下的林莽,还有洞穴、废墟,遍地寻访鬼魂,只希望与死者进行大声的交谈。
    我呼唤着自幼而知的恶毒的姓名,没有回音,也不见他们的形影——当轻风开始调情.有生之物从梦中苏醒.带来鸟语花香的喜讯,在这美妙无比的时刻呵,我深深地思索人生的命运,——突然。
    你的幻影落在我的身上,我失声尖叫,抱紧双手,欣喜万分。
    六我曾发誓,我要向你和你的同类献出我的全部力量,难道我违背了誓言?
    即使现在.我仍以泪眼和狂跳的心,对千年的幽灵发出一声声的呼唤,叫他们走出沉寂的坟墓,他们陪伴我在苦读和热恋的幻想的亭榭,看守嫉妒的黑夜,直至黑夜消隐——他们知道,我脸上没有出现一丝欢悦,除非我心中生出希望,相信你会使这个世界摆脱黑暗的奴役,相信你,令人敬畏的美,会带来这些言语无法表达的东西。
    七当正午过去,白昼变得更为静穆,出现了一种秋天的和谐的音符,碧空中也有了一种明媚的色调——整个夏天,它们都不曾被人耳闻目睹,仿佛夏天不会,也不配拥有这些!
    那么,让你的力量,就像自然的真谛,侵袭进我的消极的青春,并且把安详赐给我今后的时日——我这个人呵,无限崇拜你,也崇拜仅容着你的一切形体,啊,美丽的精灵,是你的符咒使我热爱整个人类,却又畏惧自己。
  • 1今天还微笑的花朵明天就会枯萎;
    我们愿留贮的一切诱一诱人就飞。
    什么是这世上的欢乐?
    它是嘲笑黑夜的闪电,虽明亮,却短暂。
    2唉,美德!
    它多么脆弱!
    友情多不易看见!
    爱情售卖可怜的幸福,你得拿绝望交换!
    但我们仍旧得活下去,尽管失去了这些喜悦,以及“我们的”一切。
    3趁天空还明媚,蔚蓝,趁着花朵鲜艳,趁眼睛看来一切美好,还没临到夜晚:
    呵,趁现在时流还平静,作你的梦吧——且憩息,等醒来再哭泣。
  • 1在芸芸众生的人海里,你敢否与世隔绝,独善其身?
    任周围的人们闹腾,你却漠不关心;
    冷落,估计,像一朵花在荒凉的沙漠里,不愿向着微风吐馨?
    2即使一个巴利阿人在印度丛林中,孤单、瘦削、受尽同胞的厌恶,他的命运之杯虽苦,犹胜似一个不懂得爱的可怜虫:
    背着致命的负荷,贻害无穷,那永远摆脱不了的担负。
    3他微笑——这是悲哀的最严厉的讽刺;
    他说话——冷冷的言词,不是从灵魂流露,他和别人一样行动,吃着美味的食物;
    ——然而,然而他盼望——虽然又害怕——死;
    他渴望抵达,虽然又像要逃避那灰色生涯的最终的归宿。
  • 给云雀祝你长生,欢快的精灵!
    谁说你是只飞禽?
    你从天庭,或它的近处,倾泻你整个的心,无须琢磨,便发出丰盛的乐音。
    你从大地一跃而起,往上飞翔又飞翔,有如一团火云,在蓝天平展着你的翅膀,你不歇地边唱边飞,边飞边唱。
    下沉的夕陽放出了金色电闪的光明,就在那明亮的云间你浮游而又飞行,象不具形的欢乐,刚刚开始途程。
    那淡紫色的黄昏与你的翱翔溶合,好似在白日的天空中,一颗明星沉没,你虽不见,我却能听到你的欢乐:
    清晰,锐利,有如那晨星射出了银辉千条,虽然在清彻的晨曦中它那明光逐渐缩小,直缩到看不见,却还能依稀感到。
    整个大地和天空都和你的歌共鸣,有如在皎洁的夜晚,从一片孤独的云,月亮流出光华,光华溢满了天空。
    我们不知道你是什么;
    什么和你最相象?
    从彩虹的云间滴雨,那雨滴固然明亮,但怎及得由你遗下的一片音响?
    好象是一个诗人居于思想底明光中,他昂首而歌,使人世由冷漠而至感动,感于他所唱的希望、忧惧和赞颂;
    好象是名门的少女在高楼中独坐,为了舒发缠绵的心情,便在幽寂的一刻以甜蜜的乐音充满她的绣阁;
    好象是金色的萤火虫,在凝露的山谷里,到处流散它轻盈的光在花丛,在草地,而花草却把它掩遮,毫不感激;
    好象一朵玫瑰幽蔽在它自己的绿叶里,阵阵的暖风前来凌犯,而终于,它的香气以过多的甜味使偷香者昏迷:
    无论是春日的急雨向闪亮的草洒落,或是雨敲得花儿苏醒,凡是可以称得鲜明而欢愉的乐音,怎及得你的歌?
    鸟也好,精灵也好,说吧:
    什么是你的思绪?
    我不曾听过对爱情或对酒的赞誉,迸出象你这样神圣的一串狂喜。
    无论是凯旋的歌声还是婚礼的合唱,要是比起你的歌,就如一切空洞的夸张,呵,那里总感到有什么不如所望。
    是什么事物构成你的快乐之歌的源泉?
    什么田野、波浪或山峰?
    什么天空或平原?
    是对同辈的爱?
    还是对痛苦无感?
    有你这种清新的欢快谁还会感到怠倦?
    苦闷的陰影从不曾挨近你的跟前;
    你在爱,但不知爱情能毁于饱满。
    无论是安睡,或是清醒,对死亡这件事情你定然比人想象得更为真实而深沉,不然,你的歌怎能流得如此晶莹?
    我们总是前瞻和后顾,对不在的事物憧憬;
    我们最真心的笑也洋溢着某种痛苦,对于我们最能倾诉衷情的才是最甜的歌声。
    可是,假若我们摆脱了憎恨、骄傲和恐惧;
    假若我们生来原不会流泪或者哭泣,那我们又怎能感于你的欣喜?
    呵,对于诗人,你的歌艺胜过一切的谐音所形成的格律,也胜过书本所给的教训,你是那么富有,你藐视大地的生灵!
    只要把你熟知的欢欣教一半与我歌唱,从我的唇边就会流出一种和谐的热狂,那世人就将听我,象我听你一样。
  • 1扑灭你眼中悲哀的光焰吧,少女,这光焰在你疲惫的眼中挣扎;
    要敢于从命运的废墟借取决心,你应该坚韧不拔;
    因为朝霞迸射的金光万道,也未必有如此之灿烂华美,像你身上的那一片光华闪耀,那不可遮蔽、最美的光辉。
    2然而是否断了,那命运之线——它曾将你可爱的灵魂与幸运缚在一起?
    它竟把你仍在如此无情的世间,让你柔肠寸断,悲伤不已?
    可是,你,哀痛欲绝的美人,虽然喝着悲哀的苦酒,且梦想吧,你将遇见你所爱的人,在天堂里,永远不再分手。
    3像你所怀抱的如此美好的梦想,我也甘愿拿生命来交换;
    我将含笑做一个殉道者而死亡,对着那爱情的不流血的神龛。
    为了心底的宝藏,你愿以身殉;
    如果我也拥有如此珍贵的宝藏,我决不愿拿它换取高龄,换取干瘪的两颊和白发苍苍。
  • 阿童尼1我为阿童尼哭泣——他已经死了!
    噢,为他哭泣吧!
    虽然我们的泪珠融解不了那冻结他秀额的冰霜!
    而你,忧郁的时刻,却被岁月挑出来承担我们的损失;
    请向你的同辈传授你的悲哀吧:
    你该说:
    “阿童尼是和我一同死的;
    要是‘未来’不敢——遗忘‘过去’,他的命运和名声必是一线光明,一种回音,增添到永恒里!
    2伟大的母亲呵,那时你在哪里,当你的儿子倒下,为暗中飞来的箭所射穿?
    呵,当阿童尼逝去的时候,可怜的乌剌尼亚在哪儿?
    她正闭眼坐在天国里,而在回音的缭绕中,她听到有个回音以轻柔的颤栗重新唤起了一切消逝的乐音;
    他正是以此美化死亡底侵袭,有如坟头的花掩盖下面的尸体。
    3噢,为阿童尼哭泣吧——他已经死了!
    醒来,忧伤的母亲,快醒来哀恸!
    但又有什么用?
    还是把你的热泪在火热的眼窝烘干,让你嚎啕的心象他的心一样,默默无怨地安息;
    因为他死了,已去到一切美好事物所去的地方;
    噢,别以为那贪恋的陰间还会把他向人生的地界交出;
    死亡正饕餐他的静默,讥笑我们的哀哭。
    4最感人的哀悼者呵,再哭一哭吧!
    再哀悼一下,乌剌尼亚!
    ——他死了!
    他,一节不朽的乐章的创造者,目盲,衰老,孤独,一任他祖国的荣耀被教士、奴才和自由底扼杀者以婬欲和血所奉祀的种种邪恶践踏和污蔑;
    他去了,去到死之深渊无所畏惧;
    但他那光明的魂魄仍高悬人间;
    他是光辉之子的第三个。
    v5最感人的哀悼者,再哭一哭吧!
    不是每人都敢攀登那光辉的位置;
    凡是能在时间底暗夜里自满的人有福了,因为,虽然太陽已经消逝,他们的烛光却在燃烧;
    另有一些崇高的人,被人或神的嫉妒的愤怒所击倒,在灿烂的盛年归于寂灭;
    更有的还活下去,跋涉着荆棘之途,任劳任怨,走向美名底恬静的居处。
    6而今,你最年轻、最珍爱的儿子死了——他是你寡居时的养子,他好象悲哀的少女所珍爱的苍白的花,是被真情的泪,而非露水所滋养;
    最感人的哀悼者呵,再哭一哭!
    你最后的、最可爱的希望已成泡影;
    他是一朵鲜花,花瓣还没有张开便受到寒气,没有结实而丧了命;
    百合被摧折了——风暴也归于平静。
    7他已去到高贵的都城,在那儿庄严的死神正主持他的宫廷在美与雕残中。
    他以最纯净的呼吸换得了一个万古流芳者的墓茔。
    快来哭吧,趁他的躯体还美好地躺在意大利的蔚蓝的天空下面,静静地,仿佛凝结的露水在安睡,别唤醒他呵!
    他定是抛下一切忧烦,正享受他那一份深沉而静谧的安恬。
    8他不会醒来了,噢,永不再醒了!
    在那朦胧的尸房中,迅速地铺下苍白的死之陰影,而在门口隐身的“腐烂”正窥伺,等着引导他最后一步抵达她幽暗的住所:
    女魔“饥饿”在坐待,但“怜悯”和“敬畏”消减了她的欲火;
    除非无常和黑暗把死之帷幕拉下,遮住他安睡,否则,她怎敢把如此美貌的俘虏撕毁?
    9噢,为阿童尼哭泣吧!
    ——灿烂的梦,以热情为羽翼的思想底使者,这些是他的牧群,在他年轻心灵的蓬勃的泉水边得到喂养,并获得爱情,他那心灵的乐音;
    但如今已不再在激动的头脑之间漫游;
    她们在出生地萎缩,尽围着变冷的心自叹命苦,因为在甜蜜的诞生之痛后,她们不再获得力量,永远失去家的温柔。
    10有一个梦还紧抱住他冰冷的头,并用月光的羽翼不断搧他,叫道:
    “我们的爱情、希望、悲伤,并没有死;
    看他那黯然无光的眼睛的睫毛正挑起一滴泪,象睡花瓣上的露珠,这必是哪个梦在他脑中留下的。
    ”呵,天堂倾圮了的不幸的天使!
    她岂知那正是她自己的泪;
    她终于消逝了,象哭干泪雨的云,不留痕迹。
    11另一个梦以一杯晶莹的露水洗涤他的四肢,象在敷洒香膏;
    又一个梦剪下她蓬松的卷发编织为花环,给他在头上戴好,花环闪着冻结的泪,而不是真珠;
    还有一个梦过份悲伤,立意折断她的弓和箭,仿佛要以这较轻的损失,噎住她的哀伤;
    又为了减缓那箭上的火,就把箭放在他的冰颊边。
    12有一个辉煌的梦落在他的唇上,从那嘴里,她往常每吸一吸气?
    就会取得力量,从而刺穿了偏见并且进入听者的激荡的心底带着音乐和电闪:
    但陰湿的死亡已把她在他唇上的吻变为冷冰;
    呵,好象在寒夜的凝聚中,月光的苍白的雾环被陨星突然照明,她流过他苍白的肢体,接着便消隐。
    13还有些别的幻象……“欲望”和“崇奉”,有翅的“信念”和遮面幕的“宿命”,辉煌和幽暗,还有“希望”和“恐惧”的闪烁的化身,和朦胧的形影;
    还有“忧伤”,带着她的一家“叹息”,还有“欢乐”,为泪所迷蒙,不是眼睛而是临死的微笑引导她前来的——这一切排成了华丽的一列幻影,有如秋日小溪上的雾,缓缓移行。
    14一切他所爱过的,并化为思想的:
    优美的声音,形状,香味,色彩,都来哀悼阿童尼。
    “清晨”正走上她东方的瞭望台,她的头发散开(那上面缀满尚未落地的露珠),遮暗了照耀白日的空中的眼;
    在远方,沉郁的雷正在呻吟;
    暗淡的海洋不能安静地睡眠,而狂风四处打旋,惊惶地呜咽。
    15凄迷的“回音”坐在无声的山中,以尚能记起的歌滋养她的悲痛,她不再回答风,不再回答泉水,也不回答牧人的角号,日暮的钟,或是栖于嫩绿枝头的鸟的恋情;
    因为她已学不了他的歌了,这歌声比那美少年的话语更令她珍爱(是他的轻蔑使她变为一片朦胧),因此,樵夫若不作歌,便只闻哀哀之吟。
    16年轻的春天悲伤得发狂,她抛开她灿烂的蓓蕾,好象她成了秋天,或蓓蕾成了枯叶;
    因为呵,她既已失去欢乐,何必唤醒这陰沉的一年?
    风信子哪曾这样热爱过阿波罗?
    水仙花又何曾爱过自己,象如今这样爱你?
    它们暗淡而干枯地立于它们青春的沮丧的伴侣中,露珠都变成泪,香味变成了悲悯。
    17你的心灵的姊妹,那孤独的夜莺不曾如此幽怨地哀悼她的伴侣;
    那象你一样能够高凌太空的,并且在太陽境内以朝气滋育健壮的幼子的鹰隼,尽管绕着她的空巢飞翔和嚎叫,也不曾象阿尔比安这样哀悼你:
    诅咒吧,谁竟然刺伤了你纯洁的心胸,吓走了其中的宾客,你天使的魂灵!
    18呵,我真悲痛!
    冬天来了又去了,但悲哀随着四季的运转而来临;
    轻风和流水又唱起欢快的调子;
    蚂蚁、蜜蜂和燕子又在人间穿行;
    新的花和叶装饰了四季的墓;
    热恋的鸟儿在每个枝头上结伴,并且在田野荆棘中搭气了青巢;
    绿色的蚯蚓和金蛇,象是火焰从昏睡中醒了过来,都向外面奔蹿。
    19从大地的心脏,蓬勃的生命之流川流过树林,河水,田野,山峰和海洋,有如自宇宙开始,上帝降临到混沌以后,生命就带着运动和无常周流过一切;
    天庭的无数灯盏没入生命之波里,更轻柔地闪射;
    一切卑微之物都充满生底渴望,它们要散发自己,要在爱情中消磨那被复活的精力赋予它们的美与欢乐。
    20腐烂的尸体触到这陽春之气?
    便散发为花朵,吐出柔和的气氲;
    而当日光化为芳香,这些花朵有似地面的星星,将死亡燃得通明,并讥笑那土中欢腾蠕动的蛆虫;
    一切死而复活。
    难道唯有人的头脑要被无形的电闪击毁,象是一柄剑反而毁于剑鞘之前?
    呵,只一闪耀,热炽的原子就在寒冷的寂灭里融消。
    21唉!
    我们所爱惜他的一切,要不是由于我们的悲伤,竟仿佛未曾存在,而悲伤又怎能永延?
    哦,多么痛心!
    我们从何而来?
    为何而生?
    要在这舞台作什么戏的演员或观众?
    无论尊卑,终必把生命借来的一切交还死亡。
    只要天空一朝蔚蓝,田野一朝碧绿,黄昏必引来黑夜,黑夜必督促晨光,月月黯然更替,一年唤醒另一年的忧伤。
    22他不会醒来了,唉,永不再醒了!
    “醒来吧”,“苦难”喊道,“丧子的母亲呵,从梦中醒来!
    用眼泪和叹息舒发你的比他更伤痛的深心。
    ”一切伴着乌剌尼亚眼睛的幻象,一切原来为听她们姐姐的歌声而静默的“回音”,现在都喊道:
    “醒来!
    ”象思想被记忆之蛇突然刺痛,失色的“辉煌”从温香的梦中猛然惊醒。
    23她起来了,象是秋夜跃自东方——呵,陰惨而凄厉的秋夜,接替了金色的白日,因为白日已经展开永恒的翅膀,有如灵魂脱离躯壳,使大地变成了死骸。
    悲伤和恐惧如此打击和震撼乌剌尼亚的心,如此愁惨地包围她,竟象一片?
    暴风雨的云雾,只催促她飞奔,奔向阿童尼所静静安息着的墓茔。
    24她从安静的天国跑了出来,跑过营帐和钢石竖立的大城,跑过人的心灵,这心呵,对她的轻盈的脚步毫不软缩,却刺痛她无形的,柔嫩的脚掌;
    她还跑过多刺的舌头,和更为刺人的思想,它们阻挡不了她,便把她刺破,于是象五月的泪,她神圣的血流淌,把永恒的鲜花铺在卑微的道路上。
    25在那停尸房中,有一刻,死亡因为看到这神圣的活力而羞愧,赧红得无地自容;
    于是阿童尼又似有了呼吸,生之淡淡的光辉闪过了他的肢体,呵,这在不久前她如此疼爱的肢体。
    乌剌尼亚叫道:
    “别离开我吧,别使我悲凄、狂乱,象电闪所遗下的暗夜!
    ”她的哭嚎唤醒了死亡,死亡便一笑而起,任她拥抱。
    26“等一等呵!
    哪怕再对我说一句话;
    吻我吧,尽一吻所允许的那么久;
    那句话,那个吻,将在我空茫的心和热炽的脑中,比一切活得更久,悲哀的记忆将是它们的食粮;
    这记忆呵,既然如今你已死了,就象你的一部分,阿童尼!
    我情愿舍弃我的生命和一切,与你同道!
    但我却锁联着时流,又怎能从它脱逃!
    27“噢,秀丽的孩子!
    你如此温和,为什么过早离开了世人的熟径,以你博大的心而却无力的手去挑逗那巢穴中饥饿的妖龙?
    你既然无所防护,那么,哪儿是你的明镜之盾‘智慧’,和‘轻蔑’之矛?
    假如你能耐心等待你的心灵象新月逐渐丰盈,走完它的轨道,那么,生之荒原上的恶魔必见你而逃。
    28“那一群豺狼只勇于追袭弱者;
    那邪恶的乌鸦只对死尸聒噪;
    鹰隼只忠心于胜利者的旗帜,‘残败’踏过的地方,它们才敢騷扰,并从翅膀散下疫疠来;
    呵,你看,只要这时代的阿波罗以金弓微笑地射出一箭,那一伙强盗就逃之夭夭,不但不敢再逞凶,而且一齐阿谀那踏住他们的脚踵。
    29“太陽出来时,多少虫豸在孵卵;
    等他沉落,那些朝生暮死的昆虫便成群地沉入死亡,永不复活,惟有不朽的星群重新苏醒;
    在人生的世界里也正是这样:
    一个神圣的心灵翱翔时,它的欢欣使大地灿烂,天空失色;
    而当它沉落,那分享或遮暗它的光辉的一群便死去,留下精神的暗夜再等巨星照明。
    30她才说完,山中的一些牧童来了,他们的花圈枯了,仙袍也撕破;
    首先是天国的漫游者,他的声名象天庭一样在他的头上覆落,呵,一个早年的、但却持久的碑记,——他来了,他的歌声的异彩被遮没在哀伤里;
    爱尔兰从她的乡野派来她的苦衷底最婉转的歌者,而“爱情”使“悲伤”,象乐音,从他的舌间迸落。
    31在声名较小的来人中,有一个羸弱得象是幽灵;
    他独行踽踽,有如风雨将息时最后的一片云,雷就是他的丧钟;
    他似已倦于象阿克泰翁一般望着自然的美,而今他迷途了,他疲弱地驰过世界的荒原,因为在那坎坷之途上他正追随他自己的思想,象跟着一群猎犬,他就是它们的父亲和俘虏。
    32是一个文豹般的精灵,美丽,敏捷——是貌似“绝望”的爱情,——是一种神力,全身却缀满“脆弱”,他简直不能把压在头上的“时刻”之重负担起;
    他是将燃尽的灯,已落下的阵雨,他是碎裂的浪花,就在说话的此刻岂不已经碎了?
    致命的太陽微笑地晒着憔悴的花;
    生命尽管用血色点燃面颊,但其中的心可能已经残破。
    33他头上扎着开过了的三色堇和雕谢的、蓝白相间的紫罗兰,他手里拿着木杖,上端是柏枝,周围缠以幽黑的常春藤的枝蔓,还不断滴着日午树林的露珠;
    木杖颤抖着,因为那跳动的心在摇动他无力的手;
    这个悼亡者是最后来到的,他哀哀独行,象是离群的鹿,被猎人的箭所射中。
    34所有的人站开了,听到他痛苦的呻吟,都含泪而笑,因为他们知道,他之以异邦语言歌唱新的悲哀,未尝不是借别人的不幸来哀悼他自己的;
    乌剌尼亚看到这来客的丰采,喃喃说:
    “你是谁?
    ”但他不语,只用手突然撩开三色堇,露出了被烙印烫伤的、为血凝固的额际,看来象该隐或基督——呵,但愿如是!
    35是谁的温和声音在对死者哀悼?
    谁以黑斗篷遮上了自己的前额?
    是谁的影子对白色的尸床郁郁地弯下,象墓碑一样静默?
    他沉重的心悲怆得发不出声音。
    既然他来了,他,最儒雅的智者,教过、爱过、安慰和赞誉过亡故的人,我岂能再以唐突的叹息打破他那心中为死者安排的祭礼的沉默。
    36我们的阿童尼饮下了毒鸩——哦!
    哪个耳聋的谋杀者竟狠心给青春的生命之杯投一剂灾祸?
    现在,那无名的蛆虫却要否认自己的罪恶了,因为连他也感到那乐音一开始就使嫉恨与邪恶(除了在一个心胸中还咆哮不休)都沉寂了,令人只想听优美的歌,呵,但那弹奏的手已冰冷,金琴已崩破!
    37活下去吧,诽谤变不成你的名声!
    活下去!
    别怕我给你更重的谴责,你呵,在不朽的名字上无名的黑斑!
    但你须自知:
    是你在散播灾祸!
    每临到你的良机,由你任意地吐出毒汁吧,让那毒牙把人咬遍:
    悔恨和自卑将会紧紧追踪你,羞愧将燃烧在你隐秘的额前,你会象落水狗似地颤抖——一如今天。
    38我们又何必为我们心爱的人远离世上这群食腐肉的鸢而悲伤?
    他已和永恒的古人同游同睡了,你又怎能飞临到他所憩息的地方?
    ——让尘土归于尘土!
    但纯净的精神必归于它所来自的光辉的源泉;
    作为永恒之一粒,它将超越时续和无常,永远发光,永远守恒不变,而你寒冷的尸灰将堆在耻辱的炉边。
    39呵,住口,住口!
    他没有死,也没有睡,他不过是从生之迷梦中苏醒;
    反而是我们,迷于热狂的幻象,尽和一些魅影作着无益的纷争,我们一直迷醉地以精神的利刃去刺那损伤不了的无物。
    我们象灵房中的尸身在腐蚀,天天被恐惧和悲哀所折磨,冰冷的希望拥聚在我们的泥身内,象蛆虫一样。
    40他是飞越在我们夜影之上了,嫉妒和诽谤,憎恨和痛苦,还有那被人们误称作“欢愉”的不安,都不能再触及他,令他难受。
    他不会再被浊世逐步的腐蚀所沾染了,也不会再悲叹和哀悼一颗心的变冷,或马齿的徒增;
    更不致,当精神本身已停止燃烧,把死灰还往无人痛惜的瓮中倾倒。
    41不,他活着,醒着,——死的只是“虚幻”,不要为阿童尼悲恸。
    年轻的早晨,让你的露水变为光辉吧,因为你所哀悼的精神并没有消隐;
    岩洞和森林呵,你们不要呻吟!
    打住,你昏厥的花和泉水;
    还有太空,何必把你的披肩象哀纱一样遮在失欢的大地上?
    快让它澄彻无云,哪怕面对那讪笑大地的欢乐的星星!
    42他与自然合一了:
    在她的音乐中,从雷的嘶鸣直到夜莺的清曲,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他变为一种存在,在光与暗中,在草石里,都可以感觉到;
    在凡是自然力所移的地方,便有他在扩展(她已把他的生命纳入自己的生命中),她以永不怠倦的爱情支配世间,从底下支持它,又把它的上空点燃。
    43他本是“美”的一部分,而这“美”呵曾经被他体现得更可爱;
    他的确从宇宙精神接受了自己的一份(这精神扫过沉闷愚蠢的世界,迫使一切事物继承各自的形态,尽管不甘心的渣滓阻挠它飞翔,也终必由混沌化入应有的模式;
    最后,它会倾其所有的美和力量发自人、兽、草木,跃升为天庭的光)。
    44在时间的苍穹上,灿烂的星斗可能被遮暗,但永远不会消亡;
    它们象日月,升到应有的高度,而死亡只是低迷的雾,能遮上但却抹不掉那明光。
    当年轻的心被崇高的神思提自人欲的底层,任尘世的爱情和生命为了注定的命运而斗争,这时呵,死者却高凌幽暗而狂暴的云层之上,象光在流动。
    45迢遥的,在那无形无体的境域中,一些半废声誉的继承者,他们从建立在人世思想以外的宝座上起立了。
    查特顿——脸上还没褪尽那庄严的痛苦;
    锡德尼,还象他战斗,负伤,生活与恋爱时的那般严肃而温和:
    呵,一个纯洁的精灵,起立了;
    还有鲁甘,死使他受到称赞:
    他们起来,“寂灭”象受到斥责,退到旁边。
    46还有许多别人(虽然在世间无名,但只要火花引起的火焰长在,他们的才华便辗转流传,不致消亡)闪耀着永恒底光辉,站了起来。
    “你正是我们的一伙,”他们喊道:
    “是为了你,那无人主宰的星座久久在黑暗中旋转,没有神主;
    看!
    唯有它在天庭的和乐中静默。
    我们的长庚呵,来,登上你飞翔的宝座!
    ”47还有谁为阿童尼哭泣?
    哦,来吧,要认清他,认清你自己,痴心的人!
    你的心灵尽可去拥抱悬空的地球,并把你精神的光辉,以你为中心射往九霄,直到使它博大的光芒充满无垠的太空:
    然后呢,就退居到我们世间的日和夜的一点;
    旷达一些吧,否则你必陷于绝地,万一希望燃起希望,引你到悬崖的边际。
    48不然就去到罗马,哦,那墓园埋葬的不是他,而是我们的欢乐:
    我们要去凭吊,并非由于那埋在自己的荒墟中的时代、宗教和帝国;
    因为,象他那样的诗人无须从世界的蹂躏者借来不朽的荣誉,他已居于思想领域的帝王之列了,他们都曾和时代的衰风为敌,在逝去的事物中,唯有他们不会逝去!
    49去到罗马吧,——那儿既有天国,又有墓地,城市,林野和荒原,那儿,古迹象劈裂的群山高耸,有开花的野草,芳郁的树丛铺满在荒墟的**裸的骨骼上;
    去吧,让那一处的精灵引着你的脚步走上一条倾斜的绿径,那儿,象婴儿的微笑,灿烂的花朵正围绕着草地铺展开,覆盖着死者;
    50四周的灰墙都雕残,沉默的时间在蚕食着它,象朽木上的微火;
    一座金字塔的墓陵庄严地矗立,象化为大理石的火焰,荫蔽着一位古人的尸灰,他正是选择了这一处作为他万古常青的地方;
    下面是一片田野,后来者就在那儿,在晴空下搭起他们的死之营帐,迎接我们所失去的他,呼吸刚刚断丧。
    51站在这儿吧:
    这些墓茔还很新,那把尸骨寄予墓穴中的悲哀还保留着它的气氛;
    但假如这气氛已消失,请别在这儿打开一颗悲哀心灵的泪泉吧!
    不然,回家后,你会发见你自己的心里也有了苦泪。
    请在坟墓的幽暗中,去寻找人世冷风吹不到的荫蔽。
    阿童尼已经去了,我们又何必畏惧?
    52“一”永远存在,“多”变迁而流逝,天庭的光永明,地上的陰影无常;
    象铺有彩色玻璃的屋顶,生命以其色泽玷污了永恒底白光,直到死亡踏碎它为止。
    ——死吧,要是你想和你寻求的人一起!
    到一切流归的地方!
    罗马的蓝天,花草,废墟,石象,音乐,文字,不足以说明这一切所表达的荣耀底真谛。
    53我的心呵,为什么犹疑,回步,退缩?
    你的希望去了;
    在现世的一切中再也见不到它;
    你如今也该跟去!
    从四季的循环,从男人和女人心中,一种光彩已经消逝;
    那尚足珍视的只诱人冲突,拒绝了又使人萎靡。
    柔和的天空在微笑,轻风在喃喃:
    那是阿童尼在招呼!
    噢,快离去,“死”既能使人聚合,何必再让“生”给隔离!
    54那光明,它的笑正照彻全宇宙;
    那优美,万物都在其中工作,运行;
    那福泽,是把人玷污的生之诅咒所消除不了的;
    那活命的爱情竟被人和兽,陆地、海洋和天空,盲目纠缠在生之网里:
    它燃烧得或明或暗,全靠渴求爱之火焰的人怎样反映了它;
    而今,它正照临着我,把寒冷人性的最后陰云也给吞没。
    55我用诗歌所呼唤的宇宙之灵气?
    降临到我了;
    我的精神之舟飘摇,远远离开海岸,离开胆小的人群——试问:
    他们的船怎敢去迎受风暴?
    我看见庞大的陆地和天空分裂了!
    我在暗黑中,恐惧地,远远飘流;
    而这时,阿童尼的灵魂,灿烂地穿射过天庭的内幕,明如星斗,正从那不朽之灵的居处向我招手。
  • 咏一朵枯萎的紫罗兰1这一朵花失去了香味,它象你的吻,曾对我呼吸;
    那鲜艳的颜色也已消褪,不再闪耀着你,唯一的你!
    2一个枯萎而僵死的形体,茫然留在我凄凉的前胸,它以冰冷而沉默的安息折磨着这仍旧火热的心。
    3我哭了,眼泪不使它复生!
    我叹息,没有香气扑向我!
    唉,这沉默而无怨的宿命虽是它的,可对我最适合。
  • 世间的流浪者告诉我,星星,你的光明之翼在你的火焰的飞行中高举,要在黑夜的哪个岩洞里你才折起翅膀?
    告诉我,月亮,你苍白而疲弱,在天庭的路途上流离飘泊,你要在日或夜的哪个处所才能得到安详?
    疲倦的风呵,你飘流无定,象是被世界驱逐的客人,你可还有秘密的巢穴容身在树或波涛上?
  • 去吧!
    月下的荒野是如此幽暗,流云已吞没了黄昏最后的余晖:
    去吧!
    晚风很快地要把夜雾聚敛,天庭的银光就要被午夜所遮黑。
    别停留!
    时光逝了!
    一切都在喊:
    去吧!
    别以临别的泪惹恋人悲苦;
    她冷固而呆痴的眼不敢求你恋栈,职责和疏懒都要你复归于孤独。
    去吧,去吧!
    去到你幽寂的家乡,把痛苦的泪洒在你凄凉的炉边,你可以望着暗影似陰魂游荡,把忧郁和喜悦编织在自己心间。
    你的头上会飘飞着残秋树木的落叶,春日的花和露会在你脚边闪烁:
    不是你的心,就是现世,必须变冷和寂灭,那么,午夜和晨光、你和恬静才能汇合。
    午夜的愁云也有轮到它的宁息:
    或者风吹得倦了,或者中天一轮明月,狂暴而不息的海洋总会停下瞬息;
    凡是运动、辛劳、或悲伤的,必到时安歇。
    而你将安歇在墓中——但在此刻,当幻景还使你迷于那宅舍、亭园和荒野,哎,你的记忆、悔恨和深思怎能摆脱那妩媚一笑的光彩,两人会谈的音乐?
    1814年4月查良铮译给——还看着我吧——别把眼睛移开,就让它宴飨于我眼中的爱情,确实,这爱情不过是你的美在我的精神上反射出的光明。
    对我谈话吧——你的声调好似我的心灵的回声,似乎我听见你说在爱我;
    可是,你的这言语表现的仍只是你,有如站在镜前你所倾心的只是自己的容颜;
    但我还在耗尽生命守着你,有时候,这是多甜蜜的苦役!
    在我痛苦时,你也会怜悯我。
  • 1你记着,艾林!
    在你忍辱的海岛夏日也曾经在一片绿夜上微笑,风在摇摆着谷田,同时掠过了你海上的急旋而起伏的海涛!
    你是一棵树,将丰盛、和平与美隐蔽过大西洋的亲昵的海水,而如今,花已雕残,那投过浓荫的树叶也已枯干;
    只见冰冷的手在摘它的枯果,那寒气直使树根也为之萎缩。
    2艾林呵,我可以站在你的海边,计算那涌来的不断冲击在沙滩上的浪涛,每一波就象是“时间”巨人手执的一只斧子,不断破开“永恒”底界限;
    行进吧,巨人,继续征服;
    永远寂寞地行进!
    在你无声的步履下多少邦国覆没了,那几千年来不畏风霜和雷电的金字塔,也已在你的残踏下化为虚无。
    还有那君王,唯有他独自辉煌,也不过是冬季活一天的苔藓,你轻轻一步就使他化为尘土。
    你真是所向无敌呵,时间;
    一切对你让步,除了“坚定为善的意志”——那心灵神圣的同情:
    只有它始于你之前,又存在于你之后。
  • 客自海外归,曾见沙漠古国有石像半毁,唯余巨腿蹲立沙砾间。
    像头旁落,半遭沙埋,但人面依然可畏,那冷笑,那发号施令的高傲,足见雕匠看透了主人的内心,才把那石头刻得神情维肖,而刻像的手和像主的心早成灰烬。
    像座上大字在目:
    “吾乃万王之王是也,盖世功业,敢叫天公折服!
    ”此外无一物,但见废墟周围,寂寞平沙空莽莽,伸向荒凉的四方。
  • 长逝的时流有如一个死去好友的鬼魂,呵,长逝的时流。
    是一段永远沉寂的乐音,一片希望,去了不再回首,如此甜蜜的爱情,但不持久,这是你,长逝的时流。
    有过多少甜蜜的美梦,埋在长逝的时流中;
    不管那是忧愁还是欢快:
    每天都向前投下一个幻影使我们愿望它能够长存——在长逝的时流中。
    有过悔恨,惋惜,甚至怨责,怨责长逝的时流。
    仿佛一个父亲凝视着爱子的尸体,直到最后,美,和记忆一样,漾在心头,漾自长逝的时流。
  • 泉水总是向河水汇流,河水又汇入海中,天宇的轻风永远融有一种甜蜜的感情;
    世上哪有什么孤零零?
    万物由于自然律都必融汇于一种精神。
    何以你我却独异?
    你看高山在吻着碧空,波浪也相互拥抱;
    你曾见花儿彼此不容:
    姊妹把弟兄轻蔑?
    陽光紧紧地拥抱大地,月光在吻着海波:
    但这些接吻又有何益,要是你不肯吻我?
  • 一月又一月,山中的雨水冲激着那幽秘的埃塞俄比亚的谷溪;
    冰雪覆盖的峰峦在沙漠中峭立,那是阿特拉斯,其中严寒和酷热奇异地拥抱,田野从而为雪滋润。
    暴风雨卷着气流和陨星凝聚在尼罗河上空的圆瓮中,不断地督促河水向远大的途程涌进。
    在埃及的记忆之邦,洪水泛滥,而这是你的水,尼罗河!
    你明白:
    凡你流经的地方,既有种种灾难,也有爽神之气;
    有果实也有毒害。
    人呵,记取吧!
    因为,知识对于你,正象这广阔的河水之于埃及。
  • 当一盏灯破碎了1当一盏灯破碎了,它的光亮就灭于灰尘;
    当天空的云散了,彩虹的辉煌随即消隐。
    要是琵琶断了弦,优美的乐音归于沉寂;
    要是嘴把话说完,爱的韵味很快就忘记。
    2有如乐音和明光必和琵琶与灯盏并存,心灵弹不出歌唱假如那精气已经消沉:
    没有歌,只是哀悼,象吹过一角荒墟的风,象是哀号的波涛为已死的水手敲丧钟。
    3两颗心一旦结合,爱情就离开精制的巢,而那较弱的一个必为它有过的所煎熬。
    哦,爱情!
    你在哀吟世事的无常,何以偏偏要找最弱的心灵作你的摇篮、居室、灵棺?
    4它以热情颠疲你,有如风暴把飞鸦摇荡;
    理智将会嘲笑你,有如冬日天空的太陽。
    你的巢穴的椽木将腐烂,而当冷风吹到,叶落了,你的华屋就会把你暴露给嘲笑。
  • 别揭开这画帷别揭开这画帷:
    呵,人们就管这叫作生活,虽然它画的没有真象;
    它只是以随便涂抹的彩色仿制我们意愿的事物——而希望和恐惧,双生的宿命,在后面藏躲,给幽深的穴中不断编织着幻相。
    曾有一个人,我知道,把它揭开过——他想找到什么寄托他的爱情,但却找不到。
    而世间也没有任何真实的物象,能略略使他心动。
    于是他飘泊在冷漠的人群中,成为暗影中的光,是一点明斑落上陰郁的景色,也是个精灵追求真理,却象“传道者”一样兴叹。
  • 招苦难1来,快活些!
    坐在我身边,你以陰影裹身的“苦难”:
    羞怯而闪避的新娘呵,你矜持,沉默,哀伤,真是神化了的“凄凉”!
    2来,快活些!
    坐在我身边:
    尽管你看我好似不欢,我却比你快活得多;
    因为呵,小姐,你的额前,正戴着忧伤底冠冕。
    3我们彼此早已熟悉,象兄妹一样亲密;
    多少年了,我们同住在这寂寞的家中,而且还要挨过多少岁月。
    4这运气够坏的,自然,但我们且勉为其难;
    要是相爱不必凭欢乐,我们就爱吧,直爱到一天心灵的地狱竟好似乐园。
    5来,快活些!
    一片嫩草正好供你在这儿睡倒,蝈蝈会在这儿愉快地歌唱——唯一的喜悦在我们忧伤的世界!
    6让垂柳作我们的帐篷,你可以卧在我的臂中;
    声音和香味,一度甜蜜,已经暗淡了,也正好使我们沉闷地睡觉。
    7哈!
    你冰冷的血里跳着一种爱情,你却不敢说。
    你在低语——你在哭泣——看我火热的心死了,你的冰心可是在哀悼?
    8吻我吧,你的唇多冷!
    你的臂膀搂着我的颈——它虽柔软,但也似冰;
    你的泪滴落在我脸上,象凝结的铅那样灼伤。
    9快来到新婚的卧榻——它就铺在坟头底下:
    把我们的爱情藏在黑暗里,再用“寂灭”盖起;
    歇下吧,没人会来干预。
    10搂紧我,让我们的心象两个合并的暗影,直到这陰森的欢乐象雾气一样飞腾,没入那永恒的梦中。
    11在那长眠中,我们可以梦见我们并没有哭泣?

    弃绝生命的“苦难”呵,正如“欢乐”常梦见你,你会梦见我和她一起?

    12让我们笑吧,且望着大地上的陰影取乐,象狗吠对月夜的云——那多象是在夜深团团掠过的陰魂。
    13这一切身外的世相,象无数傀儡在舞台上匆匆走过;
    在你我来看,这一切都有什么意义?
    岂不全是逢场作戏?
  • 阿波罗礼赞1不眠的时刻,当我在睡眠,从我眼前搧开了匆忙的梦;
    又让镶星星的帷幕作帐帘,好使月光别打扰我的眼睛,——当晨曦,时刻底母亲,宣告夜梦和月亮去了,时刻就把我摇醒。
    2于是我起来,登上碧蓝的天穹,沿着山峦和海波开始漫行,我的衣袍就抛在海的泡沫上;
    我的步履给云彩铺上火,山洞充满了我光辉的存在,而雾气让开路,任我拥抱青绿的大地。
    3光线是我的箭,我用它射杀那喜爱黑夜、害怕白日的“欺骗”,凡是作恶或蓄意为恶的人都逃避我;
    有了我辉煌的光线善意和正直的行为就生气勃勃,直到黑夜来统治,又把它们消弱。
    4我用大气的彩色喂养花朵、彩虹和云雾;
    在那永恒的园亭,月球和纯洁的星星都裹以我的精气,仿佛是裹着衣裙;
    天地间,无论是什么灯盏放明,那光亮归于一,必是我的一部分。
    5每到正午,我站在天穹当中,以后我就迈着不情愿的步履往下走进大西洋的晚云中;
    看我离开,云彩会皱眉和哭泣:
    我要自西方的海岛给它安慰,那时呵,谁能比我笑得更妩媚?
    6我是宇宙的眼睛,它凭着我看到它自己,认出自己的神圣;
    一切乐器或诗歌所发的和谐,一切预言、一切医药、一切光明(无论自然或艺术的)都属于我,胜利和赞美,都该给予我的歌。
  • “起来,像睡醒的雄狮”起来,像睡醒的雄狮,你们人数众多,不可征服,赶紧挣脱你们的锁链,像抖掉沉睡中落在身上的寒露,你们人多,他们只是少数。
    吴笛译选自长诗《暴政的假面游行》。
  • 往昔1你可会忘记那快乐的时刻,被我们在爱之亭榭下埋没?
    对着那冰冷的尸体,我们铺了不是青苔,而是叶子和鲜花。
    呵,鲜花是失去的快乐,叶子是希望,还依然留贮。
    2你可忘了那逝去的?
    它可有一些幽灵,会出来替它复仇!
    它有记忆,会把心变为坟墓,还有悔恨,溜进精神底浓雾会对你陰沉地低声说:
    快乐一旦消失,就是痛苦。
  • 那时刻永远逝去了,孩子!
    ”1那时刻永远逝去了,孩子!
    它已沉没,僵涸,永不回头!
    我们望着往昔,不禁感到惊悸:
    希望底陰魂正凄苍、悲泣;
    是你和我,把它哄骗致死,在生之幽暗的河流。
    2我们望着的那川流已经滚滚而去,从此不再折回;
    但我们却立于一片荒凉的境地,象是墓碑在标志已死的希望和恐惧:
    呵,生之黎明已使它们飞逝、隐退。
  • 我们别时和见时不同,心绪重重,但表露不多;
    我胸中有难言的沉重,你却充满对我的疑惑:
    只一刻就丧尽了欢乐。
    那一刻是永远地去了,象电闪才现便消亡——象雪絮坠落河中而溶消——又象是陽光射在潮水上,接着就被暗影隐藏。
    那一刻从时间里提出,成为痛苦生涯的起头;
    那欢乐之杯从此变苦——呵,幻景虽好,但不持久!
    太美了,怎能再为我有?
    甜蜜的嘴唇呵,这颗心但愿能瞒住它是被你所压碎,想你就不致严禁它的真诚,因为它只愿意在你的咸露里死去。
  • 我为焦渴的鲜花,从河川,从海洋,带来清新的甘霖;
    我为绿叶披上淡淡的凉荫,当他们歇息在午睡的梦境。
    从我的翅膀上摇落下露珠,去唤醒每一朵香甜的蓓蕾,当她们的母亲绕太陽旋舞时摇晃着使她们在怀里入睡。
    我挥动冰雹的连枷,把绿色的原野捶打得有如银装素裹;
    再用雨水把冰雪消溶,我轰然大笑,当我在雷声中走过。
    我筛落雪花,洒遍下界的峰岭山峦,巨松因惊恐而呻吟呼唤;
    皑皑的积雪成为我通宵达旦的枕垫,当我在烈风抚抱下酣眠。
    在我那空中楼阁的塔堡上,端坐着庄严的闪电——我的驭手,下面有个洞穴,雷霆在其中幽囚,发出一阵阵挣扎怒吼;
    越过大地,越过海洋,我的驭手轻柔地指引着我,紫色波涛深处的仙女,以她们的爱在把他的心诱惑;
    越过湖泊、河川、平原,越过馋崖和连绵起伏的山岭,无论他向往何处,他所眷恋的精灵永远在山底、在水中;
    虽然他会在雨水中消溶,我却始终沐浴着天廷蓝色的笑容。
    血红的朝陽,睁开他火球似的眼睛,当启明熄灭了光辉,再抖开他烈火熊熊的翎羽,跳上我扬帆疾驰的飞霞脊背;
    象一只飞落的雄鹰,凭借金色的翅膀,在一座遭遇到地震摇摆、颤动的陡峭山峰巅顶停留短暂的一瞬。
    当落日从波光粼粼的海面吐露出渴望爱和休息的热情,而在上方,黄昏的绯红帷幕也从天宇的深处降临;
    我敛翅安息在空灵的巢内,象白鸽孵卵时一样安静。
    焕发着白色火焰的圆脸盘姑娘,凡人称她为月亮,朦胧发光,滑行在夜风铺展开的我的羊毛般的地毯上;
    不论她无形的双足在何处轻踏,轻得只有天使才能听见,若是把我帐篷顶部的轻罗踏破,群星便从她身后窥探;
    我不禁发笑,看到他们穷奔乱窜,象拥挤的金蜂一样,当我撑大我那风造帐篷上的裂缝,直到宁静的江湖海洋仿佛是穿过我落下去的一片片天空,都嵌上这些星星和月亮。
    我用燃烧的缎带缠裹太陽的宝座,用珠光束腰环抱月亮;
    火山黯然失色,群星摇晃、颠簸——当旋风把我的大旗张扬。
    从地角到地角,仿佛巨大的长桥,跨越海洋的汹涌波涛;
    我高悬空中,似不透陽光的屋顶,柱石是崇山峻岭。
    我挟带着冰雪、飓风、炽烈的焰火,穿越过凯旋门拱,这时,大气的威力挽曳着我的车座,门拱是气象万千的彩虹;
    火的球体在上空编织柔媚的颜色,湿润的大地绽露笑容。
    我是大地和水的女儿,也是天空的养子,我往来于海洋、陆地的一切孔隙——我变化,但是不死。
    因为雨后洗净的天宇虽然一丝不挂,而且,一尘不染,风和陽光用它们那凸圆的光线把蓝天的穹庐修建,我却默默地嘲笑我自己虚空的坟冢,钻出雨水的洞穴,象婴儿娩出母体,象鬼魂飞离墓地,我腾空,再次把它拆毁。
  • 1海滩上的波浪围着它跳动,这只桅船并不很牢;
    海是幽黑的,那锁紧它的云陰森森地卷来风暴。
    跟我来吧,孩子,跟着我来,尽管海上的浪涛在澎湃;
    就要起风了,我们不能停留,不然,法律底奴仆会把你劫走。
    2他们夺去你的兄姊二人,使他们不能与你相合;
    那眼泪,那微笑,对我如此可亲,从此将要干枯、萎缩。
    正当少年,他们却被绑为奴,交给害人的信仰,罪恶的渊薮;
    他们将把你我不断地诅咒,因为呵,我们是无畏是自由。
    3来吧,亲爱的孩子,你将会给你的母亲带来欢乐,因为靠在她那焦虑的心怀,还正睡着另外一个,她将愿看到你以动人的笑面向我们自己人,你的同胞,在那遥远的异邦,这将是你在游戏中最亲昵的伴侣。
    4别害怕暴君的统治没有完,别害怕那邪说的教士;
    他们正站在咆哮的河水边,以杀戮将河水染赤。
    滚滚波涛起自千万个山谷,正对着他们汹涌、澎湃、愤怒;
    他们的剑和王笏将被冲走,象破船漂浮在永恒底时流。
    5歇下吧,可爱的孩子,别哭叫!
    你可是怕这船的摇颠,这风暴的怒嚎,寒冷的波涛?
    这儿,坐在我们中间,——我,和你的母亲——我们很知道这使你如此颤抖的风暴,尽管它张着黑口,要把人吞下,却不及那些野蛮的奴仆可怕:
    是他们呵,逼我们以波涛为家。
    6这一刻将成为永久的梦魅在你的记忆里存留,我们就要伴着蔚蓝的海水,住在恬静的、金色的意大利,或是希腊,自由底出生地。
    我将教你稚弱的舌头以古代英雄自己的言语和他们会谈,并在希腊穿梭的火焰中,使你幼年的心成长,于是你可以凭着他们的辉煌说你是出生于爱国者之邦!
  • 悼范妮·戈德温我们分别时,她嗓音颤抖,但我没听出,那话出自于她碎了的心;
    我离她而走,没有注意到当时的话语。
    苦难——啊,苦难对于你世界太地广天宽。
    黄杲忻译范妮·戈德温是雪莱的妻子玛丽·戈德温的同母异父姐姐。
    她生于巴黎,生父为美国人。
    1816年9月,在与雪莱见面后不久,因自悲其身世而自尽。
  • 自然底歌者呵,你不禁哭泣,因为你知道,万物去而不复回:
    童年,少年,友情,初恋的欢喜,都梦一般地逝去了,使你伤悲。
    我和你有同感。
    但有一种不幸你虽感到,却只有我为之慨叹。
    你曾象一颗孤独的星,把光明照到冬夜浪涛中脆弱的小船,又好似石筑的避难的良港屹立在盲目挣扎的人群之上;
    在可敬的贫困中,你构制了献与自由、献与真理的歌唱——但你竟舍弃了它,我不禁哀悼过去你如彼,而今天竟是这样。
    1816年发表译注:
    华滋华斯是英国十九世纪初叶的浪漫主义诗人。
    早年向往革命,以后又舍弃了革命,雪莱在本诗中正是对他的这一转变表示“哀悼”和“惋惜”。
  • 在那不勒斯附近沮丧而作暖和的日光,天空正明媚,海波在急速而灼烁地舞蹈,日午把紫色的、晶莹的光辉洒在积雪的山峰,碧蓝的岛;
    潮湿大地的呼吸轻轻缭绕,缭绕着那含苞未放的花朵;
    象是一种欢乐底不同音调——听!
    那轻风,那洋流,那鸟的歌——城市的喧哗也象发自世外那样温和。
    2我看到海底幽寂的岩床上浮着海草,青绿与紫红交织;
    我看到那打在岸沿的波浪,有如星雨,光芒飞溅而消失;
    我独自坐在沙滩上憩息;
    日午的浪潮闪耀着电光在我周身明灭,一种旋律在海波起伏的运动中浮荡——呵,多优美!
    但愿我这感情能有人分享!
    3唉!
    但我没有希望,没有健康,既没有内在和外在的安谧,也不似哲人,能够从瞑想获得远贵于财富的“满意”,让自己活在心灵底荣光里;
    我没有声誉、爱情、悠闲、煊赫,见别人为这些所围起——他们微笑着,管生活叫欢乐,然而对于我,呵,这一杯却够苦涩。
    4但现在,绝望却归于平静,有如这风、这海水一样温和,我可以躺下,象疲倦的儿童,哀哭一下这忧患的生活:
    我虽已被它折磨够,却还得继续忍受,直到死亡,象睡眠,临到了我,即或是日暖风和,而我将两颊变冷,只是听见海水在我垂死的头上单调地泼溅。
    5等我死了,也许会有人哀悼,正象我,这美丽的一天才消隐,我欢快的心情立刻就变得苍老了,发出这违时的呻吟;
    尽管他们也哀悼——因为我这人本为人所不喜——他们绝不致象对这灿烂的日子那样情深:
    因为这一天呵,虽然日已归西,还会久久留贮的,象回忆中的欣喜。
  • 西风颂1狂野的秋风啊,你这秋的精气!
    没看见你出现,枯叶已被扫空,像群群鬼魂没见法师就逃避——它们或枯黄焦黑,或苍白潮红,真是遭了瘟灾的一大片;
    你呀,你把迅飞的种子载送去过冬,让它们僵睡在黑黢黢的地下,就像尸体在各自的墓里安躺,直到你那蔚蓝的春天妹妹呀对梦乡中的大地把号角吹响,叫羊群般的花苞把大气吸饮,又让山野充满了色彩和芳香。
    狂野的精灵,你正在四处巡行,既拉朽摧枯又保护。
    哦,你听!
    2你呀,乱云是雨和闪电的使者,正是在你震荡长空的激流上闪电被冲得像树上枯叶飘落,也从天和海错综的枝头骤降:
    宛若有个暴烈的酒神女祭司把她银发从幽暗的地平线上直竖向中天,只见相像的发丝在你汹涌的蓝莹莹表面四起,宣告暴风雨的逼近。
    残年濒死,你是它挽歌,而正在合拢的夜便是它上接天穹的崇墓巨陵——笼着你聚起的全部水汽之力,而黑雨、电火和冰雹也都将从这浓云中迸发而下。
    哦,你听!
    3你呀,在巴亚湾的浮石小岛旁地中海躺着听它碧波的喧哗,渐渐被催入它夏日里的梦乡,睡眼只见在那强烈的波光下,微微颤动着古老的宫殿城堡——那墙上满是青春苔藓和野花,单想想那芬芳,心儿就会醉掉!
    你却又把它唤醒。
    为给你开路,平坦的大西洋豁开深沟条条,而在其深处,那些水底的花树、枝叶中没有树汁的泥泞密林也都能立刻就辨出你的号呼,顿时因受惊而开始瑟缩凋零,连颜色也变得灰暗。
    哦,你听!
    4我若是被你托起的一片枯叶;
    我若是随你飞驰的一团云朵;
    我若是浪涛在你威力下喘息,分享你有力的冲动,那自由,哦!
    仅次于不羁的你;
    我若是仍然在我的童年时代,仍然能够做你在天空邀游时的忠实伙伴——因为那时,奔得比你快也未必是梦想;
    那我就不会如此艰难,无须这样哀求你。
    请把我掀起,哦,就当我是枯叶、云朵或浪涛!
    我,跌倒在人生荆棘上,滴着血!
    我,太像你:
    倔强、敏捷又高傲,但岁月的重负把我拴牢、压倒。
    5让我像森林一样做你的诗琴,哪伯我的叶像森林的叶凋落!
    这两者又美又悲的深沉秋音你那呼啸的浩荡交响会囊括。
    但愿你这刚烈的精神我也有!
    但愿一往无前的你也就是我!
    请把我已死的思想扫出宇宙,就像你为催新生把落叶扫除!
    而且凭着我这一诗歌的经咒把我的话语传遍这人间各处,像由未灭的炉中吹送出火花!
    愿你通过我的嘴响亮地吹出唤醒这人世的预言号声!
    风啊,冬天既快来,春天难道还远吗?
  • 印度小夜曲午夜初眠梦见了你,我从这美梦里醒来,风儿正悄悄地呼吸,星星放射着光彩;
    午夜初眠梦见了你,呵,我起来,任凭脚步(是什么精灵在作祟?
    )把我带到你的门户。
    漂游的乐曲昏迷在幽暗而寂静的水上,金香木的芬芳溶化了,象梦中甜蜜的想象;
    那夜莺已不再怨诉,怨声死在她的心怀;
    让我死在你的怀中吧,因为你是这么可爱!
    哦,把我从草上举起!
    我完了!
    我昏迷,倒下!
    让你的爱情化为吻朝我的眼和嘴唇倾洒。
    我的脸苍白而冰冷,我的心跳得多急切;
    哦,快把它压在你心上,它终将在那儿碎裂。
  • 饥饿底堡垒这里是一个城的荒墟,它也曾是一个摇篮,而今却变为坟墓葬着一个绝灭的民族:
    只有“怜悯”对寂灭之波上的碎船在哀哭;
    就在这里,屹立着饥饿底堡垒。
    它筑在囚人的家庭上,他们都渴求面包、黄金和杀戮:
    和犯罪相联的“痛苦”搅动着生之火補e,直到灯油耗尽,或因泼撒而中辍。
    堡垒屹立着,周围是神圣的宫殿和楼阁;
    每座大理石筋的屋宇,那荫蔽每注孤寂财富的亭园,那铜门的庙堂,和风雨不透的意大利的陰暗天空下的回廊,都在堡垒下失色:
    ——它们正孤立而自保——因此,世界一片荒凉;
    仿佛有一个围裹着恐惧的幽灵悄悄走过一群美貌的姑娘,它最美,象是把她们的美集中反映出来;
    它吸取了她们的发、她们的色泽和眼睛里的生命及其一切错误,终至使她们石化。
  • “生命的生命……”生命的生命!
    你的两片嘴唇用爱情点燃了唇间的呼吸;
    没等双唇合拢,你就发出微笑,燃着了周围的寒冷的空气;
    你又将微笑藏进娇颜,无论是谁,只要看你一眼,就会魄散魂飞。
    光明的孩子!
    你的四肢正在燃烧,透过遮掩的衣裳放着光芒;
    犹如晨曦,没等云彩消散,就透过云层射出灿烂的曙光;
    无论你在哪个地方照耀,都有神圣的气氛将你围绕。
    美丽的是别的东西:
    没人见过你,但你的声音温柔而又低沉,像是最美的,因为你用清澈的光彩裹住自己,使我看不见你的倩影;
    于是,大家全都像我一样迷茫,感到你的存在,却不知你在何方!
    大地的明灯!
    无论你移到哪里,朦胧的形体总是披着光明,而你所爱的那些人们的灵魂会驾着风儿飞翔,行动轻盈,直至精疲力竭,像我现在这样,昏眩、迷惘,然而毫不悲伤!
  • 你匆匆进了坟墓你匆匆进了坟墓!
    要把什么寻找?
    以你不息的意志,活跃的思想,和为尘世役使的无目的的头脑?
    呵,你那热情的心,对苍白的希望所假扮的一切美景,如此急跳!
    还有你那好奇的精神,枉然猜想生命是从哪儿来?
    要到哪儿去?
    你要知道人所不知道的信息——唉,你究竟何所向往,如此匆匆走过了生之葱绿可爱的途程,避开欢乐,也避开悲伤,只一意在幽暗的死之洞穴里寻求安身?
    心呵,头脑和思想!
    是什么东西你们期望在那地下的墓穴承继?
  • 1我的心渴求神圣的音乐它已干渴得象枯萎的花;
    快让旋律如美酒般倾泻,让音调似银色的雨洒下;
    象荒原没有甘露,寸草不生,呵,我喘息着等待乐音苏醒;
    2我要啜饮那和乐底精神,饮吧,饮吧,——我贪得无厌;
    一条蛇被缚在我的心中,让乐声解开烦忧的锁链;
    这融化的曲调从每条神经流进了我的头脑和心灵。
    3有如一朵盛开的紫罗兰。
    在银色的湖边流溢香泽,日午把它盛露的杯饮干,也没有雾气能给它解渴,于是花儿死了;
    呵,却有芬芳驾着风之翼,浮游在碧波上,——4有如一个人从金杯啜饮闪耀的、泡沫喃喃的美酒因为魔女已把神圣的吻送到杯沿,等他把爱情享受……
  • 给索菲亚(斯泰西小姐)1你多美,陆地和海洋的女仙也很少象你这般美丽;
    有如适合的衣着,随身联翩,这是你那轻柔的肢体:
    随着生命在里面的跳跃,你的肢体总在移动和闪耀。
    2你那深邃的眼睛是一对星闪着火焰,柔情而晶莹,会把最智慧的都看得发疯;
    那煽动火的风是由欢欣而生的思想,象海上的气流,它以你荡漾的心作为枕头。
    3要是被你的眼所描绘的脸由于狂喜而能变为苍青,要是昏迷的灵魂最为昏眩,只要听到你急遽的琴声;
    那么,别奇怪吧:
    每当你讲到痴心人的时候,我最为心跳。
    4象是由旋风所唤醒的海涛,象是晨风吹拂下的露珠,象是小鸟听到雷声的警告,象是被震撼而无言的生物感到了不见的精灵,我的心呵正似这一切,当你的心临近。
  • 月像一位瘦弱苍白的濒死女子蒙着轻罗面纱,凭迷糊脑子里朦胧而虚妄狂乱的胡思乱想领着她步履蹒跚地走出闺房——月亮升起在唆黑的东方天边,只是寒碜的白蒙蒙一片。
    致月亮一你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莫非倦于攀登高空、凝望大地?
    你置身在星辰之间,恰似异乡的游子,没有伴侣,——永远亏盈交替,象一只忧伤的眼睛,寻不到值得长久眷恋的物体?
    二你是精灵选中的姐妹,她对你凝视,直至产生怜悯……
  • 自由1喷火的山峰彼此呼应,轰隆的巨声远远地回旋;
    汹涌的海洋已彼此唤醒,看!
    在那冬之宝座旁,冰山听到台风的警号而抖颤。
    2只要有一块云闪出电光,千万个岛屿都被它照明;
    地震虽只把一座城火葬,一百座城市都为之战惊,地下传过了一片吼声。
    3但你的视线比电闪锋利,你的脚步比地震更迅速;
    海洋的愤怒能被你压低;
    你亮过火山,太陽的明度在你看来是鬼火的雾。
    4从大气层,从高山,从海波,陽光射过了巨风和水雾;
    从心到心,从一国到一国,你的晨曦直射到每间茅屋,——呵,一碰到你的曙光的前锋,暴君和奴隶就成了夜影。
  • 时间幽深的海呵!
    年代是你的浪波;
    时间底海呵,充满深沉的悲伤,你被眼泪的盐水弄得多咸涩!
    你的波流浩荡无边,在你的水上潮汐交替,那就是人生的界限!
    你已倦于扑食,但仍在咆哮无餍,把破碎的船吐在无情的岸沿;
    你在平静时险诈,风涛起时可怕,呵,谁敢航行一只小船,在你幽深难测的洋面。
  • 不是幸福、声名、权力、尊严,也不是文艺、武略或和平,使这群人甘于暴政的驱遣;
    历史是他们的无耻底投影,诗歌不能激荡他们的心弦;
    艺术赶紧遮起了她的明镜,因为,当这群盲人奔向永劫,她怕玷上他们污秽的形影。
    由暴力或习惯促成的音乐怎能动听?
    人要想成为人,必须能统治自己;
    他的王座必须设在他挫败的意志上,要能征服他的忧惧和希望,他就开拓了一个真正的“我”。
  • 秋:
    葬歌1太陽失去了温暖,风凄苦地哀号,枯树在叹息,苍白的花儿死了,一年将竭,躺在她临死的床上——大地,被枯叶纷纷围绕。
    来吧,出来吧,季节,从十一月到五月,穿上悲哀的服装给冰冷的一年送丧,再象飘忽的幽灵守着她的墓场。
    2凄雨在飘飞,冷缩的幼虫在蠕动,都为临死的一年:
    河水充盈,而雷声不断哀号;
    快乐的燕子飞去了,蜥蜴也回到它们的洞中;
    来吧,出来吧,季节,让明媚的姊妹奏乐;
    披上白、黑和黯灰,把僵死的一年跟随,为了使墓地青绿,再洒下滴滴的泪。
  • 哦世界!
    哦人生!
    哦岁月!
    我登上时日的最后台阶,颤抖着回顾我曾登临的所在;
    你峥嵘往日的荣光何时续接?
    哦,不再——永不再!
    无论是白天,无论是黑夜,有一种欢情已匆匆离别:
    任凭是春风夏露或冬雪皑皑。
    都叫我疲惫的心伤悲,而欢悦——哦,不再——永不再!
  • 给英国人的歌英国人,贵人把你们压迫,为什么还要为他们耕作?
    为什么赔着小心和辛苦为暴君织着华美的衣服?
    为什么,忘恩负义的雄蜂迟至进坟墓,早到刚出生,吃穿和活命靠你们,而且,喝你们汗,不,吸干你们血。
    英国的工蜂,为什么制造刀槍和皮鞭、锁链和镣铐,让没刺的雄蜂用以掠夺你们被迫劳动中的收获?
    你们有没有闲适和安宁、爱情的慰藉和住处、食品?
    你们付出了痛苦和恐惧,这代价换来了什么东西?
    你们播了种,别人来收割;
    你们找财富,别人去获得;
    你们做衣裳,别人穿身上;
    你们造刀槍,别人挂腰旁。
    播种子,但不让暴君收获;
    找财富,决不容骗子掠夺;
    织衣裳,绝不给懒汉穿上;
    造刀槍,成为自卫的武装。
    缩进你们的洞窖和小屋,造好的大厦给别人居住。
    何必挣脱你们锻的锁链?
    瞧你们淬的钢正在瞪眼。
    用耕犁、铁铲、锄头、织机划定墓地,织你们的尸衣,造好坟墓,待美好的英国有朝一日做你们的棺椁。
  • 普洛斯嫔之歌——当她在恩纳草原摘花的时候1庄严的女神呵,大地母亲,是从你那不朽的胸脯,上帝、人和禽兽得到生命,花和叶也都从那儿绽出;
    请把你最神圣的生命传与你的孩子,普洛斯嫔。
    2假如这些年轻的花朵是从你的夜露得到哺育,因而滋生芳郁和彩色,成了这美好季节的骄子;
    请把你最神圣的生命传与你的孩子,普洛斯嫔。
雪莱 []

珀西·比希·雪莱(英文原名:Percy Bysshe Shelley,公元1792年8月4日—公元1822年7月8日),英国著名作家、浪漫主义诗人,被认为是历史上最出色的英语诗人之一。英国浪漫主义民主诗人、第一位社会主义诗人、小说家、哲学家、散文随笔和政论作家、改革家、柏拉图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受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影响颇深。 雪莱生于英格兰萨塞克斯郡霍舍姆附近的沃恩汉,12岁进入伊顿公学,1810年进入牛津大学,1811年3月25日由于散发《无神论的必然》,入学不足一年就被牛津大学开除。1813年11月完成叙事长诗《麦布女王》,1818年至1819年完成了两部重要的长诗《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和《倩契》,以及其不朽的名作《西风颂》。1822年7月8日逝世。恩格斯称他是“天才预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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