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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粉华,舞梨花,再不见烟村四五家。
密洒堪图画,看疏林噪晚鸦。
黄芦掩映清江下,斜缆着钓鱼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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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冲末外扮寇莱公引祗从上)(寇莱公云)白发刁骚两鬓侵,老来灰尽少年心。
等闲赢得食天禄,但得身安抵万金。
老夫姓寇,名准,字平仲,官封莱国公之职。
方今圣人在位,八方无事,四海晏然。
当今明主要大开学校,选用贤良,每三年开放一遭举场。
今以圣主仁慈宽厚,一年开放一遭举场,天下秀士都来应举求官。
今奉圣人的命,怕有那山间林下,隐迹埋名,怀才抱德,闭户读书不肯求进的,圣人着老夫五南路上采访贤士走一遭去。
调和鼎鼐理阴阳,万里江山属大邦。
天下文章齐仰贺,他都待赤心报国尽忠良。
(下)(正旦引大末、二未、三末、旦儿同杂当上)(正里云)老身姓冯,夫主姓陈,乃汉相陈平之后。
老身所生三个孩儿:
长者陈良资,次者陈良叟,第三个是陈良佐。
有一女小字梅英。
老身严教,训子攻书。
盖一堂名曰状元堂,未曾完备哩。
孩儿每也,做甚么这般大惊小怪的?
您看去咱。
(大末云)那里这般大惊小怪的?
(杂当云)打墙处刨出一窖金银来。
(大末云)你何不早说?
我与母亲说去。
(见正旦科,云)母亲,打墙处刨出一窖金银来。
(正旦云)是真个打墙处撅出一窖金银来?
休动着,就那里与我培埋了者。
(大末云)母亲,这的是天赐与俺的钱财,可怎生培埋了那?
(正旦云)孩儿每也,你那里知道!
岂不闻邵尧夫教子伯温曰:
我汝教汝为大贤,未知天意肯从否?
遗子黄金满籝,不如教子一经。
依着我,就那里与我培埋了者。
(大末云)理会的。
三兄弟,依着母亲的言语,便培埋了者。
(三末云)下次小的每,将那金银都埋了者。
有金元宝留下四个,我要打一副网巾环儿戴。
(正旦云)往年间三年放一遭选场,如今一年开一遭选场。
见今春榜动,选场开,着大哥求官应举去,得一官半职,改换家门,可不好那?
(大末云)母亲说的是。
今年春榜动,选场开,您孩儿便上朝求官应举去。
若得一官半职,改换家门,可也光辉祖宗也。
(三末云)母亲,春榜动,选场开,您孩儿应举走一遭去。
(正旦云)三哥,你让大哥去,你做官的日子有哩!
(三末云)母亲说的是。
他文章低,不济事,让他先去。
(大末做拜正旦科,云)今日是个吉日良辰,辞别了母亲,便索长行。
二兄弟好生在家侍奉母亲,三兄弟在家着志攻书。
你看他波,我拜着他,他不还我礼。
(三末云)我不拜你,拜下去就折杀了你。
(正旦云)孩儿,你则着志者,早些儿回来。
将酒来!
大哥,你饮过这酒去者。
(大末云)您孩儿理会的。
(做饮酒科)(正旦唱)【仙吕】【赏花时】凭着你万言策诗书夺第一,八韵赋文章谁似你,五言诗作上天梯。
望皇家的这富贵,金殿上脱白衣。
(大末云)凭着您孩儿素日所学,必得高官也。
【幺篇】哎,儿也!
则要你金榜无名誓不归,弟兄里丛中先觑着你。
(正旦云)将酒来!
(唱)我这里满满的捧着金杯,我与你专专的这庆喜,则要你夺的个状元归。
(同二末、三末、旦儿下)(大末云)则今日收拾了琴剑书箱,上朝求官应举,走一遭去。
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
(下)第一折(正旦引二末、三未、旦儿同上)(二末云)母亲,自从大哥上朝求官应举去也,母亲每夜烧这夜香,不知为何也?
(正旦云)大哥求官应举去了,必然为官也。
我每夜烧一位香,您那里知道也。
我不求金玉重重贵,只愿儿孙个个贤。
(唱)【仙吕】【点降唇】我为甚每夜烧香?
博一个子孙兴旺。
天将傍,非是我夸强,我则待将《礼记》、《诗》、《书》讲。
(二末云)母亲,大哥这一去,凭着他那七言诗、八韵赋,必然为官也。
(正旦唱)【混江龙】才能谦让祖先贤,承教化,立三纲,禀仁义礼智,习恭俭温良。
定万代规模遵孔圣,论一生学业好文章。
《周易》道谦谦君子,后天教起此文章。
《毛诗》云《国风》《雅》《颂,《关雎》云大道扬扬。
《春秋》说素常之德,访尧舜夏禹商汤。
《周礼》行儒风典雅,正衣冠环珮锵锵。
《中庸》作明乎天理,性与道万代传扬《大学》功在明明德,能齐家治国安邦。
《论语》是圣贤作谱,《礼记》善问答行藏。
《孟子》养浩然之气,传正道暗助王纲。
学儒业,守灯窗,望一举,把名扬。
袍袖惹,桂花香,琼林实,饮霞觞。
亲夺的,状元郎,威凛凛,志昂昂。
则他那一身荣显可便万人知,抵多少五陵豪气三千丈!
有一日腰金衣紫,孩儿每也,休忘了那琴剑书箱。
(正旦云)三哥,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三末云)我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报登科上,云)自家报登科的便是。
如今有陈大官人得了头名状元,报登科记走一道去。
可早来到也。
(做见三末科,云)陈三哥支揖哩!
(三未云)有甚么话说?
(报登科云)有家里大哥得了头名状元,小人特来报喜。
三哥与家中老母说一声儿。
(三末云)怎么?
俺大哥做了官也,你认的是着?
(报登科云)正是大哥。
(三末云)你则在这里,我报复母亲去。
(三未见正旦科,云)母亲,大厮得了官也,有报登科记的在门首。
(正旦云)与那报登科记的二两银子者。
(三末云)理会的。
报登科记的,与你二两银子,你去罢。
(报登科云)多谢了三哥,我去也。
(下)(大末扮官人哪马儿领祗从上,云)志气凌云彻碧霄,攀檐折桂显英豪。
昨夜布衣犹在体,谁想念朝换紫袍!
小官陈良资是也。
自到帝都阙下,撺过文华手卷,日不移影,应对百篇,得了头名状元。
借宰相头答,夸官三日。
来到门首也,左右接了马者!
(见三末科,云)三兄弟,您哥哥得了头名状元也,你报复母亲去。
(三末云)大哥,你得了官也。
我和你有个比喻:
似那抢风扬谷,你这等秕者先行;
瓶内酾茶,俺这浓者在后。
(大末云)兄弟,你报复母亲去。
(三末云)我报复去。
(做见正旦科,云)母亲,贺万千之喜!
大哥得了官也,见在门首哩。
(正旦云)好、好、好,着孩儿过来。
(三末云)理会的。
大哥,母亲着你过去哩。
(大末做见正旦拜科,云)母亲,您孩儿得了头名状元也。
(正旦云)不枉了好儿也!
(大末做拜二末科,云)二兄弟,您哥哥得了头名状元也。
(二末拜科,云)哥哥喜得美除也。
(大末做拜三不科,云)三兄弟,你哥哥得了头名状元也。
你看他波,三兄弟,我得了官拜你,怎生不还我礼?
(三末云)我待回礼来,我的文章可高似你!
(大末云)若不是母亲严教,您孩儿岂有今日也!
(正旦唱)【油葫芦】俺孩儿一举登科赴选场。
则是你那学艺广,把群儒一扫尽伏降。
您端的似鲲鹏得志秋云长,您端的似鱼龙变化春雷响。
(大末云)母亲,您孩儿受十年苦苦孜孜,博一任欢欢喜喜也。
(正旦云)大哥,(唱)则是你才艺高,学艺广,可正是禹门三月桃花浪,俺孩儿他平夺得一个状元郎!
(大末云)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也。
(正旦唱)【天下乐】则他那马头前朱衣列两行,着人谈扬,在这满四方。
可正是灵椿老尽丹桂芳,您可也不辱没你爷,您可也不辱没你娘。
(正旦云)好儿也,(唱)你正是男儿当自强(正旦云)今年第二年也,该第二个孩儿上朝应举去。
(三末云)住者,母亲,头一年让大哥去了,今年该您孩儿去也。
(二末云)三兄弟,你让我去罢。
(正旦云)三哥,让你二哥去,你那做官的日子有哩!
(三末云)母亲,他文章不济,他《百家姓》也是我教与他的、我的文章高似他,我去罢!
(二末云)三兄弟,我知道你的文章高,你在家中好生侍奉母亲。
则今日是个吉日良辰,辞别了母亲,您孩儿上朝求官应举去也。
(做拜正旦科)(正旦云)孩儿、你可着志者。
(二末拜大末科,云)大哥家中侍奉母亲。
(大末云)兄弟,你此一去必受皇家富贵也。
(二末做拜三末科,云)三兄弟,你哥哥应举去也,家中好生侍奉母亲。
(三末做不还礼科)(二末云)三兄弟,我拜你,你怎生不还我礼?
(三末云)我不拜你,我的文章高似你,拜下去就折杀了你。
(二末云)你看他波!
则今日收拾了琴剑书箱,上朝进取功名那走一遭去。
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
(下)(三末云)母亲,我让二哥去,你可欢喜了。
(正旦云)三哥,你那里知道那!
(唱)【醉扶归】则要你聚萤火,临书幌;
积瑞雪,映寒窗。
你昆仲谦和礼正当,伊是兄弟,他是兄长。
不争着你个陈良佐先登了举场,着人道我将你个最小的儿偏向。
(三末云)母亲说的是。
(正旦云)三哥,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三末云)理会的,看有甚么人来。
(报登科上,云)自家报登科记的便是。
如今有陈妈妈家陈二哥得了头名状元也,我直至他门上报登科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做见三末科,云)三哥支揖哩!
(三末云)有甚么话说?
(报登科云)有家里二哥得了头名状元也,小人特来报喜。
(三末云)报登科的,俺二哥也得了官了?
你认的是么?
(报登科云)正是家里二哥。
(三末云)你则在这里,我报复母亲去。
(见正旦科,云)母亲,二哥得了官也,有报登科的在于门首。
(正旦云)是真个?
与那报登科的二两银子。
(三末云)理会的。
报登科的,与你二两银子,你可休嫌少;
等我明日得了官,你就从贡院里鼓着掌,掴着手,叫到我家里来,说:
陈家三哥得了官也,我赏你五十两银子。
(报登科云)我知道。
多谢了三哥,我回去也。
(下)(二末扮官人摆头答珊马儿上,云)黄卷青灯一腐儒,九经三史腹中居。
学而第一须当记,养子休教不看书。
小官陈良臾是也。
自到帝都阀下,撺过卷子,见了圣人,日不移影,应对百篇,圣人见喜,加小官头名状元。
猪宰相头答,夸官三日。
可早来到门首也,左右接了马者。
有三兄弟在于门首。
(做见三本科,云)三兄弟,你哥哥得了官也。
(三末云)二哥,你得了官也。
我和你有个比喻:
我似那又含在后,你这等笨鸟先飞。
我和母亲说去。
(做见正旦科,云)母亲,二哥真个得了官也,见在门首哩。
(正旦云)着孩儿过来。
(三末云)理会的。
二哥,母亲怪你哩,(二末云)我得了官,母亲喜欢便是,可怎生倒怪我?
(三末云)说你怎生也做了官来,着你过去哩。
(二末做见正旦拜科,云)您孩儿多亏了母亲严教,今日得了头名状元也。
(做拜科)(正旦云)不枉了好儿也!
(二末拜大末,云)大哥,你兄弟得了官也。
(大末云)兄弟喜得美除。
(二末做拜三末,云)三兄弟,你哥哥得了官也。
(三末不还礼科)(二末云)三兄弟,我做了官拜你,你怎么不还我礼?
(三末云)我的文章高似你,怎么消受的我还礼!
(正旦云)好儿也,不枉了。
将酒来!
孩儿也,你满饮一杯者。
(二末云)您孩儿饮这一杯酒咱。
(饮酒科了)(众街坊上,云)老汉是这陈婆婆街坊的便是。
他两个孩儿都做了头名状元也,俺众街坊牵羊担酒,庆贺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不必报复,俺自过去。
(众街坊做见正旦科,云)陈婆婆,俺众街坊没甚么,牵羊担酒,特来庆贺状元也。
(正旦云)有劳众街坊每。
(街坊云)不敢也。
(正旦唱)【金盏儿】兀的不欢喜杀老尊堂,吵闹了众街坊。
俺家里无三年,两个儿一齐的登了金榜。
(街坊云)婆婆乃善门之家,以此出两个状元也。
(正里唱)俺家里状元堂上一双双,一个学李太白高才调,一个似杜工部好文章;
一个是擎天白玉柱,一个是架海紫金梁。
(正旦云)大哥受了者,等三哥为了官呵,一总还街坊老的每礼也。
(大末云)众街坊休怪,改日置酒还礼。
(众街坊云)不敢,不敢,老婆婆恕罪,俺街坊每回去也。
(下)(正旦云)兀的不欢喜杀老身也!
(唱)【后庭花】今日个成就了俺儿一双,胜得了黄金千万两;
且休说金玉重重贵,则愿的俺儿孙每个个强。
您畅好是不寻常,您娘便非干偏向,人前面硬主张。
您心中自忖量,亲兄弟别气象,则要您显志强。
(二末云)您孩儿是白衣之人,谁想今日奋发也!
(正旦唱)【柳叶儿】他终则是寒门卿相,正青春血气方刚,拥虹霓气吐三千丈。
孩儿每休夸强,意休慌,他则是放着你那紫绶金章。
(正旦云)孩儿,今年第三年也,可该作应举去哩。
(三末云)着大哥走一遭。
(大末云)俺两个都做了官也,你可走一遭去。
(三末云)二哥走一遭。
(二末云)我已是得了官也,你可走一遭也。
(三末云)这么说,母亲走一遭。
(正旦云)你看他波(三末云)都不去,我也不去。
(大末云)可该你去了!
(三末云)怎么直起动我去?
小的每!
将纸墨笔砚来,写一个帖儿,寄与那今场贡主,说:
陈三哥家里忙,把那状元寄将家里来我做。
(正旦云)孩儿也,可该你去也。
(三末云)我去?
也罢,也罢,我走一遭去。
母亲,您孩儿应举去也。
我有三桩儿气概的言语。
(正旦云)可是那三桩儿?
(三末云)是掌上观纹、怀中取物、碗里拿带靶儿的蒸饼。
则今日辞别了母亲,便索长行。
(做拜正旦科)(大末云)兄弟,你怎么不拜俺两个哥哥?
(三末云)两个哥哥,我不拜你,我的文章高似你。
(正旦云)孩儿也,则要你着志者。
(三末云)母亲保重将息,您孩儿得了官便来。
(正旦唱)【尾声】你频频的把旧书来温,款款将新诗讲,不要你夸谈主张。
我说的言词有些老混忘。
后园中花木芬芳,俺住兰堂,有魏紫姚黄。
指着这一种名花做个比方:
三哥不要你做第三名衬榜,休教我倚门儿专望。
哎,儿也,则要俺那状元红开彻状元堂。
(下)(大末云)兄弟,你才说三桩儿显证,怎么是怀中取物、掌中观纹、碗里拿带靶儿蒸饼?
(三末云)我如今到那里,见了今场贡主,觑我这任官,如同怀中放着一件东西,舒下手去便取出来,则是个容易。
(大末云)怎么是掌上观纹?
(三末云)这掌上观纹,如同手掌里纹路儿,把手展开便见,觑那官则是个容易。
(大末云)怎么是碗里拿带靶儿蒸饼?
(三末云)觑我这任官,如同那碗里放着个带靶儿的蒸饼,我走将去拿起来,一口一了,则是个容易。
大哥,你做了官盖多高的门楼?
(大末云)丈二高。
(三末云)忒低!
我做了官盖三丈八寸高。
(大末云)忒高了!
(三末云)你不知,我若做了官,骑在马上,打着那伞,不下马就往家里去。
你做了官要几个马台?
(大末云)两个马台。
(三末云)少!
我做了官,安七十二个马台。
(大末云)怎么要偌多?
(三末云)但是送我来的人,到门首一个人占一个马台,一齐下马,可不好?
你做了官戴甚么?
(大末云)乌纱帽。
(三末云)我做了官,戴一顶前漏尘羊肝漆一锭墨乌纱帽。
你身穿甚么?
(大末云)紫罗襕。
(三末云)我得了官,穿一领通袖膝澜间色罩青暗花麻布上盖紫罗襕。
你腰系甚么?
(大末云)通犀带。
(三末云)我做了官,系一条羊脂玉茅山石透金犀玛瑙嵌八宝荔枝金带。
你脚下穿甚么?
(大末云)干皂履。
(三末云)我做了官,把我这靴则一丢,则一换。
(大末云)换甚么?
(三末云)我皮匠家换了头底来。
(同下)第二折(正旦同大末、二末上,正旦云)老身陈婆婆的便是。
今有大哥二哥都做了官也,则有三哥上朝求官应举去了,必然为官也呵。
(唱)【南吕】【一枝花】为甚么儿孙每志气高?
托赖着祖上阴功厚。
一个曾前年登了虎榜,一个便去岁可兀的占了鳌头。
俺家里富贵也双修,无福的难消受。
俺可便钱财上不枉求,我觑着那珠翠金银,我可便浑如似参辰卯酉。
【梁州】我爱的是那《孝经》、《论语》得这《孟子》,我喜的是那《毛诗》、《礼记》、《春秋》。
后园中有地栽松竹,有书堂书舍,书院书楼。
则愿的子孙荣旺,门户清幽。
俺家里实丕丕祖上遗留,既为官将他这富贵休愁。
您、您、您,则频频的休离了那黄卷青灯,是、是、是,你可便稳拍拍明放着金章和那紫绶。
呀、呀、呀,你可便用心机得峥嵘,你可也渐渐的稳情取个肥马轻裘。
古人是有以显父母,身荣后,入八位,不生受。
想当日常何荐马周,博一个今古名留。
(正旦云)大哥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大末云)理会的。
(报登科记的上,云)自家报登科记的便是。
有陈三哥得了头名状元,陈妈妈家报喜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门首也。
有大哥在于门首。
大哥支揖哩!
(大末云)你是那里来的?
(报登科云)有三哥得了头名状元,小人特来报喜。
(大末云)你则在这里,我报复母亲知道。
母亲,三兄弟得了头名状元也。
(正旦云)是谁说来?
(大末云)有报登科的在于门首。
(正旦云)着他过来。
(大末云)理会的。
着你过去。
(报登科见科,云)报的老母知道,有三哥得了头名状元,小人特来报喜。
(正旦云)孩儿,与那报登科的五两银子。
(大末云)您孩儿知道。
二兄弟,俺得了官时,则与了报登科记的二两银子;
三兄弟做了官,与他五两银子。
(二末云)大哥,母亲偏向三兄弟也!
(大末云)报登科记的,与你五两银子。
(报登科云)多谢了,小人回去也。
(下)(王拱辰跚马儿领祗候上,云)龙楼凤阁九重城,新筑沙堤宰相行。
我贵我荣君莫羡,十年前是一书生。
小官王拱辰是也,乃西川绵州人氏。
幼习儒业,颇看诗书。
自到帝都阙下,撺过文章卷子,当殿对策,日不移影,应对百篇,文如锦绣,字扫龙蛇,一举状元及第。
借宰相头答,夸官三日。
张千,摆开头答,慢慢的行。
(正旦云)大哥、二哥,咱一同接孩儿去来。
(唱)【红芍药】我这里笑吟吟行下看街楼,和我这儿女每可便相逐。
我这里慢腾腾拦住紫骅骝,我将这玉勒来便忙揪。
(王拱辰云)兀那婆婆儿靠后,休惊着小官马头!
(大末云)三兄弟是好壮志也。
(二末云)母亲认的是着?
(正旦云)好儿也,不枉了!
(唱)可正是男儿得志秋,他在那马儿上倒大来风流。
(大末云)你看三兄弟,他见了母亲,可怎生不下马来?
(二末云)大哥,敢不是三兄弟么?
(正旦云)孩儿,你下马来波!
(王拱辰云)这个婆婆儿好要便宜也!
(正旦唱)我这里听言罢,教我紧低了头,唬的我魂魄可便悠悠。
(王拱辰云)兀那婆婆儿,你休错认了小官也!
(正旦唱)【菩萨梁州】则被这气堵住咽喉,眉头儿忔皱,身躯儿倒扭。
好着我羞答答的不敢抬头,泪汪汪双目再凝眸,孜孜的觑了空低首。
(正旦云)敢问那壁状元姓甚名谁?
(王拱辰云)今春头名状元,我是王拱辰。
(正旦唱)低低的问了牢缄口,闷无语,自僝僽。
老身向官人行无去瞅,(正旦云)孩儿每,您说一声儿波,(唱)倒大来惭羞。
(正旦做走科)(二末云)哥哥,看母亲。
(正旦云)大哥,既是状元,请下马来。
(大末云)理会的。
状元请下马来,状元堂上饮了状元酒回去。
(王拱辰下马科,云)左右,接了马者(祗候云)理会的。
(大末云)适间老母冲撞着状元,是必休怪也。
(王拱辰云)适间小官马头前冲撞着那壁状元的老母,是必宽恕咱。
(大末云)状元有请!
(王拱辰见正旦科,云)适间小官马头前冲撞着老母。
是必恕罪也。
(正旦云)恰才老身为何错认了那壁状元:老身家中有三个孩儿,都去应举去了;
两个孩儿得了状元回来,则有三哥不曾回来。
恰才是那报登科记的差报了也。
那壁状元是必休怪咱。
(王拱辰云)小官不敢。
(二末做施礼科,云)适间老母冲撞,休怪。
(王拱辰云)不敢。
(正旦云)将酒来!
(做把盏科)(正旦云)状元饮过这杯酒咱。
(王拱辰饮酒科)(正旦云)大哥,你问状元有婚也无婚?
(大末云)母亲,有婚呵是怎生?
无婚呵是如何?
(正里云)有婚呵,着状元在状元堂上吃了状元酒,挂了状元红回去;
无婚呵,大哥将你妹子招状元为婿。
未知你弟兄每意下如何?
(大末云)谨遵母亲之言。
(大末见王拱辰科,云)状元,恰才我母亲言语,问状元有婚也无婚?
(王拱辰云)有婚是怎生?
无婚可是如何?
(大末云)若是有婚呵,吃了状元酒,挂了状元红,你便回去;
若是无婚呵,小官有一舍妹,招那避状元为婿,意下如何?
(王拱辰云)小官无婚,我愿随鞭镫。
(大末云)一让一个肯。
(正旦云)着状元换衣服去。
(王拱辰云)理会的,小官换衣服去。
(下)(正旦云)今年状元是王拱辰,知他俺那陈良佐在那里也?
(大末云)今年头名状元是王拱辰,不知俺那三兄弟在那里也?
(三末上,云)我劝这世上人,休把这口忒谝过了。
我到的帝都阙下,今场贡主见了:
陈三哥你来了,不必看你文章,起动写四个字,是'
天下太平'
。
我拿起笔来,写了个'
天'
字,写那'
下'
字我忘了一点,做了个拐字,无三拐,无两拐,则一拐就把我拐出来了,做了第三名探花郎,绿袍槐简,花插幞头。
去时夸了大口,今日得了探花郎,我怎生家中见母亲和两个哥哥?
则待我两个哥哥不在门前,我走进房里去,随他嚷闹去,我一世也不出来。
可早来到门首也。
(做看科,云)你看我那苦命么!
肯分的大哥在门首。
大哥,你兄弟来了也。
(大末云)呀、呀、呀,兄弟来了,你得了甚么官?
(三末云)我得了探花郎。
(大末云)你原来得了个探花郎,我对母亲说去。
(见正旦科,云)母亲,三兄弟得了个探花郎来了也。
(正旦云)他不过来,敢教我接待他去那!
(大末云)理会的。
(见三末科,云)三兄弟,母亲的言语,说你不过去,待着母亲来接你那!
(三末云)哥也,那得个母亲倒接儿子?
我过去。
娘打我时,两个哥哥功一劝。
(大末云)兄弟,我知道也。
(三末见正旦拜科,云)母亲,你孩儿得了官也,有一拜。
(正旦云)兀那厮!
你休拜,你得了甚么官?
(三末云)得了探花郎。
(正旦云)甚么官?
(三末云)探花郎。
(正旦云)则不你说,兀的又有人来说哩!
(三末云)在那里?
(正旦做打科,唱)【牧羊关】你刚好合着眼无人处串,谁着你腆着脸去街上走?
气的我浑身上冷汗浇流!
(正旦云)你将着的是甚么?
(三末云)是槐木简。
(正旦唱)我将这槐木简来掂拆,绿罗襕着手揪。
问甚么红漆通鞓带,花插皂幞头!
我使柱杖蒙头打,呸!
我看你便羞也那是不害羞!
(三末云)翰林都索入编修。
(正旦云)噪声!
(唱)【贺新郎】你道是翰林都索入编修,我情知你个探花郎的名声,(正旦云)你觑波,(唱)你怎知俺状元除授?
弟兄里则为你年幼,你身上我偏心儿索是有,我几曾道是散袒悠悠?
(正旦云)师父多教孩儿几遍。
(唱)我去那师父行陪了些下情,则要你工课上念得滑熟;
我甘不的这厮看文书一夜到三更后!
(三末云)母亲,你打我,则是疼你那学课钱哩!
(正旦唱)且休说你使了我学课钱,哎,贼也,你熬了多少家点灯油!
(三末云)母亲,您孩儿虽然不得状元,亦不曾惹得街上人骂娘。
(正旦云)怎么骂我?
(三末云)俺大哥头一年做了官,摆着头答街上过来,老的每道:
这个是谁?
是陈妈妈家大的孩儿。
嗨!
鸦窝里出凤凰。
(大末云)这个是好言语。
(三末云)甚么好言语?
娘倒是黑老鸦,你到是凤凰!
第二年二哥也做了官,又骂的娘不好;
摆着头答,街上人道:
这个是谁?
是陈妈妈第二个孩儿。
;
嗨、嗨、嗨,粪堆上长出灵芝草。
(二末云)这个是好言语。
(三末云)噤声!
娘倒是粪堆,你倒是灵芝草!
您孩儿虽然做了探花郎,不曾连累着娘。
我打街上过来,老的每道:
这个是谁?
是陈妈妈的第三个孩儿。
众人道:
嗨、嗨、嗨,好爷好娘养下这个傻弟子孩儿。
(正旦做唤棒子科,云)将棒子来!
(唱)【絮虾蟆】我可也不和你强枉料口,我年纪大也惭羞。
打这厮父母教训不瞅,做的个苗而不秀、则好深村放牛,伴着庄家学究。
记的那个日头,状元一身承受;
去时说了大口,临行相别时候,说的来花甜蜜就。
无语低头,嘴卢都的恰便似跌了弹的斑鸠。
(三末云)母亲,一品至九品,都是国家臣子。
(正旦云)噤声!
(唱)休那里一口里巧舌头,便有那一千笔画不成描不就。
我和你难相见,枉厮守。
休、休!
快离了我眼底,休在我这边头!
(正旦云)从今以后,将陈良佐两口赶出门去,再也休上我门来!
(大末做跪科,云)母亲,看你孩儿的面皮,留下三兄弟两口儿在家,可也好也!
(正旦唱)【尾声】大哥哥,枉可惜了你喷珠噀玉谈天口。
(二末做跪科,云)母亲,看你孩儿的面皮,留下三兄弟两口儿在家住,可也好也!
(正旦唱)二哥哥,枉展污了你折桂攀蟾的钓鳌手。
大哥哥枉受,二哥哥且落后。
陈良佐自今后,你行处行,走处走;
千自在,百自由,我和你个探花郎不记甚冤仇。
(三末云)母亲吃一钟喜酒。
(正旦云)抬了者!
(唱)我可也消不的状元这个及第酒!
(下)(大末云)看母亲,看母亲!
呸!
三兄弟你羞么?
你去时节夸尽大言,回来则得个探花郎,甚是惶恐。
你不说掌上观纹?
(三末云)手上生疮不见了。
(大末云)怀中取物?
(三末云)衣服破把来掉了。
(大末云)碗里拿带靶儿蒸饼?
(三末云)不知那个馋弟子孩儿,偷了我的吃了。
(大末云)你既为孔子门徒,何出此言?
俺家素非白屋,祖代簪缨,乃陈平之后;
你今日得了个探花郎,岂不汗颜?
为人者要齐家治国,修身正心;
人心不正,做事不能成矣。
人以德行为先:
德者,本也;
才者,末也;
德胜才为君子,才胜德为小人。
你这等人,和你说出甚么来!
我和你同胞共乳一爷娘,幼小攻书在学堂。
受尽寒窗十载苦,龙门一跳见君王。
你去时人前夸大口,还家只得探花郎。
凤凰飞在梧桐树,呸!
自有傍人话短长。
(下)(三末云)大哥数落了我这一会。
(二末云)呸!
三兄弟你羞么?
(三末云)哥也,怎的?
(二末云)你去时节夸尽大言,回来得个探花郎,岂不汗颜?
俺家素非白屋,累代簪缨,汉陈平之玄孙,祖宗拜秦国公之职;
为子者,当以腰金衣紫。
俺二人皆第状元,惟你不第者,何也?
为子才轻德薄也。
我和你说出甚么来!
未应举志气凌云,但开口傍若无人。
卖弄你诗才过李白杜甫,舌辩似张仪苏秦。
大哥如泥中草芥,二兄长似陌上轻尘。
孔子居于乡堂,见长幼礼法恂恂。
可不道状元郎怀中取物,觑富贵掌上观纹?
发言时舒眉展眼,你今日薄落了缩项潜身。
俺状元郎夸谈宗祖,呸!
谁似你个探花郎,羞答答的辱没家门!
(下)(王拱辰上,云)呸!
你羞么?
(三末云)你是谁?
(王拱辰云)我是门下娇客,妹婿王拱辰,今春头名状元。
(三末云)你是王拱辰,我把你个馋弟子孩儿!
这带靶儿的蒸饼你吃了我的!
(王拱辰云)适间小官听的大舅二舅所言,说三舅去时节夸尽大言,回来得了个探花郎,岂不汗颜?
为人者可以治国齐家,修身正心;
人心不正,作事不能成矣。
《中庸》有言: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
发而皆中乎节者,谓之和。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论语》云:
君子不重则不威。
轻乎外者,必不能坚乎内,故不厚重则无威严,而所学亦不坚固也。
俗言有几句比并,尊舅岂不闻:
草虫食草,岂知重味之甘?
蚯蚓啼洼,不解汪洋之海。
瓮生蠓蚁,岂知化外清风?
萤火虽明,不解蟾光之照。
树高而曲,不如短而直;
水深而浊,不如浅而清。
蜂蛛有丝,损人利己;
蚕腹有丝,裕民润国。
但凡为人三思,然后再思可矣。
你空长堂堂七尺躯,胸中志气半星无。
绿袍槐简归故里,呸!
枉做男儿大丈夫!
(下)(祗候云)呸!
(三末打科,云)你也待怎的?
(同下)第三折(正旦同大末、二末、王拱辰领杂当上)(正旦云)老身陈婆婆是也。
今日是老身生辰贱降的日子,孩儿每也!
(大末云)有。
(正旦云)状元堂上安排下筵席者。
若有陈良佐两口儿来时,休着他过来。
将酒来!
(大末云)理会的。
(正旦唱)【中吕】【粉蝶儿】人都说孟母三移,今日个陈婆婆更增十倍,教儿孙读孔圣文籍。
他将那《孝经》来读,《论》、《孟》讲,后习《诗》、《书》、《礼记》。
幼小温习,一个个孝当竭力。
【醉春风】一个那陈良臾,他可便占了鳌头,则俺这陈良资夺了第一;
新招来的女婿,他又是状元郎,俺一家儿倒大来喜、喜!
则要你郎舅每峥嵘,弟兄每荣显,托赖着祖宗福力。
(二末执壶科)(大末递酒科,云)母亲满饮一杯!
(正旦做饮酒科,云)俺慢慢的饮酒,看有甚么人来。
(三末同旦儿上)(三末云)今日是母亲生日,我无甚么礼物,和媳妇儿拜母亲两拜,也是我孝顺的心肠。
可早来到门首也。
大哥,和母亲说一声,道我在这门首哩。
(大末云)兄弟,你则在门首,我报复母亲去。
(大末做见正旦科,云)母亲,有三兄弟两口儿在于门首。
(正旦云)休着那厮过来!
(大末同二末、王拱辰告科)(大末云)母亲,看您孩儿面皮,着三兄弟两口儿过来,与母亲递一杯酒,也是他为子之道也。
(正旦云)看着您众人的面皮,着那厮过来。
休闲着他,着他烧火剥葱,都是他。
依的,便教他过来;
依不的,便着他回去。
(大末云)理会的。
三兄弟,母亲的言语:
着你过去烧火剥葱,扫田刮地,抬桌搬汤。
你依的,便过去;
你依不的,休着过去哩!
(三末云)母亲怕闲了我。
(三末同三旦做见科)(三末云)母亲,您孩儿和媳妇没有手帕,拜母亲几拜。
(正旦云)兀那厮!
你休拜,谁教你与我做生日来?
(三末云)我来拜母亲几拜,也是为子之孝道也。
(正旦云)兀那厮!
你见么?
(三末云)您孩儿见甚么那?
(正旦唱)【红绣鞋】俺这里都是些紫绶金章官位,那里发付你个绿袍槐简的钟馗?
哎!
你一个探花郎,又比俺这状元低;
俺这里笑吟吟的行酒令,稳拍拍的做着筵席,(云)你说波。
(唱)可不道那埚儿发付你?
(云)大哥,咱行一个酒令,一人要四句气概的诗,押着那状元郎三个字;
有那状元郎的便饮酒,无那状元郎的罚凉水。
教那厮把盏!
先从大哥来把了盏,便问道:
吃酒的是谁?
把盏的是谁?
各自称呼着那官位者。
吃了酒,着那厮拜!
先从大哥来。
(三末云)我理会的。
(做递酒科,云)先从母亲来。
(正旦云)先从大哥来。
(三末递酒与大末科)(大末云)母亲,你孩儿吟诗也。
诗曰:
当今天子重贤良,四海无事罢刀枪。
紫袍象简朝金阙,圣人敕赐状元郎。
(三末云)住者!
白马红缨麾盖下,紫袍金带气昂昂。
月中失却攀蟾手,高枝留与状元郎。
(大末做吃酒科,云)问将来!
(三末云)吃酒的是谁?
(大末云)是状元郎。
我问你:
把盏的是谁?
(三末云)把盏的我是杨六郎。
(三末做拜科)(做递酒与二末科)(二末云)母亲,您孩儿吟诗也。
诗曰:
一天星斗焕文章,战退群儒独占场。
龙虎榜上标名姓,头名显我状元郎。
(三末云)住者!
时乖运蹇赴科场,命福高低不可量。
八韵赋成及第本,今春必夺状元郎、(二末做吃酒科,云)问将来!
(三末云)吃酒的是谁?
(二末云)是状元郎。
我问你,把盏的是谁?
(三末云)我是酥麻糖。
(做拜科)(递酒与王洪辰科)(王拱辰云)母亲、大舅、二舅,我吟诗也。
诗曰:
淋漓御酒污罗裳,宴罢琼林出未央。
醉里忽闻人语闹,马头高喝状元郎。
(三末云)住者!
笔头刷刷三千字,胸次盘盘七步章。
休笑绿袍官职小,才高压尽状元郎。
(王拱辰饮酒科,云)问将来!
(三末云)吃酒的是谁?
(王洪辰云)是状元郎。
那把盏的是谁?
(三末云)把盏的是耍三郎。
(做拜科)(与三旦递酒科)(三旦云)母亲,您媳妇吟诗也。
诗曰:
佳人贞烈守闺房,则为男儿不气长。
国家若是开女选,今春必夺状元郎!
(三末云)住者!
磨穿铁砚汝非强,只可描鸾守绣房。
燕鹊岂知雕鄂志,红裙休矢状元郎!
(旦儿饮酒科,云)问将来!
(三末云)吃酒的是谁?
(旦儿云)我是状元郎。
把盏的是谁;
(三末云)把盏的是你的郎。
(与正旦递酒科)(正旦云)这厮他到阙不沾新雨露,还家犹带旧风霜。
绿抱槐简消不得,对人犹说状元郎。
(三末云)住者!
拜别请亲赴选场,绿袍羞见老尊堂。
擎台执盏厅前跪,则这红尘埋没了状元郎。
(正旦云)诗曰:
黄金不惜焕文章,教子须教入庙堂。
自古?
陀弈严啾龋フ庾丛尚菪Π程交ɡ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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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高歌】我可也不和你畅叫扬疾,谁共你磕牙料嘴!
我则是倚门儿专等报登科记,知他俺那状元郎在那云里也那是雾里?
(报登科记的上,云)自家报登科记的。
有陈婆婆第三个孩儿,得了今春头名状元,我报登科记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门首也。
(做见大末科,云)大官人,三官人得了今春头名状元,小人特来报喜。
(大末云)你则在这里,我报复母亲去。
(见科,云)母亲,三兄弟得了今春头名状元也,有报登科记的在门前。
(正旦云)与他十两银子。
(大末云)理会的。
与你十两银子。
(报登科云)谢了官人!
小人回去也。
(下)(三末跚马儿领祗候上)(祗候云)小心下路。
(三末云)要做状元有甚么难处!
下头穿了衣服,便是状元。
今日得了头名状元,摆开头答,慢慢的行。
(正旦云)大哥、二哥、女婿,咱都去接待孩儿去来。
(大末云)俺跟着母亲接兄弟去来。
(正旦唱)【普天乐】圪蹬蹬的马儿骑,急飐飐的三檐伞低;
我这里忙呼左右:
疾快收拾!
(三末云)祗候人,接了马者!
(祗候云)牢坠镫。
(三末云)母亲来了也!
(正旦唱)他见我便慌下马。
(三末云)祗候人摆开者!
(三末做躬身立住科)(正旦唱)他那里躬身立。
(三末云)母亲,您孩儿得了官也,就这里拜母亲几拜。
(做拜科)(正旦唱)我见他展脚舒腰忙施礼。
(做哭科,唱)险些儿俺子母每分离!
(三末云)若不是母亲严教,岂得今日为官?
(正旦云)你为官呵,(唱)你孝顺似那王祥卧冰,你恰似伯俞泣仗。
哎,儿也,你胜强如兀那老莱子哎斑衣。
(三末做过来科,云)大哥、二哥,我不拜你,我的文章高似你。
母亲,您孩儿往西产绵州过,那里父老送与我一段孩儿锦,将来与母亲做衣服穿。
(正旦云)大哥,将的去估价行里,看值多少钱钞?
(大末云)估价值多少?
母亲,价值千贯。
(正旦云)辱子!
未曾为官,可早先受民财,躺着,须当痛决!
(大末云)兄弟。
为你受了孩儿锦,母亲着你躺着,要打你哩!
(三末云)母亲要打我,番番不曾静扮。
(正旦做打科)(大末云)母亲打的金鱼坠地也!
(杂当做打报科,云)有寇莱公大人有请。
(正旦云)不妨事,我见大人,自有说的话。
(大末云)下次小的每,与我备马者!
(正旦云)孩儿休备马,辆起兜轿,着四个孩儿抬着老身,我亲见大人去来。
(唱)【啄木鱼煞】咱人这青春有限不再来,金榜无名誓不归,得志也休把升迁看的容易。
古人诗内,则你那文高休笑状元低。
(同众下)第四折(外扮寇莱公领从人上)(寇莱公云)三千礼乐唐虞治,万卷诗书孔孟传。
老夫寇莱公是也。
奉圣人的命,开放举场。
今有头名状元是陈良佐,问其缘故,乃汉陈平之后。
他父曾为前朝相国,早年弃世。
有母亲冯氏大贤,治家有法,教子有方。
因陈良佐受西川孩儿锦一事,他母亲打的他金鱼坠地。
圣人已知,着我加官赐赏。
审问详细,着人请贤母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
(大末、二末、三末、王拱辰抬正旦上)(三末云)有香钱布施些儿!
(正旦云)俺见大人去来。
(唱)【双调】【新水令】虽不曾坐香车乘宝马袅丝鞭,我在这轿儿上倒大来稳便。
前后何曾侧,左右不曾偏。
显得您等辈齐肩,将名姓注翰林院。
(云)可早来到也。
令人报复去,道有陈婆婆同四个状元来了也。
(从人报科,云)有陈婆婆同四个状元来了也。
(寇莱公云)道有请。
(从人云)有请!
(正旦做见官人科)(寇莱公云)贤母,老夫奉圣人的命,为您一家儿母贤子孝,训子有纲纪之威权,居家有冰霜之直政,着老夫审问其详。
谁想贤母着四个状元抬着兜轿,敢于理不可么?
(正旦云)大人可怜见!
休说四个孩儿抬着老身;
我昔日曾闻荷担僧,一头担母一头经,经向前来背却母,母向前来背却经,不免把担横担定;
感得园林两处分,后来证果为罗汉,尚兀自报答不的爷娘养育恩。
(唱)【水仙子】学的他那有仁有义孝连天,使了我那无岸无边学课钱;
甘心儿抬的我亲朝见,尚兀自我身躯儿有些困倦。
把不住眼晕头旋,不觉的抬着兜轿,虽不曾跨着骏马宛,尚兀自报答不的我哺乳三年!
(寇莱公云)贤母为陈良佐升迁官位,贪图财利,接受蜀锦,有犯王条,则合着有司定罪,你怎生自己责罚,打的金鱼坠地那?
(正里云)大人不知,此于未曾治国,先受民财,辱没先祖,依法教训咱!
(唱)【沽美酒】着他每按月家请着俸钱,谁着他无明夜攒家缘?
俺家里祖上为官累受宣,我则怕枉教人作念,俺一家儿得安然。
(寇莱公云)贤母,三状元受财一事,未审其详也。
(正旦唱)【太平令】他将那孩儿锦亲身托献,这的是苦百姓赤手空拳。
我依家法亲责当面,我着他免受那官司刑宪。
与了俺俸钱骤迁,圣恩可便可怜,博一个万万古名扬谈羡。
(寇莱公云)老夫尽知也。
您一家儿望阙跪者,听我加官赐赏!
我亲奉着当今圣旨,便天下采访贤士。
只因你母贤子孝,着老夫名传宣赐:
陈婆婆贤德夫人,陈良资翰林承旨。
陈良叟国子祭酒,陈良佐太常博士。
王拱辰博学广文,加你为参知政事。
一个个列鼎重裀,一个个腰金衣紫。
今日个待漏院赐赏封官,庆贺这状元堂陈母教子。
题目待漏院招贤纳士正名状元堂陈母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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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折【仙吕】【点绛唇】织履编席,能勾做大蜀皇帝,非容易。
官里旦暮朝夕,闷似三江水。
【混江龙】唤了声关、张二弟,无言低首泪双垂;
一会家眼前活现,一会家口内掂提。
急煎煎御手频捶飞凤椅,扑籁籁痛泪常淹衮龙衣。
每日家独上龙楼上,望荆州感叹,阆州伤悲。
【油葫芦】每日家作念煞关云长、张翼德,委得俺宣限急。
西川途路受驱驰,每日知他过几重深山谷,不曾行十里平田地。
恨征马宛四只蹄,不这般插翅般疾;
踊虎躯纵彻黄金辔,果然道心急马行迟。
【天下乐】紧跐定葵花镫踅鞭催,走似飞坠的双镝,此腿脡无气力。
换马处侧一会儿身,行行里吃一口儿食,无明夜不住地。
【醉扶归】若到荆州内,半米儿不宜迟,发送的关云长向北归。
然后向阆州路上转驰驿,把关、张分付在君王手里,教他龙虎风云会。
【金盏儿】关将军但相持,无一个敢欺敌。
素衣匹马单刀会,觑敌军如儿戏,不若土和泥。
杀曹仁十万军,刺颜良万丈威。
今日被坏人将你算,畅则为你大胆上落便宜。
【醉中天】义赦了严颜罪,鞭打的督邮死,当阳桥喝回个曹孟德。
倒大个张车骑。
今日被人死羊儿般剁了首级,全不见石亭驿!
【金盏儿】鞍马上不曾离,谁敢松动满身衣?
恰离朝两个月零十日,劳而无役枉驱驰!
一个鞭挑魂魄去,一个人和的哭声回。
宣的个孝堂里关美髯,纸幡上汉张飞。
【赚煞】杀的那东吴家死尸骸堰住江心水,下溜头淋流着血汁。
我教的茸茸蓑衣浑染的赤,变做了通红狮子毛衣。
杀的他敢血淋漓,交吴越托推,一霎儿番为做太湖鬼。
青鸦鸦岸儿,黄壤壤田地,马蹄儿踏做捣椒泥。
第二折【南吕】【一枝花】早晨间占《易》理,夜后观乾象。
据贼星增焰彩,将星短光芒。
朝野内度量。
正俺南边上,白虹贯日光。
低首参详,怎有这场景象?
【梁州】单注着东吴国一员骁将,砍折俺西蜀家两条金梁。
这一场苦痛谁承望?
再靠谁挟人捉将?
再靠谁展土开疆?
做宰相几曾做卿相,做君王那个做君王?
布衣间昆仲心肠。
再不看官渡口剑刺颜良,古城下刀诛蔡阳,石亭驿手挎袁襄!
殿下帝王,行思坐想,正南下望,知祸起自天降。
宣到我朝下若问当,着甚话声扬?
【隔尾】这南阳耕臾村诸亮,辅佐着洪福齐天汉帝主,一自为臣不曾把君诳。
这场勾当,不由我索向君王行酝酿个谎。
【牧羊关】张达那贼禽兽,有甚早难近傍?
不走了糜竺、糜芳!
咱西蜀家威风,俺敢将东吴家灭相。
我直教金鼓震、倾人胆,土雨溅的日无光;
马蹄儿踏碎金陵府,鞭梢儿蘸干扬子江。
【贺新郎】官里行行坐坐则是关、张,常则是挑在舌尖,不离了心上。
每日家作念的如心痒,没日不心劳意攘,常则是心绪悲伤。
白昼间频作念,到晚后越思量,方信道梦是心头想;
但合眼早逢着翼德,才做梦可早见云长。
【牧羊关】板筑的商傅说,钓鱼儿姜吕望,这两个梦善感动历代君王。
这梦先应先知,臣则是误打误撞。
蝴蝶迷庄子,宋玉赴高唐,世事云千变,浮生梦一场。
【收尾】不能勾侵天松柏长千丈,则落的盖世功名纸半张!
关将军美形状,张将军猛势况,再何时得相访?
英雄归九泉壤,则落的河边堤土坡上、钉下个缆桩。
坐着条担杖,则落的村酒渔樵话儿讲。
第三折【中吕】【粉蝶儿】运去时过,谁承望有这场丧身灾祸?
忆当年铁马金戈,自桃园初结义,把尊兄辅佐。
共敌军擂鼓鸣锣,谁不怕俺弟兄三个!
【醉春风】安喜县把督邮鞭,当阳桥将曹操喝,共吕温侯配战九十合,那其间也是我、我!
壮志消磨,暮年折挫,今日向匹夫行伏落。
【红绣鞋】九尺躯阴云里偌大,三缕髯把玉带垂过,正是俺荆州里的二哥哥。
咱是阴鬼,怎敢陷他,唬的我向阴云中无处躲。
【迎仙客】居在人间世,则合把路上经过。
向阴云中步行因甚么?
在常爪关西把他围绕合,今日小校无多,一部从十余个。
【石榴花】往常开怀常是笑呵呵,绛云也似丹脸若频婆;
今日卧蚕眉瞅定面没罗,却是为何?
雨泪如梭,割舍了向前先搀过,见咱呵恐怕收罗。
行行里恐惧明闻破,省可里倒把虎躯挪。
【斗鹌鹑】哥哥道你是阴魂,兄弟是甚么?
用舍行藏,尽言始末:
则为帐下张达那厮厮嗔喝,兄弟更性似火;
我本意待侑他,谁想他兴心坏我!
【上小楼】则为咱当年勇过,将人折挫,石亭驿上袁襄怎生结未?
恼犯我,拿住他,天灵摔破,亏图了他怎生饶过!
【幺篇】哥哥你自暗约,这事非小可。
投至的曹操、孙权,鼎足三分,社稷山河。
筋厮锁,俺三个,同行同坐,怎先亡了咱弟兄两个?
【哨遍】提起来把荆州摔破,争奈小兄弟也向壕中卧!
云雾里自评薄,刘封那厮于礼如何?
把那厮碎剐割!
糜芳、糜竺、帐下张达,显见的东吴躲。
先惊觉与军师诸葛,后入宫庭,托梦与哥哥。
军临汉上马嘶风,尸堰满江心血流波;
休想逃亡,没处潜藏,怎生的躲?
【耍孩儿】西蜀家气势威风大,助鬼兵全无坎坷;
糜芳、糜竺共张达,待奔波怎地奔波?
直取了汉上才还国,不杀了贼臣不讲和!
若是都拿了,好生的将护,省可里拖磨。
【三煞】君王索怀痛忧,报了仇也快活。
除了刘封,槛车里囚着三个。
并无喜况敲金镫,有甚心情和凯歌?
若是将贼臣破,君王将咱祭奠,也不用道场锣钹。
【二煞】烧残半堆柴,支起九顶镬,把那厮四肢梢一节节钢刀剉,亏图了肠肚鸡鸦啄,数算了肥膏猛虎拖。
咱可灵位上端然坐,也不用僧人持咒,道士宣科。
【收尾】也不用香共灯、酒共果,但得那腔子里的热血往空泼,超度了哥哥发奠我。
第四折【正宫】【端正好】任劬劳,空生爱,死魂儿有国难投!
横亡在三个贼臣手,无一个亲人救。
【滚绣球】俺哥哥丹凤之目,兄弟虎豹头,中他人机彀,死的来不如个虾蟹泥鳅!
我也曾鞭督邮,俺哥哥诛文丑,暗灭了车胄,虎牢关酣战温侯。
咱人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壮志难酬!
【倘秀才】往常真户尉见咱当胸叉手,今日见纸判官趋前退后,元来这做鬼的比阳人不自由!
立在丹墀内,不由我泪交流,不见一班儿故友。
【滚绣球】那其间正暮秋,九月九,正是帝王的天寿。
列丹墀宰相王侯,攘的我奉玉瓯进御酒,一齐山寿,官里回言道臣宰千秋。
往常摆满宫彩女在阶基下,今日驾一片愁云在殿角头,痛泪交流。
【叨叨令】碧粼粼绿水波纹皱,疏刺刺玉殿香风透。
皂朝靴跐不响玻璃甃,白象笏打不响黄金兽。
元来咱死了也么哥,咱死了也么哥!
耳听银箭和更漏。
【倘秀才】官里向龙床上高声问候,臣向灯影内恓惶顿首。
躲避着君王,倒退着走;
只管里问缘由,欢容儿抖擞。
【呆骨朵】终是三十年交契怀着熟,咱心相爱志意相投。
绕着二兄长根前,不离了小兄弟左右。
一个是急飐飐云间凤,一个是威凛凛山中兽。
昏惨惨风内灯,虚飘飘水上沤。
【倘秀才】官里身躯在龙楼凤楼,魂魄赴荆州、阆州,争知两座砖城换做土丘!
天曹不受,地府难收,无一个去就!
【滚绣球】官里恨不休,怨不休,更怕俺不知你那勤厚,为甚俺死魂儿全不相瞅?
叙故旧,厮问候,想那说来的前咒书,桃园中宰白马乌牛。
结交兄长存终始,俺伏侍君王不到头,心绪悠悠。
【三煞】来日教诸葛将二愚男将引,丁宁奏,两行泪才那不断头。
官里紧紧的相留,怕不待慢慢的等候,怎禁那滴滴铜壶,点点更筹。
久停久住,频去频来,添闷添愁!
来时节玉蟾出东海,去节残月下西楼。
【二煞】相逐着古道狂风走,赶定长江雪浪流。
痛哭悲凉,少添僝僽,拜辞了龙颜,苦度春秋。
今番若不说,后过难来,千则千休;
丁宁说透,分明的报冤仇。
【煞尾】饱谙世事慵开口,会尽人间只点头。
火速的驱军校戈矛,驻马向长江雪浪流。
活拿住糜芳共糜竺,阆州里张达槛车内囚。
杵尖上挑定四颗头,腔子内血向成都闹市里流,强如与俺一千小盏黄封头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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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规啼,不如归,道是春归人未归。
几日添憔悴,虚飘飘柳絮飞。
一春鱼雁无消息,则见双燕斗衔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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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卜儿蔡婆上,诗云)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不须长富贵,安乐是神仙。
老身蔡婆婆是也。
楚州人氏,嫡亲三口儿家属。
不幸夫主亡逝已过,止有一个孩儿,年长八岁。
俺娘儿两个,过其日月。
家中颇有些钱财。
这里一个窦秀才,从去年问我借了二十两银子,如今本利该银四十两。
我数次索取,那窦秀才只说贫难,没得还我。
他有一个女儿,今年七岁,生得可喜,长得可爱。
我有心看上他,与我家做个媳妇,就准了这四十两银子,岂不两得其便!
他说今日好日辰,亲送女儿到我家来。
老身且不索钱去,专在家中等候。
这早晚窦秀才敢待来也。
(冲末扮窦天章,引正里扮端云上,诗云)读尽缥缃万卷书,可怜贫煞马相如。
汉庭一日承恩召,不说当垆说子虚。
小生姓窦,名天章,祖贯长安京兆人也。
幼习儒业,饱有文章。
争夺时运不通,功名未遂。
不幸挥家亡化已过,撇下这个女孩儿,小字端云。
从三岁上亡了他母亲,如今孩儿七岁了也。
小生一贫如洗,流落在这楚州居住。
此间一个蔡婆婆,他家广有钱物;
小生因无盘缠,曾借了他二十两银子,到今本利该对还他四十两。
他数次问小生索取。
教我把甚么还他?
谁想禁婆婆常常着人来说,要小生女孩儿做他儿媳妇。
况如今春榜动,选场开,正特上朝取应,又苦盘缠缺少。
小生出于无奈,只得将女孩儿端云送与蔡婆婆做儿媳妇去。
(做叹科,云)嗨!
这个那里是做媳妇?
分明是卖与他一般。
就准了他那先借的四十两银子,分外但得些少东西,勾小生应举之费,便也过望了。
说话之间,早来到他家门首。
婆婆在家么?
(卜儿上,云)秀才,请家里坐,老身等候多时也。
(做相见科,窦天章云)小生今日一任的将女孩儿送来与婆婆,怎敢说做媳妇,只与婆婆早晚使用。
小生日下就要上朝进取功名去,留下女孩儿在此,只望婆婆看觑则个!
(卜儿云)这等,你是我亲家了。
你本利少我四十两银子,兀的是借钱的文书,还了你;
再送与你十两银子做盘缠。
亲家,你休嫌轻少。
(窦天章做谢科,云)多谢了婆婆!
先少你许多银子,都不要我还了,今又送我盘缠,此恩异日必当重报。
婆婆,女孩儿早晚呆痴,看小生薄面,看觑女孩儿咱!
(卜儿云)亲家,这不消你嘱咐。
令爱到我家,就做亲女儿一般看承他,你只管放心的去。
(窦天章云)婆婆,端云孩儿该打呵,看小生面则骂几句;
当骂呵,则处分几句。
孩儿,你也不比在我跟前,我是你亲爷,将就的你。
你如今在这里,早晚若顽劣呵,你只讨那打骂吃。
儿口乐,我也是出于无奈!
(做悲科)(唱)【仙吕】【赏花时】我也只为尤计营生四壁贫,因此上割舍得亲儿在两处分。
从今日远践洛阳尘,又不知归期定准,则落的无语暗消魂。
(下)(卜儿云)窦秀才留下他这女孩儿与我做媳妇儿,他一径上朝应举去了。
(正旦做悲科,云)爹爹,你直下的撇了我孩儿去也!
(卜儿云)媳妇儿,你在我家,我是亲婆,你是亲媳妇,只当自家骨肉一般。
你不要啼哭,跟着老身前后执料去来。
(同下)第一折(净扮赛卢医上,诗云)行医有斟酌,下药依《本草》。
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
自家姓卢,人道我一手好医,都叫做赛卢医。
在这山阳县南门开着生药局。
在城有个蔡婆婆,我问他借了十两银子,本利该还他二十两;
数次来讨这银子,我又无的还他。
若不来便罢,若来呵,我自有个主意!
我且在这药铺中坐下,看有甚么人来。
(卜儿上,云)老身蔡婆婆。
我一向搬在山阳县居住,尽也静办。
自十三年前窦天章秀才留下端云孩儿与我做儿媳妇,改了他小名,唤做窦娥。
自成亲之后,不上二年,不想我这孩儿害弱症死了。
媳妇儿守寡,又早三个年头,服孝将除了也。
我和媳妇儿说知,我往城外赛卢医家索钱去也。
(做行科,云)葛过隅头,转过屋角,早来到他家门首。
赛卢医在家么?
(卢医云)婆婆,家里来。
(卜儿云)我这两个银子长远了,你还了我罢。
(卢医云)婆婆,我家里无银子,你跟我庄上去取银子还你。
(卜儿云)我跟你去。
(做行科)(卢医云)来到此处,东也无人,西也无人,这里不下手,等甚么?
我随身带的有绳子。
兀那婆婆,谁唤你哩?
(卜儿云)在那里?
(做勒卜儿科。
孛老同副净张驴儿冲上,赛卢医慌走下。
孛老救卜儿科)(张驴儿云)爹,是个婆婆,争些勒杀了。
(孛老云)兀那婆婆,你是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了因甚着这个人将你勒死?
(卜儿云)老身姓蔡,在城人氏,止有个寡媳妇儿,相守过日。
因为赛卢医少我二十两银子,今日与他取讨;
谁想他嫌我到无人去处,要勒死我;
赖这银于。
若不是遇着老的和哥哥呵,那得老身性命来!
(张驴儿云)爹,你听的他说么?
他家还有个媳妇哩!
救了他性命,他少不得要谢我。
不若你要这婆子,我要他媳妇儿,何等两便?
你和他说去。
(孛老云)兀那婆婆,你无丈夫,我无浑家,你肯与我做个老婆,意下如何?
(卜儿云)是何言语!
待我回家,多备些钱钞相谢。
(张驴儿云)你敢是不肯,故意将钱钞哄我?
赛卢医的绳子还在,我仍旧勒死了你罢。
(做拿绳科)(卜儿云)哥哥,待我慢慢地寻思咱!
(张驴儿云)你寻思些甚么?
你随我老子,我便要你媳妇儿。
(卜儿背云)我不依他,他又勒杀我。
罢、罢、罢,你爷儿两个,随我到家中去来。
(同下)(正旦上,云)妾身姓窦,小字端云,祖居楚州人氏。
我三岁上亡了母亲,七岁上离了父亲。
俺父亲将我嫁与蔡婆婆为儿媳妇,改名窦娥,至十七岁与夫成亲。
不幸丈夫亡化,可早三年光景,我今二十岁也。
这南门外有个赛卢医,他少俺婆婆银子,本利该二十两,数次索取不还。
今日俺婆婆亲自索取去了。
窦娥也,你这命好苦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满腹闲愁,数年禁受,天知否?
天若是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
【混江龙】则问那黄昏白昼,两般儿忘餐废寝几时休?
大都来昨宵梦里,和着这今日心头。
催人泪的是锦烂熳花枝横绣闼,断人肠的是剔团圝月色挂妆楼。
长则是急煎煎按不住意中焦,闷沉沉展不彻眉尖皱,越觉的情怀冗冗,心绪悠悠。
(云)似这等忧愁,不知几时是了也呵!
(唱)【油葫芦】莫不是八字儿该载着一世忧?
谁似我无尽头!
须知道人心不似水长流。
我从三岁母亲身亡后,到七岁与父分离久。
嫁的个同住人,他可又拔着短筹;
撇的俺婆妇每都把空房守,端的个有谁问,有谁瞅?
【天下乐】莫不是前世里烧香不到头,今也波生招祸尤?
劝今人早将来世修。
我将这婆侍养,我将这服孝守,我言词须应口。
(云)婆婆索钱去了,怎生这早晚不见回来?
(卜儿同孛老、张驴儿上)(卜儿云)你爷儿两个且在门首,等我先进去。
(张驴儿云)奶奶,你先进去,就说女婿在门首哩。
(卜儿见正旦科)(正旦云)奶奶回来了。
你吃饭么?
(卜儿做哭科,云)孩儿也,你教我怎生说波!
(正旦唱)【一半儿】为甚么泪漫漫不住点儿流?
莫不是为索债与人家惹争斗?
我这里连忙迎接慌问候,他那里要说缘由。
(卜儿云)羞人答答的,教我怎生说波!
(正旦唱)则见他一半儿徘徊一半儿丑。
(云)婆婆,你为甚么烦恼啼哭那?
(卜儿云)我问赛卢医讨银子去,他赚我到无人去处,行起凶来,要勒死我。
亏了一个张老并他儿子张驴儿,救得我性命。
那张老就要我招他做丈夫,因这等烦恼。
(正旦云)婆婆,这个怕不中么!
你再寻思咱:
俺家里又不是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又不是少欠钱债,被人催逼不过;
况你年纪高大,六十以外的人,怎生又招丈夫那?
(卜儿云)孩儿也,你说的岂不是!
但是我的性命全亏他这爷儿两个救的。
我也曾说道:
待我到家,多将些钱物酬谢你救命之恩。
不知他怎生知道我家里有个媳妇儿,道我婆媳妇又没老公,他爷儿两个又没老婆,正是天缘天对。
若不随顺他,依旧要勒死我。
那时节我就慌张了,莫说自己许了他,连你也许了他。
儿也,这也是出于无奈。
(正旦云)婆婆,你听我说波。
(唱)【后庭花】避凶神要择好日头,拜家堂要将香火修。
梳着个霜雪般白鬏髻,怎将这云霞般锦帕兜?
怪不的女大不中留。
你如今六旬左右,可不道到中年万事休!
旧恩爱一笔勾,新夫妻两意投,枉教人笑破口!
(卜儿云)我的性命都是他爷儿两个救的,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别人笑话了。
(正旦唱)【青哥儿】你虽然是得他、得他营救,须不是笋条、笋条年幼,刬的便巧画蛾眉成配偶?
想当初你夫主遗留,替你图谋,置下田畴,早晚羹粥,寒暑衣裘。
满望你鳏寡孤独,无捱无靠,母子每到白头。
公公也,则落得干生受!
(卜儿云)孩儿也,他如今只待过门。
喜事匆匆的,教我怎生回得他去?
(正旦唱)【寄生草】你道他匆匆喜,我替你倒细细愁:
愁则愁兴阑珊咽不下交欢酒,愁则愁眼昏腾扭不上同心扣,愁则愁意朦胧睡不稳芙蓉褥。
你待要笙歌引至画堂前,我道这姻缘敢落在他人后。
(卜儿云)孩儿也,再不要说我了。
他爷儿两个都在门首等候,事已至此,不若连你也招了女婿罢!
(正旦云)婆婆,你要招你自招,我并然不要女婿。
(卜儿云)那个是要女婿的?
争奈他爷儿两个自家捱过门来,教我如何是好?
(张驴儿云)我们今日招过门去也。
帽儿光光,今日做个新郎;
袖儿窄窄,今日做个娇客。
好女婿,好女婿,不枉了,不枉了。
(同孛老入拜科)(正旦做不礼科,云)兀那厮,靠后!
(唱)【赚煞】我想这妇人每休信那男儿口。
婆婆也,怕没的贞心儿自守,到今日招着个村老子,领着个半死囚。
(张驴儿做嘴脸料,云)你看我爷儿两个这等身段,尽也选得女婿过,你不要错过了好时辰,我和你早些儿拜堂罢。
(正旦不礼科,唱)则被你坑杀人燕侣莺俦。
婆婆也,你岂不知羞!
俺公公撞府冲州,挣扎的铜斗儿家缘百事有。
想着俺公公置就,怎忍教张驴儿情受?
(张驴儿做扯正旦拜科,正旦推跌科,唱)兀的不是俺没丈夫的妇女下场头!
(下)(卜儿云)你老人家不要恼躁。
难道你有活命之恩,我岂不思量报你?
只是我那媳妇儿气性最不好惹的,既是他不肯招你儿子,教我怎好招你老人家?
我如今拚的好酒好饭,养你爷儿两个在家,待我慢慢的劝化俺媳妇儿。
待他有个回心转意,再作区处。
(张驴儿云)这歪剌骨!
便是黄花女儿,刚刚扯的一把,也不消这等使性,平空的推了我一交,我肯干罢!
就当面赌个誓与你:
我今生今世不要他做老婆,我也不算好男子!
(词云)美妇人我见过万千向外,不似这小妮子生得十分惫赖。
我救了你老性命死里重生,怎割舍得不肯把肉身陪待?
(同下)第二折(赛卢医上,诗云)小子太医出身,也不知道医死多人。
何尝怕人告发,关了一日店门?
在城有个蔡家婆子,刚少的他二十两花银,屡屡亲来索取,争些捻断脊筋。
也是我一时智短,将他赚到荒村,撞见两个不识姓名男子,一声嚷道:
浪荡乾坤,怎敢行凶撒泼,擅自勒死平民!
吓得我丢了绳索,放开脚步飞奔。
虽然一夜无事,终觉失精落魂;
方知人命关天关地,如何看做壁上灰尘?
从今改过行业,要得灭罪修因。
将以前医死的性命,一个个都与他一卷超度的经文。
小子赛卢医的便是。
只为要赖蔡婆婆二十两银子,赚他到荒僻去处,正待勒死他,谁想遇见两个汉子,救了他去。
若是再来讨债时节,教我怎生见他?
常言道的好: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喜得我是孤身,又无家小连累;
不若收拾了细软行李,打个包儿,悄悄的躲到别处,另做营生,岂不干净!
(张驴儿上,云)自家张驴儿。
可奈那窦娥百般的不肯随顺我;
如今那老婆子害病,我讨服毒药与他吃了,药死那老婆子,这小妮子好歹做我的老婆。
(做行科,云)且住,城里人耳目广,口舌多,倘见我讨毒药,可不嚷出事来?
我前日看见南门外有个药铺,此处冷静,正好讨药。
(做到科,叫云)太医哥哥,我来讨药的。
(赛卢医云)你讨甚么药?
(张驴儿云)我讨服毒药。
(赛卢医云)谁敢合毒药与你?
这厮好大胆也!
(张驴儿云)你真个不肯与我药么?
(赛卢医云)我不与你,你就怎地我?
(张驴儿做拖卢云)好呀,前日谋死蔡婆婆的不是你来!
你说我不认的你哩,我拖你见官去!
(赛卢医做慌科,云)大哥,你放我,有药,有药。
(做与药科,张驴儿云)既然有了药,且饶你罢。
正是:
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下)(赛卢医云)可不晦气!
刚刚讨药的这人,就是救那婆子的。
我今日与了他这服毒药去了,以后事发,越越要连累我。
趁早几儿关上药铺,到涿州卖老鼠药去也。
(下)(卜儿上,做病伏几科)(孛老同张驴儿上,云)老汉自到蔡婆婆家来,本望做个接脚,却被他媳妇坚执不从。
那婆婆一向收留俺爷儿两个在家同住,只说好事不在忙,等慢慢里劝转他媳妇;
谁想那婆婆又害起病来。
孩儿,你可曾算我两个的八字,红鸾天喜几时到命哩?
(张驴儿云)要看甚么天喜到命!
只赌本事,做得去,自去做。
(孛老云)孩儿也,蔡婆婆害病好几日了,我与你去问病波。
(做见卜儿问科,云)婆婆,你今日病体如何?
(卜儿云)我身子十分不快哩。
(孛老云)你可想些甚么吃?
(卜儿云)我思量些羊肚儿汤吃。
(孛老云)孩儿,你对窦娥说,做些羊肚儿汤与婆婆吃。
(张驴儿向古门云)窦娥,婆婆想羊肚儿汤吃,快安排将来。
(正旦持汤上,云)妾身窦娥是也。
有俺婆婆不快,想羊肚汤吃,我亲自安排了与婆婆吃去。
婆婆也,我这寡妇人家,凡事也要避些嫌疑,怎好收留那张驴儿父子两个?
非亲非眷的,一家儿同住,岂不惹外人谈议?
婆婆也,你莫要背地里许了他亲事,连我也累做不清不洁的。
我想这妇人心,好难保也呵!
(唱)【南吕】【一枝花】他则待一生鸳帐眠,那里肯半夜空房睡;
他本是张郎妇,又做了李郎妻。
有一等妇女每相随,并不说家克计,则打听些闲是非;
说一会不明白打风的机关,使了些调虚嚣捞龙的见识。
【梁州第七】这一个似卓氏般当垆涤器,这一个似孟光般举案齐眉,说的来藏头盖脚多伶俐!
道着难晓,做出才知。
旧恩忘却,新爱偏宜;
坟头上土脉犹湿,架儿上又换新衣。
那里有奔丧处哭倒长城?
那里有浣纱时甘投大水?
那里有上山来便化顽石?
可悲,可耻!
妇人家直恁的无仁义。
多淫奔,少志气,亏杀前人在那里,更休说百步相随。
(云)婆婆,羊肚儿汤做成了,你吃些儿波。
(张驴儿云)等我拿去。
(做接尝科,云)这里面少些盐醋,你去取来。
(正旦下)(张驴儿放药科)(正旦上,云)这不是盐醋!
(张驴儿云)你倾下些。
(正旦唱)【隔尾】你说道少盐欠醋无滋味,加料添椒才脆美。
但愿娘亲早痊济,饮羹汤一杯,胜甘露灌体,得一个身子平安倒大来喜。
(孛老云)孩儿,羊肚汤有了不曾?
(张驴儿云)汤有了,你拿过去。
(孛老将汤云)婆婆,你吃些汤儿。
(卜儿云)有累你。
(做呕科,云)我如今打呕,不要这汤吃了,你老人家吃罢。
(孛老云)这汤特做来与你吃的,便不要吃,也吃一口儿。
(卜儿云)我不吃了,你老人家请吃。
(孛老吃科)(正旦唱)【贺新郎】一个道你请吃,一个道婆先吃,这言语听也难听,我可是气也不气!
想他家与咱家有甚的亲和戚?
怎不记旧日夫妻情意,也曾有百纵千随?
婆婆也,你莫不为黄金浮世宝,白发故人稀,因此上把旧恩情,全不比新知契?
则待要百年同墓穴,那里肯千里送寒衣?
(孛老云)我吃下这汤去,怎觉昏昏沉沉的起来?
(做倒科)(卜儿慌科,云)你老人家放精细着,你挣扎着些儿。
(做哭科,云)兀的不是死了也!
(正旦唱)【斗虾蟆】空悲戚,没理会,人生死,是轮回。
感着这般病疾,值着这般时势,可是风寒暑湿,或是饥饱劳役,各人症候自知。
人命关天关地,别人怎生替得?
寿数非干今世。
相守三朝五夕,说甚一家一计?
又无羊酒缎匹,又无花红财礼;
把手为活过日,撒手如同休弃。
不是窦娥忤逆,生怕旁人论议。
不如听咱劝你,认个自家晦气,割舍的一具棺材停置,几件布帛收拾,出了咱家门里,送入他家坟地。
这不是你那从小儿年纪指脚的夫妻。
我其实不关亲,无半点忄西惶泪。
休得要心如醉,意似痴,便这等嗟嗟怨怨,哭哭啼啼。
(张驴儿云)好也啰!
你把我老子药死了,更待干罢!
(卜儿云)孩儿,这事怎了也?
(正旦云)我有甚么药在那里?
都是他要盐醋时,自家倾在汤儿里的。
(唱)【隔尾】这厮搬调咱老母收留你,自药死亲爷待要唬吓谁?
(张驴儿云)我家的老子,倒说是我做儿子的药死了,人也不信。
(做叫科,云)四邻八舍听着:
窦娥药杀我家老子哩!
(卜儿云)罢么,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吓杀我也!
(张驴儿云)你可怕么?
(卜儿云)可知怕哩。
(张驴儿云)你要饶么?
(卜儿云)可知要饶哩。
(张驴儿云)你教窦娥随顺了我,叫我三声嫡嫡亲亲的丈夫,我便饶了他。
(卜儿云)孩儿也,你随顺了他罢。
(正旦云)婆婆,你怎说这般言语!
(唱)我一马难将两鞍鞴,想男儿在日曾两年匹配,却教我改嫁别人,其实做不得。
(张驴儿云)窦娥,你药杀了俺老子,你要官休?
要私休?
(正旦云)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张驴儿云)你要官休呵,拖你到官司,把你三推六问!
你这等瘦弱身子,当不过拷打,怕你不招认药死我老子的罪犯!
你要私休呵,你早些与我做了老婆,倒也便宜了你。
(正旦云)我又不曾药死你老子,情愿和你见官去来。
(张驴儿拖正旦、卜儿下)(净扮孤引祗候上,诗云)我做官人胜别人,告状来的要金银。
若是上司当刷卷,在家推病不出门。
下官楚州太守桃杌是也。
今早升厅坐衙,左右,喝撺厢。
(祗候幺喝科)(张驴儿拖正旦、卜儿上,云)告状,告状!
(祗候云)拿过来。
(做跪见,孤亦跪科,云)请起。
(祗候云)相公,他是告状的,怎生跪着他?
(孤云)你不知道,但来告状的,就是我衣食父母。
(祗候幺喝科,孤云)那个是原告?
那个是被告?
从实说来!
(张驴儿云)小人是原告张驴儿,告这媳妇儿,唤做窦娥,合毒药下在羊肚汤儿里,药死了俺的老子。
这个唤做蔡婆婆,就是俺的后母。
望大人与小人做主咱!
(孤云)是那一个下的毒药?
(正旦云)不干小妇人事。
(卜儿云)也不干老妇人事。
(张驴儿云)也不干我事。
(孤云)都不是,敢是我下的毒药未?
(正旦云)我婆婆也不是他后母,他自姓张,我家姓蔡。
我婆婆因为与赛卢医索钱,被他赚到郊外,勒死我婆婆;
却得他爷儿两个救了性命。
因此我婆婆收留他爷儿两个在家,养膳终身,报他的恩德。
谁知他两个倒起不良之心,冒认婆婆做了接脚,要逼勒小妇人做他媳妇。
小妇人元是有丈夫的,服孝未满,坚执不从。
适值我婆婆患病,着小妇人安排羊肚汤儿吃。
不知张驴儿那里讨得毒药在身,接过汤来,只说少些盐醋,支转小妇人,暗地倾下毒药。
也是天幸,我婆婆忽然呕吐,不要汤吃。
让与他老子吃;
才吃的几口便死了,与小妇人并无干涉。
只望大人高抬明镜,替小妇人做主咱!
(唱)【牧羊关】大人你明如镜,清似水,照妾身肝胆虚实。
那羹本五味俱全,除了外百事不知。
他推道尝滋味,吃下去便昏迷。
不是妾讼庭上胡支对,大人也,却教我平白地说甚的?
(张驴儿云)大人详情:
他自姓蔡,我自姓张。
他婆婆不招俺父亲接脚,他养我父子两个在家做甚么?
这媳妇儿年纪虽小,极是个赖骨顽皮,不怕打的。
(孤云)人是贱虫,不打不招。
左右,与我选大棍子打着!
(祗候打正旦,三次喷水科)(正旦唱)【骂玉郎】这无情棍棒教我捱不的。
婆婆也,须是你自做下,怨他谁?
劝普天下前婚后嫁婆娘每,都看取我这般傍州例。
【感皇恩】呀!
是谁人唱叫扬疾,不由我不魄散魂飞。
恰消停,才苏醒,又昏迷。
捱千般打拷,万种凌逼,一杖下,一道血,一层皮。
【采茶歌】打的我肉都飞,血淋漓,腹中冤枉有谁知!
则我这小妇人毒药来从何处也?
天那,怎么的覆盆不照太阳晖!
(孤云)你招也不招?
(正旦云)委的不是小妇人下毒药来。
(孤云)既然不是,你与我打那婆子!
(正旦忙云)住、住、住,休打我婆婆。
情愿我招了罢,是我药死公公来。
(孤云)既然招了,着他画了伏状,将枷来枷上,下在死囚牢里去。
到来日判个斩字,押付市曹典刑。
(卜儿哭科,云)窦娥孩儿,这都是我送了你性命。
兀的不痛杀我也!
(正旦唱)【黄锺尾】我做了个衔冤负屈没头鬼,怎肯便放了你好包荒淫漏面贼!
想人心不可欺,冤枉事天地知,争到头,竞到底,到如今待怎的?
情愿认药杀公公,与了招罪。
婆婆也,我若是不死呵,如何救得你?
(随祗候押下)(张驴儿做叩头科,云)谢青天老爷做主!
明日杀了窦娥,才与小人的老子报的冤。
(卜儿哭科,云)明日市曹中杀窦娥孩儿也,兀的不痛煞我也!
(孤云)张驴儿、蔡婆婆,都取保状,着随衙听侯。
左右,打散堂鼓,将马来,回私宅去也。
(同下)第三折(外扮监斩官上,云)下官监斩官是也。
今日处决犯人,着做公的把住巷口,休放往来人闲走。
(净扮公人鼓三通、锣三下科。
刽子磨旗、提刀,押正旦带枷上)(刽子云)行动些,行动些,监斩官去法场上多时了!
(正旦唱)【正宫】【端正好】没来由犯王法,不堤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
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滚绣球】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著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刽子云)快行动些,误了时辰也。
(正旦唱)【倘秀才】则被这枷扭的我左侧右偏,人拥的我前合后偃,我窦娥向哥哥行有句言。
(刽子云)你有甚么话说?
(正旦唱)前街里去心怀恨,后街里去死无冤,休推辞路远。
(刽子云)你如今到法场上面,有甚么亲眷要见的,可教他过来,见你一面也好。
(正旦唱)【叨叨令】可怜我孤身只影无亲眷,则落的吞声忍气空嗟怨。
(刽子云)难道你爷娘家也没的?
(正旦云)止有个爹爹,十三年前上朝取应去了,至今杳无音信。
(唱)早已是十年多不睹爹爹面。
(刽子云)你适才要我往后街里去,是甚么主意?
(正旦唱)怕则怕前街里被我婆婆见。
(刽子云)你的性命也顾不得,怕他见怎的?
(正旦云)俺婆婆若见我披枷带锁赴法场餐刀去呵,(唱)枉将他气杀也么哥,枉将他气杀也么哥!
告哥哥,临危好与人行方便。
(卜儿哭上科,云)天那,兀的不是我媳妇儿!
(刽子云)婆子靠后!
(正旦云)既是俺婆婆来了,叫他来,待我嘱付他几句话咱。
(刽子云)那婆子,近前来,你媳妇要嘱付你话哩。
(卜儿云)孩儿,痛杀我也!
(正旦云)婆婆,那张驴儿把毒药放在羊肚儿汤里,实指望药死了你,要霸占我为妻。
不想婆婆让与他老子吃,倒把他老子药死了。
我怕连累婆婆,屈招了药死公公,今日赴法场典刑。
婆婆,此后遇着冬时年节,月一十五,有瀽不了的浆水饭,瀽半碗儿与我吃;
烧不了的纸钱,与窦娥烧一陌儿。
则是看你死的孩儿面上!
(唱)【快活三】念窦娥葫芦提当罪愆,念窦娥身首不完全,念窦娥从前已往干家缘。
婆婆也,你只看窦娥少爷无娘面。
【鲍老儿】念窦娥伏侍婆婆这几年,遇时节将碗凉浆奠;
你去那受刑法尸骸上烈些纸钱,只当把你亡化的孩儿荐。
(卜儿哭科,云)孩儿放心,这个老身都记得。
天那,兀的不痛杀我也!
(正旦唱)婆婆也,再也不要啼啼哭哭,烦烦恼恼,怨气冲天。
这都是我做窦娥的没时没运,不明不暗,负屈衔冤。
(刽子做喝科,云)兀那婆子靠后,时辰到了也。
(正旦跪科)(刽子开枷科)(正旦云)窦娥告监斩大人,有一事肯依窦娥,便死而无怨。
(监斩官云)你有甚么事?
你说。
(正旦云)要一领净席,等我窦娥站立;
又要丈二白练,挂在旗枪上:
若是我窦娥委实冤枉,刀过处头落,一腔热血休半点儿沾在地下,都飞在白练上者。
(监斩官云)这个就依你,打甚么不紧。
(刽子做取席站科,又取白练挂旗上科)(正旦唱)【耍孩儿】不是我窦娥罚下这等无头愿,委实的冤情不浅;
若没些儿灵圣与世人传,也不见得湛湛青天。
我不要半星热血红尘洒,都只在八尺旗枪素练悬。
等他四下里皆瞧见,这就是咱苌弘化碧,望帝啼鹃。
(刽子云)你还有甚的说话?
此时不对监斩大人说,几时说那?
(正旦再跪科,云)大人,如今是三伏天道,若窦娥委实冤枉,身死之后,天降三尺瑞雪,遮掩了窦娥尸首。
(监斩官云)这等三伏天道,你便有冲天的怨气,也召不得一片雪来,可不胡说!
(正旦唱)【二煞】你道是暑气暄,不是那下雪天;
岂不闻飞霜六月因邹衍?
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滚似绵,免着我尸骸现;
要什么素车白马,断送出古陌荒阡!
(正里再跪科,云)大人,我窦娥死的委实冤枉,从今以后,着这楚州亢旱三年!
(监斩官云)打嘴!
那有这等说话!
(正旦唱)【一煞】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不知皇天也肯从人愿。
做甚么三年不见甘霖降?
也只为东海曾经孝妇冤,如今轮到你山阳县。
这都是官吏每无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难言!
(刽子做磨旗科,云)怎么这一会儿天色阴了也?
(内做风科,刽子云)好冷风也!
(正旦唱)【煞尾】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三桩儿誓愿明题遍。
(做哭科,云)婆婆也,直等待雪飞六月,亢旱三年呵,(唱)那其间才把你个屈死的冤魂这窦娥显!
(刽子做开刀,正旦倒科)(监斩官惊云)呀,真个下雪了,有这等异事!
(刽子云)我也道平日杀人,满地都是鲜血,这个窦娥的血都飞在那丈二白练上,并无半点落地,委实奇怪。
(监斩官云)这死罪必有冤枉。
早两桩儿应验了,不知亢旱三年的说话,准也不准?
且看后来如何。
左右,也不必等待雪睛,便与我抬他尸首,还了那蔡婆婆去罢。
(众应科,抬尸下)第四折(窦天章冠带引丑张千、祗从上,诗云)独立空堂思黯然,高峰月出满林烟。
非关有事人难睡。
自是惊魂夜不眠。
老夫窦天章是也。
自离了我那端云孩儿,可早十六年光景。
老夫自到京师,一举及第,官拜参知政事。
只因老夫廉能清正,节操坚刚,谢圣恩可怜,加老夫两淮提刑肃正廉访使之职,随处审囚刷卷,体察滥官污吏,容老夫先斩后奏。
老夫一喜一悲:
喜呵,老夫身居台省,职掌刑名,势剑金牌,威权万里;
悲呵,有端云孩儿,七岁上与了蔡婆婆为儿媳妇。
老夫自得官之后,使人往楚州问蔡婆婆家。
他邻里街坊道:
自当年蔡婆婆不知搬在那里去了,至今音信皆无。
老夫为端云孩儿,啼哭的眼目昏花,忧愁的须发斑白。
今日来到这淮南地面,不知这楚州为何三年不雨?
老夫今在这州厅安歇。
张千,说与那州中大小属官,今日免参,明日早见。
(张千向古门云)一应大小属官:
今日免参,明日早见。
(窦天章云)张千,说与那六房吏典:
但有合刷照文卷,都将来,待老夫灯下看几宗波。
(张千送文卷科)(窦天章云)张千,你与我掌上灯。
你每都辛苦了,自去歇息罢。
我唤你便来,不唤你休来。
(张千点灯,同祗从下)(窦天章云)我将这文卷看几宗咱。
一起犯人窦娥,将毒药致死公公。
……我才看头一宗文卷,就与老夫同姓;
这药死公公的罪名,犯在十恶不赦。
俺同姓之人,也有不畏法度的。
这是问结了文书,不看他罢。
我将这文卷压在底下,别看一宗咱。
(做打呵欠科,云)不觉的一阵昏沉上来,皆因老夫年纪高大,鞍马劳困之故。
待我搭伏定书案,歇息些儿咱。
(做睡科。
魂旦上,唱)【双调】【新水令】我每日哭啼啼守住望乡台,急煎煎把仇人等待,慢腾腾昏地里走,足律律旋风中来。
则被这雾锁云埋,撺掇的鬼魂快。
(魂旦望科,云)门神户尉不放我进去。
我是廉访使窦天章女孩儿。
因我屈死,父亲不知,特来托一梦与他咱。
(唱)【沉醉东风】我是那提刑的女孩,须不比现世的妖怪。
怎不容我到灯影前,却拦截在门木呈外?
(做叫科,云)我那爷爷呵,(唱)枉自有势剑金牌,把俺这屈死三年的腐骨骸,怎脱离无边苦海?
(做入见哭科,窦天章亦哭科,云)端云孩儿,你在那里来?
(魂旦虚下)(窦天章做醒科,云)好是奇怪也!
老夫才合眼去,梦见端云孩儿,恰便似来我跟前一般;
如今在那里?
我且再看这文卷咱。
(魂旦上,做弄灯科)(窦天章云)奇怪,我正要看文卷,怎生这灯忽明忽灭的?
张千也睡着了,我自己剔灯咱。
(做剔灯,魂旦翻文卷科)(窦天章云)我剔的这灯明了也,再看几宗文卷。
一起犯人窦娥,药死公公。
……(做疑怪科,云)这一宗文卷,我为头看过,压在文卷底下,怎生又在这上头?
这几时问结了的,还压在底下,我别看一宗文卷波。
(魂旦再弄灯科)(窦天章云)怎么这灯又是半明半暗的?
我再剔这灯咱。
(做剔灯,魂旦再翻文卷科。
窦天章云)我剔的这灯明了,我另拿一宗文卷看咱。
一起犯人窦娥,药死公公。
……呸!
好是奇怪!
我才将这文书分明压在底下,刚剔了这灯,怎生又翻在面上?
莫不是楚州后厅里有鬼么?
便无鬼呵,这桩事必有冤枉。
将这文卷再压在底上,待我另看一宗如何?
(魂旦又弄灯科)(窦天章云)怎么这灯又不明了,敢有鬼弄这灯?
我再剔一剔去。
(做剔灯科,魂旦上,做撞见科,窦天章举剑击桌科,云)呸!
我说有鬼!
兀那鬼魂:
老夫是朝廷钦差,带牌走马肃政廉访使。
你向前来,一剑挥之两段。
张千,亏你也睡的着!
快起来,有鬼,有鬼。
兀的不吓杀老夫也!
(魂旦唱)【乔牌儿】则见他疑心儿胡乱猜,听了我这哭声儿转惊骇。
哎,你个窦天章直恁的威风大,且受你孩儿窦娥这一拜。
(窦天章云)兀那鬼魂,你道窦天章是你父亲,受你孩儿窦娥拜。
你敢错认了也?
我的女儿叫做端云,七岁上与了蔡婆婆为儿媳妇。
你是窦娥,名字差了,怎生是我女孩儿?
(魂旦云)父亲,你将我与了蔡婆婆家,改名做窦娥了也。
(窦天章云)你便是端云孩儿?
我不问你别的,这药死公公是你不是?
(魂旦云)是你孩儿来。
(窦天章云)噤声!
你这小妮子,老夫为你啼哭的眼也花了,忧愁的头也白了,你刬地犯下十恶大罪,受了典刑!
我今日官居台省,职掌刑名,来此两淮审囚刷卷,体察滥官污吏;
你是我亲生之女,老夫将你治不的,怎治他人?
我当初将你嫁与他家呵,要你三从四德。
三从者:
在家从父,出嫁从天,夫死从子;
四德者:
事公姑,敬夫主,和妯娌,睦街坊。
今三从四德全无,刬地犯了十恶大罪。
我窦家三辈无犯法之男,五世无再婚之女;
到今日被你辱没祖宗世德,又连累我的清名。
你快与我细吐真情,不要虚言文对。
若说的有半厘差错,牒发你城隍祠内,着你永世不得人身;
罚在阴山,永为饿鬼。
(魂旦云)父亲停嗔息怒,暂罢狼虎之威,听你孩儿慢慢的说一遍咱。
我三岁上亡了母亲,七岁上离了父亲。
你将我送与蔡婆婆做儿媳妇,至十七岁与夫配合。
才得两年,不幸儿夫亡化,和俺婆婆守寡。
这山阳县南门外有个赛卢医,他少俺婆婆二十两银子。
俺婆婆去取讨,被他赚到郊外,要将婆婆勒死;
不想撞见张驴儿父子两个,救了俺婆婆性命。
那张驴儿知道我家有个守寡的媳妇,便道:
你婆儿媳妇既无丈夫,不若招我父子两个。
俺婆婆初也不肯,那张驴儿道:
你若不肯,我依旧勒死你。
俺婆婆惧怕,不得已含糊许了,只得将他父子两个领到家中,养他过世。
有张驴儿数次调戏你女孩儿,我坚执不从。
那一日俺婆婆身子不快,想羊肚儿汤吃。
你孩儿安排了汤。
适值张驴儿父子两个问病,道:
将汤来我尝一尝。
说:
汤便好,只少些盐醋。
赚的我去取盐醋,他就暗地里下了毒药。
实指望药杀俺婆婆,要强逼我成亲。
不想俺婆婆偶然发呕,不要汤吃,却让与他老子吃,随即七窃流血药死了。
张驴儿便道:
窦娥,药死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
我便道:
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他道:
要官休,告到官司,你与俺老子偿命;
若私休,你便与我做老婆。
你孩儿便道:
好马不鞴双鞍,烈女不更二夫。
我至死不与你做媳妇,我情愿和你见官去。
他将你孩儿拖到官中,受尽三推六问,吊拷绷扒,便打死孩儿,也不肯认。
怎当州官见你孩儿不认,便要拷打俺婆婆;
我怕婆婆年老,受刑不起,只得?
狭恕R虼搜焊胺ǔ。
业湫獭D愫⒍蕴旆氯脑福旱谝蛔啥琢罚以谄烨股稀H粝翟┩鳎豆仿洌磺蝗妊莸卧诘叵拢挤稍诎琢飞希坏诙纸袢斓溃氯呷鹧谘谀愫⒍祝坏谌潘荽蠛等辍9谎缮习琢罚孪卵瓴挥辏际俏愫⒍础#ㄊ疲┎桓婀偎局桓嫣欤闹性蛊谀蜒浴7浪夏冈庑滔埽樵肝薮侨献镯H咔砘ê」茄冢磺幌恃菲煨F穸浪勺扪芮癯奖眈级鹪#ǔ?
【雁儿落】你看这文卷曾道来不道来,则我这冤枉要忍耐如何耐?
我不肯顺他人,倒着我赴法场;
我不肯辱祖上,倒把我残生坏。
【得胜令】呀,今日个搭伏定摄魂台,一灵儿怨哀哀。
父亲也,你现拿着刑名事,亲蒙圣主差。
端详这文册,那厮乱纲常,合当败。
便万剐了乔才,还道报冤仇不畅怀!
(窦天章做泣科,云)哎,我那屈死的儿,则被你痛杀我也!
我且问你:
这楚州三年不雨,可真个是为你来?
(魂旦云)是为你孩儿来。
(窦天章云)有这等事!
到来朝,我与你做主。
(诗云)白头亲苦痛哀哉,屈杀了你个青春女孩。
只恐怕天明了,你且回去,到来日我将文卷改正明白。
(魂旦暂下)(窦天章云)呀,天色明了也。
张千,我昨日看几宗文卷,中间有一鬼魂来诉冤枉。
我唤你好几次,你再也不应,直恁的好睡那?
(张千云)我小人两个鼻于孔一夜不曾闭,并不听见女鬼诉甚么冤状,也不曾听见相公呼唤。
(窦天章做叱科,云)口退!
今早升厅坐衙,张千,喝撺厢者。
(张千做幺喝科,云)在衙人马平安!
抬书案!
(禀云)州官见。
(外扮州官入参科)(张千云)该房吏典见。
(丑扮吏入参见科)(窦天章问云)你这楚州一郡,三年不雨,是为着何来?
(州官云)这个是天道亢旱,楚州百姓之灾,小官等不知其罪。
(窦天章做怒云)你等不知罪么?
那山阳县,有用毒药谋死公公犯妇窦娥,他问斩之时曾发愿道:
若是果有冤枉,着你楚州三年不雨,寸草不生。
可有这件事来?
(州官云)这罪是前升任桃州守问成的,现有文卷。
(窦天章云)这等糊涂的官,也着他升去!
你是继他任的,三年之中,可曾祭这冤妇么?
(州官云)此犯系十恶大罪,元不曾有祠,所以不曾祭得。
(窦天章云)昔日汉朝有一孝妇守寡,其姑自缢身死,其姑女告孝妇杀姑,东海太守将孝妇斩了。
只为一妇含冤,致令三年不雨。
后于公治狱,仿佛见孝妇抱卷哭于厅前。
于公将文卷改正,亲祭孝妇之墓,天乃大雨。
今日你楚州大旱,岂不正与此事相类?
张千,分付该房签牌下山阳县,着拘张驴儿、赛卢医、蔡婆婆一起人犯人速解审,毋得违误片刻者。
(张千云)理会得。
(下)(丑扮解子,押张驴儿、蔡婆婆同张千上。
禀云)山阳县解到审犯听点。
(窦天章云)张驴儿。
(张驴儿云)有。
(窦天章云)蔡婆婆。
(蔡婆婆云)有。
(窦天章云)怎么赛卢医是紧要人犯不到?
(解子云)赛卢医三年前在逃,一面着广捕批缉拿去了,待获日解审。
(窦天章云)张驴儿,那蔡婆婆是你的后母么?
(张驴儿云)母亲好冒认的?
委实是。
(窦天章云)这药死你父亲的毒药,卷上不见有合药的人,是那个合的毒药?
(张驴儿云)是窦娥自合就的毒药。
(窦天章云)这毒药必有一个卖药的医铺。
想窦娥是个少年寡妇,那里讨这药来?
张驴儿,敢是你合的毒药么?
(张驴儿云)若是小人合的毒药,不药别人,倒药死自家老子?
(窦天章云)我那屈死的儿口乐,这一节是紧要公案,你不自来折辩,怎得一个明白?
你如今冤魂却在那里?
(魂旦上,云)张驴儿,这药不是你合的,是那个合的?
(张驴儿做怕科,云)有鬼,有鬼,撮盐入水。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魂旦云)张驴儿,你当日下毒药在羊肚儿汤里,本意药死俺婆婆,要逼勒我做浑家。
不想俺婆婆不吃,让与你父亲吃,被药死了。
你今日还敢赖哩!
(唱)【川拨掉】猛见了你这吃敲材,我只问你这毒药从何处来?
你本意待暗里栽排,要逼勒我和谐,倒把你亲爷毒害,怎教咱替你耽罪责!
(魂旦做打张驴儿科)(张驴儿做避科,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今,敕!
大人说这毒药.必有个卖药的医铺,若寻得这卖药的人来和小人折对,死也无词。
(丑扮解子解赛卢医上,云)山阳县续解到犯人一名赛卢医。
(张千喝云)当面。
(窦天章云)你三年前要勒死蔡婆婆,赖他银子,这事怎么说?
(赛卢医叩头科,云)小的要赖蔡婆婆银子的情是有的。
当被两个汉子救了,那婆婆并不曾死。
(窦天章云)这两个汉子,你认的他叫做甚么名姓?
(赛卢医云)小的认便认得,慌忙之际可不曾问的他名姓。
(窦天章云)现有一个在阶下,你去认来。
(窦卢医做下认科,云)这个是蔡婆婆。
(指张驴儿云)想必这毒药事发了。
(上云)是这一个。
容小的诉禀;
当日要勒死蔡婆婆时,正遇见他爷儿两个救了那婆婆去。
过得几日,他到小的铺中讨服毒药。
小的是念佛吃斋人,不敢做昧心的事。
说道:
铺中只有官料药,并无甚么毒药。
他就睁着眼道:
你昨日在郊外要勒死蔡婆婆,我拖你见官去!
小的一生最怕的是见官,只得将一服毒药与了他去。
小的见他生相是个恶的,一定拿这药去药死了人,久后败露,必然连累。
小的一向逃在涿州地方,卖些老鼠药。
刚刚是老鼠被药杀了好几个,药死人的药其实再也不曾合。
(魂旦唱)【七弟兄】你只为赖财,放乖,要当灾。
(带云)这毒药呵,(唱)原来是你赛卢医出卖,张驴儿买,没来由填做我犯由牌,到今日官去衙门在。
(窦天章云)带那蔡婆婆上来!
我看你也六十外人了,家中又是有钱钞的,如何又嫁了老张,做出这等事来?
(蔡婆婆云)老妇人因为他爷儿两个救了我的性命,收留他在家养膳过世。
那张驴儿常说要将他老子接脚进来,老妇人并不曾许他。
(窦天章云)这等说,你那媳妇就不该认做药死公公了。
(魂旦云)当日问官要打俺婆婆,我怕他年老,受刑不起,因此咱认做药死公公,委实是屈招个!
(唱)【梅花酒】你道是咱不该,这招状供写的明白。
本一点孝顺的心怀,倒做了惹祸的胚胎。
我只道官吏每还覆勘,怎将咱屈斩首在长街!
第一要素旗枪鲜血洒,第二要三尺雪将死尸埋,第三要三年旱示天灾:
咱誓愿委实大。
【收江南】呀,这的是衙门从古向南开,就中无个不冤哉!
痛杀我娇姿弱体闭泉台,早三年以外,则落的悠悠流恨似长淮。
(窦天章云)端云儿也,你这冤枉我已尽知,你且回去。
待我将这一起人犯并原问官吏另行定罪。
改日做个水陆道场,超度你生天便了。
(魂旦拜科,唱)【鸳鸯煞尾】从今后把金牌势剑从头摆,将滥官污吏都杀坏,与天子分忧,万民除害。
(云)我可忘了一件:
爹爹,俺婆婆年纪高大,无人侍养,你可收恤家中,替你孩儿尽养生送死之礼,我便九泉之下,可也瞑目。
(窦天章云)好孝顺的儿也!
(魂旦唱)嘱付你爹爹,收养我奶奶。
要怜他无妇无儿,谁管顾年衰迈!
再将那文卷舒开,(带云)爹爹,也把我窦娥名下,(唱)屈死的招伏罪名儿改。
(下)(窦天章云)唤那蔡婆婆上来。
你可认的我么?
(蔡婆婆云)老妇人眼花了,不认的。
(窦天章云)我便是窦天章。
这才的鬼魂,便是我屈死的女孩儿端云。
你这一行人,听我下断:
张驴儿毒杀亲爷,谋占寡妇,合拟凌迟,押付市曹中,钉上木驴,剐一百二十刀处死。
升任州守桃杌并该房吏典,刑名违错,各杖一百,永不叙用。
赛卢医不合赖钱,勒死平民;
又不合修合毒药,致伤人命,发烟瘴地面,永远充军。
蔡婆婆我家收养。
窦娥罪改正明白。
(词云)莫道我念亡女与他又罪消愆,也只可怜见楚州郡大旱三年。
昔于公曾表白东海孝妇,果然是感召得灵雨如泉。
岂可便推诿道天灾代有,竟不想人之意感应通天。
今日个将文卷重行改正,方显的王家法不使民冤。
题目秉鉴持衡廉访法正名感天动地窦娥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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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孛老上,云)老汉来到这长街市上,替三个孩儿买些纸笔。
走的乏了,且坐一坐歇息咱。
(净扮葛彪上,诗云)有权有势尽着使,见官见府没廉耻。
若与小民共一般,何不随他带帽子?
自家葛彪是也。
我是个权豪势要之家,打死人不偿命,时常的则是坐牢。
今日无甚事,长街市上闲耍去咱。
(做撞孛老科,云)这老子是甚么人,敢冲着我马头?
好打这老驴!
(做打孛老死科,下)(葛彪云)这老子诈死赖我,我也不怕;
只当房檐上揭片瓦相似,随你那里告来。
(下)(副末扮地方上,云)王大、王二、王三在家么?
(王大兄弟上,云)叫怎的?
(地方云)我是地方,不知甚么人打死你父亲在长街上哩!
(王大兄弟云)是真实?
母亲,祸事了也!
(哭科,王三云)我那儿也,打死俺老子!
母亲快来!
(正旦上,云)孩儿,为甚么大惊小怪的?
(王三云)不知是谁打死了俺父亲也!
(正旦云)呀,可是怎地来?
(唱)【仙吕】【点绛唇】仔细寻思,两回三次,这场蹊跷事。
走的我气咽声丝,恨不的两肋生双翅。
【混江龙】俺男儿负天何事?
拿住那杀人贼,我乞个罪名儿。
他又不曾身耽疾病,又无甚过犯公私。
若是俺软弱的男儿有些死活,索共那倚势的乔才打会官司!
我这里急忙忙过六街、穿三市,行行里挠腮撧耳、抹泪揉眵。
(做行见尸哭科,唱)【油葫芦】你觑那着伤处一埚青间紫,可早停着死尸。
你可便从来忧念没家私,昨朝怎晓今朝死,今日不知来日事。
血模糊污了一身,软答剌冷了四肢,黄甘甘面色如金纸,干叫了一炊时。
【天下乐】救不活将咱没乱死!
咱家私、自暗思,到明朝若是出殡时,又没他一陌纸,空排着三个儿,这正是家贫也显孝子。
(王大兄弟云)母亲,人都说是葛彪打杀了俺父亲来。
俺如今寻见那厮,扯到官偿命来!
(下)(正旦唱)【那吒令】他本是太学中殿试,怎想他拳头上便死?
今日个则落得长街上检尸。
更做道见职官,俺是个穷儒士,也索称词。
(葛彪上,云)自家葛彪。
饮了几杯酒,有些醉了也。
且回家中去来。
(王大兄弟上,云)兀的不是那凶徒?
拿住这厮!
(做拿住科,云)是你打死俺父亲来?
(葛彪云)就是我来,我不怕你!
(正旦唱)【鹊踏枝】若是俺到官时,和您去对情词,使不着国戚皇亲、玉叶金枝;
便是他龙孙帝子,打杀人要吃官司!
(王大兄弟打葛死料,兄弟云)这凶徒装醉不起来。
(正旦云)我试问他。
(问科,云)哥哥,俺老的怎生撞着你,你就打死他?
你如何推醉睡在地下不起来?
则这般干罢了?
你起来,你起来!
呀,你兄弟可不打杀他也?
(王三云)好也,我并不曾动手。
(正旦云)可怎了也!
(唱)【寄生草】你可便斟量着做,似这般甚意儿?
你三人平昔无瑕疵,你三人打死虽然是,你三人倒惹下刑名事。
则被这清风明月两闲人,送了你玉堂金马三学士。
(做指葛彪科,唱)【金盏儿】想当时,你可也不三思?
似这般逞凶撒泼干行止,无过恃着你有权势、有金资。
则道是长街上妆好汉,谁想你血泊内也停尸!
正是将军着痛箭,还似射人时。
(王大兄弟云)这事少不的要吃官司。
只是咱家没有钱钞,使些甚么?
(正旦唱)【醉中天】咱每日一瓢饮、一箪食,有几双箸、几张匙;
若到官司使钞时,则除典当了闲文字。
(带云)便这等,也不济事。
(唱)你合死呵今朝便死。
虽道是杀人公事,也落个孝顺名儿。
(净扮公人上,云)休教走了,拿住这杀人贼者!
(正旦唱)【金盏儿】苦孜孜,泪丝丝,这场灾祸从天至,把俺横拖倒拽怎推辞!
一壁厢碜可可停着老子,一壁厢眼睁睁送了孩儿。
可知道福无重受日,祸有并来时。
(公人云)杀人事,不同小可。
咱见官去来。
(正旦悲科,云)儿也!
(唱)【后庭花】再休想跳龙门、折桂枝,少不得为亲爷遭横死。
从来个人命当还报,料应他天公不受私。
(带云)儿也,(唱)不由我不嗟咨,几回家看视,现如今拿住尔,到公庭责口词,下脑箍使拶子,这其间痛怎支?
【柳叶儿】怕不待的一确二,早招承死罪无辞。
(带云)儿也,(唱)你为亲爷雪恨当如是,便相次赴阴司,也得个孝顺名儿。
(祗候云)快见官去罢。
(正旦云)儿也,你每做下这事,可怎了也!
(王大兄弟云)母亲,可怎了也?
(正旦唱)【赚煞】为甚我教你看诗书、习经史?
俺待学孟母三移教子。
不能勾金榜上分明题姓氏,则落得犯由牌书写名儿。
想当时,也是不得已为之。
便做道审得情真,奏过圣旨,只不过是一人处死;
须断不了王家宗祀,那里便灭门绝户了俺一家儿?
(同下)第二折(张千领祗候排衙科,喝云)在衙人马平安!
喏!
(外扮包待制上,诗云)咚咚衙鼓响,公吏两边排。
阎王生死殿,东岳摄魂台。
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庐州金斗那四望乡老儿村人也。
官拜龙图阁待制学士,正授开封府尹。
今日升厅,坐起早衙。
张千、分付司房,有合签押的文书,将来老夫签押。
(张千云)六房吏典,有甚么合签押的文书?
(内应科)(张千云)可不早说!
早是酸枣县解到一起偷马贼赵顽驴。
(包待制云)与我拿过来!
(祗候押犯人跪科)(包待制云)开了那行枷者!
兀那小厮,你是赵顽驴,是你偷马来?
(犯人云)是小的偷马来。
(包待制云)张千,上了长枷,下在死囚牢里去。
(押下)(包待制云)老夫这一会儿困倦。
张千,你与六房吏典,休要大惊小怪的,老夫暂时歇息咱。
(张千云)大小属官,两廊吏典,休要大惊小怪的,大人歇息哩!
(包做伏案睡做梦科,云)老夫公事操心,那里睡的到眼里?
待老夫闲步游玩咱。
来到这开封府厅后一个小角门,我推开这门。
我试看者,是一个好花园也。
你看那百花烂漫,春景融和。
兀那花丛里一个撮角亭子,亭子上结下个蜘蛛罗网,花间飞将一个蝴蝶儿来,正打在网中。
(诗云)包拯暗暗伤怀,蝴蝶曾打飞来。
休道人无生死,草虫也有非灾。
呀,蠢动含灵,皆有佛性。
飞将一个大蝴蝶来,救出这蝴蝶去了。
呀,又飞了一个小蝴蝶打在网中,那大蝴蝶必定来救他。
……好奇怪也!
那大蝴蝶两次三番只在花丛上飞,不救那小蝴蝶,扬长飞去了。
圣人道: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你不救,等我救。
(做放科)(张千云)喏,午时了也。
(包待制做醒科,诗云)草虫之蝴蝶,一命在参差。
撇然梦惊觉,张千报午时。
张千,有甚么应审的罪囚,将来我问。
(张千云)两房吏典,有甚么合审的罪囚,押上勘问。
(内应科)(张千云)喏,中牟县解到一起犯人,弟兄三人,打死平人葛彪。
(包待制云)小县百姓,怎敢打死平人?
解到也未?
(张千云)解到了也。
(包待制云)与我一步一棍,打上厅来。
(解子押王大兄弟上,正旦随上,唱)【南吕】【一枝花】解到这无人情御史台,元来是有官法开封府。
把三个未发迹小秀士,生扭做吃勘问死囚徒。
空教我意下踌躇,把不定心惊惧,赤紧的贼儿胆底虚。
教我把罪犯私下招承,不比那小去处官司孔目。
【梁州第七】这开封府王条清正,不比那中牟县官吏糊涂。
扑咚咚阶下升衙鼓,唬的我手忙脚乱,使不得胆大心粗;
惊的我魂飞魄丧,走的我力尽筋舒。
这公事不比寻俗,就中间担负公徒。
嗨、嗨、嗨,一壁厢老夫主在地停尸;
更、更、更,赤紧地子母每坐牢系狱;
呀、呀、呀,眼见的弟兄每受刃遭诛。
早是怕怖,我向这屏墙边侧耳偷睛觑:
谁曾见这官府?
则今日当厅定祸福,谁实谁虚?
(正旦同众见官跪科,张千云)犯人当面。
(包待制云)张千,开了行枷,与那解子批回去。
(做开枷科)(王三云)母亲、哥哥,咱家去来。
(包待制云)那里去?
这里比你那中牟县那!
张千,这三个小厮是打死人的,那婆子是甚么人?
必定是证见人;
若不是呵,敢与这小厮关亲?
兀那婆子,这两个是你甚么人?
(正旦云)这两个是大孩儿。
(包待制云)这个小的呢?
(正旦云)是我第三的孩儿。
(包待制云)噤声!
你可甚治家有法?
想当日孟母教子,居必择邻;
陶母教子,剪发待宾;
陈母教子,衣紫腰银。
你个村妇教子,打死平人。
你好好的从实招了者!
(正旦唱)【贺新郎】孩儿每万千死罪犯公徒。
那厮每情理难容,俺孩儿杀人可恕。
俺穷滴滴寒贱为黎庶,告爷爷与孩儿每做主。
这三个自小来便学文书,他则会依经典、习礼义,那里会定计策、厮亏图?
百般的拷打难分诉。
岂不闻三人误大事,六耳不通谋?
(包待制云)不打不招。
张千,与我加力打者!
(正旦悲科,唱)【隔尾】俺孩儿犯着徒流绞斩萧何律,枉读了恭俭温良孔圣书。
拷打的浑身上怎生觑!
打的来伤筋动骨,更疼似悬头刺股。
他每爷饭娘羹,何曾受这般苦!
(包待制云)三个人必有一个为首的。
是谁先打死人来?
(王大云)也不于母亲事,也不干两个兄弟事,是小的打死人来。
(王二云)爷爷,也不干母亲事,也不干哥哥、兄弟事,是小的打死人来。
(王三云)爷爷,也不干母亲事,也不干两个哥哥事,是他肚儿疼死的,也不于我事。
(正旦云)并不干三个孩儿事。
当时是皇亲葛彪先打死妾身夫主,妾身疼忍不过,一时乘忿争斗,将他打死。
委的是妾身来!
(包待制云)胡说!
你也招承,我也招承,想是串定的。
必须要一人抵命。
张千,与我着实打者!
(正旦唱)【斗虾蟆】静巉巉无人救,眼睁睁活受苦,孩儿每索与他招伏。
相公跟前拜复:
那厮将人欺侮,打死咱家丈夫。
如今监收媳妇,公人如狼似虎,相公又生嗔发怒。
休说麻槌脑箍,六问三推不住;
勘问有甚数目,打的浑身血污!
大哥声冤叫屈,官府不由分诉;
二哥活受地狱,疼痛如何担负;
三哥打的更毒,老身牵肠割肚。
这壁厢那壁厢犹犹豫豫,眼眼厮觑;
来来去去,啼啼哭哭。
则被你打杀人也待制龙图!
可不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难吞吐,没气路,短叹长吁;
愁肠似火,雨泪如珠。
(包待制云)我试看这来文咱。
(做看科,云)中牟县官好生糊涂!
如何这文书上写着王大、王二、王三打死平人葛彪?
这县里就无个排房吏典?
这三个小厮必有名讳;
便不呵,也有个小名儿。
兀那婆子,你大小厮叫做甚么?
(正旦云)叫做金和。
(包待制云)第二的小厮叫做甚么?
(正旦云)叫做铁和。
(包待制云)这第三个呢?
(正旦云)叫做石和。
(王三云)尚!
(包待制云)甚么尚?
(王三云)石和尚。
(包待制云)嗨,可知打死人哩!
庶民人家,取这等刚硬名字!
敢是金和打死人来?
(正旦唱)【牧羊关】这个是金呵,有甚么难熔铸?
(包待制云)敢是石和打死人来?
(正旦唱)这个石呵,怎做的虚?
(包待制云)敢是铁和打死人来?
(正旦唱)这个便是铁呵,怎当那官法如炉?
(包待制云)打这赖肉顽皮。
(正旦唱)非干是孩儿每赖肉顽皮,委的衔冤负屈。
(包待制云)张千,便好道杀人的偿命,欠债的还钱。
把那大的小厮,拿出去与他偿命。
(正旦唱)眼睁睁难搭救,簇拥着下阶除。
教我两下里难顾瞻,百般的没是处。
(云)包待制爷爷,好葫芦提也!
(包待制云)我着那大的儿子偿命,兀那婆子说甚么?
(张千云)那婆子手扳定枷梢说:
包待制爷爷葫芦提。
(包待制云)那婆子他道我葫芦提?
与我拿过来!
(正旦跪料)(包待制云)着你大儿子偿命,你怎生说我葫芦提?
(正旦云)老婆子怎敢说大人葫芦提,则是我孩儿孝顺,不争杀坏了他,教谁人养活老身?
(包待制云)既是他母亲说大小厮孝顺,又多邻家保举,这是老夫差了。
留着大的养活他。
张千,着第二的偿命。
(正旦唱)【隔尾】一壁厢大哥行牵挂着娘肠肚,一壁厢二哥行关连着痛肺腑。
要偿命,留下孩儿,宁可将婆子去。
似这般狠毒,又无处告诉,手扳定枷梢叫声儿屈。
(云)包待制爷爷好葫芦提也!
(包待制云)又做甚么大惊小怪的?
(张千云)那婆子又说老爷葫芦提。
(包待制云)与我拿过来!
(正旦跪科)(包待制云)兀那婆子,将你第二的小厮偿命,怎生又说我葫芦提?
(正旦云)怎敢说爷爷葫芦提,则是第二的小厮会营运生理,不争着他偿命,谁养活老婆子?
(包待制云)着大的偿命,你说他孝顺;
着第二的偿命,你说他会营运生理;
却着谁去偿命?
(王三自带枷科)(包待制云)兀那厮做甚么?
(王三云)大哥又不偿命,二哥又不偿命,眼见的是我了,不如早做个人情。
(包待制云)也罢。
张千,拿那小的出去偿命。
(做推转科)(包待制云)兀那婆子,这第三的小厮偿命,可中么?
(正旦云)是了。
可不道三人同行小的苦。
他偿命的是。
(包待制云)我不葫芦提么?
(正旦云)爷爷不葫芦提。
(包待制云)噤声!
张千,拿回来!
争些着婆子瞒过老夫。
眼前放着个前房后继,这两个小厮,必是你亲生的;
这一个小厮,必是你乞养来的螟蛉之子,不着疼热,所以着他偿命。
兀那婆子,说的是呵,我自有个主意;
说的不是呵,我不道饶了你哩!
(正旦云)三个都是我的孩儿,着我说些甚么?
(包待制云)你若不实说,张千,与我打着者!
(正旦云)大哥、二哥、三哥,我说则说,你则休生分了。
(包待制云)这大小厮,是你的亲儿么?
(正旦唱)【牧羊关】这孩儿虽不曾亲生养,却须是咱乳哺。
(包待制云)这第二的呢?
(正旦唱)这一个偌大小,是老婆子抬举。
(包待制云)兀那小的呢?
(正旦打悲科,唱)这一个是我的亲儿,这两个我是他的继母。
(包待制云)兀那婆子,近前来。
你差了也,前家儿着一个偿命,留着你亲生孩儿养活你可不好那!
(正旦云)爷爷差了也!
(唱)不争着前家儿偿了命,显得后尧婆忒心毒。
我若学嫉妒的桑新妇,不羞见那贤达的鲁义姑!
(包待制云)兀那婆子,你还着他三人心服,果是谁打死人来?
(正旦唱)【红芍药】浑身是口怎支吾?
恰似个没嘴的葫芦。
打的来皮开肉绽损肌肤,鲜血模糊,恰浑似活地狱。
三个儿都教死去。
你都官官相为倚亲属,更做道国戚皇族。
(做打悲科,唱)【菩萨梁州】大哥罪犯遭诛,二哥死生别路,三哥身归地府,干闪下我这老孽身躯!
大哥孝顺识亲疏,二哥留下着当门户,第三个哥哥休言语,你偿命正合去。
常言道三人同行小的苦,再不须大叫高呼。
(包待制云)听了这婆子所言,方信道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惹愚。
这件事,老夫见为母者大贤,为子者至孝。
为母者与陶孟同列,为子者与曾闵无二。
适间老夫昼寐,梦见一个蝴蝶坠在蛛网中,一个大蝴蝶来救出;
次者亦然;
后来一小蝴蝶亦坠网中,大蝴蝶虽见不救,飞腾而去。
老夫心存恻隐,救这小蝴蝶出离罗网。
天使老夫预知先兆之事,救这小的之命。
(词云)恰才我依条犯法分轻重,不想这分外却有别词讼。
杀死平人怎干休?
莫言罪律难轻纵。
先教长男赴云阳,为言孝顺能供奉。
后教次子去餐刀,又言营运充日用。
我着那最小的幼男去当刑,他便欢喜紧将儿发送。
只把前家儿子苦哀矜,倒是自己亲儿不悲痛。
似此三从四德可褒封,贞烈贤达宜请俸。
忽然省起这事来,天使游魂预惊动。
三个草虫伤蛛丝,何异子母官司向谁控。
三番继母弃亲儿,正应着午时一枕蝴蝶梦。
张千,把一干人都下在死囚牢中去!
(正旦慌向前扯科,唱)【水仙子】则见他前推后拥厮揪捽,我与你扳住枷梢高叫屈。
眼睁睁有去路无回路,好教我百般的没是处。
这窝儿便死待如何?
好和弱随将去,死共活拦当住,我只得紧指住在服。
(张千推旦科,押三人下)(正旦唱)【黄钟尾】包龙图往常断事曾着数,今日为官忒慕古。
枉教你坐黄堂、带虎符,受荣华、请俸禄。
俺孩儿好冤屈,不睹事下牢狱。
割舍了待泼做:
告都堂、诉省部;
撅皇城、打怨鼓;
见銮舆、便唐突。
呆老婆唱今古,又无人肯做主,则不如觅死处,眼不见鳏寡孤独;
也强如没归着,痛煞煞、哭啼啼、活受苦!
(下)(包待制云)张千,你近前来,可是恁的……(张千云)可是中也不中?
(包待制云)贼禽兽,我的言语,可是中也不中!
(诗云)我扶立当今圣明主,欲播清风千万古。
这些公事断不开,怎坐南衙开封府。
(同下)第三折(张千同李万上,诗云)手执无情棒,怀揣滴泪钱。
晓行狼虎路,夜伴死尸眠。
自家张千便是。
有王大、王二、王三下在死囚牢中。
与我拿将他三人出来!
(王大、王二上,云)哥哥可怜见!
(张千云)别过枷梢来,打三下杀威棒!
(打三下科,云)那第三个在那里?
(王三上,云)我来了!
(张千云)李万,抬过押床来,丢过这滚肚索去扯紧着!
(做扯科,三人叫科。
张千云)李万,你家去吃饭,我看着。
则怕提牢官来。
(李万下)(正旦上,云)我三个孩儿都下在死囚牢中,我叫化了些残汤剩饭,送与孩儿每吃去。
(唱)【正宫】【端正好】遥望着死囚牢,恰离了悲田院,谁敢道半步俄延!
排门儿叫化都寻遍,讨了些泼剩饭和杂面。
【滚绣球】俺孩儿本思量做状元,坐琴堂、请俸钱。
谁曾遭这般刑宪,又不曾犯五刑之属三千。
我不肯吃、不肯穿,烧地卧、炙地眠,谁曾受这般贫贱!
正按着陈婆婆古语常言,他须不求金玉重重贵,却甚儿孙个个贤,受煞熬煎。
(做到牢门科,云)这里是牢门首,我拽动这铃索者。
(张千云)则怕是提牢官来。
我开开这门,看是谁拽动铃索来?
(正旦云)是我拽来。
(张打科,云)老村婆子,这是你家里!
你来做甚么?
(正旦云)我与三个孩儿送饭来。
(张千云)灯油钱也无,冤苦钱也无;
俺吃着死囚的衣饭,有钞将些来使;
(正旦云)哥哥可怜见,一个老的被人打死了,三个孩儿又在死囚牢内,老身吃了早晨,无了晚夕,前街后巷叫化了些残汤剩饭,与孩儿每充饥。
哥哥只可怜见!
(唱)【倘秀才】叫化的剩饭重煎再煎,补衲的破袄儿翻穿了正穿。
(云)哥哥,则这件旧衣服送你罢!
(唱)有这个旧褐袖,与哥哥且做些冤苦钱。
(张千云)我也不要你的。
(正旦唱)谢哥哥相觑当,厮周全,把孩儿每可怜。
(张千云)罪已问定也,救不的了。
(正旦唱)【脱布衫】争奈一家一计,肠肚萦牵;
一上一下,语话熬煎;
一左一右,把孩儿顾恋;
一捋一把,雨泪涟涟。
【醉太平】数说起罪愆,委实的衔冤,我这里烦烦恼恼怨青大,告哥哥可怜。
他三个足丢没乱眼脑剔抽秃刷转,依柔乞煞手脚滴羞笃速战;
迷留没乱救他叫破俺喉咽,气的来前合后偃。
(张千云)放你进来,我掩上这门。
(正旦进见科,云)兀的不是我孩儿!
(做悲科)(王大云)母亲,你做甚么来?
(正旦云)我与你送饭来。
(正旦向张千云)哥哥,怎生放我孩儿吃些饭也好!
(张千云)你没手?
兀那婆子,喂你那孩儿。
(正旦喂王大、王二科,唱)【笑和尚】我、我、我两三步走向前,将、将、将把饭食从头劝,我、我、我一匙匙都抄遍;
你、你、你胡噎饥,你、你、你润喉咽。
(王三云)娘也,我也吃些儿。
(正旦唱)石和尚好共歹一口口刚刚咽。
(旦做倾饭料,云)大哥,这里有个烧饼,你吃,休教石和看见。
二哥,这里有个烧饼,你吃,休教石和看见。
(唱)【叨叨令】叫化的些残汤剩饭,那里有重罗面!
你不想堂食玉酒琼林宴,想当初长枷钉出中牟县,却不道布衣走上黄金殿。
兀的不苦杀人也么哥!
兀的不苦杀人也么哥!
告你个提牢押狱行方便。
(云)大哥,我去也,你有甚么说话?
(王大云)母亲,家中有一本《论语》,卖了替父亲买些纸烧。
(正旦云)二哥,你有甚么话说?
(王二云)母亲,我有一本《孟子》,卖了替父亲做些经忏。
(王三哭云)我也没的吩咐你,你把你的头来,我抱一抱。
(正旦出科)(张千云)兀那婆子,你要欢喜么?
(正旦云)我可知要欢喜哩!
(张千入牢科,云)那个是大的?
(王大云)小人是大的。
(张千云)放水火!
(王大做出科)(张千云)兀那婆子,你这大的孝顺,保领出去养活你,你见了这大的儿子,你欢喜么?
(正旦云)我可知欢喜哩!
(张千云)我着你大欢喜!
(做入牢科,云)那个是第二的?
(王二云)小人便是。
(张千云)起来,放水火!
(做放出科)(张千云)兀那婆子,再与你这第二的,能营运养活你。
(正旦云)哥哥,那第三个孩儿呢?
(张千云)把他盆吊死,替葛彪偿命去。
明日早墙底下来认尸。
(正旦悲科,唱)【上小楼】将两个哥哥放免,把第三的孩儿推转;
想着我咽苦吞甘,十月怀耽,乳哺三年。
不争教大哥哥、二哥哥身遭刑宪,教人道桑新妇不分良善。
【幺篇】你本待冤报冤,倒做了颠倒颠。
岂不闻杀人偿命,罪而当刑,死而无怨。
(做看王三科,唱)若是我两三番将他留恋,教人道后尧婆两头三面。
(王大、王二云)母亲,我怎舍得兄弟也!
(正旦云)大哥、二哥家去来,休烦恼者!
(唱)【快活三】眼见的你两个得生天,单则你小兄弟丧黄泉。
(做觑王三悲科,唱)教我扭回身,忍不住泪涟涟。
(王大、王二悲科)(正旦云)罢、罢、罢,但留的你两个呵,(唱)他便死也我甘心情愿。
【朝天子】我可便可怜孩儿忒少年,何日得重相见?
不争将前家儿身首不完全,枉惹得后代人埋怨。
我这里自推自攧到三十余遍,畅好是苦痛也么天!
到来日一刀两段,横尸在市廛,再不见我这石和面。
【尾煞】做爷的不曾烧一陌纸钱,做儿的又当了罪愆,爷和儿要见何时见?
若要再相逢一面,则除是梦儿中咱子母团圆。
(王大、王二随下)(王三云)张千哥哥,我大哥、二哥都那里去了?
(张千云)老爷的言语,你大哥、二哥都饶了,着养活你母亲去;
只着你替葛彪偿命。
(王三云)饶了我两个哥哥,着我偿命去,把这两面枷我都带上。
只是我明日怎么样死?
(张千云)把你盆吊死,三十板高墙丢过去。
(王三云)哥哥,你丢我时放仔细些,我肚子上有个疖子哩!
(张千云)你性命也不保,还管你甚么疖子!
(王三唱)【端正好】腹揽五车书,(张千云)你怎么唱起来?
(王三云)是曲尾。
(唱)都是些《礼记》和《周易》。
眼睁睁死限相随,指望待为官为相身荣贵,今日个毕罢了名和利。
【滚绣球】包待制比问牛的省气力,俺父亲比那教子的少见识,俺秀才每比那题桥人无那五陵豪气。
打的个遍身家鲜血淋漓,包待制又葫芦提,令史每装不知。
两边厢列着祗候人役,貌堂堂都是一伙洒肏娘的!
隔牢撺彻墙头去,抵多少平空寻觅上天梯。
(带云)张千,(唱)等我肏你奶奶歪屄!
(张千随下)第四折(王三背赵顽驴尸上,伏定)(王大、王二上,云)咱同母亲寻三哥尸首去来。
母亲行动些!
(正旦上,云)听的说石和孩儿盆吊死了,他两个哥哥抬尸首去了。
我叫化了些纸钱,将着柴火燃埋孩儿去呵!
(唱)【双调】【新水令】我从未拔白悄悄出城来,恐怕外人知大惊小怪。
我叫化的乱烘烘一陌纸,拾得粗坌坌几根柴。
俺孩儿落不得席卷椽抬,谁想有这一解!
(打悲科,云)孩儿呵!
(唱)【驻马听】想着你报怨心怀,和那横死爷相逢在分界牌。
(带云)若相见时呵,(唱)您两个施呈手策,把那杀人贼推下望乡台!
黑洞洞天色尚昏霾,静巉巉迥野荒郊外,隐隐似有人来,觑绝时教我添惊骇。
(王大、王二背尸上,云)母亲那里?
这不是三哥尸首?
(旦做认悲科,唱)【夜行船】慌急列教咱观了面色,血模糊污尽尸骸。
我与你慌解下麻绳,急松开衣带,您疾忙向前来扶策。
【挂玉钩】你与我揪住头心掐下颏,我与你高阜处招魂魄。
石和哎,贪慌处将孩儿落了鞋,你便叫煞他、怎得他瞅睬?
空教我闷转加、愁无奈,只落得哭哭啼啼、怨怨哀哀。
(带云)石和孩儿呵!
(唱)【沽美酒】我将这老精神强打拍,小名儿叫的明白,你个孝顺的石和安在哉?
则被他抛杀您奶奶,教我空没乱把地皮掴。
【太平令】空教我哭啼啼自敦自摔,百般的唤不回来。
也是我多灾多害,急煎煎不宁不耐。
(云)石和孩儿呵!
(王三上,应云)我在这里!
(正旦唱)教我左猜、右猜,不知是那里应来?
呀,莫不是山精水怪!
(王三上,云)母亲,孩儿来了。
(正旦慌科,云)有鬼,有鬼!
(王三云)母亲休怕,是石和孩儿,不是鬼。
(正旦唱)【风人松】我前行他随后赶将来,唬的我撧耳挠腮。
教我战笃速忙把孩儿拜,我与你收拾垒七修斋。
(王三云)母亲,我是人。
(正旦唱)不是鬼疾言个皂白,怎免得这场灾?
(王三云)包爷爷把偷马贼赵顽驴盆吊死了,着我拖他出来,饶了你孩儿也。
(正旦唱)【川拨棹】这场灾,一时间命运衰;
早则解放愁怀,喜笑盈腮。
我则道石沉大海!
(云)大哥、二哥,您两个管着甚么哩?
(唱)这言语休见责。
(云)您两个好不仔细。
抬这尸首来做甚?
(唱)【殿前欢】孩儿,你也合把眼睁开,却把谁家尸首与我背将来?
也不是提鱼穿柳欢心大,也不是鬼使神差。
虽然道死是他命该,你为甚无妨碍?
(王三云)孩儿知道没事,是包爷爷吩咐教我背出来的。
(正旦唱)常言道老实的终须在!
把错抬的尸首,你与我土内藏埋。
(包待制冲上,云)你怎生又打死人?
(正旦慌科)(包待制云)你休慌莫怕。
他是偷马的赵顽驴,替你偿葛彪之命。
你一家儿都望阙跪者,听我下断:
(词云)你本是龙袖娇民,堪可为报国贤臣。
大儿去随朝勾当,第二的冠带荣身。
石和做中牟县令,母亲封贤德夫人。
国家重义夫节妇,更爱那孝子顺孙。
今日的加官赐赏,一家门望阙沾恩。
(正旦同三儿拜谢科,云)万岁,万岁,万万岁!
(唱)【水仙子】九重天飞下纸赦书来,您三下里休将招状责,一齐的望阙疾参拜。
愿的圣明君千万载,更胜如枯树花开。
捱了些脓血债,受彻了牢狱灾,今日个苦尽甘来。
【鸳鸯煞】不甫能黑漫漫填满这沉冤海,昏腾腾打出了迷魂寨;
愿待制位列三公,日转千阶。
畅道娘加做贤德夫人,儿加做中牟县宰,赦得俺一家儿今后都安泰。
且休提这恩德无涯,单则是子母团圆,大古里彩!
题目葛皇亲挟势行凶横赵顽驴偷马残生送正名王婆婆贤德抚前儿包待制三勘蝴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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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冲末扮李嗣源领番卒子上,李嗣源云)野管羌笛韵,英雄战马嘶。
擂的是镂金画面鼓,打的是云月皂雕旗。
某乃大将李嗣源是也。
父乃沙陀李克用。
俺父亲手下兵多将广,有五百义儿家将,人人奋勇,个个英雄,端的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自破黄巢,俺父子每累建奇功。
今天下太平,因某父多有功勋,加为忻、代、石、岚、雁门关都招讨使,天下兵马大元帅,又封为河东晋王之职。
手下将论功升赏。
今奉圣人命,为因黄巢手下余党草寇未绝,今奉阿妈将令,差俺五百义儿家将,统领雄兵,收捕草冠。
若得胜回还,圣人再有加官赐赏。
奉命出师统雄兵,剿除草寇建功名。
赤心报国施英勇,保助山河享太平(下)(赵太公上,云)段段田苗接远村,太公庄上戏儿孙。
虽然只得锄刨力,答贺天公雨露恩。
自家潞州长子县人氏,姓赵,人见有几贯钱,也都唤我做赵太公。
嫡亲的两口儿,浑家刘氏,近新来亡化过了。
撇下个孩儿,未勾满月,无了他那娘,我又看觑不的他。
我家中粮食田土尽有,争夺无一个亲人,则觑着一点孩儿!
我分付那稳婆和家里那小的每:
长街市上不问那里寻的一个有乳食的妇人来,我宁可与他些钱钞,我养活他,则要他看觑我这孩儿。
今日无甚事,我去那城中索些钱债去。
下次小的,看着那田禾,我去城中索些钱债便来也。
(下)(正旦抱徕儿上,云)妾身是这潞州长子县人民,自身姓李,嫁的夫主姓王,是王屠,嫡亲的两口儿。
妾身近日所生了个孩儿,见孩儿口大,就唤孩儿做王阿三。
不想王屠下世,争夺家中一贫如洗,无钱使用!
妾身无计所奈,我将这孩儿长街市上卖的些小钱物,埋殡他父亲。
自从早晨间到此,无人来问,如之奈何也!
(做哭科)(赵太公上,云)自家是赵太公。
城中索钱去来也,不曾索的一文钱,且还我那家中去。
兀的一簇人,不知看甚么?
我试去看咱。
(做见正旦科,云)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个小孩儿。
我问他一声咱:
兀那嫂嫂,你为何抱着这小的在此啼哭?
可是为何那?
(正旦云)老人家不知:
我是这本处王屠的浑家,近新来我所生了这个孩儿,未及满月之间,不想我那夫主亡逝,无钱埋殡,因此上将这孩儿但卖些小钱物,埋殡他父亲。
是我出于无奈也!
(赵太公云)住、住、住,正要寻这等一个妇人看我那孩儿,则除是恁的……兀那王嫂嫂,你便要卖这小的,谁家肯要?
不知你寻个穿衣吃饭处,可不好?
(正旦云)你说的差了也!
便好道:
一马不背两鞍,双轮岂碾四辙?
烈女不嫁二夫,我怎肯嫁待于人!
(赵太公云)你既不肯嫁人,便典与人家,或是三年,或是五年,得些钱物埋殡你夫主,可不好?
(正旦云)我便要典身与人,谁肯要?
(赵太公云)你若肯啊,我是赵太公,我家中近新来也无了浑家,有个小的,无人抬举他;
你若肯典与我家中,我又无甚么重生活着你做,你则是抱养我这个小的,我与些钱钞埋殡你那丈夫,可不好?
(正旦云)住、住、住,我寻思咱:
我要将这孩儿与了人来呵,可不绝了他王家后代?
罢、罢、罢,宁苦我一身罢!
我情愿典,太公!
(赵太公云)既是这般,则今日我与些钱物,你埋殡你夫主。
你便写一纸文书,典身三年。
则今日立了文书,我与你钱钞,埋殡了你夫主,就去俺家里住去。
(正旦云)也是我出于无奈也呵!
(赵太公云)你是有福的,肯分的遇着我。
(正旦唱)【正宫】【端正好】则我这腹中愁、心间闷,俺穷滴滴举眼无亲,则俺这孤寒子母每谁瞅问?
俺男儿半世苦受勤,但能勾得钱物,宁可着典咱身!
(赵太公云)则今日埋殡你丈夫,便跟我家中去来。
(正旦唱)则今日将俺夫主亲埋殡。
(同下)第一折(赵太公上,云)自从王屠的浑家到俺家中,一月光景。
我将那文书本是典身,我改做卖身文书,永远在我家使唤。
这妇人抬举着我那孩儿哩,我如今唤他抱出那孩儿来,我试看咱。
(做唤科,云)王大嫂!
(正旦抱两个徕儿上,云)妾身自从来到赵太公家中,可早一月光景也。
妾身本是典身三年的文书、不想赵太公暗暗的商量,改做了卖身文契,与他家永远使用。
今日太公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
想我这烦恼几时受彻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我如今短叹长吁,满怀冤屈,难分诉。
则我这衣袂粗疏,都是些草络布无绵絮。
【混江龙】我堪那无端的豪户,瞒心昧己使心毒。
他可便心侥幸,倒换过文书,当日个约定觅自家做乳母,今日个强赖做他家里的买身躯。
我可也受禁持、吃打骂敢无重数。
则我这孤孀子母,更和这瘦弱身躯!
(做见科,云)员外万福。
(赵太公云)你来我家一个月了。
你抱将我那孩儿来我看。
(正旦做抱徕儿科)(赵太公做看徐徕儿科,云)王大嫂,怎生我这儿这等瘦?
将你那孩儿来我看。
(正旦做抱自徕科)(太公做看徕儿科,云)偏你的孩儿怎生这般将息的好?
这妇人好无礼也!
他将有乳食的奶子与他孩儿吃,却将那无乳食的奶子与俺孩儿吃,怎生将息的起来?
这妇人不平心,好打这泼贱人!
(做打科)(正旦唱)【油葫芦】打拷杀咱家谁做主?
有百十般曾对付:
我从那上灯时直看到二更初,我若是少乳些则管里吖吖的哭,我若是多乳些灌的他啊啊的吐;
这孩儿能夜啼不犯触,则从那摇车儿上挂着爷单裤,挂到有三十遍倒蹄驴。
【天下乐】不似您这孩儿不犯触,可是他声也波声,声声的则待要哭。
则从那摇车儿上魇禳无是处。
谁敢道是荡他一荡?
谁敢是触他一触?
可是他叫吖吖无是处。
(赵太公云)将你那孩儿来我看。
(接过来做摔科)(正旦做扳住臂膊科,云)员外可怜见,休摔孩儿!
(赵太公云)摔杀有甚事?
则使的几贯钱!
(正旦唱)【金盏儿】你富的每有金珠,俺穷的每受孤独,都一般牵挂着他这个亲肠肚。
我这里两步为一蓦,急急下街衢。
我战钦钦身刚举,笃速速手难舒。
我哭啼啼扳住臂膊,泪漫漫的扯住衣服。
(正旦云)员外可怜见!
便摔杀了孩儿,血又不中饮,肉又不中吃,枉污了这答儿田地。
员外则是可怜见咱!
(赵太公云)兀那妇人,我还你,抱将出去,随你丢了也得,与了人也得,我则眼里不要见他。
你若是不丢了呵,来家我不道的饶了你哩!
(下)(正旦云)似这等如之奈何!
孩儿,眼见的咱子母不能勾相守也。
儿也,痛煞我也!
(唱)【尾声】儿也!
则要你久已后报冤仇,托赖着伊家福,好共歹一处受苦。
我指望待将傍的孩儿十四五,与人家作婢为奴。
自踌蹰,堪恨这个无徒!
(带云)儿也,你不成人便罢,倘或成了人呵,(唱)你穿着些布背子,排门儿告些故疏。
恁时节老人家暮古,与人家重生活难做。
哎,儿也!
你寻些个口衔钱,赎买您娘那一纸放良书。
(下)第二折(外扮李嗣源跚马儿领卒子上,云)靴尖踢镫快,袖窄拽弓疾。
能骑乖劣马,善着四时衣。
某乃沙陀李克用之子李嗣源是也。
因为俺阿妈破黄巢有功,圣人封俺阿妈太原府晋王之职,俺阿妈手下儿郎都封官赐赏。
今奉俺阿妈将令,着俺数十员名将,各处收捕黄巢手下余党;
某为节度使之职。
昨日三更时分,夜作一梦,梦见虎生双翅。
今日早间去问周总管,他言说道:
有不测之喜,可收一员大将。
某今日统领本部军卒,荒野外围猎射走一遭去。
众将摆开围场者!
(做见兔儿科,云)围场中惊起一个雪练也似白兔儿来。
我拽的这弓满,放一箭去,正中白兔。
那白兔倒一交,起身便走。
俺这里紧赶紧走,慢赶慢走。
众将与我慢慢的追袭将去来!
(下)(正旦抱徕儿上,云)妾身抱着这个孩儿,下着这般大雪,向那荒郊野外,丢下这孩儿也。
你也怨不的我也!
(唱)【南吕】【一枝花】恰才得性命逃,速速的离宅舍。
我可便一心空硬咽,则我这两只脚可兀的走忙迭。
我把这衣袂来忙遮,俺孩儿浑身上绵茧儿无一叶。
我与你往前行,无气歇,眼见的无人把我来拦遮,我可便将孩儿直送到荒郊旷野。
【梁州】我如今官差可便弃舍。
哎,儿也!
咱两个须索今日离别,这冤家必定是前生业。
这孩儿仪容儿清秀,模样儿英杰。
我熬煎了无限,受苦了偌些。
我和他是吃了人多少唇舌,不由我感叹伤嗟!
我、我、我,今日个母弃了儿,非是我心毒,是、是、是,更和这儿离了母如何的弃舍!
哎!
天也,天也!
俺可便眼睁睁子母每各自分别,直恁般运拙。
这冤家苦楚何时彻?
谁能够暂时歇?
若是我无你个孩儿伶俐些,那其间方得宁贴。
(正旦云)我来到这荒郊野外,下着这般大雪,便怎下的丢了孩儿也!
(唱)【隔尾】我这里牵肠割肚把你个孩儿舍,跌脚捶胸自叹嗟。
望得无人,拾将这草料儿遮,将乳食来喂些,我与你且住者。
儿也!
就在这官道旁边,敢将你来冻煞也!
(李嗣源领番卒子上,云)大小军卒,赶着这白兔儿。
我有心待不赶来,可惜了我那枝艾叶金鈚箭去了。
如今赶到这潞州长子县荒草坡前,不见了白兔,则见地下插着一枝箭。
左右,与我拾将那枝箭来,插在我这撒袋中。
(李嗣源做见正旦科,云)奇怪也!
兀那道旁边一个妇女人,抱着一个小孩儿,将那孩儿放在地上,哭一回去了;
他行数十步可又回来,抱起那孩儿来又啼哭。
那妇女人数遭家恁的,其中必是暗昧。
左右!
你去唤将那妇人来,我试问他。
(卒子做唤科,云)兀那婆婆儿,俺阿妈唤你哩。
(正旦见科,云)官人万福。
(李嗣源云)兀那妇人,你抱着这个小的,丢在地下去了,可又回来,数番不止,你必是暗昧。
(正旦云)官人不嫌絮烦,听妾身口说一遍:
我是这本处王屠的浑家,当日所生了这个孩儿,未及满月,不想王屠辞世,争奈无钱埋殡。
妾身与赵太公家典身三年,就看管他的孩儿。
不想赵太公将我那典身的文书,他改做了卖身的文契。
当日他赵太公唤我,我抱着两个孩儿,太公见了,他说:
偏你那孩儿便好,怎生饿损了我这孩儿?
便将你那孩儿或是丢了或是人养了便罢,若不丢你那孩儿回来,我不道的饶了你!
因此上来到这荒郊野外,丢我这孩儿来。
(李嗣源云)嗨!
好可怜人也。
兀那妇人,比及你要丢在这荒郊野外呵,与了人可不好?
(正旦云)妾身怕不待要与人,谁肯要?
(李嗣源云)兀那妇人,这小的肯与人呵,与了我为子可不好?
(正旦云)官人若不弃嫌,情愿将的去。
敢问官人姓甚名谁?
(李嗣源云)我是沙陀李克用之子李嗣源是也。
久以后抬举的你这孩儿成人长大,我教他认你来。
你将他那生时年月小名说与我者。
(正旦云)官人,这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小名唤做王阿三。
(李嗣源云)左右那里,好生抱着孩儿;
这围场中那里有那纸笔,翻过那袄子上襟,写着孩儿的小名生时年月。
你休烦恼,放心回去。
(正旦唱)【贺新郎】富豪家安稳把孩儿好抬迭,这孩儿脱命逃生,媳妇儿感承多谢!
(李嗣源云)我和你做个亲眷可不好?
(正里唱)官人上怎敢为枝叶?
教孩儿执帽擎鞭抱靴。
(李嗣源云)你放心,这孩儿便是我亲生嫡养的一般。
(正旦唱)听说罢我心内欢悦,便是你李富贵合是遇英杰。
哎!
你个赵太公弄巧翻成拙。
儿也!
你今日弃了你这个穷奶奶,哎,儿也!
谁承望你认这富爹爹!
(李嗣源云)兀那妇人,你放心,等你孩儿成人长大,我着你子母每好歹有厮见的日子哩。
(正旦云)多谢了官人也。
儿也,则被你痛杀我也!
(唱)【尾声】怕孩儿有刚气自己着疼热,会武艺单单的执斧钺,俺孩儿一命也把自家怨恨绝。
我若是打听的我孩儿在时节,若有些志节,把他来便撞者,将我这屈苦的冤仇,儿也!
那其间报了也。
(下)(李嗣源云)兀那众军卒听者:
他这小的如今与我为了儿,我姓李,就唤他做李从珂,到家中不许一个人泄漏了;
若是有一个泄漏了的,我不道的饶了您哩!
我驱兵领将数十年,因追玉兔骤征马宛。
忽见妇女嚎咷哭,我身一一问前缘。
他愿将赤子与我为恩养,我教他习文演武领兵权。
一朝长大成人后,久以后我着他子母再团圆。
(下)第三折(外扮葛从周领卒子上,云)黄巢播乱立山河,聚集群盗起干戈。
某全凭智谋驱军校,何用双锋石上磨?
某姓葛名从周是也,乃濮州鄄城人氏。
幼而颇习先王典教,后看韬略遁甲之书,学成文武兼济,智谋过人。
某初佐黄巢麾下为帅,自起兵之后,所过城池望风而降。
不期李克用家大破黄巢,自黄巢兵败,某今佐于梁元帅麾下为将。
某今奉元帅将令,为与李克用家相持。
他倚存孝之威,数年侵扰俺邻境。
如今无了存孝,更待干罢。
俺这里新收一员大将,乃是王彦章,此人使一条浑铁枪,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便是再长下的张车骑,重生下的唐敬德,此人好生英雄。
某今差王彦章领十万雄兵,去搦李克用家名将出马。
小校,与我请将王彦章来,有事商议。
(卒子云)理会的。
王彦章安在?
(王彦章上,云)幼年曾习黄公略,中岁深通吕望书。
天下英雄闻吾怕,我是那压尽春秋伍子胥。
某乃大将王彦章是也,乃河北人氏。
某文通三略。
武解六韬,智勇双全。
寸铁在手,万夫不当之勇;
片甲遮身,千人难敌之威;
铁枪轻举,战将亡魂;
二马相交,敌兵丧魄。
天下英雄,闻某之名,无有不惧。
今有元帅呼唤,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报复去,道有王彦章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科,云)喏,报的元帅得知:
有王彦章来了也。
(葛从周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理会的。
着你过去。
(做见科,云)呼唤某有何将令?
(葛从周云)王彦章,唤你来别无甚事,今有李克用,数年侵扰俺邻境,如今无了存孝也,你领十万雄兵,去搦李克用家名将出马。
若得胜回还,俺梁元帅必然重赏加官也。
(王彦章云)某今领了将令,点就十万雄兵,则今日拔寨起营。
大小三军,听吾将令,与李克用家相持厮杀走一遭去!
某驱兵领将显高强,全凭浑铁六沉枪。
马如北海蛟出水,人似南山虎下岗。
敌兵一见魂魄丧,赳赳威风把名扬。
临军对阵活挟将,敢勇交锋战一场。
(下)(葛从周云)小校,王彦章领兵与李克用家交战去了也?
(卒子云)去了也。
(葛从周云)凭着此人英勇,必然得胜也。
俺梁元帅怎比黄巢?
斩大将岂肯耽饶!
十万兵当先敢勇,千员将施逞英豪。
人人望封官赐赏,个个要重职名标。
收军锣行营起寨,贺凯歌得胜旗摇。
(下)(李嗣源领番卒子上,云)马吃和沙草,人磨带血刀。
地寒毯帐冷,杀气阵云高。
某乃李嗣源是也。
今收捕草寇己回,颇奈梁元帅无礼,今差贼将王彦章,领十万军兵搦俺相持。
他则知无了存孝,岂知还有俺五虎大将,量他何足道哉!
某今领二十万雄兵,五员虎将,与梁兵交战去。
小校,唤将李亚子、石敬瑭、孟知祥、刘知远、李从珂五员将军来者。
(卒子云)理会的。
众将安在?
(李亚子上,云)幼小曾将武艺习,南征北讨要相持。
临军望尘知胜败,对垒嗅土识兵机。
某乃李亚子是也。
今有俺嗣源哥哥呼唤,须索见哥哥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道有李亚子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
有李亚子来了也。
(李嗣源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理会的。
着你过去。
(做见科,云)哥哥呼唤,有何事?
(李嗣源云)亚子兄弟,唤您来别无事,今有梁将王彦章搦战,等五将来全了,支拨与您军马去。
(李亚子云)理会的。
(石敬瑭上,云)幼习韬略识兵机,旗开对垒敢迎敌。
临军能射敌兵怕,大将军八面虎狼威。
某乃石敬瑭是也。
今有先锋将李嗣源呼唤,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道有石敬瑭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科,云)报的阿妈得知:
有石敬瑭来了也。
(李嗣源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理会的。
着你过去者。
(做见科,云)呼唤某那厢使用?
(李嗣源云)石敬瑭,今唤您五将与王彦章相持去,等来全时支拨与您军马。
(石敬瑭云)理会的。
(孟知样上,云)学成三略和六韬。
忘生舍死建功劳。
赤心辅弼为良将。
尽忠竭力保皇朝。
某乃孟知祥是也。
今有李嗣源呼唤,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道有孟知祥来了也。
(卒子云)报的阿妈得知:
有孟知祥来了也。
(李嗣源云)着他过来者。
(卒子云)理会的。
着你过去。
(做见科,云)呼唤孟知祥,有何事商议?
(李嗣源云)且一壁有者。
(刘知远上,云)番将雄威摆阵齐,北风招飐皂雕旗。
马前战士千般勇,百万军中敢战敌。
某乃刘知远是也。
正在教场中操兵练士,今有哥哥升帐呼唤,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道有刘知远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
有刘知远未了者。
(李嗣源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理会的。
着你过去。
(刘知远见科,云)哥哥,呼唤你兄弟那厢使用?
(李嗣源云)且一壁有者,等五将来全时,支拨与你军马。
(刘知远云)理会的。
(李从珂上,云)幼习黄公智略多,每回临阵定干戈。
刀横宇宙三军丧,匹马当先战百合。
某乃李从珂是也。
正在教场中操练番兵,有阿妈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道有李从珂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
有李从珂来了也。
(李嗣源云)着他过来。
(卒子云)理会的。
着你过去。
(李从珂云)阿妈,呼唤您孩儿那厢使用?
(李嗣源云)唤你来不为别,今有梁元帅命王彦章领十万雄兵,搦俺相持。
某今统二十万人马,五哨行兵,擒拿王彦章去。
李亚子,你领兵三千,军行左哨,看计行兵。
(李亚子云)得令!
某今领兵三千,军行左哨,与王彦章拒敌走一遭去。
人又英雄马又奔,交锋今日定江山。
两阵对圆旗相望,不提彦章永不还。
(下)(李嗣源云)石敬瑭近前来,拨与你三千人马,你军行右哨,看计行兵。
(石敬瑭云)得令!
则今日领了三千人马,军行右哨。
亲传将令逞威风,扯鼓夺旗有谁同?
十万军中施英勇,生擒彦章建头功。
(下)(李嗣源云)孟知祥,我拨与你三千精兵,你军行前哨,与王彦章对垒相持去,看计行兵。
(孟知祥云)得令!
某今领三千人马,军行前哨,擒拿王彦章去。
今朝发奋统戈矛,义儿家将逞搊搜。
皂雕旗磨番兵进,不擒彦章誓不休。
(下)(李嗣源云)刘知远,拨与你三千雄兵,你军行中路,与王彦章交锋去,看计行兵。
(刘知远云)得令!
奉哥哥的将令,领本部下人马,与王彦章相持厮杀走一遭去。
大小番兵,听吾将令!
到来日:
众番将敢勇当先,能相持战马盘旋。
鼍皮鼓喊声震地,皂雕旗蔽日遮天。
韵悠悠胡茄慢品,阿来来口打番言。
遇敌处忘生舍死,方显俺五虎将武艺熟娴。
(下)(李嗣源云)李从珂,我与你三千人马,你军行后哨,与王彦章交锋去,看计行兵。
(李从珂云)得令!
领了阿妈将令,领三千人马,军行后哨,与王彦章交战走一遭去。
兵行将勇敢当先,塞北儿郎列数员。
略施黄公三略智,生擒贼将在马前。
(下)(李嗣源云)五员虎将去了也。
某领大势雄兵,军行策应,擒拿王彦章易如翻掌。
赳赳雄威杀气高,三军帅领显英豪。
偎山靠水安营寨,扫荡贼兵建勋劳。
(下)(王彦章跚马儿领卒子上,云)某乃王彦章是也。
奉俺元帅将令统十万雄兵,与李克用家军兵相持厮杀。
远远的尘土起处,敢是兵来了也。
(李亚子跚马儿上,云)某乃李亚子是也。
来者何人?
(王彦章云)某乃梁将王彦章是也。
你乃何人?
(李亚子云)某乃李亚子是也。
敢交锋么?
操鼓来!
(做战科)(石敬瑭跚马儿上,云)某乃石敬瑭是也。
兀的不是王彦章!
(战科)(孟知祥跚马儿上,云)某乃孟知祥是也。
领本部下人马,截杀王彦章走一遭去。
休着走了王彦章!
(刘知远跚马儿上,云)某乃刘知远是也。
兀的不是王彦章!
(做战科)(李嗣源跚马儿上,云)休着走了王彦章!
(李从珂跚马儿上,云)某乃李从珂。
拿住王彦章者!
(做混战科)(王彦章云)五员虎将战某一人,不中,我与你走、走、走!
(下)(李嗣源云)王彦章败走了,更待干罢。
无名的小将,有何惧哉!
李亚子、石敬瑭、孟知祥、刘知远,跟某回大寨中去;
留李从珂收后,恐怕王彦章复来,你再与他交锋。
他怎生赢的俺军兵!
俺回营中去来。
得胜收军卷旌旗,行军起寨罢相持。
众将鞭敲金镫响,班师齐唱凯歌回。
(四将同下)(李从珂云)阿妈回兵去了也。
某袭殿后,恐防贼兵。
征云笼罩雾云收,杀气冲霄满地愁。
群雁扑翻鵾鹏鹞,五虎战败锦毛彪。
(下)(赵太公上,云)窗外日光弹指进,席间花影座间移。
老汉赵太公是也。
自从教那妇人丢了他那小的,则抬举着我的孩儿,经今十八年光景也,抬举的孩儿成人长大了也。
近日我染其疾病,若我死之后,恐怕我那孩儿不知,教人寻我那孩儿来,我有几句言语分付他。
孩儿那里?
(净赵脖揪上,云)我做庄家快夸嘴,丢轮扯炮如流水。
引着沙三去跚橇,伴着王留学调鬼。
自家赵脖揪的便是。
我父亲是赵太公,祖传七辈都是庄家出身,一生村鲁,不尚斯文。
伴着的是王留、赵二、牛表、牛筋。
锄刨过日,耕种绝伦。
秋收已罢,赛社迎神。
开筵在葫芦篷下,酒酿在瓦钵磁盆。
茄子连皮咽,稍瓜带子吞。
萝卜蘸生酱,村酒大碗敦。
唱会〔花桑树〕,吃的醉醺醺。
舞会〔村田乐〕,困来坐草墩。
闲时磨豆腐,闷后跚面筋。
醉了胡厮打,就去告老人。
一顿黄桑棒,打的就发昏。
预备和劝酒,永享太平春。
我今日吃了几杯酒,有我爹爹在家染病,且回家看爹爹去。
可早来到也,我自过去。
(做见科,云)爹爹,你病体如何?
我奶子那里去了?
(赵太公云)孩儿,你不知道,他不是你奶子,他是咱家里买来的。
当初觅他来做奶子来,他将那好奶与他养的孩儿吃,将那无乳的奶来与你吃,因此折倒的你这般瘦了。
你从今以后休唤做奶子,则叫他王嫂。
你趁我在日,朝打暮骂他,久后他也不敢管你。
孩儿,你扶我后堂中去。
(下)(净赵脖揪云)爹爹,你不说呵,我怎么知道?
兀的不痛痛痛痛煞我也!
我如今唤他出来。
王嫂,你出来!
(正旦上,云)过日月好疾也!
自从将孩儿与了那官人去了,可早十八年光景也,未知孩儿有也是无?
如今赵太公染病,他着孩儿唤我,须索见他去咱。
(见科)(净赵脖揪云)兀那王嫂!
(正旦云)你怎生唤我做王嫂?
我是你奶奶哩!
(净赵脖揪云)我可是你爹爹哩!
想当初我父亲买你来与我家为奴,就着你做奶子。
奶的我好!
你将那好奶与你那孩儿吃,你将那无乳的奶与我吃,故意的把我饿瘦了。
如今我不唤你做奶子了,我则叫你做王嫂。
你与我饮牛去,休湿了那牛嘴儿;
若湿了我那牛嘴儿呵,回家来五十黄桑棍!
(下)(正旦云)似这般如之奈何?
当初他本不知道,如今他既知道了,这烦恼从头儿受起也!
我索井头边饮牛去咱。
下着这般国家祥瑞,好冷天道也呵!
(唱)【正宫】【端正好】风飕飕遍身麻,则我这笃籁籁连身战,冻钦钦手脚难拳。
走的紧来到荒坡佃,觉我这可扑扑的心头战。
【滚绣球】我这里立不定虚气喘,无筋力手腕软,瘦身躯急难动转。
恰来到井口旁边,雪打的我眼怎开,风吹的我身倒偃,冻碌碌自嗟自怨,也是咱前世前缘。
冻的我拿不的绳索拳挛着手,立不定身躯耸定肩,苦痛难言!
(正旦云)我将这水桶摆在井边,放下这吊桶去。
好冷天道也!
(唱)【倘秀才】我这里立不定吁吁的气喘,我将这绳头儿呵的来觉软。
一桶水提离井口边,寒参参手难拳,我可便应难动转。
(正旦云)将这吊桶掉在这井里,我也不敢回家去,到家里又是打又是骂。
罢、罢、罢,就在这里寻个自缢!
(外扮李从珂跚马儿领番卒子上,云)几度相持在战场,沙陀将士显高强。
破灭黄巢真良将,扶持阿妈保家邦。
某乃大将李从珂是也。
奉着阿妈的将令,差俺五虎将与王彦章交战去来,被俺五虎将困了王彦章,今日班师得胜回程。
我父亲李嗣源与四个叔叔先回去了。
某领三千军马后哨行将去,打这潞州长子县过,来到这村庄前。
(做见旦科,云)奇怪也!
兀那井口旁边一个妇人,守着一担水,树上挂着一条绳子,有那觅自缢的心,则管里啼天哭地的。
左右那里,与我唤那妇人来,我问他。
(卒子云)理会的。
兀那妇人,俺大人唤你哩!
(正旦云)哥哥唤我做甚么?
(李从珂云)左右接了马者。
(做下马科,云)将座儿来我坐。
(正旦做见科,云)官人万福。
(李从珂做猛起身科,云)好奇怪也!
这个婆婆儿刚拜我一拜,恰似有人推起我来的一般。
这婆婆儿的福气倒敢大似我么?
兀那婆婆,你为甚么树上拴着这条套绳子要寻自缢?
你说一遍,我试听咱。
(正旦云)官人不知:
老身在赵太公家居住,俺太公严恶,使我来这井上打水饮牛来。
不想将吊桶掉在井里,不敢回家取三须钩去,因此上寻个自缢。
(李从珂云)可怜也!
这婆婆掉了桶在这井里,不敢回家中去,在此寻个自尽。
嗨!
可不道蝼蚁尚然食生,为人何不惜命?
左右,拿着那揉钩枪,井中替他捞出那桶来。
(卒子云)理会的。
(做捞桶科,云)打捞出来了也。
(李从珂云)将桶与那婆婆。
(正旦云)多谢了官人!
(做认科、云)看了这官人那中珠模样,好似我那王阿三孩儿也。
(李从珂云)这个婆婆好无礼也,我好意的与你捞出桶来,你为何看着我啼哭?
(正旦云)老身怎敢看着官人啼哭!
老身当初也有个孩儿来,自小里与了个官人去了,如今有呵,也有这般大小年纪也。
老身见了官人,想起我那孩儿来,因此烦恼。
(李从珂云)兀那婆婆,你当初也有个孩儿来,与了一个官人去了。
那官人姓甚名谁?
穿着甚么衣服?
骑着甚么鞍马?
你从头至尾慢慢的说一遍咱。
(正旦唱)【倘秀才】那官人系着条玉兔鹘连珠儿石碾,戴着顶白毡笠前檐儿漫卷。
(李从珂云)他来你这里有甚么勾当?
(正里唱)可是他赶玉兔因来到俺这地面,他兜玉辔,勒征马宛,斜挑着镫偏。
(李从珂云)那官人他可怎生便问你要那孩儿来?
(正旦唱)【呆骨朵】那官人笑吟吟,手捻着一枝雕翎箭,我可便把孩儿来与了那个官员。
(李从珂云)曾有甚么信息来?
(正旦唱)知他是富贵也那安然,知他是荣华也那稳便。
(李从珂云)你这许多时不曾望你那孩儿一望?
(正旦唱)要去呵应难去。
(李从珂云)你曾见你那孩儿来么?
(正旦唱)要见阿应难见。
(李从珂云)你那孩儿小名唤做甚么?
(正旦唱)知他是安在也那王阿三。
(李从珂云)要了你那孩儿去的官人姓甚名谁?
(正旦唱)你早则得福也李嗣源。
(李从珂云)奇怪也!
这婆婆叫着我阿妈的名字。
左右,这世上,有几个李嗣源?
(卒子云)止有阿妈一个是李嗣源。
(李从珂云)兀那婆婆,我和李嗣源一张纸上画字,我到家中说了,若有你那孩儿时,我教他看你来。
你那孩儿如今多大年纪?
几月几日甚么时生?
你说与我。
(正旦云)俺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年十八岁也,小名唤做王阿三。
(李从珂云)奇怪也!
这婆婆说的那生时年纪,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一般般的,则争一个名字差着,其中必有暗昧。
我到家中呵,好歹着你孩儿来望你,你意下如何?
(正旦云)官人是必着孩儿来看我一看。
(唱)【啄木儿尾声】你是必传示与那李嗣源,道与俺那闵子骞,有时节教俺这子母每重相见。
要相逢一面,则除是南柯梦里得团圆。
(下)(李从珂云)奇怪也!
这个婆婆说的他那孩儿,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则争着这一个小名差着:
他是王阿三,我是李从珂;
其中必有暗昧。
我到家中问的明白,那其间来认,未为晚矣。
听言说罢泪如梭,忽见受苦老婆婆。
阿三小子谁名姓?
多应敢是李从珂?
(下)第四折(李嗣源引番卒子上,云)桃暗柳明终夏至,菊凋梅褪又春回。
某乃李嗣源是也。
过日月好疾也,自从在潞州长子县讨了那个孩儿来家,今经十八年光景也。
孩儿十八岁也,学成十八般武艺,无有不拈,无有不会,寸铁在手有万夫不当之勇。
孩儿唤做李从珂。
今因王彦章下将战书来搦俺交锋,奉着俺老阿妈的将令,着某为帅,李亚子为先锋,石敬瑭为左哨,孟知祥为右哨,刘知远为中路,李从珂为合后,统领二十万大军,前去与王彦章交锋。
被俺五虎将大破了王彦章,今已班师得胜回还。
这一场相持厮杀,多亏了我孩儿李从珂。
今俺四虎将先回,着李从珂孩儿后哨赶将来。
阿妈阿者大喜;
谢俺阿妈封俺五将为五侯,着俺老阿者设一宴,名唤做五侯宴,就要犒赏三军。
阿者的将令,着我等的五将全了呵,来回阿者的言语。
这早晚怎生不见五将来?
(李亚子上,云)三十男儿鬓未斑,好将英勇展江山。
马前自有封侯剑,何用区区笔砚间?
某乃大将李亚子是也。
奉阿妈的将令,着俺五虎将与王彦章交锋去来,今已得胜回营。
比及见阿妈阿者,先见李嗣源哥哥去来;
到也。
兀那小番,与我报复去,道有李亚子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科,云)报的阿妈得知:
有李亚子来了。
(李嗣源云)道有请。
(卒子云)理会的。
有请!
(做见科)(李嗣源云)有请!
将军来了也。
(李亚子云)哥哥,您兄弟来了也。
(李嗣源云)将军请坐!
左右,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孟知祥上,云)三尺龙泉万卷书,皇天生我意何如?
山东宰相山西将,彼丈夫兮我丈夫。
某乃家将孟知祥是也。
奉阿妈的将令,着俺五将收捕王彦章已回。
有李嗣源哥哥令人请,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兀那小番,与我报复去,道有孟知祥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
有孟知祥来了。
(李嗣源云)道有请。
(卒子云)理会的。
有请!
(孟知祥做见科,云)哥哥,您兄弟来了也。
(李嗣源云)将军来了也。
有阿者的将今,等俺五虎将来全了,阿者要来犒赏俺哩!
将军请坐。
左右,门首看者,有众将来时,报复我知道。
(石敬瑭上,云)雄威赳赳定边疆,皂袍乌铠黑缨枪。
天下英雄闻吾怕,则我是敢勇当先石敬瑭。
某乃家将石敬瑭是也。
奉俺阿妈的将令,差俺五将收捕王彦章,去到那里,则一阵,被俺五将大破王彦章,今已得胜班师回营也。
有李嗣源相请,须索走一遭去。
兀那小番,与我报复去,道有石敬瑭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
有石敬瑭来了。
(李嗣源云)道有请。
(卒子云)理会的。
有请!
(做相见科)(石敬瑭云)三位哥哥,您兄弟来了也。
(李嗣源云)将军请坐!
早间奉阿妈的将令,为俺五将有功,阿妈要封俺为五侯,明日阿者要设一宴,是五侯宴,阿者亲自犒赏三军哩。
待五将来全,俺一同去。
(刘知远上,云)要立功名显姓,不辞鞍马劳神。
某乃刘知远是也。
俺奉阿妈的将令,差俺五将收捕王彦章,今已得胜还营。
比及见阿妈,先见李嗣源哥哥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小番报复去,道有刘知远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有刘知远来了。
(李嗣源云)道有请。
(卒子云)理会的。
有请!
(刘知远见科,云)哥哥,刘知远得胜还营。
(李嗣源云)将军请坐!
今奉阿妈的将令,为俺五将有功,阿者要设一宴,是五侯宴,阿者亲自犒劳赏三军。
还有谁不曾来哩?
(李亚子云)有李从珂将军不曾来哩。
(李嗣源云)左右,门首觑者,若来时,报复我知道。
(李从珂上,云)英雄赳赳镇江河,志气昂昂整干戈。
雄威凛凛人人怕,则我是敢勇当先李从珂。
某乃李从珂是也。
奉阿妈的将令,差俺五虎将收捕王彦章,今日得胜回营。
比及见老阿妈,先见我阿妈走一遭去。
兀那小番,你报复去,道有李从珂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阿妈得知:
有李从珂来了也。
(李嗣源云)李从珂孩儿来了也。
教孩儿过来。
(卒子云)理会的。
着你过去哩。
(李从珂见科,云)阿妈,你孩儿来了也。
(李嗣源云)从珂,你为何来迟?
(李从珂云)阿妈,您孩儿来到潞州长子县赵家庄,遇见一个婆婆儿,树上拴着条绳子,有那觅自缢的心。
您孩儿问其缘故,原来他掉了个吊桶在井里,他那主人家厉害,待取那三须钩去,怕打骂他,因此寻一个死处。
您孩儿着左右人替那婆婆儿捞出那桶来与他,那婆婆儿看着您孩儿则管啼哭。
您孩儿问其故,那婆婆儿言道:
我也有一个孩儿来,十八年前与了一个官人将的去了。
您孩儿问他那生时年纪,他道:
他那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小名唤做王阿三,如今有呵十八岁也。
我又问他:
那将了你孩儿去的那个官人姓甚名谁?
不想那婆婆儿说着父亲的名字,看起来他那孩儿和您孩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则争着一个名姓。
我对那婆婆儿说道:
我和那将的你孩儿去的那个官人一张纸上画字的人。
那婆婆儿啼天哭地,跪着您儿哀告道:
官人可怜见!
若是回去见我那孩儿啊,是必着来看我一看儿。
父亲,您儿想来:
既然父亲有了您孩儿呵,要他那别人家儿女做甚么?
父亲,如今那个人在那里?
唤他出来,我见他一见,着他去见他那亲娘一见去,可不好?
(李嗣源做惊科,云)住、住、住,孩儿,你不知道,我是讨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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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调】【集贤宾】我则见骨剌剌列开锦绣旗,笑吟吟齐贺着凯歌回。
则听的扑冬冬鼍皮鼓擂,韵悠悠风管笛吹。
第一来会俺这困彦章得胜的儿郎;
第二来贺功劳做一个庆喜的筵席。
我则见儿郎每笑吟吟摆在两下里,一个个赳赳雄威。
他那里高擎着玉斝,满捧着香醪,他每都一齐的跪膝。
(李嗣源、李亚子、石敬瑭、孟知祥、刘知远众将做跪下)(李嗣源递酒科,云)阿者满饮一杯!
(正旦做接酒科,云)孩儿每请起来。
(李嗣源云)量您孩儿每有甚功劳,着阿者如此用心!
(正旦云)孩儿每请坐。
(众云)孩儿每不敢也。
(正旦唱)【逍遥乐】俺直吃的尽醉方归;
转筹箸不得逃席。
(李亚子做递酒科,云)将酒来,阿者满饮一杯!
(正旦做接酒科,唱)住者,此盏罢;
孩儿每你着他稳坐的,序长幼则论年纪。
觥筹交错,李嗣源为头,各分您那坐位。
(石敬瑭云)我与阿者递一杯。
阿者满饮一杯!
(正旦云)孩儿每,今日是甚么宴?
(众云)今日是五侯宴。
(正旦云)既是五侯宴,可怎生不见我那李从珂孩儿在那里?
(李嗣源云)左右,那里?
门首觑者,李从珂来时报复我知道。
(李从珂上,云)便好道:
事不关心,关心者焦。
昨日问我阿妈那王阿三一事,我阿妈与众人左右隐讳不肯说。
今日五侯宴上,若见了老阿者,我好歹要问个明白。
来到也。
报复去,道李从珂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阿者得知:
有李从珂来也。
(正旦云)着孩儿过来。
(卒子云)理会的,着你过去哩。
(李从珂见正旦科)(正旦云)从珂孩儿来了也。
(李从珂云)老阿者,您孩儿来了也。
(做拜科)(正旦云)不枉了好儿也!
从珂,你为何来迟也?
(李从珂云)您孩儿往潞州长子县过来……(李嗣源做打拦科,云)从珂休胡说!
则饮酒。
(李从珂云)您孩儿往潞州长子县过来……(李嗣源打拦科,云)从珂!
中说的便说,不中说的休说,则饮酒。
(李从珂云)老阿者,您孩儿要说,阿妈两次三番则是拦挡,不知为何不要您孩儿说?
我也不饮酒!
(正旦云)李嗣源,着孩儿说,你休拦他!
(李从珂云)老阿者,孩儿往潞州长子县过,见一个老婆婆儿,树上拴着条绳子,有那觅自缢的心。
您孩儿问其故,他原来去井上打水,掉了桶在井里。
他那主人家严恶,那婆婆儿怕打,也不敢家中取三须钩去,因此上觅个死。
您孩儿令人替他捞起桶来,那婆婆儿看着您孩儿则管里啼哭。
您孩儿言称道:
你为何看着我则管里啼哭?
那婆婆道:
我怎敢看着官人啼哭!
当初我有一个孩儿来,十八年前与了一个官人去了;
如今有呵,也有官人这般大年纪。
您孩儿问他那孩儿生时年月。
那婆婆道:
我孩儿是八月十五日半夜子时生,小名唤做王阿三。
您孩儿又问:
将的你孩儿去了的那个官人,他姓甚名谁?
那婆婆儿叫阿妈的名字。
您孩儿想来:
那婆婆儿说他那孩儿的八字,和您孩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则争个名姓。
您孩儿是李从珂,他可是王阿三。
您孩儿昨日个问阿妈,坚意的不肯说。
今日对着老阿者与众将在此,着王阿三出来,您孩儿见他一见,怕做甚么?
(正旦看李嗣源,云)孩儿,他敢见他那母亲来么?
(李嗣源云)谁说道见他那父亲来?
阿者休和孩儿说。
您孩儿偌大年纪也,则看着他一个儿,不争阿者对着他说了呵,则怕生分了孩儿么?
(正旦云)从珂孩儿,你阿妈是有个孩儿来,放马去,跌杀了也。
(李从珂云)老阿者,休瞒您孩儿,便和您孩儿说呵,怕做甚么?
(正旦唱)【醋葫芦】那时节曾记得你有个弟弟,你阿妈乞将来不曾与些好衣食。
你阿妈后来生下你,教那厮放牛羊过日,到如今多管一身亏。
(孟知祥云)阿者,您孩儿不曾与阿者递一杯酒哩。
阿者,您孩儿递一杯酒,请阿者行一个酒令。
今日不同往日筵会,大家都要欢喜。
将酒来!
您孩儿递一杯。
(正旦云)孩儿每,今日是个好日辰,都要欢喜饮酒,不许烦恼。
(李嗣源云)阿者说的是,都听令,则要欢喜饮酒,不许烦恼。
(李从珂云)住、住、住,老阿者,这桩事您孩儿务要个明白了呵便饮酒。
老阿者,对您孩儿说了罢!
(李嗣源做跪科,云)阿者休和孩儿说。
(正旦云)李嗣源孩儿,(唱)【醋葫芦】我这里低声便唤你,你可便则管里、你那里干支剌的陪笑卖楂梨,不须咱道破他早知;
那孩儿举头会意,咱不说他心下也猜疑。
(李从珂云)阿妈,和您孩儿说了罢!
(李嗣源云)你教我说甚么来?
(李从珂云)老阿者,对您孩儿说了罢!
(正旦云)你阿妈则生了你一个,你着我说甚么来?
(李从珂云)住、住、住,既然老阿者和阿妈都不肯说,罢、罢、罢,要我这性命做甚么?
我就这里拔剑自刎了罢!
(正旦、李嗣源、众将做扳住手夺剑科)(李嗣源云)孩儿也,不争你有些好歹呵,着谁人侍养我也,儿也!
(正旦云)罢、罢、罢,李嗣源孩儿,我说也。
(李嗣源云)阿者,且休和孩儿说!
(正旦云)我若说了呵,(唱)【后庭花】则俺这李嗣源别有谁?
(李嗣源做悲科)(李从珂云)老阿者,如今王阿三在那里?
(正旦云)孩儿也,十八年前你阿妈大雪里在那潞州长子县抱将你来。
(李从珂云)老阿者,您孩儿可是谁?
(正旦唱)哎,儿也!
则这个王阿三可则便是你!
(李从珂云)原来我便是王阿三,兀的不气杀我也!
(做昏倒科)(众做救科)(李嗣源云)从珂儿也,精细着!
(正旦云)从珂儿也,苏醒者!
(李从珂做醒、悲科,云)哎哟,痛杀我也!
(正旦云)孩儿,省烦恼!
(李从珂云)老阿者,我的亲母见受着千般苦楚,我怎生不烦恼?
(李嗣源云)阿者,恰才休和他说也罢,不争孩儿知道了,如今便要去认他那亲娘去,如之奈何?
(正旦唱)不争咱这养育父将他相瞒昧,(正旦云)咱是他养育父母,他见了他亲娘受无限苦楚,不争你不要他去认呵,(唱)哎,儿也!
则他那嫡亲娘可是图一个甚的?
他如今受驱驰,他如今六十余岁,他身单寒腹内饥,他哭啼啼担着水;
你将来瞒昧者。
(李嗣源云)阿者,则是生分了孩儿也。
(正旦云)孩儿,他这里怕不骑鞍压马,受用快活;
他那亲娘与人家担水运浆,在那里吃打吃骂。
孩儿,你寻思波,(唱)【双雁儿】他怎肯坐而不觉立而饥?
母恩临怎忘的?
你着他报了冤仇雪了冤气,你着他去认义,那其间来见你。
(李从珂做悲科)(李嗣源做唤料,云)从珂!
从珂!
(李从珂不应科)(李嗣源云)我唤他从珂,他不应;
我如今唤他那旧小名王阿三。
(李从珂做应科,云)阿妈,您孩儿有!
(李嗣源云)阿者,我恰才唤他从珂,他不应;
我唤他王阿三,他才应。
(李嗣源说鸡鸭论云)不因此事,感起一桩故事:
昔日河南府武陵县有一王员外,家近黄河岸边,忽一日闲行到于芦苇坡中,见数十个鸭蛋在地,王员外言道:
荒草坡中如何得这鸭蛋?
王员外将鸭蛋拿到家中,不期有一雌鸡正是暖蛋之时,王员外将此鸭蛋与雌鸡伏抱数日,个个抱成鸭子。
雌鸡终日引领众鸭趁食,个月期程,渐渐毛羽长成。
雌鸡引小鸭来至黄河岸边,不期黄河中有数只苍鸭在水浮泛,小鸭在岸忽见,都入水中,与同众鸭游戏。
雌鸡在岸回头,忽见鸭雏飞入水中,恐防损伤性命,雌鸡在岸飞腾叫唤。
王员外偶然出户,猛见小鸭水中与大鸭游戏。
王员外道:
可怜,我道鸡母为何叫唤,原来见此鸭雏入水,认他各等生身之主。
鸡母你如何叫唤?
王员外言道:
此一桩故事,如同世人养他人子一般,养杀也不亲,与此同论。
后作鸡鸭论,与世人为戒。
有诗为证,诗曰:
鸭有子兮鸡中抱,抱成鸭兮相趁逐。
一朝长大生毛羽,跟随鸡母岸边游。
忽见水中苍鸭戏,小鸭入水任漂流。
鸡在岸边相顾望,徘徊呼唤不回头。
眼欲穿兮肠欲断,整毛敛翼志悠悠。
王公见此鸭随母,小鸭群内戏波游。
劝君莫养他人子,长大成人意不留。
养育恩临全不报,这的是养别人儿女下场头。
哎哟,儿也,兀的不痛煞我也(正旦云)孩儿,你省烦恼。
(李嗣源云)阿者,您孩儿怎生不烦恼?
(李从珂做辞正旦科,云)老阿者放心!
是今日说破也,可怜见您孩儿怕不在这里一身荣华;
我那亲娘在那里与人家担水运浆,吃打吃骂,千辛万苦,看着至死,不久身亡,你孩儿争忍在此不去认母也?
我说罢也雨泪千行,恰便似刀搅我心肠。
做娘的忍饥受饿,为子的富贵荣昌。
可怜见看看至死,可来报答你这养育亲娘。
〔正旦云〕从珂孩儿,你则今日领百十骑人马,去认你母亲去。
孩儿,你则早些儿回来!
(李嗣源云)儿也,我干抬举了你这十八年也!
(李从珂云)阿妈休烦恼,您孩儿认了母亲,一同的便来也。
(正旦、李嗣源做悲科,云)孩儿,你早些儿回来!
(李从珂做拜辞科,云)你孩儿理会的。
我出得这门来,则今日领着百十骑人马,直往潞州长子县认母亲走一遭去来。
我恰才拜别尊堂两泪流,则为亲娘我无限忧。
我今日领兵若到长子县,拿贼与母报冤仇。
(下)(正旦云)嗣源,从珂孩儿去了也。
(李嗣源云)从珂去了也。
(正旦云)嗣源孩儿,你则今日随后领着人马,直至潞州长子县看孩儿去,就将他母亲一同取将来。
你都小心在意者!
(众应科)您孩儿理会的。
(正旦唱)【尾声】快疾忙摆剑戟,众番官领兵器,将孩儿紧紧的厮追随。
我则是可怜见他母亲无主依,你与我疾行动一会。
他认了他嫡亲娘,你与我疾便的早些儿回。
(下)(李嗣源云)则今日俺弟兄五人点就本部下人马,随孩儿直至潞州长子县取孩儿的亲娘走一遭去。
大小三军,听吾将令:
则今日便索行程,接应孩儿去。
驱兵领将显高强,从珂去认嫡亲娘。
若到潞州长子县,管教他子母早还乡。
(同下)第五折(净扮赵脖揪上,云)自家老赵,终日眼跳。
山人算我,说我死到。
自家赵脖揪的便是。
这两日有些眼跳。
颇奈那婆子无札,我使他打水饮牛,见一日要一百五十桶水。
今日这早晚不见来,快着人去拿将那婆子来!
(正旦担水桶上,云)似这般苦楚,几时受彻也呵!
(唱)【双调】【新水令】则听的叫一声拿过那贱人来,我见叫吖吖大惊小怪。
狠心肠的歹大哥,欺侮俺无主意的老形骸!
也是我运拙时乖,舍死的尽心儿奈。
(正旦见净科)(净云)兀那婆子,你这一日在那里来?
你死也!
(正旦云)我在井边打水饮牛来。
(净云)你去了这一日,打了多少水?
你这贱人好生无礼!
则这般和你说也不济事,你死也!
将绳子来,吊起这婆子来,我直打死你便罢。
你死也!
(净做吊起正旦科)(正旦云)天也!
可着谁人救我也?
(李从珂领众卒子冲上云)某乃李从珂是也。
大小三军来到这潞州长子县赵家庄也。
众军围了这庄者!
(众军做围了庄科了)(李从珂云)寻我奶奶在那里?
(做入门科)(净云)爹爹!
是甚么官人?
唬杀我也!
(净慌科)(正旦唱)【川拔棹】我则见闹垓垓、闹垓垓的军到来,一个个志气胸怀,马上胎孩;
雄赳赳名扬四海,喜孜孜美满腮。
(李从珂云)兀的吊着的不是我奶奶?
小校快解了绳子,扶将来。
(正旦唱)【七弟兄】我这里见来、料来,这个英才,入门来两步为一蓦,大踏步一伙上前来,低着头展脚舒腰拜。
(李从珂做拜科,云)奶奶,你认的您孩儿么?
(正旦唱)【梅花酒】他不住的唤奶奶,把泪眼揉开,走向前来,急慌忙扶策。
众军卒一字摆,众官员两边排。
俺孩儿是壮哉!
可扑的跪在尘埃,可扑的跪在尘埃。
(李从珂云)母亲,认的您孩儿王阿三么?
(正旦云)谁是王阿三?
(李从珂云)则我便是王阿三。
(正旦与从珂做悲科)(正旦唱)【喜江南】儿也!
今日个月明千里故人来,这一场好事奔人来。
俺孩儿堂堂状貌有人材,畅好是气概!
恰便似九重天飞下一纸赦书来。
(正旦与从珂认住,悲科)(正旦云)孩儿,若不是你来呵,那得我这性命来!
(李从珂云)母亲,那打你的、欺负你的安在?
(正旦指净云)是这厮打我来。
(李从珂云)原来是这厮欺负我母亲来!
(净云)你是谁?
(李从珂云)你问我是谁?
这个是我的亲娘!
(赵脖揪云)这个妇人原来是你的亲娘;
这等呵,我死也!
(李从珂云)把这厮与我执缚了者!
(李嗣源同四将上)(李嗣源云)来到这潞州长子县赵家庄也。
兀的不是从珂孩儿!
(李从珂云)阿妈也来了也。
母亲和阿妈厮见咱。
(李嗣源云)兀那婆婆,你认的我么?
(正旦做见嗣源科,云)索是多谢了官人!
(李嗣源觑赵脖揪云)这厮是谁?
(李从珂云)阿妈,这厮便是那赵太公的孩儿。
(李嗣源云)兀那厮!
你那赵太公那里去了?
(赵脖揪云)大人可怜见!
我父亲死了也。
当初改了文契,是我父亲来;
如今折倒他母亲,也是我来;
朝打暮骂他母亲,也是我来。
事到今日,饶便饶,不饶便哈剌了罢。
(李嗣源云)这厮改毁文契,欺压贫民,推赴军前斩首施行!
李从珂,与你母亲换了衣服,辆起车儿,同到京师拜见老阿者阿妈去来。
(正旦唱)【沽美酒】今日个望京师云雾霭,朝帝阙胜蓬莱,共享荣华美事谐。
受用了玄纁玉帛,俺一家儿尽豪迈。
【太平令】稳情取香车麾盖,子母每终是英才。
怡乐着升平景界,端的是雍熙无赛。
呀!
今日个喜哉、美哉、快哉!
谢皇恩躬身礼拜。
(李嗣源云)则今日敲牛宰马,做一个庆喜的筵席。
则为这李从珂孝义为先,为母亲苦痛哀怜。
因葬夫典身卖命,相抛弃数十余年。
为打水备知详细,认义在井口旁边。
今日个才得完聚,王阿三子母团圆。
题目王阿三子母两团圆正名刘夫人庆赏五侯宴
-
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瘦损江梅韵。
那里是清江江上村,香闺里冷落谁瞅问?
好一个憔悴的凭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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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冲末扮周舍上,诗云)酒肉场中三十载,花星整照二十年。
一生不识柴米价,只少花钱共酒钱。
自家郑州人氏,周同知的孩儿周舍是也。
自小上花台做子弟。
这汴梁城中有一歌者,乃是宋引章。
他一心待嫁我,我一心待娶他,争奈他妈儿不肯。
我今做买卖回来。
今日特到他家去,一来去望妈儿,二来就提这门亲事,多少是好。
(下)(卜儿同外旦上,云)老身汴梁人氏,自身姓李。
夫主姓宋,早年亡化已过。
止有这个女孩儿,叫做宋引章。
俺孩儿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般不晓,无般不会。
有郑州周舍,与孩儿作伴多年。
一个要娶,一个要嫁;
只是老身谎彻梢虚,怎么便肯?
引章,那周舍亲事,不是我百般板障,只怕你久后自家受苦。
(外旦云)奶奶,不妨事,我一心则待要嫁他。
(卜儿云)随你,随你!
(周舍上,云)咱家周舍,来此正是他门首,只索进去。
(做见科)(外旦云)周舍,你来了也!
(周舍云)我一径的来问亲事,母亲如何?
(外旦云)母亲许了亲事也。
(周舍云)我见母亲去。
(做见卜儿科)(周舍云)母亲,我一径的来问这亲事哩。
(卜儿云)今日好日辰,我许了你,则休欺负俺孩儿。
(周舍云)我并不敢欺负大姐。
母亲,把你那姊妹弟兄都请下者,我便收拾来也。
(卜儿云)大姐,你在家执料,我去请那一辈儿老姊妹去来。
(周舍诗云)数载间费尽精神,到今朝才许成亲。
(外旦云)这都是天缘注定,(卜儿云)也还有不测风云。
(同下)(外扮安秀实上,诗云)刘蕡下第千年恨,范丹守志一生贫。
料得苍天如有意,断然不负读书人。
小生姓安名秀实,洛阳人氏。
自幼颇习儒业,学成满腹文章,只是一生不能忘情花酒。
到此汴梁,有一歌者宋引章和小生作伴。
当初他要嫁我来,如今却嫁了周舍。
他有个八拜交的姐姐是赵盼儿,我去央他劝一劝,有何不可。
赵大姐在家么?
(正旦扮赵盼儿上,云)妾身赵盼儿是也。
听的有人叫门,我开门看咱。
(见科,云)我道是谁,原来是妹夫。
你那里来?
(安秀实云)我一径的来相烦你。
当初姨姨要引章嫁我来,如今却要嫁周舍,我央及你劝他一劝。
(正旦云)当初这亲事不许你来?
如今又要嫁别人,端的姻缘事非同容易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妓女追陪,觅钱一世,临收计,怎做的百纵千随,知重咱风流媚。
【混江龙】我想这姻缘匹配,少一时一刻强难为。
如何可意?
怎的相知?
怕不便脚搭着脑杓成事早,怎知他手拍着胸脯悔后迟!
寻前程,觅下梢,恰便是黑海也似难寻觅,料的来人心不问,天理难欺。
【油葫芦】姻缘簿全凭我共你?
谁不待拣个称意的?
他每都拣来拣去百千回。
待嫁一个老实的,又怕尽世儿难成对;
待嫁一个聪俊的,又怕半路里轻抛弃。
遮莫向狗溺处藏,遮莫向牛屎里堆,忽地便吃了一个合扑地,那时节睁着眼怨他谁!
【天下乐】我想这先嫁的还不曾过几日,早折的容也波仪瘦似鬼,只教你难分说,难告诉,空泪垂。
我看了些觅前程俏女娘,见了些铁心肠男子辈,便一生里孤眠,我也直甚颓!
(云)妹夫,我可也待嫁个客人。
有个比喻。
(安秀实云)喻将何比?
(正旦唱)【那吒令】待妆个老实,学三从四德;
争奈是匪妓,都三心二意。
端的是那里是三梢末尾?
俺虽居在柳陌中、花街内,可是那件儿便宜?
【鹊踏枝】俺不是卖查梨,他可也逞刀锥;
一个个败坏人伦,乔做胡为。
(云)但来两三遭,问那厮要钱,他便道:
这弟子敲馒儿哩!
(唱)但见俺有些儿不伶俐,便说是女娘家要哄骗东西。
【寄生草】他每有人爱为娼妓,有人爱作次妻。
干家的干落得淘闲气,买虚的看取些羊羔利,嫁人的早中了拖刀计。
他正是南头做了北头开,东行不见西行例。
(云)妹夫,你且坐一坐,我去劝他。
劝的省时,你休欢喜;
劝不省时,休烦恼。
(安秀实云)我不坐了,且回家去等信罢。
大姐留心者!
(下)(正旦做行科,见外旦云)妹子,你那里人情去?
(外旦云)我不人情去,我待嫁人哩!
(正旦云)我正来与你保亲。
(外旦云)你保谁?
(正旦云)我保安秀才。
(外旦云)我嫁了安秀才呵,一对儿好打莲花落!
(正旦云)你待嫁谁?
(外旦云)我嫁周舍。
(正旦云)你如今嫁人,莫不还早哩?
(外旦云)有甚么早不早!
今日也大姐,明日也大姐,出了一包儿脓。
我嫁了,做一个张郎家妇,李郎家妻,立个妇名,我做鬼也风流的。
(正旦唱)【村里迓鼓】你也合三思而行,再思可矣。
你如今年纪小哩,我与你慢慢的别寻个姻配。
你可便宜,只守着铜斗儿家缘家计。
也是你歹姐姐把衷肠话劝妹妹,我怕你受不过男儿气息。
(云)妹子,那做丈夫的,做不的子弟;
做子弟的,做不的丈夫。
(外旦云)你说我听咱。
(正旦唱)【元和令】做丈夫的便做不的子弟,他终不解其意;
那做子弟的,他影儿里会虚脾。
那做丈夫的,忒老实。
(外旦云)那周舍穿着一架子衣服,可也堪爱哩。
(正旦唱)那厮虽穿着几件虼螂皮,人伦事晓得甚的!
(云)妹子,你为甚么就要嫁他?
(外旦云)则为他知重您妹子,因此要嫁他。
(正旦云)他怎么知重你?
(外旦云)一年四季,夏天我好的一觉晌睡,他替你妹子打着扇;
冬天替你妹子温的铺盖儿暖了,着你妹子歇息。
但你妹子那里人情去,穿的那一套衣服,戴的那一副头面,替你妹子提领系、整钗鐶。
只为他这等知重你妹子,因此上一心要嫁他。
(正旦云)你原来为这般呵。
(唱)【上马娇】我听的说就里,你原来为这的,倒引的我忍不住笑微微。
你道是暑月间扇子扇着你睡,冬月间着炭火煨,烘炙着绵衣。
【游四门】吃饭处,把匙头挑了筋共皮;
出门去,提领系,整衣袂,戴插头面整梳篦。
衜一味是虚脾,女娘每不省越着迷。
【胜葫芦】你道这子弟情肠甜似蜜,但娶到他家里,多无半载周年相弃掷,早努牙突嘴,拳椎脚踢,打的你哭啼啼。
【幺篇】恁时节船到江心补漏迟,烦恼怨他准?
事要前思免后悔。
我也劝你不得,有朝一日,准备着搭救你块望夫石。
(云)妹子,久以后你受苦呵,休来告我。
(外旦云)我便有那该死的罪,我也不来央告你。
(周舍上,云)小的每,把这礼物摆的好看些。
(正旦云)来的敢是周舍?
那厮不言语便罢,他若但言,着他吃我几嘴好的。
(周舍云)那壁姨姨,敢是赵盼儿么?
(正旦云)然也。
(周舍云)请姨姨吃些茶饭波。
(正旦云)你请我?
家里饿皮脸也,揭了锅儿底?
窨子里秋月--不曾见这等食?
(周舍云)央及姨姨,保门亲事。
(正旦云)你着我保谁?
(周舍云)保宋引章。
(正旦云)你着我保宋引章那些儿?
保他那针指油面,刺绣铺房,大裁小剪,生儿长女?
(周舍云)这歪刺骨好歹嘴也!
我已成了事,不索央你。
(正旦云)我去罢。
(做出门科)(安秀实上,云)姨姨,劝的引章如何?
(正旦云)不济事了也。
(安秀实云)这等呵,我上朝求官应举去罢。
(正旦云)你且休去,我有用你处哩。
(安秀实云)依着姨姨说,我且在客店中安下,看你怎么发付我。
(下)(正旦唱)【赚煞】这妮子是狐魅人女妖精,缠郎君天魔祟。
则他那裤儿里休猜做有腿,吐下鲜红血则当做苏木水。
耳边休采那等闲食,那的是最容易、剜眼睛嫌的,则除是亲近着他便欢喜。
(带云)着他疾省呵!
(唱)哎,你个双郎子弟,安排下金冠霞帔。
(带云)一个夫人来到手儿里了。
(唱)却则为三千张茶引,嫁了冯魁。
(下)(周舍云)辞了母亲,着大姐上轿,回咱郑州去来。
(诗云)才出娼家门,便作良家妇。
(外旦诗云)只怕吃了良家亏,还想娼家做。
(同下)第二折(周舍同外旦上,云)自家周舍是也。
我骑马一世,驴背上失了一脚。
我为娶这妇人呵,整整磨了半截舌头,才成得事。
如今着这妇人上了轿,我骑了马,离了汴京,来到郑州。
让他轿子在头里走,怕那一般的舍人说:
周舍娶了宋引章。
被人笑话。
则见那轿子一晃一晃的,我向前打那抬轿的小厮,道:
你这等欺我!
举起鞭子就打。
问他道:
你走便走,晃怎么?
那小厮道:
不干我事,奶奶在里边不知做甚么?
我揭起轿帘一看,则见他精赤条条的,在里面打筋斗。
来到家中,我说:
你套一床被我盖。
我到房里,只见被子倒高似床,我便叫;
那妇人在那里?
则听的被子里答应道:
周舍,我在被子里面哩。
我道:
在被子里面做甚么?
他道:
我套绵子,把我翻在里头了。
我拿起棍来,恰待要打,他道:
周舍,打我不打紧,休打了隔壁王婆婆。
我道:
好也,把邻舍都翻在被里面!
(外旦云)我那里有这等事?
(周舍云)我也说不得这许多。
兀那贱人,我手里有打杀的,无有买休卖休的。
且等我吃酒去,回来慢慢的打你。
(下)(外旦云)不信好人言,必有忄西惶事。
当初赵家姐姐劝我不听,果然进的门来,打了我五十杀威棒。
朝打暮骂,怕不死在他手里?
我这隔壁有个王货郎,他如今去汴梁做买卖。
我写一封书捎将去,着俺母亲和赵家姐姐来救我。
若来迟了,我无那活的人也。
天那,只被你打杀我也!
(下)(卜儿哭上,云)自家宋引章的母亲便是。
有我女孩儿,从嫁了周舍,昨日王货邮寄信来,上写着道:
从到他家,进门打了五十杀威棒。
如今朝打暮骂,看看至死。
可急急央赵家姐姐来救我。
我拿着书,去与赵家姐姐说知,怎生救他去。
引章孩儿,则被你痛杀我也!
(下)(正旦上,云)自家赵盼儿。
我想这门衣饭,几时是了也呵!
(唱)【商调】【集贤宾】咱这几年来待嫁人心事有,听的道谁揭债、谁买休。
他每待强巴结深宅大院,怎知道摧折了舞榭歌楼?
一个个眼张狂。
似漏了网的游鱼,一个个嘴卢都似跌了弹的斑鸠。
御园中可不道是栽路柳,好人家怎容这等娼优?
他每初时间有些实意,临老也没回头。
【逍遥乐】那一个不因循成就,那一个不顷刻前程,那一个不等闲间罢手。
他每一做一个水上浮沤。
和爷娘结下不厮见的冤仇,恰便似日月参辰和卯酉,正中那男儿机彀。
他使那千般贞烈,万种恩情,到如今一笔都勾。
(卜儿上,云)这是他门首,我索过去。
(做见科,云)大姐,烦恼杀我也。
(正旦云)奶奶,你为甚么这般啼哭?
(卜儿云)好教大姐知道:
引章不听你劝,嫁了周舍,进门去打了五十杀威棒。
如今打的看看至死,不久身亡。
姐姐,怎生是好?
(正旦云)呀,引章吃打了也!
(唱)【金菊香】想当日他暗成公事,只怕不相投。
我当初作念你的言词,今日都应口。
则你那去时,恰便似去秋。
他本是薄幸的班头,还说道有恩爱、结绸缪。
【醋葫芦】你铺排着鸳衾和凤帱,指望效天长共地久。
蓦入门,知滋味,便合体。
几番家眼睁睁打干净,待离了我这手。
(带云)赵盼儿,(唱)你做的个见死不救,可不羞杀这桃园中杀白马、宰乌牛。
(云)既然是这般呵,谁着你嫁他来?
(卜儿云)大姐,周舍说誓来。
(正唱)【幺篇】那一个不嘇可可道横死亡?
那一个不实丕丕拔了短筹?
则你这亚仙子母老实头。
普天下爱女娘的子弟口,(带云)奶奶,不则周舍说慌也。
(唱)那一个不指皇天各般说咒?
恰似秋风过耳早休休。
(卜儿云)姐姐,怎生搭救引章孩儿?
(正旦云)奶奶,我有两个压被的银子,咱两个拿着买休去来。
(卜儿云)他说来:
则有打死的,无有买休卖休的。
(正旦寻思科,做与卜耳语科,云)……则除是这般。
(卜儿云)可是中也不中?
(正旦云)不妨事,将书来我看。
(卜递书科,正旦念云)引章拜上姐姐并奶奶:
当初不信好人之言,果有忄西惶之事。
进得他门,便打我五十杀威棒。
如今朝打暮骂,禁持不过。
你来的早,还得见我;
来得迟呵。
不能勾见我面了。
只此拜上。
妹子也,当初谁教你做这事来!
(唱)【幺篇】想当初有忧呵同共忧,有愁呵一处愁。
他道是残生早晚丧荒丘,做了个游街野巷村务酒。
你道是百年之后,(云)妹子也,你不道来:
这个也大姐,那个也大姐,出了一包脓!
不如嫁个张郎妇、李郎妻,(唱)立一个妇名儿,做鬼也风流!
(云)奶奶,那寄书的人去了不曾?
(卜儿云)还不曾去哩。
(正旦云)我写一封书,寄与引章去。
(做写科,唱)【后庭花】我将这知心书亲自修,教他把天机休泄漏。
传示与休莽戆收心的女,拜上你浑身疼的歹事头。
(带云)引章,我怎的劝你来。
(唱)你好没来由,遭他毒手,无情的棍棒抽,赤津津鲜血流。
逐朝家如暴囚,怕不将性命丢!
况家乡隔郑州,有谁人相睬瞅,空这般出尽丑。
(卜儿哭科,云)我那女孩儿那里打熬得过!
大姐,你可怎生的救他一救?
(正旦云)奶奶,放心!
(唱)【柳叶儿】则教你怎生消受,我索合再做个机谋。
把这云鬟蝉鬓妆梳就,(带云)还再穿上些锦绣衣服。
(唱)珊瑚钩、芙蓉扣,扭捏的身子儿别样娇柔。
【双雁儿】我着这粉脸儿搭救你女骷髅。
割舍的一不做二不休,拚了个由他咒也波咒。
不是我说大口,怎出得我这烟月手!
(卜儿云)姐姐,到那里仔细着。
(哭科,云)孩儿,则被你烦恼杀了我也!
(正旦唱)【浪里来煞】你收拾了心上忧,你展放了眉间皱,我直着花叶不损觅归秋。
那厮爱女娘的心,见的便似驴共狗,卖弄他玲珑剔透。
(云)我到那里,三言两句,肯写休书,万事俱休;
若是不肯写休书,我将他掐一掐,拈一拈,搂一搂,抱一抱,着那厮通身酥,遍体麻。
将他鼻凹儿抹上一块砂糖,着那厮舔又舔不着,吃又吃不着,赚得那厮写了休书。
引章将的休书来,淹的撤了。
我这里出了门儿,(唱)可不是一场风月,我着那汉一时休。
(下)第三折(周舍同店小二上,诗云)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无非花共酒,恼乱我心肠。
店小二,我着你开着这个客店,我那里稀罕你那房钱养家?
不问官妓私科子,只等有好的来你客店里,你便来叫我。
(小二云)我知道。
只是你脚头乱,一时间那里寻你去?
(周舍云)你来粉房里寻我。
(小二云)粉房里没有呵?
(周舍云)赌房里来寻。
(小二云)赌房里没有呵?
(周舍云)牢房里来寻。
(下)(丑扮小闲,挑笼上,诗云)钉靴雨伞为活计,偷寒送暖作营生。
不是闲人闲不得,及至得了闲时又闲不成。
自家张小闲的便是。
平生做不的买卖,止是与歌者姐姐每叫些人,两头往来,传消寄信都是我。
这里有个大姐赵盼儿,着我收拾两箱子衣服行李,往郑州去。
都收拾停当了。
请姐姐上马。
(正旦上,云)小闲,我这等打扮,可冲动得那厮么?
(小闲做倒科)(正旦云)你做甚么哩?
(小闲云)休道冲动那厮,这一会儿,连小闲也酥倒了。
(正旦唱)【正宫】【端正好】则为他满怀愁,心间闷,做的个进退无门。
那婆娘家一涌性,无思忖,我可也强打入迷魂阵。
【滚绣球】我这里微微的把气喷,输个姓因,怎不教那厮背槽抛粪!
更做道普天下无他这等郎君。
想着容易情,忒献勤,几番家待要不问;
第一来我则是可怜见无主娘亲,第二来是我惯曾为旅偏怜客,第三来也是我自己贪杯惜醉人。
到那里呵,也索费些精神。
(云)说话之间,早来到郑州地方了。
小闲,接了马者,且在柳阴下歇一歇咱。
(小闲云)我知道。
(正旦云)小闲,咱闲口论闲话:
这好人家好举止,恶人家恶家法。
(小闲云)姐姐,你说我听。
(正旦唱)【倘秀才】县君的则是县君,妓人的则是妓人。
怕不扭捏着身子蓦入他门;
怎禁他使数的到支分,背地里暗忍。
【滚绣球】那好人家将粉扑儿浅淡匀,那里像咱干茨腊手抢着粉;
好人家将那篦梳儿慢慢地铺鬓,那里像咱解了那襻胸带,下劾上勒一道深痕。
好人家知个远近,觑个向顺,衜一味良人家风韵;
那里像咱们,恰便似空房中锁定个猢孙。
有那千般不实乔躯老,有万种虚嚣歹议论,断不了风尘。
(小闲云)这里一个客店,姐姐好住下罢。
(正旦云)叫店家来。
(店小二见科)(正旦云)小二哥,你打扫一间干净房儿,放下行李。
你与我请将周舍来,说我在这里久等多时也。
(小二云)我知道。
(做行叫科,云)小哥在那里?
(周舍上,云)店小二,有甚么事?
(小二云)店里有个好女子请你哩。
(周舍云)咱和你就去来。
(做见科,云)是好一个科子也。
(正旦云)周舍,做来了也。
(唱)【幺篇】俺那妹子儿有见闻,可有福分,抬举的个丈夫俊上添俊,年纪儿恰正青春。
(周舍云)我那里曾见你来?
我在客伙里,你弹着一架筝,我不与了你个褐色绸缎儿?
(正旦云)小的,你可见来?
(小闲云)不曾见他有甚么褐色绸缎儿。
(周舍云)哦,早起杭州客伙散了,赶到陕西客伙里吃酒,我不与了大姐一分饭来?
(正旦云)小的每,你可见来?
(小闲云)我不曾见。
(正旦唱)你则是忒现新,忒忘昏,更做道你眼钝。
那唱词话的有两句留文:
咱也曾武陵溪畔曾相识,今日佯推不认人。
我为你断梦劳魂。
(周舍云)我想起来了,你敢是赵盼儿么?
(正旦云)然也。
(周舍云)你是赵盼儿,好,好!
当初破亲也是你来!
小二,关了店门,则打这小闲。
(小闲云)你休要打我。
俺姐姐将着锦绣衣服,一房一卧来嫁你,你倒打我?
(正旦云)周舍,你坐下,你听我说。
你在南京时,人说你周舍名字,说的我耳满鼻满的,则是不曾见你。
后得见你呵,害的我不茶不饭,只是思想着你。
听的你娶了宋引章,教我如何不恼?
周舍,我待嫁你,你却着我保亲!
(唱)【倘秀才】我当初倚大呵妆儇主婚?
怎知我嫉妒呵特故里破亲?
你这厮外相儿通疏就里村!
你今日结婚姻,咱就肯罢论。
(云)我好意将着车辆、鞍马、奁房来寻你,你刬地将我打骂。
小闲,拦回车儿,咱家去来!
(周舍云)早知姐姐来嫁我,我怎肯打舅舅?
(正旦云)你真个不知道?
你既不知,你休出店门,只守着我坐下。
(周舍云)休说一两日,就是一两年,您儿也坐的将去。
(外旦上,云)周舍两三日不家去,我寻到这店门首。
我试看咱,原来是赵盼儿和周舍坐哩!
兀那老弟子不识羞,直赶到这里来!
周舍,你再不要来家,等你来时,我拿一把刀子,你拿一把刀子,和你一递一刀子戳哩。
(下)(周舍取棍科,云)我和你抢生吃哩!
不是奶奶在这里,我打杀你!
(正旦唱)【脱布衫】我更是的不待饶人,我为甚不敢明闻;
肋底下插柴自忍,怎见你便打他一顿?
【小梁州】可不道一夜夫妻百夜恩!
你可便息怒停嗔。
你村时节背地里使些村,对着我合思忖:
那一个双同叔打杀俏红裙?
【幺篇】则见他恶哏哏,摸按着无情棍,便有火性的不似你个郎君。
(云)你拿着偌粗的棍棒,倘或打杀他呵,可怎了?
(周舍云)丈夫打杀老婆,不该偿命。
(正旦云)这等说,谁敢嫁你?
(背唱)我假意儿瞒,虚科儿喷,着这厮有家难奔。
妹子也。
你试看咱风月救风尘。
(云)周舍,你好道儿!
你这里坐着,点的你媳妇来骂我这一场。
小闲,拦回车儿,咱回去来!
(周舍云)好奶奶,请坐!
我不知道他来;
我若知道他来,我就该死。
(正旦云)你真个不曾使他来?
这妮子不贤惠,打一棒快球子。
你舍的宋引章,我一发嫁你。
(周舍云)我到家里就休了他。
(背云)且慢着,那个妇人是我平日间打怕的,若与了一纸休书,那妇人就一道烟去了。
这婆娘他若是不嫁我呵,可不弄的尖担两头脱?
休的造次,把这婆娘摇撼的实着。
(向旦云)奶奶,您孩儿肚肠是驴马的见识,我今家去把媳妇休了呵,奶奶,你把肉吊窗儿放下来,可不嫁我,做的个尖担两头脱。
奶奶,你说下个誓着。
(正旦云)周舍,你真个要我赌咒?
你若休了媳妇,我不嫁你呵,我着塘子里马踏杀,灯草打折臁儿骨。
你逼的我赌这般重咒哩!
(周舍云)小二,将酒来。
(正旦云)休买酒,我车儿上有十瓶酒哩。
(周舍云)还要买羊。
(正旦云)休买羊,我车上有个熟羊哩。
(周舍云)好、好、好,待我买红去。
(正旦云)休买红,我箱子里有一对大红罗。
周舍,你争甚么那!
你的便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唱)【二煞】则这紧的到头终是紧,亲的原来只是亲。
凭着我花朵儿身躯、笋条几年纪,为这锦片儿前程,倒赔了几锭儿花银。
拚着个十米九糠,问甚么两妇三妻,受了些万苦千辛。
我着人头上气忍,不枉了一世做郎君。
【黄钟尾】你穷杀呵,甘心守分捱贫困;
你富呵,休笑我饱暖生淫惹议论。
您心中觑个意顺。
但休了你这门内人,不要你钱财使半文。
早是我走将来自上门。
家业家私待你六亲,肥马轻裘待你一身,倒贴了奁房和你为眷姻。
(云)我若还嫁了你,我不比那宋引章,针指油面,刺绣铺房,大裁小剪,都不晓得一些儿的。
(唱)我将你写了的休书正了本。
(同下)第四折(外旦上,云)这些时周舍敢待来也?
(周舍上,见科)(外旦云)周舍,你要吃甚么茶饭?
(周舍做怒科,云)好也,将纸笔来,写与你一纸休书,你快走!
(外旦接休书不走科,云)我有甚么不是,你休了我?
(周舍云)你还在这里?
你快走!
(外旦云)你真个休了我?
你当初要我时怎么样说来?
你这负心汉,害天灾的!
你要去,我偏不去。
(周舍推出门科)(外旦云)我出的这门来。
周舍,你好痴也!
赵盼儿姐姐,你好强也。
我将着这休书,直至店中寻姐姐去来。
(下)(周舍云)这贱人去了,我到店中娶那妇人去。
(做到店科,叫云)店小二,恰才来的那妇人在那里?
(小二云)你刚出门,他也上马去了。
(周舍云)倒着他道儿了!
将马来,我赶将他去。
(小二云)马揣驹了。
(周舍云)鞴骡子。
(小二云)骡子漏蹄。
(周舍云)这等,我步行赶将他去。
(小二云)我也赶他去。
(同下)(旦同外旦上)(外旦云)若不是姐姐,我怎能勾出的这门也!
(正旦云)走、走、走!
(唱)【双调】【新水令】笑吟吟案板似写着休书,则俺这脱空的故人何处?
卖弄他能爱女、有权术,怎禁那得胜葫芦说到有九千句。
(云)引章,你将那休书来与我看咱。
(外旦付休书)(正旦换科,云)引章,你再要嫁人时,全凭这一张纸是个照证,你收好者!
(外旦接科)(周舍赶上,喝云)贱人,那里去!
宋引章,你是我的老婆,如何逃走?
(外旦云)周舍,你与了我休书,赶出我来了。
(周舍云)休书上手模印五个指头,那里四个指头的是休书?
(外旦展看,周夺咬碎科)(外旦云)姐姐,周舍咬碎我的休书也。
(旦上救科)(周舍云)你也是我的老婆(正旦云)我怎么是你的老婆?
(周舍云)你吃了我的酒来。
(正旦云)我车上有十瓶好酒,怎么是你的,(周舍云)你可受我的羊来。
(正旦云)我自有一只熟羊,怎么是你的?
(周舍云)你受我的红定来。
(正旦云)我自有大红罗,怎么是你的?
(唱)【乔牌儿】酒和羊,车上物;
大红罗,自将去。
你一心淫滥无是处,要将人白赖取。
(周舍云)你曾说过誓嫁我来。
(正旦唱)【庆东原】俺须是卖空虚,凭着那说来的言咒誓为活路。
(带云)怕你不信呵,(唱)遍花街请到娼家女,那一个不对着明香宝烛,那一个不指着皇天后土,那一个不赌着鬼戮神诛?
若信这咒盟言,早死的绝门户!
(云)引章妹子,你跟将他去。
(外旦怕科,云)姐姐,跟了他去就是死。
(正旦唱)【落梅风】则为你思虑,忒模糊。
(周舍云)休书已毁了,你不跟我去待怎么?
(外旦怕科)(正旦云)妹子休慌莫伯!
咬碎的是假休书。
(唱)我特故抄与你个休书题目,我跟前见放着这亲模。
(周舍夺科)(正旦唱)便有九头牛,也拽不出去。
(周扯二旦科,云)明有王法,我和你告官去来。
(同下)(外扮孤引张千上,诗云)声名德化九重闻,良夜家家不闭门。
雨后有人耕绿野,月明无犬吠花村。
小官郑州守李公弼是也。
今日升起早衙,断理些公事。
张千,喝撺箱。
(张千云)理会的。
(周舍同二旦、卜儿上)(周叫云)冤屈也!
(孤云)告甚么事?
(周舍云)大人可怜见,混赖我媳妇。
(孤云)谁混赖你的媳妇?
(周舍云)是赵盼儿设计混赖我媳妇宋引章。
(孤云)那妇人怎么说?
(正旦云)宋引章是有丈夫的,被周舍强占为妻,昨日又与了休书,怎么是小妇人混赖他的!
(唱)【雁儿落】这厮心狠毒,这厮家豪富,衜一味虚肚肠,不踏着实途路。
【得胜令】宋引章有亲夫,他强占作家属。
淫乱心情歹,凶顽胆气粗,无徒!
到处里胡为做。
现放着体书,望恩官明鉴取。
(安秀实上,云)适才赵盼儿使人来说;
宋引章已有休书了,你快告官去,便好娶他。
这里是衙门首,不免高叫道:
冤屈也!
(孤云)衙门外谁闹?
拿过来!
(张千拿入科,云)告人当面。
(孤云)你告谁来?
(安秀实云)我安务实,聘下宋引章,被郑州周舍强夺为妻,乞大人做主咱!
(孤云)谁是保亲?
(安秀实云)是赵盼儿。
(孤云)赵盼儿,你说宋引章原有丈夫,是谁?
(正旦云)正是这安秀才。
(唱)【沽美酒】他幼年间便习儒,腹隐着九经书;
又是俺共里同村一处居,接受了钗环财物,明是个良人妇。
(孤云)赵盼儿,我问你。
这保亲的委是你么?
(正旦云)是小妇人。
(唱)【太平令】现放着保亲的堪为凭据,怎当他抢亲的百计亏图?
那里是明婚正娶,公然的伤风败俗!
今日个诉与太府做主,可怜见断他夫妻完聚。
(孤云)周舍,那宋引章明明有丈夫的,你怎生还赖是你的妻子?
若不看你父亲面上,送你有司问罪!
您一行人,听我下断:
周舍杖六十,与民一体当差。
宋引章仍归安秀才为妻;
赵盼儿等宁家住坐。
(词云)只为老虔婆爱贿贪钱,赵盼儿细说根源。
呆周舍不安本业,安秀才夫妇团圆。
(众叩谢科)(正旦唱)【收尾】对恩官一一说缘故,分剖开贪夫怨女。
面糊盆再休说死生交,风月所重谐燕莺侣。
题目安秀才花柳成花烛正名赵盼儿风月救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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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旦儿扮白姑姑上,云)贫道乃白姑姑是也。
从幼年间便舍俗出家,在这清安观里做着个住持。
此处有一女人,乃是谭记儿,生的模样过人。
不幸夫主亡逝已过,他在家中守寡,无男无女,逐朝每日到俺这观里来,与贫姑攀话。
贫姑有一个侄儿,是白士中。
数年不见,音信皆无,也不知他得官也未?
使我心中好生记念。
今日无事,且闭上这门者。
(正末扮白士中上,诗云)昨日金门去上书,今朝墨绶已悬鱼。
谁家美女颜如玉,彩球偏爱掷贫儒。
小官白士中,前往潭州为理,路打清安观经过。
观中有我的姑娘,是白姑姑,在此做住持。
小官今日与白姑姑相见一面,便索赴任。
来到门首,无人报复,我自过去。
(做见科,云)姑姑,您侄儿除授潭州为理,一径的来望姑姑。
(姑姑云)白士中孩儿也,喜得美除!
我恰才道罢,孩儿果然来了也。
孩儿,你媳妇儿好么?
(白士中云)不瞒姑姑说,您媳妇儿亡逝已过了也!
(姑姑云)侄儿,这里有个女人,乃是谭记儿;
大有颜色,逐朝每日在我这观里,与我攀话。
等他来时,我圆成与你做个夫人,意下如何?
(白士中云)姑姑,莫非不中么?
(姑姑云)不妨事,都在我身上。
你壁衣后头躲者,我咳嗽为号,你便出来。
(白士中云)谨依来命。
(下)(姑姑云)这早晚谭夫人敢待来也?
(正旦扮谭记儿上,云)妾身乃学士李希颜的夫人,姓谭,小字记儿。
不幸夫主亡化过了三年光景。
我寡居无事,每日只在清安观和白姑姑攀些闲话。
我想,做妇人的没了丈夫,身无所主,好苦人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我则为锦帐春阑,绣衾香散,深闺晚,粉谢脂残,到的这日暮愁无限!
【混江龙】我为甚一声长叹,玉容寂寞泪阑干?
则这花枝里外,竹影中间,气吁的片片飞花纷似雨,泪洒的珊珊翠竹染成斑。
我想着香闺少女,但生的嫩色娇颜,都只爱朝云暮雨,那个肯凤只鸾单?
这愁烦恰便似海来深,可兀的无边岸!
怎守得三贞九烈,敢早着了钻懒帮闲。
(云)可早来到也。
这观门首无人报复,我自过去。
(做见姑姑科,云)姑姑,万福!
(姑姑云)夫人,请坐。
(正旦云)我每日定害姑姑,多承雅意。
妾身有心跟的姑姑出家,不知姑姑意下何如?
(姑姑云)夫人,你那里出得家?
这出家无过草衣木食,熬枯受淡,那白日也还闲可,到晚来独自一个,好生孤忄西!
夫人,只不如早早嫁一个丈夫去好。
(正旦唱)【村里迓鼓】怎如得您这出家儿清静,到大来一身散诞。
自从俺儿夫亡后,再没个相随相伴。
俺也曾把世味亲尝,人情识破,怕甚么尘缘羁绊?
俺如今罢扫了蛾眉,净洗了粉脸,卸下了云鬟;
姑姑也,待甘心捱您这粗茶淡饭。
(姑姑云)夫人,你平日是享用惯的,且莫说别来,只那一顿素斋,怕你也熬不过哩。
(正旦唱)【元和令】则您那素斋食刚一餐,怎知我粗米饭也曾惯。
俺从今把心猿意马紧牢拴,将繁华不挂眼。
(姑姑云)夫人,你岂不知:
雨里孤村雪里山,看时容易画时难。
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画牡丹。
夫人你怎生出的家来!
(正旦唱)您道是看时容易画时难,俺怎生就住不的山,坐不的关,烧不的药,炼不的丹?
(姑姑云)夫人,放着你这一表人物,怕没有中意的丈夫嫁一个去,只管说那出家做甚么!
这须了不的你终身之事,(正旦云)嗨!
姑姑这终身之事,我也曾想来:
若有似俺男儿知重我的,便嫁他去也罢。
(姑姑做咳嗽科,白士中见旦科,云)祗揖。
(正旦回礼科,云)姑姑,兀的不有人来,我索回去也。
(姑姑云)夫人,你那里去?
我正待与你做个媒人。
只他便是你夫主,可不好那!
(正旦云)姑姑,这是甚么说话!
(唱)【上马娇】咱则是语话间,有甚干;
姑姑也,您便待做了筵席上撮合山。
(姑姑云)便与您做个撮合山,也不误了你。
(正旦唱)怎把那隔墙花强攀做连枝看?
(做走科)(姑姑云)关了门者,我不放你出去。
(正旦唱)把门关,将人来紧遮拦。
【胜葫芦】你却便引的人来心恶烦,可甚的撒手不为奸!
你暗埋伏,隐藏着谁家汉?
俺和你几年价来往,倾心儿契合,则今日索分颜!
(姑姑云)你两个成就了一对夫妻,把我这座清安观权做高唐,有何不可?
(正旦唱)【幺篇】姑姑,你只待送下我高唐十二山,枉展污了你这七星坛。
(姑姑云)我成就了你锦片也似前程,美满恩情,有甚么不好处?
(正旦唱)说甚么锦片前程真个罕!
(姑姑云)夫人,你不要这等妆幺做势,那个着你到我这观里来?
(正旦唱)一会儿甜言热趱,一会儿恶叉白赖,姑姑也,只被你直着俺两下做人难!
(姑姑云)兀那君子,谁着你这里来?
(白士中云)就是小娘子着我来。
(正旦云)你倒将这言语赃诬我来,我至死也不顺随你!
(姑姑云)你要官休也私休?
(正旦云)怎生是官休?
怎生是私休?
(姑姑云)你要官休呵,我这里是个祝寿道院,你不守志,领着人来打搅我,告到官中,三推六问,枉打坏了你;
若是私休,你又青春,他又年少,我与你做个撮合山媒人,成就了您两口儿,可不省事?
(正旦云)姑姑,等我自寻思咱。
(姑姑云)可知道来:
千求不如一吓!
(正旦云)好个出家的人,偏会放刁!
姑姑,他依的我一句话儿,我便随他去罢;
若不依着我呵,我断然不肯随他。
(白士中云)休道一句话儿,便一百句,我也依的。
(正旦唱)【后庭花】你着他休忘了容易间,则这十个字莫放闲。
岂不闻:
芳槿无终日,贞松耐岁寒。
姑姑也,非是我要拿班,只怕他将咱轻慢。
我、我、我,撺断的上了竿;
你、你、你,掇梯儿着眼看;
他、他、他,把《凤求凰》暗里弹;
我、我、我,背王孙去不还。
只愿他肯、肯、肯做一心人,不转关;
我和他守、守、守《白头吟》,非浪侃。
(姑姑云)你两个久后,休忘我做媒的一片好心儿!
(正旦唱)【柳叶儿】姑姑也,你若提着这桩儿公案,则你那观名儿唤做清安!
你道是蜂媒蝶使从来惯,怕有人担疾患,到你行求丸散,你则与他这一服灵丹。
姑姑也,你专医那枕冷衾寒!
(云)罢、罢、罢!
我依着姑姑,成就了这门亲事罢。
(姑姑云)白士中,这桩事亏了我么?
(白士中云)你专医人那枕冷衾寒,亏了姑姑!
您孩儿只今日,就携着夫人同赴任所,另差人来相谢也。
(正旦云)既然相公要上任去,我和你拜辞了姑姑,便索长行也。
(姑姑云)白士中,你一路上小心在意者!
您两口儿正是郎才女貌,天然配合,端不枉了也!
(正旦唱)【赚煞尾】这行程则宜疾,不宜晚。
休想我着那别人绊翻,不用追求相趁赶,则他这等闲人,怎得见我容颜?
姑姑也,你放心安,不索恁语话相关。
收了缆,撅了桩,踹跳板,挂起这秋风布帆,试看那碧云两岸,落可便轻舟已过万重山。
(同白士中下)(姑姑云)谁想今日成合了我侄儿白士中这门亲事,我心中可煞喜也!
(诗云)非是贫姑硬主张,为他年少守空房。
观中怕惹风情事,故使机关配俊郎。
(下)第二折(净扮杨衙内引张千上,诗云)花花太岁为第一,浪子丧门世无对。
普天无处不闻名,则我是权豪势宦杨衙内。
某乃杨衙内是也。
闻知有亡故了的李希颜夫人谭记儿,大有颜色,我一心要他做个小夫人。
颇奈白士中无理,他在潭州为官,未经赴任,便去清安观中央道姑为媒,倒娶了谭记儿做夫人。
常言道:
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论这情理,教我如何容得他过?
他妒我为冤,我妒他为仇。
小官今日奏知圣人:
有白士中贪花恋酒,不理公事。
奉圣人的命,差人去标了白士中首级。
小官就顺着道:
此事别人去不中,只除非小官亲自到潭州,取白士中首级复命,方才万无一误。
圣人准奏,赐小官势剑金牌。
张千,你分付李稍驾起小舟,直到潭州,取白士中首级走一遭去来。
(诗云)一心要娶谭记儿,教人日夜费寻思。
若还夺得成夫妇,这回方是运通时。
(下)(白士中上,云)小官白士中。
自到任以来,只用清静无事为理,一郡黎民,各安其业,颇得众心。
单只一件,我这新娶谭夫人,当日有杨衙内要图他为妾,不期被我娶做夫人,同往任所。
我这夫人,十分美貌不消说了;
更兼聪明智慧,事事精通,端的是佳人领袖,美女班头,世上无双,人间罕比。
闻知杨衙内至今怀恨我,我也恐怕他要来害我,每日悬悬在心。
今早坐过衙门,别无勾当,且在这前厅上闲坐片时,休将那段愁怀使我夫人知道。
(院公上,诗云)心忙来路远,事急出家门。
夜眠侵早起,又有不眠人、老汉是白士中家的一个老院公。
我家主人今在潭州为理,被杨衙内暗奏圣人,赐他势剑金牌,标取我家主人首级。
俺老夫人得知,差我将着一封家书,先至潭州,报知这个消息,好预做准备。
说话之伺,可早来到潭州也。
不必报复,我自过去。
(见科)相公,将息的好也!
(白士中云)院公,你来做甚么?
(院公云)奉老夫人的分付,着我将着这书来,送相公亲拆。
(白士中云)有母亲的书呵,将来我看。
(院公做递书科,云)书在此。
(白士中看书科,云)书中之意,我知道了。
嗨!
果中此贼之计。
院公,你吃饭去。
(院公云)理会的。
(下)(白士中云)谁想杨衙内为我娶了谭记儿,挟着仇恨,朦胧奏过圣人,要标取我的首级。
似此,如之奈何?
兀的不闷杀我也!
(正旦上,云)妾身谭记儿。
自从相公理任以来,俺在这衙门后堂居住,相公每日坐罢早衙,便与妾身攀话;
今日这早晚不见回来,我亲自望相公走一遭去波。
(唱)【中吕】【粉蝶儿】不听的报喏声齐,大古里坐衙来恁时节不退;
你便要接新官,也合通报咱知。
又无甚紧文书、忙公事,可着我心儿里不会。
转过这影壁偷窥,可怎生独自个死临侵地?
(云)我且不要过去,且再看咱。
呀!
相公手里拿着一张纸,低着头左看右看,我猜着了也!
(唱)【醉春风】常言道人死不知心,则他这海深也须见底。
多管是前妻将书至,知他娶了新妻,他心儿里悔、悔。
你做的个弃旧怜新;
他则是见咱有意,使这般巧谋奸计。
(做见科,云)相公!
(白士中云)夫人,有甚么勾当,自到前厅上来?
(正旦云)敢问相公:
为甚么不回后堂中去?
敢是你前夫人寄书来么?
(白士中云)夫人,并无甚么前夫人寄书来,我自有一桩儿摆不下的公事,以此纳闷。
(正旦云)相公,不可瞒着妾身,你定有夫人在家,今日捎书来也。
(白士中云)夫人不要多心,小官并不敢欺心也。
(正旦唱)【红绣鞋】把似你则守着一家一计,谁着你收拾下两妇三妻?
你常好是七八下里不伶俐。
堪相守留着相守,可别离与个别离,这公事合行的不在你!
(白士中云)我若无这些公事呵,与夫人白头相守。
小官之心,惟天可表!
(正旦云)我见相公手中将着一张纸,必然是家中寄来的书。
相公休瞒妾身,我试猜这书中的意咱!
(白士中云)夫人,你试猜波!
(正旦唱)【普天乐】弃旧的委实难,迎新的终容易。
新的是半路里姻眷,旧的是绾角儿夫妻。
我虽是个妇女身,我虽是个裙钗辈,见别人眨眼抬头,我早先知来意。
不是我卖弄所事精细,(带云)相公,你瞒妾身怎的?
(唱)直等的恩断意绝,眉南面北,恁时节水尽鹅飞。
(白士中云)夫人,小官不是负心的人,那得还有前夫人来!
(正旦云)相公,你说也不说?
(白士中云)夫人,我无前夫人,你着我说甚么!
(正旦云)既然你不肯说,我只觅一个死处便了!
(白士中云)住、住、住!
夫人,你死了,那里发付我那?
我说则说,夫人休要烦恼。
(正旦云)相公,你说,我不烦恼。
(白士中云)夫人不知,当日杨衙内曾要图谋你为妾,不期我娶了你做夫人。
他怀恨小官,在圣人前妄奏,说我贪花恋酒,不理公事。
现今赐他势剑金牌,亲到潭州,要标取我的首级。
这个是家中老院公,奉我老母之命,捎此书来,着我知会;
我因此烦恼。
(正旦云)原来为这般.相公,你怕他做甚么?
(白士中云)夫人,休惹他,则他是花花太岁。
(正旦唱)【十二月】你道他是花花太岁,要强逼的我步步相随。
我呵,怕甚么天翻地覆,就顺着他雨约云期。
这桩事,你只睁眼儿觑者,看怎生的发付他赖骨顽皮!
【尧民歌】呀,着那厮得便宜翻做了落便宜,着那厮满船空载月明归。
你休得便乞留乞良捶跌自伤悲,你看我淡妆不用画蛾眉。
今也波日,我亲身到那里,看那厮有备应无备!
(白士中云)他那里必然做下准备,夫人,你断然去不得。
(正旦云)相公,不妨事。
(做耳暗科)则除是恁的!
(白士中云)则怕反落他彀中。
夫人,还是不去的是。
(正旦云)相公,不妨事。
(唱)【煞尾】我着那厮磕着头见一番,恰便似神羊儿忙跪膝;
直着他船横缆断在江心里,我可便智赚了金牌,着他去不得!
(下)(白士中云)夫人去了也。
据着夫人机谋见识,休说一个杨衙内,便是十个杨衙内,也出不得我夫人之手。
正是:
眼观旌节旗,耳听好消息。
(下)第三折(衙内领张千、李稍上)(衙内云)小官杨衙内是也。
颇奈白士中无理,量你到的那里!
岂不知我要取谭记儿为妾?
他就公然背了我,娶了谭记儿为妻,同临任所,此恨非浅!
如今我亲身到潭州,标取白士中首级。
你道别的人为甚么我不带他来?
这一个是张千,这一个是李稍。
这两个小的,聪明乖觉,都是我心腹之人,因此上则带的这两个人来。
(张千去衙内鬓边做拿科)(衙内云)口退!
你做甚么?
(张千云)相公鬓边一个虱子。
(衙内云)这厮倒也说的是。
我在这船只上个月期程,也不曾梳篦的头。
我的儿,好乖!
(李稍去衙内鬓上做拿科)(衙内云)李稍,你也怎的?
(李稍云)相公鬓上一个狗鳖。
(衙内云)你看这厮!
(亲随、李稍同去衙内鬓上做拿料)(衙内云)弟子孩儿,直恁的般多!
(李稍云)亲随,今日是八月十五日中秋节令,我每安排些酒果,与大人玩月,可不好?
(张千云)你说的是。
(张千同李稍做见科,云)大人,今日是八月十五日中秋节令,对着如此月色,孩儿每与大人把一杯酒赏月,何如?
(衙内做怒科,云)。
口退!
这个弟子孩儿!
说甚么话!
我要来干公事,怎么教我吃酒?
(张千云)大人。
您孩儿每并无歹意,是孝顺的心肠。
大人不用,孩儿每一点不敢吃。
(衙内云)亲随,你若吃酒呢?
(张千云)我若吃一点酒呵,吃血!
(衙内云)正是,休要吃酒!
李稍,你若吃酒呢?
(李稍云)我若吃酒,害疔疮!
(衙内云)既是您两个不吃酒,也罢,也罢,我则饮三杯,安排酒果过来。
(张千云)李稍,抬果桌过来。
(李稍做抬果桌科,云)果桌在此。
我执壶,你递酒。
(张千云)我儿,酾满着互(做递酒科,云)大人,满饮一杯。
(衙内做接酒科)(张千倒退自饮科)(衙内云)亲随,你怎么自吃了?
(张千云)大人,这个是摄毒的盏儿。
这酒不是家里带来的酒,是买的酒;
大人吃下去,若有好歹,药杀了大人,我可怎么了!
(衙内云)说的是,你是我心腹人。
(李稍做递酒科,云)你要吃酒,弄这等嘴儿;
待我送酒,大人满饮一杯。
(衙内接科)(李稍自饮科)(衙内云)你也怎的?
(李稍云)大人,他吃的,我也吃的。
(衙内云)你看这厮!
我且慢慢的吃几杯。
亲随,与我把别的民船都赶开者!
(正旦拿鱼上,云)这里也无人。
妾身白士中的夫人谭记儿是也。
妆扮做个卖鱼的,见杨衙内去。
好鱼也!
这鱼在那江边游戏,趁浪寻食,却被我驾一孤舟,撒开网去,打出三尺锦鳞,还活活泼泼的乱跳。
好鲜鱼也!
(唱)【越调】【斗鹌鹑】则这今晚开筵,正是中秋令节;
只合低唱浅斟,莫待他花残月缺。
见了的珍奇,不治的咱说,则这鱼鳞甲鲜滋味别。
这鱼不宜那水煮油煎,则是那薄批细切。
(云)我这一来,非容易也呵!
(唱)【紫花儿序】俺则待稍关打节,怕有那惯施舍的经商不请言赊。
则俺这篮中鱼尾,又不比案上罗列活计全别。
俺则是一撒网、一蓑衣、一箬笠,先图些打捏;
只问那肯买的哥哥,照顾俺也些些。
(云)我缆住这船,上的岸来。
(做见李稍,云)哥哥,万福!
(李稍云)这个姐姐,我有些面善。
(正旦云)你道我是谁?
(李稍云)姐姐,你敢是张二嫂么?
(正旦云)我便是张二嫂,你怎么不认的我了?
你是谁?
(李稍云)则我便是李阿鳖。
(正旦云)你是李阿鳖?
(正旦做打科,云)儿子,这些时吃得好了,我想你来!
(李稍云)二嫂,你见我亲么?
(正旦云)儿子,我见你,可不知亲哩!
你如今过去和相公说一声,着我过去切鲙,得些钱钞,养活娘也。
(李稍云)我知道了。
亲随,你来!
(张千云)弟子孩儿,唤我做甚么?
(李稍安)有我个张二嫂,要与大人切鲙。
(张千云)甚么张二嫂?
(正旦见张千科,云)媳妇孝顺的心肠,将着一尾金色鲤鱼特来献新,望与相公说一声咱。
(张千云)也得,也得!
我与你说去。
得的钱钞,与我些买酒吃。
你随着我来。
(做见衙内科,云)大人,有个张二嫂,要与大人切鲙(衙内云)甚么张二嫂?
(正旦见科,云)相公,万福!
衙内做意科,云)一个好妇人也!
小娘子,你来做甚么?
(正旦云)媳妇孝顺的心肠,将着这尾金色鲤鱼,一径的来献新。
可将砧板、刀子来,我切鲙哩!
(衙内云)难得小娘子如此般用意!
怎敢着小娘子切鲙,俗了手!
李稍,拿了去,与我姜辣煎火赞了来。
(李稍云)大人,不要他切就村了。
(衙内云)多谢小娘子来意!
抬过果桌来,我和小娘子饮三杯。
将酒来,小娘子,满饮一杯!
(张千做吃酒科)(衙内云)你怎的?
(张千云)你请他,他又请你;
你又不吃,他又不吃,可不这杯酒冷了?
不如等亲随乘热吃了,倒也干净。
(衙内云)口走!
靠后!
将酒来,小娘子满饮此杯。
(正旦云)相公请!
(张千云)你吃便吃,不吃我又来也。
(正旦做跪衙内科)(衙内扯正旦科,云)小娘子请起!
我受了你的礼,就做不得夫妻了。
(正旦云)媳妇来到这里,便受了礼,也做得夫妻。
(张千同李稍拍桌科,云)妙、妙、妙!
(衙内云)小娘子请坐。
(正旦云)相公,你此一来何往)(衙内云)小官有公差事。
(李稍云)二嫂,专为要杀白士中来。
(衙内云)口走!
你说甚么!
(正旦云)相公,若拿了白士中呵,也除了潭州一害。
只是这州里怎么不见差人来迎接相公?
(衙内云)小娘子,你却不知,我恐怕人知道,走了消息,故此不要他们迎接。
(正旦唱)【金蕉叶】相公,你若是报一声着人远接,怕不的船儿上有五十座笙歌摆设。
你为公事来到这些,不知你怎生做兀的关节?
(衙内云)小娘子,早是你来的早;
若来的迟呵,小官歇息了也。
(正旦唱)【调笑令】若是贱妾晚来些,相公船儿上黑齁齁的熟睡歇,则你那金牌势剑身旁列。
见官人远离一射,索用甚从人拦当者?
俺只待拖狗皮的、拷断他腰截。
(衙内云)李稍,我央及你,你替我做个落花媒人。
你和张二嫂说;
大夫人不许他,许他做第二个夫人;
包髻、团衫、绣手巾,都是他受用的。
(李稍云)相公放心,都在我身上。
(做见正旦科,云)二嫂,你有福也!
相公说来:
大夫人不许你,许你做第二个夫人;
包髻、团衫、袖腿绷……(正旦云)敢是绣手巾?
(李稍云)正是绣手巾。
(正旦云)我不信,等我自问相公去。
(正旦见衙内科,云)相公,恰才李稍说的那话,可真个是相公说来?
(衙内云)是小官说来。
(正旦云)量媳妇有何才能,着相公如此般错爱也!
(衙内云)多谢,多谢!
小娘子,就靠着小官坐一坐,可也无伤!
(正旦云)妾身不敢。
(唱)【鬼三台】不是我夸贞烈,世不曾和个人儿热。
我丑则丑,刁决古忄敞;
不由我见官人便心邪,我也立不的志节。
官人,你救黎民,为人须为彻;
拿滥官,杀人须见血。
我呵,只为你这眼去眉来,(正旦与衙内做意儿科,唱)使不着我那冰清玉洁。
(衙内做喜料,云)勿、勿、勿!
(张千与李稍做喜科,云)勿、勿、勿!
(衙内云)你两个怎的?
(李稍云)大家耍一耍。
(正旦唱)【圣药王】珠冠儿怎戴者?
霞帔儿怎挂者?
这三檐伞怎向顶门遮?
唤侍妾簇捧者。
我从来打鱼船上扭的那身子儿别,替你稳坐七香车。
(衙内云)小娘子,我出一对与你对:
罗袖半翻鹦鹉盏。
(正旦云)妾对;
玉纤重整凤凰衾。
(衙内拍桌科,云)妙、妙、妙!
小娘子,你莫非识字么?
(正旦云)妾身略识些撇竖点划。
(衙内云)小娘子既然识字,小官再出一对:
鸡头个个难舒颈。
(正旦云)妾对:
龙眼团团不转睛。
(张千同李稍拍桌科,云)妙、妙、妙!
(正旦云)妾身难的遇着相公,乞赐珠玉。
(衙内云)哦,你要我赠你甚么词赋?
有、有、有。
李稍,将纸笔砚墨来!
(李稍做拿砌末科,云)相公,纸墨笔砚在此。
(衙内云)我写就了也!
词寄[西江月]。
(正旦云)相公,表白一遍咱。
(衙内做念科,云)夜月一天秋露,冷风万里江湖。
好花须有美人扶,情意不堪会处。
仙子初离月浦,嫦娥忽下云衢。
小词仓卒对君书,付与你个知心人物。
(正旦云)高才,高才!
我也回翠相公一首,词寄〔夜行船〕。
(衙内云)小娘子,你表白一遍咱。
(正旦做念科,云)花底双双莺燕语,也胜他凤只鸾孤。
一霎恩情,片时云雨,关连着宿缘前注。
天保今生为眷属,但则愿似水如鱼。
冷落江湖,团圝人月,相连着夜行船去。
(衙内云)妙、妙、妙!
你的更胜似我的!
小娘子,俺和你慢慢的再饮几杯。
(正旦云)敢问相公。
因甚么要杀白士中?
(衙内云)小娘子,你休问他。
(李稍云)张二嫂,俺相公有势剑在这里!
(衙内云)休与他看。
(正旦云)这个是势剑?
衙内见爱媳妇,借与我拿去治三日鱼好那!
(衙内云)便借与他。
(张千云)还有金牌哩!
(正旦云)这个是金牌?
衙内见爱我,与我打戒指儿罢。
再有甚么?
(李稍云)这个是文书。
(正旦云)这个便是买卖的合同?
(正旦做袖文书科,云)相公再饮一杯。
(衙内云)酒勾了也!
小娘子,休唱前篇,则唱幺篇。
(做醉科)(正旦云)冷落江湖,团圝人月,相随着夜行船去。
(亲随同李稍做睡科)(正旦云)这厮都睡着了也!
(唱)【秃厮儿】那厮也忒懵懂,玉山低趄,着鬼祟醉眼乜斜。
我将这金牌虎符都袖褪者;
唤相公,早醒些,快迭!
【络丝娘】我且回身将杨衙内深深的拜谢,您娘向急飐飐船儿上去也。
到家对儿夫尽分说那一番周折。
(带云)惭愧,惭愧!
(唱)【收尾】从今不受人磨灭,稳情取好夫妻百年喜悦。
俺这里,美孜孜在芙蓉帐笑春风;
只他那,冷清清杨柳岸伴残月。
(下)(衙内云)张二嫂!
张二嫂那里去了?
(做失惊科,云)李稍,张二嫂怎么去了?
看我的势剑金牌可在那里?
(张千云)就不见了金牌,还有势剑共文书哩!
(李稍云)连势剑文书都被他拿去了!
(衙内云)似此怎了也?
(李稍唱)【马鞍儿】想着、想着跌脚儿叫,(张千唱)想着、想着我难熬,(衙内唱)酩子里愁肠酩子里焦。
(众合唱)又不敢着旁人知道,则把他这好香烧、好香烧,咒的他热肉儿跳!
(衙内云)这厮每扮南戏那!
(众同下)第四折(白士中领祗候上,云)小官白士中。
因为杨衙内那厮妄奏圣人,要标取小官首级;
且喜我夫人施一巧计,将他势剑金牌智赚了来。
今日端坐衙门,看那厮将着甚的好来奈何的我!
左右,门首觑者,倘有人来,报复我知道。
(衙内同张千、李稍上)(衙内云)小官杨衙内是也。
如今取白士中的首级去。
可早来到门首,我自过去。
(做见白士中科,云)令人,与我拿下白士中者!
(张千做拿科)(白士中云)你凭着甚么符验来拿我?
(衙内云)我奉圣人的命;
有势剑金牌,被盗失了,我有文书!
(白士中云)有文书,也请来念与我听。
(衙内做读文书科,云)词寄〔西江月〕。
(白末做枪科,云这个是淫词!
(衙内云)这个不是,还别有哩!
(衙内又做读文书科,云)词寄〔夜行船〕。
(白未做抢科,云)这个也是淫词!
(衙内云)这厮倒挟制我!
不妨事,又无有原告,怕他做甚么?
(正旦上,云)妾身白士中的夫人谭记儿。
颇奈杨衙内这厮,好无理也呵!
(唱)【双调】【新水令】有这等倚权豪贪酒色滥官员,将俺个有儿夫的媳妇来欺骗。
他只待强拆开我长搀搀的连理枝,生摆断我颤巍巍的并头莲;
其实负屈衔冤。
好将俺穷百姓可怜见!
(正旦做见跪科,云)大人可怜见!
有杨衙内在半江心里欺骗我来!
告大人,与我作主。
(白士中云)司房里责口词去。
(正旦云)理会的。
(下)(白士中云)杨衙内,你可见来,有人告你哩!
你如今怎么说?
(衙内云)可怎么了?
我则索央及他。
相公,我自有说的话。
(白士中云)你有甚么话说?
(衙内云)相公,如今你的罪过,我也饶了你,你也饶过我罢。
则一件,说你有个好夫人,请出来我见一面。
(白士中云)也罢,也罢!
左右,击云板,后堂请夫人出来。
(左右云)夫人,相公有请。
(正旦改妆上,云)妾身白士中的夫人。
如今过去,看那厮可认的我来?
(唱)【沉醉东风】杨衙内官高势显,昨夜个说地谈天;
只道他仗金牌将夫婿诛,恰元来击云板请夫人见。
只听的叫吖吖嚷成一片,抵多少笙歌引至画堂前。
看他可认的我有些面善?
(与衙内见科)(云)衙内,恕生面,少拜识。
(唱)【雁儿落】只他那身常在柳陌眠,脚不离花街串。
几年闻姓名,今日逢颜面。
【得胜令】呀,请你个杨衙内少埋冤。
(衙内云)这一位夫人,好面熟也。
(李稍云)兀的不是张二嫂?
(衙内云)嗨!
夫人,你使的好见识,直被你瞒过小官也!
(正旦唱)唬的他半晌只茫然;
又无那八棒十枷罪,止不过三交两句言。
这一只鱼船,只费得半夜工夫缠;
俺两口儿今年,做一个中秋人月圆!
(外扮李秉忠冲上,云)紧骤青骢马,星人赴潭州。
小官乃巡抚湖南都御史李秉忠是也。
因为杨衙内妄奏不实,奉圣人的命,着小官暗行体访,但得真惰,先自勘问,然后具表申奏。
来到此间,正是潭州衙舍。
白士中,杨衙内,您这桩事小官尽知了也。
(正旦唱)【锦上花】不甫能择的英贤,配成姻眷;
没来由遇着无徒,使尽威权。
我只得亲上渔船,把机关暗展;
若不沙那势剑金牌,如何得免?
【幺篇】呀,只除非天见怜;
奈天、天又远。
今日个幸对清官。
明镜高悬。
似他这强夺人妻,公违律典,既然是体察端的,怎生发遣?
(李秉忠云)一行人俱望阙跪者,听我下断。
(词云)杨衙内倚势挟权,害良民罪已多年。
又兴心夺人妻妾,敢妄奏圣主之前。
谭记儿天生智慧,赚金牌亲上渔船。
奉敕书差咱体访,为人间理枉伸冤。
将衙内问成杂犯,杖八十削职归田。
白士中照旧供职,赐夫妻偕老团圆。
(白士中夫妻谢恩科)(正旦唱)【清江引】虽然道今世里的夫妻夙世的缘,毕竟是谁方便?
从此无别离,百事长如愿。
这多谢你个赛龙图恩不浅!
题目清安观邂逅说亲正名望江亭中秋切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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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老旦扮夫人引梅香上,诗云)花有重开时,人无再少日。
生女不生男,门户凭谁立?
老身姓温,夫主姓刘,早年辞世。
别无儿男,止生得一个女儿,小字倩英。
年长一十八岁,未曾许聘他人。
夫主在日,教孩儿读书,老身如今待教他写字扶琴,只是无个好明师。
我有个侄儿温峤,见任翰林学士,今将老身子母搬取来京旧宅居住,说道要来拜望老身。
梅香。
门首觑者,只等学士来时,报复我知道。
(梅香云)理会的。
(正末扮温峤上,云)小官姓温名峤,字太真,官拜翰林学士。
小官别无亲眷,止有一个姑娘,年老寡居,近日取来京师居住。
连日公衙事冗,不曾拜候。
今日稍闲,须索拜候一遭。
我想方今贤臣登用,际遇圣主,觑的富贵容易。
自古及今,那得志与不得志的,多有不齐。
我先将这得志的说一遍则个。
(唱)【仙吕】【点绛唇】车骑成行,诣门稽颡,来咨访。
无非那今古兴亡,端的是语出人皆仰。
【混江龙】也只为平生名望,博得个望尘遮拜路途旁。
出则高牙大纛,入则峻宇雕墙。
万里雷霆驱号令,一天星斗焕文章。
威仪赫奕,徒御轩昂。
喜时节鹓鸾并簉,怒时节虎豹潜藏。
生前不惧獬豸冠,死来图画麒麟像;
何止是析圭儋爵,都只待拜将封王。
(云)却说那不得志的,也有一等。
(唱)【油葫芦】还有那苦志书生才学广,一年年守选场,早熬的萧萧白发满头霜;
几时得出为破虏三军将,入为治国头厅相?
只愿的圣主兴,世运昌;
把黄金结作漫天网,收俊杰,揽贤良。
【天下乐】当日个谁家得凤凰?
翱也波翔,在那天子堂,争知他朝为田舍郎?
傅说呵在版筑处生,伊尹呵从稼穑中长,他两个也不是出胞胎便显扬。
(云)虽然如此,那得志不得志的,都也由命不由人,非可勉强。
(唱)【那吒令】他每都恃着口强,便仪秦呵怎敢比量?
都恃着力强,便贲育呵怎敢赌当?
元来都恃着命强。
便孔孟呵也没做主张。
这一个是王者师,这一个是苍生望,到底捱不彻雪案萤窗。
【鹊踏技】只落的意彷徨,走四方;
昨日燕陈,明日齐梁。
若不是聚生徒来听讲,怎留得这诗书万古传芳?
(云)我今日也非敢擅自夸奖,端的不在古人之下。
(唱)【寄生草】我正行功名运,我正在富贵乡。
俺家声先世无诽谤,俺书香今世无虚诳,俺功名奕世无谦让,遮莫是帽檐相接御楼前,靴踪不离金阶上。
【幺篇】不枉了开着金屋,空着画堂。
酒醒梦觉无情况,好天良夜成虚旷,临风对月空惆怅。
怎能够可情人消受锦幄凤凰衾,把愁怀都打撇在玉枕鸳鸯帐!
(云)一头说话,早来到姑娘门首。
梅香,报复去,说温峤特来问候。
(梅香报科,云)报的奶奶得知,有温峤在于门首。
(夫人云)老身恰才说罢,学士真个来了。
道有请!
(梅香云)请进。
(正末做见科)(夫人云)学士,王事勤劳,取个坐儿来,教学士稳便;
一面将酒来,与学士递一杯。
(梅香云)酒在此。
(夫人云)学士,满饮一杯!
(正末接饮科)(夫人云)梅香,绣房中叫小姐来拜见学士咱。
(梅香云)小姐,有请。
(旦扮倩英上,云)妾身倩英,正在房中习针指;
梅香说母亲在前厅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
(做见科,云)母亲,叫孩儿有甚事?
(夫人云)孩儿,唤你来无别事,只为温家哥哥在此,你须拜见。
(旦云)理会的。
(夫人云)且住者,休拜!
梅香,前厅上将老相公坐的栲栳圈银交椅来,请学士坐着,小姐拜见。
(正末云)老相公的交椅,侄儿如何敢坐?
(夫人云)学士休谦,恭敬不如从命。
(正末云)谨依尊命。
(夫人云)小姐,把体面拜哥哥者。
(旦做拜科)(正末做欠身科)(夫人云)妹妹拜哥哥,岂有欠身之理?
(正末云)礼无不答,焉可坐受?
(夫人云)好一个有道理的人也。
(正末背云)是好一个女子也呵!
(唱)【六么序】兀的不消人魂魄,绰人眼光?
说神仙那的是天堂?
则见脂粉馨香,环佩丁当,藕丝嫩新织仙裳,但风流都在他身上,添分毫便不停当。
见他的不动情,你便都休强,则除是铁石儿郎,也索恼断柔肠!
【幺篇】我这里端祥他那模样:
花比腮庞,花不成妆;
玉比肌肪,玉不生光。
宋玉襄王,想像高唐,止不过魂梦悠扬,朝朝暮暮阳台上,害的他病在膏盲;
若还来此相亲傍,怕不就形消骨化,命丧身亡!
(夫人云)梅香,将酒来。
小姐与哥哥把盏。
(旦奉酒科,云)哥哥,满饮一杯。
(做递酒科)(正末唱)【醉扶归】虽是副轻台盏无斤两,则他这手纤细怎擎将?
久立着神仙也不当。
你待把我做真个的哥哥讲.我欲说话别无甚伎俩,把一盏酒瀽一半在阶基上。
(夫人云)老身欲教小姐写字弹琴,争奈无个明师;
学士肯看老身薄面,教你妹子弹琴写字?
(正末云)姑娘在上,据你侄儿所学,怎生教的小姐?
(夫人云)学士体谦。
梅香,取历日来,教学士选个好日子,教小姐弹琴写字。
(正未云)温峤今日出来时,有别勾当.也曾选日子,来日是个好日辰。
(唱)【金盏儿】来日不空亡,没相妨。
天生壬申癸酉全家旺,不比那长星赤口要提防。
大纲来阴阳偏有准,择日要端详;
岂不闻成开皆大吉,闭破莫商量。
(夫人云)既如此,就是明日,要劳动学士者。
(正末云)谨依尊命!
明日温峤自来。
但温峤无学,怎生教的小姐?
(夫人云)学士休得推辞,只看你下世姑夫的面皮,教训女孩儿则个。
(正末唱)【醉中天】白日短,无时晌,兼夜教,正更长,便误了翰林院编修有甚忙?
我待做师为学长,拚的个十分应当,再无推让,早收拾幽静书房。
(夫人云)梅香,伏待小姐辞别了哥哥,回绣房去。
(旦云)理会的。
(拜科,下)(夫人云)多谢学士,幸不违阻,是必明日早见(正末云)敢不惟命!
(唱)【赚煞尾】恰才立一朵海棠娇,捧一盏梨花酿,把我双送入愁乡醉乡。
我这里下得阶基无个顿放,画堂中别是风光。
恰才则挂垂杨一抹斜阳,改变了黯黯阴云蔽上苍。
眼见得人倚绿窗,又则怕灯昏罗帐,天那,休添上画檐间疏雨滴愁肠。
(下)(夫人云)学士去了也。
梅香,便收拾万卷堂,来日是吉日良辰。
请学士来教你小姐弹琴写字。
收拾的停当时,可来回我话。
(诗云)只因爱女要多才,收拾书堂待教来。
(梅香诗云)从来男女不亲授,也不是我把引贼过门胡乱猜。
(同下)第二折(老夫人上,云)昨日选定今日是吉日良辰。
梅香,门首觑者,则怕学士来时,报我知道。
(梅香云)理会的。
(正末上,云)姑娘选定今日好日辰,不曾衙门里去。
肯分的姑娘又来请;
便不来请,我也索去。
可早来到门首。
梅香,报复去,道温峤来了也。
(梅香报科,云)温学士来了。
(夫人云)道有请。
(梅香云)请进。
(正末做见科)(夫人云)今日学士怎生来的恁早?
(正末云)为领尊命,教小姐琴书,就不曾到衙门去。
(夫人云)因为老身薄面,误了学士公事,老身知感不尽。
梅香,快请小姐出来拜学士者。
(梅香云)小姐,有请。
(旦上,云)妾身正在绣房中,听的母亲呼唤,须索见去。
(做见科)(夫人云)倩英,你拜哥哥!
今日为始,便是你师父了也。
(旦做拜科)(正末背云)小姐比昨日打扮的又别,真神仙中人也!
(唱)【南吕】【一枝花】藕丝翡翠裙,玉腻蝤蛴颈;
妲己空破国,西子枉倾城。
天上飞琼,散下风流病。
若是寝正浓,梦乍醒,且休问斜月残灯,直睡到东窗口影。
(云)将琴过来,教小姐操一曲咱。
(旦学操琴科)(正末唱)【梁州第七】兀的不可喜煞罗帏绣幕,风流煞金屋银屏!
这七条弦兴亡祸福都相应,端的个圣贤可对,神鬼堪惊;
俗怀顿爽,尘虑皆清。
一弄儿指法冷冷,早合着古操新声。
金徽弹流水潺湲,冰弦打余音齐整,玉纤点逸韵轻盈。
聪明,怎生得口诀手未到心先应!
海棠色、惠兰性,想天地全将秀结成,一团儿智巧心灵。
(夫人云)再操一遍,则怕还有不是处,教学士听,有不是处再教。
(正末唱)【牧羊关】纵然道肌如雪、腕似冰,虽是一段玉,却是几样磨成:
指头是三节儿琼瑶,指甲似十颗水晶。
稳坐的有那稳坐堪人敬,但举动有那举动可人憎。
他兀自未揎起金衫袖,我又早先听的玉钏鸣。
(夫人云)小姐,弹琴不打紧;
须装香来,请哥哥在相公抱角床上坐,着小姐拜哥哥。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学士教小姐写字者。
(旦写字科)(正末云)腕平着,笔直着。
小姐,不是这等。
(正末起把笔捻旦手科)(旦云)是何道理,妹子跟前捻手捻腕!
(正末云)小生岂有他意?
(夫人云)小鬼头,但得哥哥捻手捻腕,你早十分有福也。
(旦云)男女七岁,不可同席。
(夫人笑科,云)哥哥根前掉书袋儿。
(正未唱)【隔尾】你便温柔起手里须当硬,我呆想望迎头儿撇会清,恰才轻搘着春葱尽侥幸。
(带云)似这等酥蜜般抢白,(唱)遮莫你骂我尽情,我断不敢回你半声,也强如编修院里和书生每厮强挺。
(云)小姐,不是了也。
腕平着,笔直着。
(旦怒云)哥哥,你又来也。
(正末唱)【四块玉】兀的紫霜毫烧甚香,斑竹管有何幸,倒能勾柔荑般指尖擎。
只你那纤纤的手腕儿须索平正。
我不曾将你玉笋荡,他又早星眼睁,好骂我这泼顽皮没气性。
(夫人云)小姐,辞了哥哥,回绣房云。
(旦拜科,下)(正末云)温峤更衣去咱。
(做行科,云)见小姐下的阶基,往这里去了。
我只见小姐中注模样,不曾见小姐脚儿大小。
沙土上印下小姐脚踪儿。
早是我来的早,若来的迟呵,一阵风吹了这脚迹儿去,怎能勾见小姐生的十全也呵!
(唱)【牧羊关】妇人每鞋袜里多藏着病,灰土儿没面情,除底外四周围并无余剩。
几般儿窄窄狭狭,几般儿周围正正。
几时迤逗的独强性,勾引的把人憎。
几时得使性气由他呲,恶心烦自在蹬。
(带云)小姐去了也。
几时得见,着小官撇不下呵!
(唱)【贺新郎】你便是醉中茶,一啜曛然醒。
都为他皓齿明眸,不由我使心作幸。
待寻条妙计无踪影,老姑娘手把着头梢自领。
索甚么嘱咐叮咛,似取水垂辘轳,用酒打猩猩。
到这里惜甚廉耻,敢倾人命!
休、休、休,做一头海来深不本分,使一场天来大昧前程。
【隔尾】他藉妆梳颜色花难并,宜环佩腰肢柳笑轻,一对不倒踏窄小金莲尚古自剩。
想天公是怎生?
这世情,教他独占人间第一等。
(正末回科)(夫人云)学士稳便。
老身有句话:
想小姐年长一十八岁,不曾许聘他人,翰林院有一般学士,烦哥哥保一门亲事。
(正末背云)小官暗想来,只得如此;
若不恁的呵,不济事。
(做向夫人云)姑娘,翰林院有个学士,才学文章,不在侄儿之下。
(夫人云)似你这般才学少有。
那学士多大年纪,怎生模样?
哥哥,你说一遍。
(正末唱)【红芍药】年纪和温峤不多争,和温峤一样身形;
据文学比温峤更聪明,温峤怎及他豪英?
保亲的堪信凭,搭配的两下里相应。
不提防对面说才能,远不出门庭。
【菩萨梁州】古人亲事,把闺门礼正。
但得人心至诚,也不须礼物丰盈。
点灯吃饭两分明:
缑山无梦碧瑶笙,玉台有主菱花镜。
更有场大厮并,月夜高烧绛蜡灯,只愁那烦扰非轻!
(云)温峤与那学士说成,择定日子同来。
(夫人云)多劳学士用心。
(正末做出门笑科,云)温峤,你早则人生三事皆全了也。
(虚下,将砌末上科)(做见夫人科,云)告的姑娘得知,适才侄儿径去与那学士说了。
今日是吉日良辰,将这玉镜台权为定物;
别使官媒人来通信,央您侄儿替那学士谢了亲者。
(唱)【煞尾】俺待麝兰腮、粉香臂、鸳鸯颈,由你水银渍、朱砂斑、翡翠青。
到春来小重楼策杖登,曲阑边把臂行,闲寻芳、闷选胜。
到夏来追凉院、近水庭,碧纱厨、绿窗净,针穿珠、扇扑萤。
到秋来入兰堂、开画屏,看银河、牛女星,伴添香、拜月亭。
到冬来风加严、雪乍晴,摘疏梅、浸古瓶,欢寻常、乐余剩。
那时节、趁心性,由他娇痴、尽他怒憎,善也偏宜、恶也相称。
朝至暮不转我这眼睛,孜孜觑定,端的寒忘热、饥忘饱、冻忘冷。
(下)(官媒上,诗云)析薪如何,匪斧弗克。
娶妻如何,匪媒弗得。
自家是个官媒。
温学士着我去老夫人家说知:
选吉日良辰,娶小姐过门。
可早来到也。
无人报复,我自过去。
(做见科,云)老夫人磕头!
(夫人云)媒婆何来?
(官媒云)奉学士言语,着我见老夫人,选日辰娶小姐过门。
(夫人云)是那个学士?
(官媒云)是温学士。
(夫人云)他是保亲的。
(官媒云)他不是保亲的,则他是女婿。
(夫人云)何为定物?
(官媒云)玉镜台便是定礼。
(夫人云)有这等事?
我把这玉镜台摔碎了罢!
(官媒云)住、住!
这玉镜台不打紧,是圣人御赐之物;
不争你摔碎了,做的个大不敬,为罪非小。
(夫人云)嗨,吃他瞒过了我也!
梅香,便说与小姐知道,收拾停当,选定吉日,送小姐过门去罢。
(下)第三折(正末引赞礼、鼓乐上)(赞礼唱和,诗云)一枝花插满庭芳,烛影摇红昼锦堂。
滴滴金杯双劝酒,声声慢唱贺新郎。
请新人出厅行礼!
(梅香同官媒拥旦上)(正末唱)【中吕】【粉蝶儿】怕不动的鼓乐声齐,若是女孩儿不谐鱼水,我自拖拽这一场出丑扬疾。
安排下佯小心,装大胆,丹方一味:
他若是皱着双眉,我则索牙床前告他一会。
(云)媒婆,你遮我一遮,我试看咱。
(官媒云)我遮着,你看。
(正末做看科)(旦云)这老子好是无礼也!
(正末唱)【红绣鞋】则见他无发付氲氲恶气,急节里不能勾步步相随。
我那五言诗作上天梯,首榜上标了名姓,当殿下脱了白衣,今夜管洞房中抓了面皮。
(云)媒人,待咱大了胆过去来。
(唱)【迎仙客】到这里论甚使数,问甚官媒?
紧逐定一团儿休厮离。
和他守何亲,等甚喜?
一发的走到跟底。
大家吃一会没滋味。
(旦云)兀那老子,若近前来,我抓了你那脸!
教他外边去!
媒婆,你来。
我和你说:
这老子当初来时节,俺母亲教小姐拜哥哥,他曾受我的礼来。
(官媒云)学士,小姐说:
起初时,他曾拜你做哥哥,你受过他礼来。
(正末云)我那里受他礼来?
你与小姐说去。
(官媒云)小姐,学士说:
那里受你礼来?
(旦云)在俺先父银栲栳圈交椅上坐着,受我的礼来。
(官媒云)小姐说:
学士在他老相公栲栳圈银交椅上受他礼来。
(正末唱)【醉高歌】我见他姿姿媚媚容仪,我几曾稳稳安安坐地?
向旁边踢开一把银交椅,我则是靠着个栲栳圈站立。
(旦云)媒婆,你来。
他又受我的礼来。
(官媒云)学士,小姐说:
你又受他的礼来。
(正末云)我那里又受他礼来?
(官媒云)小姐,学士说:
他那里又受你的礼来?
(旦云)这老子!
俺母亲着我弹琴写字,他坐在俺先父抱角床上,我拜他为师来!
(官媒云)学士,小姐说:
学弹琴写字,拜你为师,你在老相公抱角床上受他礼来。
(正末唱)【醉春风】我坐着窄窄半边床,受了他怯怯两拜礼;
我这里磕头礼拜却回席,刬地须还了你、你。
便得些欢娱,便谈些好话,却有那般福气。
(旦云)媒婆,你说与他去,我在正堂中做卧房,教他再休想到我跟前;
若是他来时节,我抓了他那老脸皮,看他好做得人!
(官媒云)学士,小姐说来,他在正堂中做卧房,教你休想到他跟前;
若是你来时节,他抓了你老脸皮,教你做人不得。
(正末唱)【红绣鞋】正堂里夫人寝睡,小官在书房中依旧孤忄西。
遮莫待尽世儿不能勾到他这罗帏,人都道刘家女被温峤娶为妻,落得个虚名儿则是美!
(云)将酒来,我与小姐把盏咱。
(正末把酒科)(旦云)我不吃。
(官媒云)小姐接酒。
(正末唱)【普天乐】初相见玉堂中,常想在天宫内,则索向空闲偷觑,怎生敢整顿观窥?
得如今服侍他,情愿待为奴婢。
厨房中水陆烹炮珍羞味,箱柜内无限锦绣珠翠。
但能勾与你插戴些首饰,执料些饮食,则这的我早福共天齐。
(旦做瀽酒科,云)我不吃。
(正末唱)【满庭芳】量这些值个甚的!
忒斟得金杯潋滟,因此上把宫锦淋漓,大人家展污了何须计。
只要你温夫人略肯心回,便瀽到一两瓮香醪在地,浇到百十个公服朝衣!
今夜里我早知他来意,酒淹得袖湿,几时花压帽檐低?
(官媒云)这小姐则管不就亲,做的个违宣抗敕哩!
(正末云)媒婆,休说这般话!
(唱)【上小楼】休提着违宣抗敕,越逗的他烦天恼地。
你则说迟了燕尔,过了新婚,误了时刻;
你说领着省事,掌着军权,居着高位;
又道会亲处倚官挟势。
(云)我则索哀告你个媒婆,做个方便者。
(做跪科)(官媒云)学士,你为何在老身跟前下礼?
(正末唱)【幺篇】我求灶头不如告灶尾。
为甚我今日媒人跟前做小伏低?
教他款慢里劝谏的俺夫妻和会,兀的是罗帏中用人之际。
(官媒云)天色明了也。
学士,你先往衙门中去,我自夫人跟前回话去也。
(正末云)夫人,你的心事我已知道了。
你听我说。
(唱)【耍孩儿】你少年心想念着风流配,我老则老争多的几岁?
不知我心中常印着个不相宜,索将你百纵千随。
你便不欢欣,我则满面儿相陪笑;
你便要打骂,我也浑身儿都是喜。
我把你看承的、看承的家宅土地,本命神祗。
【四煞】论长安富贵家,怕青春子弟稀,有多少千金娇艳为妻室?
这厮每黄昏鸾凤成双宿,清晓鸳鸯各自飞,那里有半点儿真实意?
把你似粪堆般看待,泥土般抛掷。
【三煞】你攒着眉熬夜阑,侧着耳听马嘶,闷心欲睡何曾睡。
灯昏锦帐郎何在?
香烬金炉人未归,渐渐的成憔悴还不到一年半载,他可早两妇三妻。
【二煞】今日咱守定伊,休道近前使唤丫鬟辈,便有瑶池仙子无心觑,月殿嫦娥懒去窥。
俺可也别无意,你道因甚的千般惧怕?
也只为差了这一分年纪。
【煞尾】我都得知、都得知,你休执迷、休执迷;
你若别寻的个年少轻狂婿,恐不似我这般十分敬重你。
(同下)第四折(外扮王府尹引祗从上,诗云)龙楼凤阁九重城,新筑沙提宰相行。
我贵我荣君莫羡,十年前是一书生。
老夫王府尹是也。
今有温学士亲事一节,老夫奏过官里,特设一宴,叫做水墨宴,又叫做鸳鸯会,专请学士同夫人赴席。
筵宴中间,则教他两口儿和会。
等学士、夫人到时,自有主意。
这早晚敢待来也。
(正末同旦上,云)今日府尹相公设宴请客,不知何意,须索走一遭去也呵!
(唱)【双调】【新水令】则为凤鸾失配累了苍鹘,今日个玳筵开,专要把鸳鸯完聚。
我前面骑的是五花骢,他背后坐的是七香车;
人都道这村里妻夫,直恁般似水如鱼,两口儿不肯离了一步。
【驻马听】想当日沽酒当垆,拼了个三不归青春卓氏女;
今日膝行肘步,招了个百般嫌皓首汉相如。
偏不肯好头好面到成都,忄敞的我没牙没口题桥柱。
谁跟前敢告诉,兀的是自招自揽风流苦!
(云)可早来到也。
左右,报复去,道温学士和夫人来了也。
(祗从报科,云)温学士和夫人到于门首。
(府尹云)道有请。
(见科,府尹云)小官奉圣人的命,设此水墨宴,请学士、夫人呤诗作赋。
有诗的,学士金钟饮酒,夫人插金凤钗,搽官定粉;
无诗的,学士瓦盆里饮水,夫人头戴草花,墨乌面皮。
(旦云)学士,你听者,大人说:
你若有诗便吃酒,无诗便吃冷水。
你用心着!
(正末唱)【乔牌儿】自从不应举,何尝对两字句?
昨日会宾朋,饮到遥天暮,今日酒渴的我没是处。
【挂玉钩】恨不的巴到咽喉咽下去。
井坠着朱砂玉,与咱更压瘴气,凉心经,解脏毒。
大人呵他自有通仙术。
至如肿了面皮,疮生眉目,也索蘸笔挥毫,咒水书符。
(府尹云)若无诗呵,学士罚水,夫人头戴草花,墨乌面皮。
(正末唱)【川拨棹】这官人待须臾,休恁般相逼促。
你道是傅粉涂朱,妖艳妆梳。
貌赛过神仙洛浦,怎好把墨来乌?
(旦云)学士,着意吟诗;
无诗的吃水,墨乌面皮,甚么模样!
(正末云)休叫学士,你叫我丈夫。
(旦云)无计所奈,则索唤丈夫。
丈夫,须要着意者!
(正未唱)【豆叶黄】你在黑阁落里欺你男儿,今日呵可不道指斥銮舆,也有禁住你限时,降了你乖处。
两个月方才唤了我个丈夫,虽不曾彻胆欢娱,荡着皮肤,刚听的这一声娇似莺雏,早着我浑身麻木。
(旦云)丈夫,你知道么?
倘或罚水,乌墨搽面,教我怎了?
(正末唱)【乔牌儿】如今便面上笔落处,也则是浮抹不生住。
咱自有新合来澡豆香芬馥,到家银盆中洗面去。
(旦云)丈夫,着意吟诗!
(正末唱)【挂玉钩】我从小里文章不大古,年老也还有甚词赋?
则道我沉醉黄公旧酒垆,怎知我也有妆幺处。
见他害恐惧,我倒身无措。
且等他急个多时,慢慢的再做支吾。
(府尹云)学士,请吟诗者。
(正末云)小官就吟。
(旦云)丈夫,你要着意者!
(正末云)夫人放心。
(唱)【水仙子】须闻得温峤不尘俗,明知道诗书饱满腹,那里是白头把你青春误?
就嫌的我无地缝钻入去。
少甚么年少儿夫?
这一个眼灌的自邓邓,那一个脸抹的黑突突,空恁般绿鬓何如?
(旦云)学士吟诗波,休似吃凉水的。
(正末云)夫人,我吟的诗好呵,你肯随顺我么?
(旦云)你若吟得诗好,我插金钗、饮御酒,我便依随你。
(正末云)夫人,你请放心者。
(唱)【甜水令】我如今举起霜毫,舒开茧纸,题成诗句,待费我甚工夫!
冷眼偷看这盆凉水,何须忧虑,只当做醒酒之物。
【折桂令】想着我气卷江湖,学贯珠玑,又不是年近桑榆,怎把金马玉堂、锦心绣口,都觑的似有如无?
则被你欺负得我千足万足,因此上我也还他佯醉佯愚。
(旦云)丈夫,着意吟诗!
倘罚水,墨乌面皮,教我怎了?
(正末唱)他如今做了三谒茅庐,勉强承伏。
软兀刺走向前来,恶支煞倒褪回去。
(正末吟诗科,云)不分君恩重,能怜玉镜台。
花从仙禁出,酒自御厨来。
设席劳京尹,题诗属上才。
遂令鱼共水,由此得和谐。
(府尹云)温学士,不枉了高才大手,吟得好诗!
赐金钟饮酒,夫人插凤头钗,搽官定粉。
(旦喜科,云)学士,这多亏了你也!
(正末云)夫人,我温峤何如?
(府尹云)夫人,你肯依随学士么?
(旦云)妾身愿随学士。
(府尹云)既然夫人一心依随学士,老夫即当奏过官里,再准备一个庆喜的筵席。
(正末唱)【雁儿落】你畅好是吃赢不吃输,亏的我能说又能做。
你只要应承了这一首诗,倒被我勒掯的情和睦。
【得胜令】呀,兀的不是一字一金珠,煞强似当日吓蛮书。
你着宝钗簪云鬓,我着金杯饮醁醑。
山呼,共谢得当今主。
娇姝,早则不嫌我老丈夫。
(府尹云)人间喜事,无过夫妇会合。
就今日杀羊造酒,安排庆喜筵席,送学士、夫人还宅去。
(诗云)金尊银烛启华筵,一派笙歌彻九天。
若非恩赐鸳鸯会,焉能夫妇两团圆?
(正末拜谢科)(唱)【鸳鸯煞】从今后姻缘注定姻缘簿,相思还彻相思苦。
剩道连理欢浓,于飞愿足。
可怜你窈窕巫娥,不负了多情宋玉。
则这琴曲诗篇吟和处,风流句,须不是我故意亏图,成就了那朝云和暮雨。
题目王府尹水墨宴正名温太真玉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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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冲末王员外同旦儿、净家童上)(王员外云)耕牛无宿料,仓鼠有余粮。
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自家汴梁人氏,姓王,名荣,字彦实。
嫡亲的两口儿,浑家刘氏。
我在这汴梁城中开着个解典库,家中颇有资财,人口顺呼唤作王员外。
此处有一人姓裴,名度,字中立。
他母亲是我这浑家的亲姐姐,不想他两口儿都亡化过了。
谁想此人不肯做那经商客旅买卖,每日则是读书;
房舍也无的住,说道则在那城外山神庙里宿歇。
大嫂!
(旦儿云)员外,你有甚么说?
(员外云)我几番着人寻那裴度来,与他些钱钞,教他寻些买卖做,此人坚意的不肯来。
(旦儿云)说他傲慢,你管他做甚么?
(员外云)看着他那父母的面上,他若来时,你多共少与他些钱钞。
我着人寻他去,人说道今日来;
若来时,我自有个主意。
(正末上,云)小生姓裴,名度,字中立,祖居是这河东闻喜县人氏。
小生幼习儒业,颇看诗书,争奈小生一贫如洗。
这洛阳有一人乃王员外,他浑家是小生母亲的亲妹子。
俺姨夫数次教人来唤,小生不曾得去。
小生离了家乡,来到这洛阳寻了数日,今日须索走一遭去。
想咱人不得志呵,当以待时守分。
何日是我那发迹的时节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我如今匣剑尘埋,壁琴土盖,三十载。
忧愁的髭鬓斑白,尚兀自还不彻他这穷途债。
【混江龙】几时得否极生泰?
看别人青云独步立瑶阶,摆三千珠履,列十二金钗。
我不能勾丹凤楼前春中选,伴着这蒺藜沙上野花开。
则我这运不至,我也则索宁心儿耐。
久淹在桑枢瓮牖,几时能勾画阁楼台?
(正末云)有那等人道:
裴中立,你学成满腹文章,比及你受窘时,你投托几个相知,题上几句诗,也得些滋润也。
您那里知道也!
(唱)【油葫芦】我则待安乐窝中且避乖,争奈我便时未来!
想着这红尘万丈困贤才,那个似那鲁大夫亲赠他这千斛麦?
那个似那庞居士可便肯放做来生债?
自无了田孟尝,有谁人养剑客?
待着我折腰屈脊的将诗卖,怕不待要寻故友、访吾侪。
【天下乐】好教我十谒朱门九不开,我可便难也波禁,难禁那等朽木材:
一个个铺眉苫眼妆些像态,他肚肠细,胸次狭,眼皮薄,局量窄。
(云)此等人本性难移,(唱)可不道他山河容易改?
(正末云)可早来到也。
报复去,道有裴中立在门首。
(家童云)你则在这里,我报复去。
员外,有裴中立在门首。
(员外云)着他过来。
(家童云)理会的。
员外着你过去。
(正末见科,云)姨夫、姨娘请坐,受您侄儿几拜。
(旦儿云)裴度,想你父母身亡之后,你不成半器,不肯寻些买卖营生做,你每日则是读书。
我想来:
你那读书的穷酸饿醋有甚么好处,几时能勾发迹也!
(正末云)姨娘不知,圣人云: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小生我虽居贫贱,我身贫志不贫。
(员外云)大嫂,人说他胸次高傲,果然如此!
我虽不通古今,你是读书人,你说那为人的道理,我试听咱。
(旦儿云)谁听你那之乎者也的!
(正末唱)【那吒令】正人伦,传道统,有尧之君大哉;
理纲常,训典谟,是孔之贤圣哉;
邦反坫,树塞门,敢管之器小哉。
整风俗遗后人,立洪范承先代,养情性抱德怀才。
(旦儿云)怀才,怀才,你且得顿饱饭吃者!
(正末唱)【鹊踏枝】则我这虀盐运怎生捱!
时难度与兴衰。
配四圣十哲,定七政三才。
君圣明威伏了四海,敢则他这庙堂臣八辅三台。
(旦儿云)你空有满腹文章。
你则不如俺做经商的受用。
你这等气高样大,不肯来俺家里来;
你便勤勤的来呵,我也不赶你去也。
(正末唱)【寄生草】则我这穷命薄如纸,您侯门深似海,空着我十年守定青灯捱!
我若是半生还不彻黄虀债,我稳情取一身跳出红尘外。
(员外云)看你这般穷嘴脸,知他是几时能勾发迹!
(正末唱)你休笑这孤寒裴度困闾檐,(带云)则不但小生受窘,(唱)尚兀自绝粮孔圣居陈、蔡。
(员外云)大嫂,你听他,但开口则是攀今揽古。
(旦儿云)裴度,你学你姨夫做些买卖。
你无本钱,我与你些本钱,寻些利钱使,可不气概?
不强似你读书,有甚么好处!
(正末唱)【后庭花】你教我休读书,做买卖;
你着我去酸寒,可便有些气概。
你正是那得道夸经纪,我正是成人不自在。
(旦儿云)你穷则穷,则是胸次高傲。
(正末唱)我胸次卷江淮,志已在青霄云外。
叹穷途年少客,一时间命运乖!
有一日显威风出浅埃,起云雷变气色。
【青哥儿】我稳情取登坛、登坛为帅,我扫妖氛息平蛮貊,你看我立国安邦为相宰。
那其间日转千阶,喜笑盈腮,挂印悬牌,坐金鼎莲花碧油幢,骨刺刺的绣旗开。
恁时节您看我敢青史内标名载!
(旦儿云)我本待与你顿饭吃;
你这等说大言,我也无那饭也无那钱钞与你,你出去!
(正末云)小生但得片云遮顶,不在他人之下。
(旦儿云)看了你这般嘴脸,一世不能勾发迹,出去!
(正末云)好无礼也!
你数番教人来请我,来到这里,将这等言语轻慢小生!
罢、罢、罢!
我冻死饿死,再也不上你家门来!
(唱)【尾声】他则是寄着我这紫罗襕,放着我那黄金带,想吾岂匏瓜也哉!
更怕我辱没了您门前下马台。
有一日列簪缨画戟门排,琼林宴花压帽檐歪,天香惹宫锦襟怀,你看我半醉春风笑满腮。
我将那紫丝缰慢摆,更和那三檐伞云盖。
放心也,我不道的满头风雪却回来!
(下)(员外云)大嫂,裴度去了也。
(旦儿云)去了也。
(员外云)他敢有些怪我?
(旦儿云)可知哩!
(员外云)大嫂,你不知道,恰才我见裴度此人非同小可。
此人将来必然峥嵘有日;
我自有个主意了也。
他如今怪我,久以后致谢我也迟哩!
今日无甚事,我去白马寺中走一遭去。
(下)(旦云)安排茶饭,等员外来家食用。
我且回后堂中去。
(下)第二折(长老引净行者上,云)老去禅僧不下阶,两条眉似雪分开。
有人问我年多少,涧下枯松是我栽。
老僧汴梁白马寺长老是也。
自幼舍俗出家,在白马寺中修行。
但是四方客官,都来寺中游玩。
此处有个秀才,姓裴,名度,字中立。
此人文武全才,奈时运未至。
此人每日来寺中,老僧三顿斋食管待。
今日无甚事,方丈中闲坐。
行者,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净行者云)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南无烂蒜吃羊头,娑婆娑姿,抹奶抹奶。
理会的。
(王员外上,云)自家王彦实,来到这白马寺中也。
行者,你师父在家么?
(净行者云)扑之,师父不在家。
(员外云)那里去了?
(净行者云)去姑子庵子里做满月去了。
(员外云)报复去,道我王员外在于门首。
(净行者云)哄你耍子哩!
师父,王员外在门首。
(长老云)道有请。
(净行者云)有请。
(做见科)(长老云)员外从何而来?
请坐。
(员外云)小人无事可也不来。
敢问长者:
裴中立这几日来也不来?
每日见不?
(长老云)终日在此寺中。
(员外云)长老,小人有一件事央及长老:
我留下这两个银子,若裴度来时……(打耳喑科)(长老云)员外放心,都在老僧身上!
你吃茶去。
(净行者云)捣蒜泡茶来!
(员外云)不必吃茶了,长老勿罪!
我出的这门来。
我为何不留裴度在我家里住?
我则怕此人堕落了功名。
胸中志气吐虹霓,争奈文齐福不齐!
一朝云路飞腾远,脱却白襕换紫衣。
(下)(长老云)员外去了也。
老僧逐日常管斋食,今日这早晚裴中立敢待来也。
(正末上,云)小生裴度,前者被姨娘、姨夫一场羞辱,小生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小生多亏这白马寺长老:
一日三斋,未尝有缺;
每谈清话,甚得其清致。
小生日日寺中三斋,到晚在这城南山神庙中安歇。
时遇冬天,今日早间起来,出庙时尚且晴明,入的城来一天风雪,纷纷杨扬下着国家祥瑞。
好大雪也呵!
(唱)【南吕】【一枝花】恰便似梅花遍地开,柳絮因风起。
有山皆瘦岭,无处不花飞。
凛冽风吹,风缠雪银鹅戏,雪缠风玉马垂。
采樵人荷担空回,更和那钓鱼叟披蓑倦起。
【梁州】看路径行人绝迹,我可便听园林冻鸟时啼。
这其间袁安高卧将门闭。
这其间寻梅的意懒,访戴的心灰,烹茶的得趣,映雪的伤悲。
冰雪堂冻苏秦懒谒张仪,蓝关下孝韩湘喜遇昌黎。
我、我、我,飘的这眼眩耀,认不的个来往回归;
是、是、是,我可便心恍惚,辨不的个东西南北;
呀、呀、呀,屯的这路弥漫,分不的个远近高低。
琼姬素衣,纷纷巧剪鹅毛细;
战八百万玉龙退败,鳞甲纵横上下飞。
可端的羡杀冯夷!
(正末云)这雪越下的大了也。
(唱)【隔尾】这其间正乱飘僧舍茶烟湿,密洒歌楼酒力微,青山也白头老了尘世。
都不到一时半刻,可又早周围四壁,添我在冰壶画图里。
(正末云)可早来到也。
我入的这方丈门来。
无人报复,我自过去。
(见长老科)(净行者云)裴秀才来了也,我报复去。
有裴秀才在门首。
(长老云)恰才说罢,裴秀才来到,请坐!
行者,看茶来;
一壁看斋,裴秀才这早晚不曾吃饭哩!
(净行者云)看斋!
小葱儿锅烧肝白肠。
(正末云)小生多蒙吾师厚德管待,此恩终生不忘,小生异日必当重报!
(长老云)中立不见外,但忘怀而已!
无物为款,聊尽薄心也。
(正末唱)【牧羊关】念小生居在白屋,处于布衣,多感谢长老慈悲!
为小生缘薄,承吾师厚礼;
见一日无空过,整三顿饱斋食。
你今日患难哀怜我,久以后得峥嵘答报你。
(长老云)先生,近者有一等闾阎市井之徒暴发,为人妄自尊大,追富傲贫;
据先生满腹才学,为人忠厚,处于布衣。
其理善恶两途,岂不叹哉!
(正末云)吾师不知,如今有等轻薄之子,重色轻贤,真所谓井底之蛙耳,何足挂齿也!
(唱)【骂玉郎】有那等嫌贫爱富的儿曹辈,将俺这贫傲慢,把他那富追陪,那个肯恤孤念寡存仁义?
有那一等靠着富贵,有干万乔所为,有那等夸强会。
(长老云)秀才真乃英才之辈,比他人不同也。
(正末唱)【感皇恩】他显耀些饱暖衣食,卖弄些精细伶俐。
怎听他假文谈,胡答应,强支持!
出身于市井,便显耀雄威;
则待要邀些名誉,施些小惠,要些便宜。
(长老云)真乃君子、小人不同也!
(正末唱)【采茶歌】无才学有权势,有文章受驱驰,长老,这的是鹤长凫短不能齐!
比小生剩趱浮财润自己,比吾师身穿几件虼虫两皮。
(长老云)行者,看斋食裴秀才吃,共话一日,肚中饥了也。
(净行者摆斋科)(正末云)小生逐日定害,何以克当!
(长老云)先生何故如此发言?
你则是未遇间,久以后必当登云路。
行者,门首看者,看有甚么人来,报复我知道。
(外扮赵野鹤上,云)睹物观容知祸福,相形风鉴辨低高。
道号皆称无虚子,肉眼通神赵野鹤。
贫道姓赵,双名野鹤,道号无虚道人。
自幼习学风鉴,贫道我断人生死无差,相人贵贱有准,是这汴梁人氏。
此处白马寺有一僧人,乃是惠明长老,是我同堂故友。
此人自幼舍俗出家;
贫道在此货卜为生,每日到于寺中闲坐。
今日到于寺中,探望长老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行者,你师父在方丈中么?
(净行者云)师父方丈中有!
(野鹤云)报复去。
(净行者云)理会的。
师父,有赵野鹤在于门首。
(长老云)有请!
(净行者云)先生,师父有请!
(见科)(长老云)先生,数日不见,请坐!
(野鹤云)长老请坐!
(长老云)裴中立,你与先生相见咱。
此人乃赵野鹤,善能风鉴,断人生死富贵如神。
(正末云)小生虽未与足下识荆,所烦相小生祸福咱。
(野鹤做惊科,云)此位秀才何人?
(长老云)先生,此人姓裴,名度,字中立,学成满腹文章,未曾进取功名,有烦先生相裴秀才几时为官?
(野鹤云)秀才,你恕罪,我这阴阳有准,我断人祸福无差。
可惜也!
你看你冻饿纹入口,横死纹鬓角连眼。
鱼尾相牵入太阴。
游魂无宅死将临,下侵口角如烟雾,即目形躯入土深。
可怜也!
你明日不过午,你一命掩泉土。
明日巳时前后,你在那乱砖之下板僵身死。
可怜也!
(正末云)此人见小生身上蓝缕,故云如此,特地藐视于小生,好世情也呵!
(野鹤云)秀才,你休怪!
我是肉眼通神相,看你面貌上无一部可观处。
你看你五露、三尖、六极!
五露者,是眼突、耳反、鼻仰、唇掀、喉结。
经曰:
一露二露,有衫无裤;
露若至五,夭寿孤苦;
五露俱无,福寿之模。
六极者;
头小为一极,夫妻不得力;
额小为二极,父母少温习;
目小为三极,平生少知识;
鼻小为四极,农作无休息;
口小为五极,身无剩衣食;
耳小为六极,寿命暂朝夕。
我与你细细的详推。
(正末唱)【贺新郎】通神的许负细详推,地阁天仓,兰台廷尉测他那山根印堂人中贵,五露三停六极,龙角鱼尾伏犀;
肉眼藏天地理,风鉴隐鬼神机。
断祸福、观气色、占凶吉,这厮好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野鹤云)秀才,你休怪小子。
我敢断人生死无差,生则便生,死则便死,相法中无有不准.江湖上谁不知道肉眼通神相!
人皆称呼我做无虚道人。
(正末唱)【哭皇天】噤声!
这厮得道夸经纪,学相呵说是非,无半星儿真所为,衡一刬说兵机。
(正末云)裴度怨他怎的!
(唱)大刚来则是我时兮命矣!
我虽在人闾阎之下、眉睫之间,又不比斗筲之器、疥癣之疾。
虽然是我身贫,我身贫志不移;
我心经纶天地,志扶持社稷。
【乌夜啼】稳情取禹门三级登鳌背,振天关平地一声雷。
看堂堂图相麒麟内,有一日列鼎而食,衣锦而回。
那其间青霄独步上天梯,看姓名亚等呼先辈;
攀龙鳞,附凤翼,显五陵豪气,吐万丈虹霓。
(野鹤云)相法所断,何故大怒?
(长老云)裴中立,虽然相法中如此断,也看人心上所积,可不道:
人有可延之寿也。
(野鹤云)小子无虚言也。
(正未唱)【煞】噤声!
我则理会的先生之道斯为美;
正是不患人之不己知。
则是你个巧言令色打家贼,不辨个贵贱高低!
按不住浩然之气,你看我登科甲便及第。
若是我金榜无名誓不回,有一日我独步丹墀。
(长老云)秀才,再答话一回去波。
(正末不辞出门科,云)罢、罢、罢!
(唱)【尾声】虽是我十年窗下无人比,稳情取一举成名天下知。
(野鹤云)可惜此人文齐福不齐也!
(正末唱)我既文齐福不齐,脱白襕,换紫衣,列虞侯,摆公吏,那威严,那英气,那精神,那雄势,腆着胸脯,拈着髭鬁!
宝雕鞍侧坐,镔铁镫斜挑,翠藤鞭款凫,缕金辔轻摇,笑吟吟喜春风骤、马娇嘶。
列紫衫银带,摆绣帽宫花,簇朱幢皂盖,拥黄钺白旄用,那其间酬心愿,遂功名,还故里。
(下)(长老云)裴中立含怒而去。
(野鹤云)可惜裴秀才,明日不过午,必定掩泉土。
此人死于乱砖瓦之下,板僵身死。
长老,小子告回也。
(长老云)先生,再坐一会儿去。
(野鹤云)小子不必坐,明日再来望。
我出的寺门来,且回我家中去也。
(下)(长老云)裴中立如此造物!
(净行者云)苦哉也!
(长老云)老僧且回方丈中。
待到明日,若日午之后裴中立来时。
万千欢喜;
若午后真个不来,老僧领着行者,亲身直到城外山神庙,看裴秀才走一遭去。
(下)(净行者云)阿弥陀佛!
这一会打在乱砖底下,苦也!
苦也!
(下)(韩夫人同韩琼英上,云)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休道黄金贵,安乐最值钱。
老身姓李,夫主姓韩。
夫主为洛阳太守,别无得力儿男,止有一女,小字琼英,嫡亲的三口儿家属。
为因上司差国舅傅彬计点河南府钱粮,至此洛阳,问我夫主要下马钱一千贯;
因我夫主在此洛阳秋毫无犯,家无囊畜之资,亦难去科敛民财,我夫主未曾应酬,以此傅彬怀恨。
不期傅彬使过官钱一万贯,后来事发到官,问傅彬追征前项脏物;
不想傅彬指下夫主三千贯脏。
都省无好官长,奏闻行移至本府,提下夫主下于缧绁,赔脏三千贯。
事以不明,难为伸诉,争奈下情不能上达,何须分辩!
休越朝廷法例,舒心赔纳。
家中收拾只勾送饭日用而已,俺两口儿面上,众亲戚赍助一千贯。
老身只生的这个孩儿,因父祖名家,老身严加训教,此女读书吟诗写字。
在城里外多亏我这女孩儿怀羞搠笔题诗,救父之难,得市户乡民侧隐,一则为他父清廉,二则因我这女孩儿孝道,半年中抄化到一千贯。
陆续纳入官,前后二千贯,尚有一千贯未完,夫主未能脱禁。
孩儿也,恁的呵如之奈何?
(琼英云)母亲,您孩儿今日早上街,有人道:
小姐,城中关里人事上也絮繁了;
近日朝廷差一公子,来此歇马,今日往城东去了也,有人见在邮亭上赏雪饮酒观梅。
你去那里走一遭,但得滋润,便勾了也。
妾身想来也说的是,不曾与母亲说知,未敢擅便。
(卜儿云)既然如此,你今日便索出城东,往邮亭处投奔那公子走一遭去。
孩儿,你疾去早来,休着我忧心。
(下)(琼英云)理会的。
我收拾灰罐、笔,便索往邮亭投奔李公子走一遭去。
(下)(外扮李公子上,云)祖父艰辛立业成,子孙荣袭受皇恩。
为臣辅弼行肱股,保助皇朝享太平。
某姓李,名文俊,字邦彦。
今奉圣人命,为因各处滥官污吏苦害良民;
或有山间林下,怀才抱德,隐迹埋名,屈于下流,着某随处体察采访。
某来到这洛阳歇马,纷纷扬扬下着国家祥瑞,领着从人,将着红干腊肉、酒果杯盘,来至这城东邮亭上。
你看那雪飘梅放,正好赏心乐事。
(祗候云)大人,满饮一杯。
(把盏科)(公子云)这早晚这雪越下的大了也,慢慢的饮几杯。
(琼英上,云)妾身韩琼英,出的这城来,一天风雪,虽然如此受苦,我为父母,也是我出于无奈。
说话中间,兀的不到邮亭也。
这一簇人马,那公子正在邮亭上饮酒哩。
我拂了我这头上雪,上邮亭去咱。
(李公子见科,云)大雪中一个女子提着灰罐上这邮亭来,必然是题诗(祗候云)兀那女子!
那里去?
(公子云)祗候人,休惊唬着他,着那个女子近前来。
(祗候云)女子,你靠前把体面。
(琼英放下灰罐科)(李公子云)兀那女子,谁氏之家?
姓甚名谁?
因何大雪中提着个灰罐儿来这邮亭上?
有何事?
你试说一遍咱。
(琼英云)妾身洛阳太守韩廷干之女。
为因朝廷差国鼻傅彬计点河南各府钱粮,来至此洛阳、问家尊要下马钱共起马钱;
为因家尊治官廉洁,秋毫无犯,家无囊畜之资,也难去科敛民财,正道公行,不曾应酬,傅彬怀恨。
不想傅彬贼心,侵使过官钱一万贯,后因事发,问傅彬追征前项赃物;
谁想傅彬怀挟前仇,指下家尊三千贯!
都省无好官长,奏闻行移文书至本府,提下家尊下于缧绁,赔赃三千贯。
事以不明,难为伸诉,既下情不能上达,何须分辩!
休越朝廷法例,舒心赔纳。
家中收拾只勾送饭日用而已,父母面上众亲戚处赍助了一千贯。
父母只生妾一个,因父祖名家,老母家训,教妾读书吟诗写字。
城里城外,妾身怀羞,无计所奈,搠笔题诗,救父之难。
得市户乡民恻隐,一则为父清廉,二则因妾孝道,半年来抄化到一千贯。
陆续纳入官府,前后纳勾二千贯了,如今尚有一千贯未完,不能勾救我父亲脱禁。
听知的大人在此邮亭中赏雪观梅,妾身特来大人处献诗。
(公子云)却原来是为傅彬那个逆贼攀指,累及好人无故系狱!
此天理何在?
日月虽明,不照覆盆之下,看说此一事韩公实是冤枉。
兀那小姐,汝父既是如此,你何不伸诉你父冤枉,与朝廷辩明此事?
(琼英云)系是朝廷法例,焉肯与贼子折证辩明?
惰愿舒心赔纳。
(公子云)朝廷有如此廉良之臣,埋没于斯!
兀那小姐,如今你父亲合纳三千贯赃,有二千贯也,尚有一千贯未完。
又难得如此孝道之女,天地神明岂无照察!
李邦彦也,可不道:
见义不为无勇也。
我有这两条玉带,价值三千贯,兀那小姐,我与你救父赔赃,成此胜事。
兀那小姐,既然你会吟诗,你就指这雪为题,作诗一首可不好?
若有诗,此玉带便与你;
若无诗呵,这玉带不与你。
(琼英拜科)(公子云)兀那祗候,你随身带着那文房四宝,与那女子纸笔,教他写。
(祗候云)理会的。
(祗侯与旦纸笔料,云)兀那女子,与你纸笔。
(琼英做寻思写科,云)诗就了也,我就写在这纸上。
(做写科了)(公子云)好写染也,我试看咱。
诗曰:
合是今年瑞雪新,皇天辅得玉麒麟。
太平有象云连麦,普济祯祥救万民。
(公子云)嗨!
此诗中意,题雪褒奖,甚有比喻。
此女子非凡,再吟咏一首,看后意如何?
小姐,你既有如此大才,可指雪再吟咏一首。
(琼英云)既公子命妾,拙才再题一首。
(写科了)(公子看云)诗曰:
呈祥遍迥飞琼凤,表瑞腾空堕素鸾。
为国于民能润物,休将树稼等闲看。
嗨!
此诗中意,有世教,有机见,有志气,有彼此,得诗家之兴也。
非我多事,休嫌絮须,指此梅花再咏一首。
(旦云)既公子命妾,再题一首。
(又写科)(公子云)诗曰:
性格孤高幽谷栽,清香独不染纤埃。
岁寒一点贞如许,待许春回向暖开。
此诗中志气不小!
这首诗是白梅,你觑,兀那窗外腊梅一树,你何不指腊梅烦作一首?
(旦又写科了)(公子云)诗曰:
时人未识颜如腊,惟妾心知清似冰。
志在中央得正气,暗香别是一般清。
此女子天资天才,四绝诗不构思,出语走笔成文,非同小可;
咏此四绝句岂不清致,大志不浅!
此女子有丈夫之刚,又兼父廉母严女孝,此一门古今稀有!
小官闻知汝父之冤枉,某奉命专察不明之事。
我将此一事,我自动文书住京师奏知。
兀那小姐,你将此带去,此带价值千贯,救父脏完脱禁。
(做与带科)(旦谢科,云)索是谢了大人深恩厚意!
(公子云)你休如此说,你便去救你父亲去。
小官在此洛阳体察的如此一桩事,我不敢久停久住,则今日便索往京师去也。
覆命亲身离洛阳,一门忠孝有纲常。
女孝父廉遭危难,拔擢英贤奏帝王。
(下)(旦云)感谢祖宗!
不想遇着公子,得一条玉带,价值千贯。
可救父难,得脱缧绁之灾。
我不敢久停,将着玉带报知母亲去。
(下)第三折(山神上,云)霹雳响亮震山川,苍生拱手告青天。
有朝雨过云收敛,凶徒恶党又依然。
吾神乃此处山神是也。
此处洛阳有一人乃是裴度,此人满腹文章,争奈文齐福不至,每日晚间在此安歇。
此人更兼寿夭,可怜裴度,-明日午前当死在此庙中砖瓦之下;
此庙当崩摧败。
吾神在此庙中闲坐,下着如此般大雪,看有甚么人来。
(琼英上,云)我出的这门来,这雪越下的大了,可怎生是好?
路旁有一座山神庙儿,我且入这庙儿里略歇息咱,待雪定便行。
一个草铺儿,我且在这上面坐咱。
走这一日,觉我这身子有些困倦,我权且歇息咱。
将这玉带放在这藁荐下,贴墙儿放着,我略合眼咱。
(旦歇息了,做猛省科,云)嗨!
不觉睡着,天色晚了也,恐闭了门,母亲悬望。
呀!
雪觉小些儿,我出的这庙门来。
则怕晚了天色,赶城门去来。
(下)(正末上云)小生裴度是也。
谁想今朝在寺中受这一场烦恼!
天色将晚,雪觉小了,我回往那山神庙去也。
裴中立,我想儒冠多误身,似这般齑盐的日月,几时是了也呵!
(唱)【正宫】【端正好】我愁见古松林,我这里便怕到兀那崩摧庙。
我可便叹吾生久困蓬蒿,看别人青霄有路终须到,知他我何日朝闻道?
【滚绣球】今日见那赵野鹤,他观了我相貌;
他道冻饿纹耳连着口角,横死纹鬓接着眉梢;
他道我主福禄薄,更寿夭。
则他那相法中无他那半星儿差错,他道:
我断的准也不差分毫。
我平生正直无私曲,一任天公饶不饶!
这的是善与人交。
(正末云)来到这山神庙也。
我与你拂了这头上雪,入的这庙来。
这庙如此疏漏,又待倒也,如之奈何?
(唱)【醉太平】我则见泥脱下些仰托。
更和这水浸过这笆箔。
我则见梁漕椽烂柱根糟,这的是欠九分来待倒。
这一座十疏九漏山神庙,如十花九裂寒冰窖,似十摧九塌草团瓢,比着那漏星堂较少。
(正末云)阴能克昼,晚了也,我歇息咱。
晾起这头巾,脱了这泥靴,衣服就身上偎干。
(唱)【倘秀才】水头巾供桌上控着,泥脚靴土墙边晾着。
(正末云)裴中立也!
(唱)我可甚买卖归来汗未消!
凄凉愁今夜,犹自想来朝,藁荐上和衣儿睡倒。
(正末云)我这脚冷,我且起来盘着脚坐一坐,等温的我这脚稍暖和呵再睡。
(做垫住科,云)好是奇怪也!
(唱)【呆骨朵】我恰才待盘膝裹脚向亭柱上靠。
这藁荐下垫的来偌高!
我这里悄悄量度,好着我暗暗的暗约。
(正末云)我试抹藁荐下咱。
(做拿起带科,云)是一条带!
(唱)不由我小胆儿心中怕,唬的我小鹿儿心头跳;
那一个富豪家失忘了?
天呵!
天呵!
把我这穷魂灵儿险唬了!
(正末云)我起身来,穿上这靴,开开这门,这雪儿晃的明,我试看咱:
是一条玉带!
(唱)【倘秀才】我辨认的分分晓晓,我可便惹一场烦烦恼恼,我今夜索思量计万条。
若有人来寻觅,我权与他且收着,我两只手捧托。
(正末云)嗨,是一条玉带!
这的是那寻梅的官长每经过,跟随伴当每在此避雪,不小心忘了。
倘若你那官人到家问你这玉带呵,你将甚么还他!
不逼了人性命?
小生虽贫,我可不贪这等物钱;
明日若有人来寻,山神,你便是证见,我两只手便还他,也是好勾当。
我为这玉带一夜不曾得睡,早天色明也、我忍着冷,将着这玉带,我且躲在这庙背后,看有甚么人来(韩琼英同夫人上,夫人云)夜来孩儿在邮亭上卖诗,遇着李公子,与了一条玉带,说价值千贯。
孩儿回家来,说在那山神庙里歇脚避雪,将玉带忘在那庙里。
俺娘儿每一夜不曾睡,今日绝早出城来寻那玉带。
孩儿,你在那个庙儿里来?
(旦儿云)母亲,兀的那个庙儿便是,在这里面避雪来。
入这庙儿去来。
我放在这藁荐底下来。
天那,无了这玉带也!
为父坐禁题诗,则少一千贯赃未完;
不想遇着李公子,得这条玉带,价值千贯。
若卖了时,救俺父得脱禁;
不想我忘在此处不见了。
我再几时得一千贯钱!
我不能勾救我父离狱,又不能勾尽孝之心,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母亲,我也顾不的你也,要我这性命做甚么!
我解下这胸前胸带,我寻个自尽。
(夫人云)我夫不能脱禁,要我一身何用!
我解下这胸带来,不如我寻个自尽罢!
(正末慌入庙科,云)住、住、住!
你何故死死也?
(唱)【脱布衫】我见他迷留没乱心痒难揉,悲切切雨泪嚎咷。
一个他哭啼啼弃生就死,一个他急煎煎痛伤怀抱。
(正末云)蝼蚁尚然贪生,为人何不惜命!
你有何缘故,在此觅死也?
(夫人云)哥哥,你那里知道那!
(正末唱)【小梁州】借问你个老妪缘由,女艳娇,你因甚事细说根苗。
(云)你有甚么冤枉,在此觅死?
你从头至尾说一遍咱。
(旦儿云)我看来这个人必是个儒人秀士。
哥哥不嫌絮烦,听妾从头至尾说一遍咱。
妾身乃洛阳韩太守的女孩儿,这个是我母亲,嫡亲的三口儿家属。
父亲在此为理,与人秋毫无犯。
为因上司差傅彬来河南点检钱粮,傅彬到此洛阳。
问我父要上马钱下马钱,我父不肯与他;
后来傅彬为侵使过官钱,追赃赔纳,不想傅彬贼子怀挟前仇,指下家父三千贯赃。
奏闻行移至本府,提下家父,下于缧绁,赔赃三千贯。
事以不明,难为伸诉;
下情不能上达,何须分辩!
不能越朝廷法例,舒心赔纳。
家中收拾止勾送饭日用而已。
父母面上亲戚处助一千贯。
父母止生妾身一个,因父祖名家,老母家训,教妾读书吟诗写字。
在城里外,妾身怀羞搠笔题诗救父难,得市户乡民恻隐,一则为父清廉,二则因妾孝道,半年中抄化了一千贯。
陆续纳入官,前后二千贯。
尚有一千贯未完,父亲未能脱禁。
则见一日城市中有人对妾言说:
小姐,这城中关厢里外,人事上也絮繁了。
近日朝廷差一公子,来此歇马,今日说往城东去,有人见在邮亭赏雪饮酒哩,若到那里,一则提笔卖诗,二则诉父冤枉,但得些滋润,勾你赔赃也。
听的说罢急走出城,来至邮亭,正见公子赏雪饮酒。
见妾,问其缘故;
妾将前事尽诉其情,公子甚是怜念。
又命妾题诗,妾随做诗数首。
公子甚喜,就赐腰间玉带一条,价值千金,与妾身救父脱禁。
妾欲要回城中,到此半路风紧雪大,妾在此庙中歇脚避雪,不觉身体困倦,在此歇息,我将玉带放在藁荐下。
猛然省来,诚恐天晚母亲在家悬望,妾身慌走出庙来。
又怕关了城门,紧走到家中。
老母问其缘故,忽然想起玉带来,急要来取,城门已闭。
俺娘女二人一夜不曾睡,今日早挨门出来,入的庙门来寻,谁想不见了玉带!
则觑着这条玉带救父脱禁;
我既不能救父,又不能尽孝,我因此寻自尽。
(夫人云)哥哥,我则觑着这个孩儿,他寻自尽,夫主又不能出禁,要我身何用?
我也寻个自尽,也是俺出于无奈也!
(正末云)好可怜人也!
(唱)为尊君冤枉坐囚牢,卖诗呵把父母恩临报。
小姐也,你可甚么家富小儿娇!
(旦儿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养小防老,积谷防饥。
妾虽女子,亦尽孝也。
(正末唱)【幺篇】你道是从来养小防备老,都一般哀哀父母劬劳。
(带云)先圣有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唱)你便怎生舍性命寻自吊?
(带云)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唱)这的可也方为全孝。
(云)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可为孝也。
(唱)则这的是为人子立的根苗。
(夫人云)据先生说呵,也说的是;
争夺我夫主无辜受禁,眼睁睁不得脱难,则觑着这条玉带救夫主;
不见了,似此这般,一千贯赃几时纳的了也!
(正末云)夫人、小娘子,假若有这玉带呵呢?
(夫人云)若是有这玉带呵,便是救了俺一家性命也。
(正末云)假若无了这玉带呵呢?
(夫人云)俺一家儿便是死的,都不得活也。
(正末云)老夫人、小娘子放心,玉带我替你收着哩!
(旦儿云)先生勿戏言!
(正未云)孔子门徒,岂有戏言!
(正末做取带科,云)娘子,兀的不是带,还你!
(旦儿接科,云)兀的不正是此带!
索是谢了先生。
(夫人云)孩儿也,俺娘儿两个一齐的拜谢先生咱。
(正末云)不敢!
不敢!
(夫人云)先生救活我一家之恩,此义非轻也!
世间似先生者世之罕有。
处于布衣窘暴之中,千金不改其志,端的是仁人君子也!
(正末云)不敢!
不敢!
世间似小娘子贞孝之女--自古孝子多,孝女少--女子中只有两三个人也。
(夫人云)是那两三个?
先生试说,老身洗耳愿闻咱。
(正末唱)【叨叨令】当日个贾氏为父屠龙孝,杨香为父跨虎曾行孝,曹蛾为父嚎江孝;
今日个琼英为父题诗孝。
端的可便感天地也波哥,端的可便感天地也波哥!
为父母呵,男女皆可尽人之孝。
(夫人云)先生那里乡贯?
姓甚名谁?
(正末云)小生姓裴,名度,字中立,祖居河东闻喜县人氏,父母早年亡化过了。
因囊箧俱乏,未曾求进,淹留在此。
(夫人云)早是遇着先生,若是遇着别人呵,可怎了也?
假若秀才藏过,则说无也罢,可怎生舒心还此带?
先生端实古君子之风也!
(正本云)夫人言者差也。
(唱)【塞鸿秋】我则待粗衣淡饭从吾乐,我一心待要固穷守分天之道,我则待存心谨守先王教。
(旦儿云)先生恰才不与此带,无计所奈也!
(正末唱)可不道君子不夺人之好?
(夫人云)老身一家处于患难,先生也在窘迫,故使先生救我一家性命。
(正末唱)夫人处患难,小生甘穷暴,咱正是摇鞭举棹休相笑。
(夫人云)老身同小女告回也。
(正末云)老夫人、小浪子勿罪,难中缺茶为献,实为惶恐!
小生送出庙去。
(夫人云)先生免送。
(正末唱)【倘秀才】出庙门送下涩道,近行径转过墙角,这的是贫不忧愁富不骄。
(旦儿云)妾身看了秀才,若非古之君子,岂有如此局量!
此还带之意.异日必当重报于足下。
《毛诗》云: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焉敢忘恩人之大德也!
(正末唱)你道是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小人怎敢比古人量作!
(旦儿云)此时世俗,惟先生之一人;
礼义廉耻道德之风--余者俗子,受不明之物,取不义之财--有几人也?
(正末云)皇天无私,惟德是辅。
(唱)【滚绣球】咱人命里有呵福禄增,(云)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唱)命里无时灾祸招。
(云)近之不逊,远之又怨。
(唱)受不明物呵不合神道,(云)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唱)取不义财呵枉物难消。
(见儿云)据先生如此大量,当来发达于世,岂不壮哉!
(正未唱)有一日蛰龙奋头角,风云醉碧桃;
酬志也五陵年少,轩昂也当发英豪;
伴旌旗日暖龙蛇动,看宫殿风微燕雀高,雁塔名标。
(夫人云)先生请回。
(正未云)小生再送两步。
(庙倒科)(旦儿云)呀!
倒了这山神庙也!
(夫人云)早是秀才不在里面!
(正末惊科,云)阴阳有准,祸福无差,信有之也!
【煞】阴阳有准无虚道,好一个肉眼通神赵野鹤!
咱人这祸福难逃,吉凶怎避,莫得执迷,枉了徒劳!
判断在昨日,分已定前生,果应于今朝。
若是碎砖瓦里命终得这身夭,险些儿白骨卧荒郊!
(夫人云)先生为何如此惊叹?
必有其情,乞请知之。
(正末云)老夫人不知。
小生昨日在白马寺中遇一相士,说小生今日不过午,一命掩泉土,今日午前死于碎砖瓦之下。
今日果应其言!
小生若不为还此带,送出老夫人、小姐来呵,小生正遭此一死也!
(夫人云)皆是先生阴德大重,救我一家之命,因此遇大难不死;
必有后程,准定发迹也!
(正末唱)【尾声】我但得一朝冠盖向长安道,趁着这万里风头鹤背高。
有一日享荣华、受官爵,早则不居无安,食无饱。
(旦儿云)此恩此德,时刻未忘。
(夫人云)我记着先生这个模样,请个良工写像传真,侍奉终日,烧香供养先生也。
(正末唱)你道是这恩临决然报,常记着休忘了,命良工写像传真,点烛烧香,你将我来供养。
到老。
(下)(夫人云)合是夫主得脱禁难,遇此等好人也!
(旦儿云)母亲,咱回家将此带货卖一千贯钞,救父出禁。
那其间咱可报裴秀才之恩,未为晚矣。
(夫人云)黄金不改英雄志,白马焉能污己身。
这秀才文章正是行忠孝,必享皇家爵禄恩。
(同下)楔子(长老引净行者上,云)事不关心,关心者焦。
贫僧是白马寺长老。
昨日有赵野鹤偶然遇裴中立,相此人今日不过午,一命掩泉土。
此赵野鹤断生死无差。
(净行者云)裴秀才苦也!
板僵身死。
(长老云)惜哉!
裴秀才,满腹文章,寿算不永。
今日这早晚不见裴秀才来!
(净行者云)这早晚一定死在碎砖瓦底下,苦恼也!
(赵野鹤上,云)贫道赵野鹤,今日无甚事,白马寺中望惠明长老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见行者云)行者报复去,道有赵野鹤在于门首。
(净行者云)你又来了。
(净行者报科,云)师父,有赵野猫在于门首。
(长老云)敢是赵野鹤么?
(净行者云)是赵野鹤。
(长老云)有请。
(见科)(长老云)先生请坐。
(野鹤云)昨日相那裴中立,今日不过午,必死于碎砖瓦之下,板僵身死。
(长老云)可借此人满腹文章……(野鹤云)长老,盖因命运所系也。
(长老云)行者,看茶汤来!
(净行者云)理会的。
捣蒜烹茶。
(长老云)看有甚么人来?
(正末上,云)小生裴中立。
赵野鹤真肉眼通神相,果应其言,险死于碎砖瓦之下。
虽然如此,我今日到白马寺,寻赵野鹤走一道去。
可早来到也。
行者!
(净行者云)你是人也是鬼?
(正末云)我是人,怎生是鬼?
师父在方丈里么?
(净行者云)你则在这里。
师父,有裴秀才在门首。
(野鹤云)你敢差认了也!
这早晚在那碎砖瓦之下,板僵身死了也。
再那里得个裴秀才来?
(净行者云)他见在门首哩。
(长老云)你请他来。
(净行者见正末云)秀才,师父有请。
(正末见长老云)长老支揖。
(长老惊科)(正末云)兀的不是赵野鹤!
可不道你无虚道?
你道我今日不过午,一命掩泉土,午前死在碎砖瓦之下,板僵身死。
这早晚午后也,可怎么不死也?
(野鹤云)住、住、住!
好是奇怪也。
裴秀才,你今日气色比昨日不同。
长老,你看他那福禄纹眉梢侵鬓,阴骘纹耳根入口;
富贵气色,四面齐起。
裴秀才,你久后必然拜相位也。
(净行者云)你这阴阳不济事了,你也是多里捞摸。
(长老云)先生,可是为何比昨日全不同也?
(野鹤云)长老不知:
这秀才必有活三四个人性命的阴骘;
若不是,如何得这气色比昨日全别了?
气色都转的好了?
(正末云)我是一穷儒,那里行阴骘去?
(野鹤云)秀才,你休瞒我,你必然有活人的阴骘,你实说。
(正末云)罢、罢、罢!
小生是读书人,岂可欺心!
昨日在此遇先生,相小生今日不过午,必死于碎砖瓦之下,小生含恨而去。
大雪中到于山神庙中,草铺上欲要歇息,不想藁荐底下一条玉带。
小生见了,就在山神跟前发愿:
这玉带必是那寻梅赏雪的官人跟随的伴当,在此歇脚避雪,忘在此处。
若到家中,他那官人问他要这玉带呵,不逼临了人性命?
小生曾言:
明日但有人来寻这带呵,我双手奉还这带。
到天明小生将着玉带,躲在山神庙后面。
无一时,则见有娘女二人,径直来到庙中来,寻此带不见,娘女二人痛苦不已,二人解下胸带,都要悬梁自缢。
小生慌忙向前解救二人,问其缘故,则说那女子具说情由:
他乃是洛阳韩太守之女,他父为傅彬指下三千贯赃--韩公平昔奉公守法,廉于公谨--上司行移到本府,提下太守追赃。
韩公恐越朝廷法例,舒心赔纳。
其家甚窘,众亲戚赍助了一千贯。
其太守有一女小字琼英,为无钱赔赃,自己提灰罐在街搠笔,城里关厢市户乡民,怜其父清女孝,众人赍助有一千贯。
尚少一千贯未完,韩公不能脱禁。
或一日,有人指引道:
近间有李公子,上命差来此处歇马,体察民情;
你何不谒托公子处,但得些滋润,可不勾你父赔赃也?
女子听说了也,慌忙寻到城东邮亭上。
不想李公子正赏雪饮酒哩;
见此女子,问其缘由,此女子尽诉其情,公子哀怜甚矣!
遂命女子吟诗,不想此女子连作诗数首,有大儒之才。
李公子大喜,遂解腰间玉带,价值千贯,赐与女子救父赔赃。
此女子得了玉带,路逢大雪,到小生歇的那山神庙里歇脚,将玉带放在藁荐下。
此女子身体困倦,盹睡着了。
忽然睡醒,恐怕天晚关闭城门,忘却玉带,走进城来。
到的家中,他母亲问其缘故,猛然想起玉带来,急要寻去,城门关闭了。
第二日挨门出来,至山神庙寻此带不见。
那女子道:
甫能得此玉带,价值千贯,救父脱禁;
不想失了此带,要我这性命做甚么?
我不如悬梁自缢。
他母亲言道:
你父见在难中,你又寻自尽,要我何用?
不如我也寻个自尽!
小生听罢,慌忙将此带还与韩琼英。
娘女二人感恩不尽,再三拜谢小生。
因问小生姓甚名谁;
小生告诉间,送二人出山神庙。
娘女二人拜谢不尽,小生又送几步,出的庙门,正行之际,则听的响亮一声,那山神庙忽然倒塌。
小生猛然思量起先生所断之言:
我今日不过午,一命掩泉土。
我若不为还此带,送他娘女二人出庙门呵,那得小生性命来!
先生,小生因此不死了也。
(野鹤云)如何?
我这相法不差。
你今日全然换的气色别了,为何如此说?
这的是莫瞒天地莫瞒神,心不瞒人祸不侵。
十二时中行好事,灾星变作福星临。
(长老云)裴中立,赵野鹤的相法无差,皆因你阴骘太重,今日转祸为福也。
(野鹤云)长老,小子相人多矣,未尝有这等一桩事。
小生借长老的方丈,小生沽酒与裴中立相贺,有何不可?
(长老云)先生,好、好、好!
堪可贫僧备斋。
看有甚么人来。
(野鹤递酒科了)(夫人上,云)老身韩夫人是也。
昨日裴中立救活我全家性命,今日送饭,将此话说与夫主;
夫主有命,将拙女琼英配与裴中立为妻。
老身问人来,说裴中立在白马寺中。
我寻到此,来到方文,我自过去。
(见科)(夫人云)长老万福!
秀才大恩不敢有忘,今日与夫主送饭,具说此事,夫主大喜。
(野鹤云)适来中立所言,正是此端。
(夫人云)先生,夫主深感中立之恩,无以报答,将拙女琼英,倘中立不嫌残妆貌陋,愿与中立为妻。
待夫主出禁,成此婚姻,二位勿哂!
(野鹤云)此夙缘先契,淑女可配君子也。
(长老云)夫人,俺先与中立谢允肯之亲者!
(野鹤云)夫人,虽然如此,中立当以功名为重,必当先进功名,后妻室也。
(正末云)难得先生如此厚意,小生也有此心;
争奈囊箧消乏,不能前进。
(野鹤云)小生有马一匹,送与先生,权代脚步,往京师去。
(长老云)既野鹤助马,老僧收拾盘缠,白银两锭,权为路费。
(正末云)小生何以克当?
(夫人云)据中立文武全才,辅佐皇朝。
男儿四方之志,文、行、忠、信,人之大本也。
则要你着志者。
(正末云)夫人放心也!
(唱)【仙吕】【赏花时】立忠信男儿志四方,居王佐丹扆定八荒,抚万姓定边疆。
或是做都堂为相,那其间衣锦可兀的却还乡。
(下)(夫人云)长老、先生勿罪,老身回去也。
(长老云)老夫人,裴秀才这一去,必然为官也。
(夫人云)若裴中立得了官呵,不忘了长老、先生之恩。
老身不敢迟延,将此事说与夫主去。
(下)(野鹤云)我观裴中立相貌气色,此一去必然重用也。
(长老云)老僧略备酒果,俺二人直至十里长亭,与中立饯行,有何不可?
(野鹤云)好、好、好!
俺二人饯行走一遭去。
(同下)第四折(太守上,云)王法条条诛滥官,刑名款款理无端。
掌条法正天心顺,治国官清民自安。
老夫韩延干是也。
先任洛阳太守,为因傅彬侵使过官钱一万贯,事发到官追征。
不想傅彬怀恨,指下老夫三千贯赃,屈囚牢内,依命赔赃。
家下止有夫人、小女琼英。
为老夫家缘窘迫,众亲戚处赍助一千贯;
小女题诗抄化到一千贯;
又遇李邦彦,因为洛阳歇马,就地采访贤良,案察奸党,见小女题诗诉冤,李公子就与玉带一条,价值千贯。
赔赃完备,方脱缧绁。
幸得李公子实知老夫冤枉,先动文书于都省,后驰驿马回奏,圣人方知前因。
圣人可怜,将老夫赔过赃三千贯尽给还老夫,一则上不违朝廷法例,二不费百姓之劳。
又见某家父廉母严女孝,谢圣人可怜,升老夫为省参知政事。
后见小女得公子玉带,忘在山神庙,遇一人裴度还带,救活我全家之命,老夫在禁中曾许小女以妻裴度。
不想今日裴度选考,此人文武全才,圣人大喜,加以重用,借都省头答,夸官三日。
老夫就将此事奏知,愈加其喜。
奉圣人命,着老夫就招裴度为婿。
今官媒挑丝鞭,挂影神,左右红裙翠袖,捧小女于楼中,抛绣球招状元为婿。
老夫分付官媒、左右,且休说是韩相公家,看裴度肯不肯;
那其间明开也未迟哩!
等成亲之后,老夫回奏谢恩。
御赐深蒙享骤迁,承恩拜舞御阶前。
彩楼招婿成佳配,当今圣主重英贤。
(下)(张千上,云)自家张千,奉相公命,结起彩楼招擢新婿。
怎生不见媒人来?
(媒人上,云)自家官媒人的便是。
有韩相公招擢新婿,今日结起彩楼,要招女婿。
张千万福!
(张千云)这个官媒婆!
老相公使人来问你,你在那里来?
(媒人云)你知道好日多同么?
恰才七八十处说亲的哩!
我都不答应,我来这里来。
(张千云)老相公台旨:
如今结起彩楼,着小姐彩楼上等那新状元。
着你拿着丝鞭拦住,着小姐抛绣球儿招新状元。
等状元问你是谁家招婿,你且体说是韩相公家。
等接了丝鞭,下了马,相见毕,那其间才与他说知。
(媒人云)我理会的。
都安排完备了也,请小姐上彩楼。
(张千云)请山人,这早晚不见来!
(山人上云科了,住)(琼英上,云)妾身韩琼英。
自我父离禁,多亏李公子奏知圣人,将我父宣至京师。
谢圣人可怜,升我父都省参知政事。
我父就将裴中立还带一事奏知,不想裴中立又状元及第,今日夸官。
我父亲结起彩楼招裴状元,这早晚敢待来也。
(正末上,云)小官裴度,到的帝都阙下,为某文武皆通,一举状元及第。
今日借宰相头答,夸官三日。
谁想有今日也呵!
(唱)【双调】【新水令】想着我二十年埋没洛阳尘,今日个起蛰龙一声雷震;
一来文章好立身,二来是天子重贤臣。
好德亲仁,束带冠巾,演武修文,温故知新,咱人要修天爵正方寸。
(张千云)媒婆,兀的不是头答伞盖,状元来了也!
(媒人云)香风淡淡天花坠,天花点点香风细。
马头高喝状元来,今宵好个风流婿。
韩相今朝结彩楼,状元得志逞风流。
夫妻今日成姻眷,全然一对不识羞。
(正末唱)【庆东原】居廊庙,当缙绅,习《诗》《书》,学《礼》《易》,从先进君子务本。
忘身发愤,能正其身。
酬志了白玉带紫朝服,茶褐伞黄金印。
(媒人云)瑶池降谪三天仙,今夜高门招状元。
琼酿金杯长寿酒,新郎舒手接丝鞭。
请状元接丝鞭!
(正末唱)【川拨棹】展图像挂高门,彩楼新接着绛云。
我自见皓齿朱唇,翠袖红裙,簇捧个雾鬓云鬟的美人。
见官媒将导引,他道招状元为婿君,不邀媒不问肯,惊丝鞭捧玉樽。
(正末做不睬科)(媒人云)状元接丝鞭,请下马饮状元酒!
(正末云)祗候人,摆着头答行。
(媒人云)天外红云接彩楼,状元夸职御街游。
月宫拥出群仙队,试看嫦娥抛绣球。
状元请下马接丝鞭!
(旦云)将绣球来。
(小旦递绣球科)(媒人云)绣球打着状元了,请状元下马接丝鞭就亲!
年少风流美状元,温柔可喜女婵娟。
今霄洞房花烛夜,试看状元一条鞭。
(正末唱)【殿前欢】你道是擢新人,今宵花浊洞房春。
绣球儿抛得风团顺,肯分的正中吾身。
(媒人云)请状元下马就亲!
(正末唱)硬逼临便就亲。
(媒人云)状元下马就亲,洞房花烛,燕尔新婚。
(正末唱)噤声!
你那里无谦逊。
(媒人云)《毛诗》去:
淑女可配君子。
(正末唱)那里是正押《毛诗》韵?
你道做了有伤风化,谁就你那燕尔新婚!
(媒人云)请状元下马就亲!
(正末云)我有妻室,难就亲!
(媒人云)虽然状元有婚,这家里圣旨在此。
(正末慌科,云)既然有圣旨,左右,接了马者。
(媒人云)请状元上彩楼请坐。
(分东西坐定科)(媒人云)雾鬓云鬟窈窕娘,绣球打中状元郎。
夫妻饮罢交杯酒,准备今宵闹卧房。
(山人做撒帐科,云)状元稳坐紫骅骝,褐罗伞下逞风流。
新人绣球望着状元打,永远相守到白头。
(喝平身住,云)请状元女婿上彩楼请坐。
将五谷铜钱来!
夫妻一对坐帐中,仙音一派韵轻清。
准备洞房花烛夜,则怕今朝好煞人。
好撒东方甲乙木,养的孩儿不要哭。
状元紧把香腮揾,咬住新人一口肉。
又撒西方庚辛金,养的孩儿会卖针。
状元紧把新人守,两个一夜胸脯不离心。
再撒南方丙丁火,养的孩儿恰似我。
状元走入房中去,赶的新人没处躲。
后撒北方壬癸水,养的孩儿会调鬼。
状元若到红罗帐,扯住新人一条腿。
再撒中央戊己土,养的孩儿会擂鼓。
一口咬住上下唇,两手便把胸前握。
夫人相公老尊堂,状元新人两成双。
山人不要别赏赐,今朝散罢捉梅香。
(正末唱)【乔牌儿】几曾见酩子里两对门!
(媒人云)系是五百年前宿缘仙契。
(正末唱)你道是五百年宿缘分,(媒人云)请状元拜岳父岳母,相见礼毕成亲,有圣旨在此。
(正末唱)他道是奉君王圣旨为盟信,终不我为媳妇拜丈人。
(旦儿云)问那状元:
他那前妻姓甚名谁?
是何人家子女?
(媒人云)状元说有婚,姓甚名谁?
(正末唱)【水仙子】想起他那芙蓉娇貌蕙兰魂,杨柳纤腰红杏春,海棠颜色江梅韵;
他恨不的上青山变化身,这其间卖登科寻觅回文。
这裴中立身荣贵,那韩琼英守志真,我怎背着别人做了夫人!
(媒人云)状元说的是小姐的名字;
我对小姐去。
(见旦儿拜科,云)小姐,恰才裴状元说的是小姐的名字。
他道是:
裴中立身荣贵,韩琼英守志真,他怎着别人做了夫人!
(旦儿云)裴中立既如此忆旧,真才良君子也!
状元,你认的妾身么?
则我便是韩琼英。
(正末云)原来是琼英小姐!
(正末唱)【雁儿落】谁承望楚阳台做眷姻,蓝桥驿相亲近,武陵溪寻配偶,桃源洞成秦晋!
(韩公上,云)令人,安排庆喜的筵宴!
(正末云)官媒,请太山坐,我拜见行礼咱。
(媒人云)状元,你头里不肯,这早晚慌做甚么!
(正末唱)【得胜令】敬亲者不敢慢于人。
(韩公云)状元,今日酬志,如此轩昂!
(正末唱)享富贵必有异于人。
(旦儿云)还带之恩,配合姻眷,两意俱完,各遂其心矣。
(正末唱)小生我怀旧意无私志,小姐白玉带知恩必报恩。
(韩公云)老夫蒙恩骤迁,夫人三月齑盐小女甘贫行孝,今日一家富贵。
谁想有今日也!
(正未唱)为岳丈公勤,掌都省三台印,老夫人忠贞,小姐守一百日齑盐清淡贫。
(韩公云)请老夫人来。
(夫人上,见正末云)裴中立喜得美除。
(正末云)老夫人请坐!
(拜科)(夫人云)免礼!
免礼!
(韩公云)安排果桌,将酒来,我与裴中立递一杯。
(赵野鹤同长老上)(长老云)野鹤,谁想裴中立一举成名,韩公奏知,圣旨就着与韩公做婿。
俺二人来至京师,今日与裴中立贺喜走一遭去。
(野鹤云)俺二人来到韩相公宅上,与裴中立作庆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报复去,道有洛阳白马寺长老与赵野鹤来见相公。
(张千云)相公,门首有洛阳白马寺长老与赵野鹤来见相公。
(正末云)我接待去。
(见科,云)长老勿罪!
(长老云)相公峥嵘有日,奋发有时。
(正末云)有请!
有请!
二位见老相公去。
(二人见韩公科)(正末云)老相公,这个便是赵野鹤,这个便是白马寺长老。
(野鹤云)老相公,我今日贺万千之喜也!
(正未云)若非长老与野鹤赍助鞍马银两,裴度岂有今日也呵!
(韩公云)二位请坐!
将酒来,我替裴状元递一杯。
(王员外同旦儿上,云)自家王员外,听知的裴度得了官,在韩相公家为婿,俺两口儿来到韩相公家门首,与裴中立贺喜走一遭去。
(旦云)王员外,则怕裴中立不肯认俺么!
(员外云)不妨事,放着我哩!
可早来到也。
张千,报复去:
有洛阳王员外两口儿特来贺喜。
(张千云)相公,门首有洛阳王员外两口儿特来相贺。
(正末云)你说去,他不过来,更待着我接待他那?
(张千云)俺相公说来,你自不过去,更待着俺相公接待你那?
(员外云)可早一句也!
大嫂,咱过去来。
(见正末科,云)裴状元,我道你不是受贫的人。
(正末云)将酒来,我与岳父递一杯。
(韩公云)裴相公,谁想有今日也!
(饮酒科了)(正末云)将酒来,我与野鹤递一杯。
(野鹤云)相公,当日小生相法有准么?
(正末云)多蒙先生风鉴!
左右人,收拾果桌来。
(王员外云)裴状元,更做你高傲着!
你强煞则是我外甥,我歹煞是你姨夫姨姨。
你与别人递了酒也,可怎生不与我递酒?
想着我远道而来,非为酒食,可不道敬亲者不敢慢于人!
(正末云)他原来撒酒风!
(员外云)我几曾尝来?
(正末云)左右,将四个银子来。
(做与银子科,云)长老,想小生未遇之时,常在寺中,多蒙长老管待,又与我两锭银子,今日本利还四锭。
(长老云)多谢了相公!
(正末云)再将两个银子来,将鞍马来,春衣二套,与野鹤先生;
一来还其前债,二来与先生做压卦钱。
(员外云)原来如此!
长老,你势到今日也,你不说等到几时?
(长老云)住、住、住,今日老相公在此,裴相公你息怒。
这人不说不知,木?
蛔瓴煌福粨w不寒,胆不尝不苦。
贫僧我叮咛的说破,着相公备细的皆知。
裴状元,则为你自小孤独守志贫,你那诗书满腹隐经纶。
只为长者关亲故,你相谒投托要安身。
王员外见你那浩然一股鸿鹄志,因此上故意相轻傲慢亲。
相公你氤氲含恨离宅院,你前来寺院见贫僧。
我那斋食管待相供应,王员外他暗寄两锭雪花银。
你要上朝赴选求官去,囊箧消乏怎动身?
这野鹤骏马亲相送,两锭银可是你这尊亲转赠君。
你今日夫荣妇贵身荣显,禄重官高受皇恩。
则为你当初才学德行难酬志,方信道亲的原来则是亲。
(正末云)长老不说,裴度怎知?
姨夫姨姨请坐!
则被你瞒煞我也,姨夫!
(员外云)则被你傲煞我也,侄儿!
(韩公云)安排庆喜的筵席!
(李邦彦上,云)九重天上君恩至,四海皆蒙雨露恩。
小官李邦彦,自到京师,将洛阳韩太守一家忠节行孝之事奏知,圣人甚喜,复取韩公入朝重用。
不想韩公将裴度还带一事奏知圣人,后裴度赴京中选,奉命将韩廷干的女配与裴度为妻。
今日命小官直至韩延干宅中加官赐赏。
可早来到也。
韩延干、裴度听圣人命:
圣明主至德宽仁,差小官体察民情。
因傅彬贪财好贿,犯刑宪负累忠臣。
只为你妻贤女孝,因此上取赴到京。
韩延干则为你屈赔赃奉公守法,坐都堂领省扬名。
你浑家守志节清贫甘苦,加你为贤德夫人。
韩琼英你行孝道卖文搠笔,裴中立你还玉带有救死之恩;
裴中立吏部冢宰,韩琼英配合成亲。
国家喜的是义夫节妇,爱的是孝子顺孙。
圣明主加官赐赏,一齐的望阙谢恩!
题目邮亭上琼英卖诗正名山神庙裴度还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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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红叶清流御沟,赏黄花人醉歌楼。
天长雁影稀,月落山容瘦,冷清清暮秋时候。
衰柳寒蝉一片愁,谁肯教白衣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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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冲末鲁肃上,云)三尺龙泉万卷书,皇天生我意何如?
山东宰相山西将,彼丈夫兮我丈夫。
小官姓鲁,名肃,字子敬。
见在吴王麾下为中大夫之职。
想当日俺主公孙仲谋占了江东,魏王曹操占了中原,蜀王刘备占了西川。
有我荆州,乃四冲用武之地,保守无虞,分天下为鼎足之形。
想当日周瑜死于江陵,小官为保,劝主公以荆州借与刘备,共拒曹操。
主公又以妹妻刘备。
不料此人外亲内疏,挟诈而取益州,遂并汉中,有霸业兴隆之志。
我今欲索取荆州,料关公在那里镇守,必不肯还我。
今差守将黄文,先设下三计,启过主公,说:
关公韬略过人,有兼并之心,且居国之上游,不如索取荆州。
今据长江形势,第一计:
趁今日孙、刘结亲,已为唇齿,就江下排宴设乐,修一书以贺近退曹兵,玄德称主于汉中,赞其功美,邀请关公江下赴会为庆,此人必无所疑;
若渡江赴宴,就于饮酒席中间,以礼索取荆州。
如还,此为万全之计;
倘若不还,第二计:
将江上应有战船,尽行拘收,不放关公渡江回去。
淹留日久。
自知中计,默然有悔,诚心献还;
更不与呵,第三计:
壁衣内暗藏甲士!
酒酣之际,击金钟为号,伏兵尽举,擒住关公,囚于江下。
此人是刘备股肱之臣,若将荆州复还江东,则放关公还益州;
如其不然,主将既失,孤兵必乱,乘势大举,觑荆州一鼓而下,有何难哉!
虽则三计已定,先交黄文请的乔公来商议则个。
(正未乔公上,云)老夫乔公是也。
想三分鼎足已定:
曹操占了中原;
孙仲谋占了江东;
刘玄德占了西蜀。
想玄德未济时,曾问俺东吴家借荆州为本,至今未还。
鲁子敬常有索取之心,沉疑未发;
今日令人来请老夫,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
我想汉家天下,谁想变乱到此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俺本是汉国臣僚。
汉皇软弱;
兴心闹,惹起那五处兵刀,并董卓,诛袁绍。
【混江龙】止留下孙、刘、曹操,平分一国作三朝。
不付能河清海晏,雨顺风调;
兵器改为农器用,征旗不动酒旗摇;
军罢战,马添膘;
杀气散,阵云消;
为将帅,作臣僚;
脱金甲,着罗袍;
则他这帐前旗卷虎潜竿,腰间剑插龙归鞘。
人强马壮,将老兵骄。
(云)可早来到也。
左右报复去,道乔公来了也。
(卒子报云)报的大夫得知:
有乔公来到了也。
(鲁云)道有请。
(卒云)老相公,有请!
(末见鲁,云)大夫,今日请老夫来,有何事干?
(鲁云)今日请老相公,别无甚事,商量索取荆州之事。
(末云)这荆州断然不可取!
想关云长好生勇猛,你索荆州呵,他弟兄怎肯和你甘罢?
(鲁云)他弟兄虽多,兵微将寡。
(末唱)【油葫芦】你道他弟兄虽多兵将少,(云)大夫、你知博望烧屯那一事么?
(鲁云)小官不知,老相公试说则。
(末唱)赤紧的将夏侯惇先困了。
(云)这隔江斗智你知么?
(鲁云)隔江斗智,小官知便知道,不得详细,老相公试说则。
(末唱)则他那周瑜、蒋干是布衣交,那一个股肱臣诸葛施韬略,亏杀那苦肉计黄盖添粮草。
(云)赤壁鏖兵,那场好厮杀也!
(鲁云)小官知道。
老相公再说一遍者。
(末云)烧折弓驽如残苇,燎尽旗幡似乱柴。
半明半暗花腔鼓,横着扑着伏兽牌。
带鞍带辔烧死马,有袍有铠死尸骸。
哀哉百万曹军败,个个难逃水火灾!
(唱)那军多半向火内烧,三停在水上漂。
若不是天交有道伐无道,这其间吴国尽属曹。
(鲁云)曹操英雄智略高,削平僭窃篡刘朝。
永安宫里擒刘备,铜雀春深锁二乔。
(唱)【天下乐】你道是铜雀春深锁二乔,这三朝、恰定交,不争咱一日错便是一世错……(鲁云)俺这里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量他到的那里!
(末唱)你则待要行霸道,你待要起战讨。
(鲁云)我料关云长年迈,虽勇无能。
(末唱)你休欺负关云长年纪老。
(云)收西川一事,我说与你听。
(鲁云)收西川一事,我不得知。
你试说一遍。
(末唱)【那吒令】收西川白帝城,将周瑜来送了。
汉江边张翼德,将尸骸来当着。
船头上鲁大夫,几乎间唬倒。
你待将荆州地面来争,关云长听的闹,他可便乱下风雹。
(鲁云)他便有甚本事?
(末唱)【鹊踏枝】他诛文丑逞粗躁,刺颜良显英豪。
他去那百万军中,他将那首级轻枭。
(鲁云)想赤壁之战,我与刘备有恩来。
(末唱)那时间相看的是好,他可便喜孜孜笑里藏刀。
(鲁云)他若与我荆州,万事罢论;
若不与荆州呵,我将他一鼓而下。
(末云)不争你举兵呵,(唱)【寄生草】幸然是天无祸,是咱这人自招。
全不肯施恩布德行王道,怎比那多谋足智雄曹操?
你须知南阳诸葛应难料!
(鲁云)他若不与呵,我大势军马,好歹夺了荆州。
(末唱)你则待千军万马恶相持,全不想生灵百万遭残暴!
(鲁云)小官不曾与此人相会;
老相公,你细说关公威猛如何?
(末云)想关云长但上阵处,凭着他坐下马、手中刀、鞍上将,有万夫不当之勇。
(唱)【金盏儿】他上阵处赤力力三绺美髯飘,雄赳赳一丈虎躯摇,恰便似六了神簇捧定一个活神道。
那敌军若是见了,唬的他七魄散、五魂消。
(云)你若和他厮杀呵。
(唱)你则索多披上几副甲,剩穿上几层袍。
便有百万军,挡不住他不刺刺千里追风骑;
你便有千员将,闪不过明明偃月三停刀。
(鲁云)老相公不知,我有三条妙计索取荆州。
(末云)是那三条妙计?
(鲁云)第一计:
趁今日孙、刘结亲,以为唇齿,就于江下排宴设乐,作书一封,以贺近退曹兵,玄德称主于汉中,赞其功美,邀请关公江下赴会为庆,此人必无所疑;
若渡江赴宴,就于饮酒中间,以礼索取荆州。
如还,此为万全之计;
如不还,第二计:
将江上应有战船,尽行拘收,不放关公回还。
淹留日久,自知中计,默然有悔,诚心献还;
更不与呵,第三条计:
壁衣内暗藏甲士,酒酣之际,击金钟为号,伏兵尽举,擒住关公,囚于江下。
此人乃是刘备股肱之臣,若将荆州复还江东,则放关公归益州;
如其不然,主将既失,孤兵必乱,领兵大举,乘机而行,觑荆州一鼓而下,有何难哉!
这三条计决难逃。
(末云)休道是三条计,就是千条计,亦近不的他。
(唱)【金盏儿】你道是三条计决难逃;
一句话不相饶,使不的武官粗懆文官狡。
(鲁云)关公酒性如何?
(末唱)那汉酒中劣性显英豪,圪塔的揪住宝带,没揣的举起钢刀。
(鲁云)我把岸边战船拘了。
(末唱)你道是岸边厢拘了战船,(云)他若要回去呵,(唱)你则索水面上搭座浮桥!
(鲁云)老相公不必转转议论,小官自有妙策神机。
乘此机会,荆州不可不取也。
(末云)大夫,你这三条计,比当日曹公在灞陵桥上三条计如何?
到了出不的关云长之手。
(鲁云)小官不知。
老相公试说一遍我听咱。
(末唱)【尾声】曹丞相将送路酒手中擎,饯行礼盘中托,没乱煞侄儿和嫂嫂。
曹孟德心多能做小,关云长善与人交。
早来到灞陵桥,险唬杀许褚、张辽;
他勒着追风骑,轻轮动偃月刀。
曹操有千般计较,则落的一场谈笑。
(云)关云长道:
丞相勿罪!
某不下马了也。
(唱)他把那刀尖儿斜挑锦征袍。
(下)(鲁云)黄文,你见乔公说关公如此威风,未可深信。
俺这江下,有一贤士,复姓司马,名徽,字德操。
此人与关公有一面之交,就请司马先生为伴客,就问关公平昔智勇谋略,酒中德性如何。
黄文,就跟着我去司马庵中相访一遭去。
(下)第二折(正末扮司马徽领道童上,未云)贫道复姓司马,名徽,字德操,道号水鉴先生。
想汉家天下,鼎足三分。
贫道自刘皇叔相别之后,又是数载。
贫道在此江下结一草庵,修行办道,是好悠哉也呵!
(唱)【正宫】【端正好】本是个钓鳌人,到做了扶犁叟;
笑英布、彭越、韩侯。
我如今紧抄定两只拿云手,再不出麻袍袖。
【滚绣球】我则待要聚村叟,会诗友,受用的活鱼新酒,问甚么瓦钵瓷瓯。
推台不换盏,高歌自掴手;
任从他阴晴昏昼,醉时节衲被蒙头。
我向这矮窗睡彻三竿日,端的是傲煞人间万户侯,自在优游。
(云)道童,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道童云)理会的。
(鲁肃上,云)可早来到也,接了马者。
(见道童科,鲁云)道童,先生有么?
(童云)俺师父有。
(鲁云)你去说:
鲁子敬特来相访。
(童云)你是紫荆?
你和那松木在一搭里。
我报师父去。
(见末,云)师父弟子孩儿……(末云)这厮怎么骂我!
(童云)不是骂;
师父是师父,弟子是徒弟,就是孩儿一般。
师父弟子孩儿……(末云)这厮泼说?
有谁在门首?
(童云)有鲁子敬特来相访。
(末云)道有请。
(童云)理会的。
(童出见鲁,云)有请!
(鲁见末科)(末云)稽首。
(鲁云)区区俗冗,久不听教。
(末云)数年不见,今日何往?
(鲁云)小官无事不来,特请先生江下一会。
(末云)贫道在此江下修行,方外之士,有何德能,敢劳大夫置酒张筵?
(唱)【倘秀才】我又不曾垂钓在磻溪岸口,大夫也,我可也无福吃你那堂食玉酒;
我则待溪山学许由。
(云)大人请我呵,再有何人?
(鲁云)别无他客,止有先生故友寿亭侯关云长一人。
(末唱)你道是旧相识寿亭侯,和咱是故友。
(云)若有关公,贫道风疾举发,去不的!
去不的!
(鲁云)先生初闻鲁肃相邀,慨然许诺;
今知有关公,力辞不往,是何故也?
想先生与关公有一面之交,则是筵间劝几杯酒。
(末唱)【滚绣球】大夫,你着我筵前劝几瓯,那汉劣性怎肯道折了半筹?
(鲁云)将酒央人,终无恶意。
(末唱)你便休题安排着酒肉,他怒时节目前见鲜血交流。
你为汉上九座州,我为筵前一醉酒,(云)大夫,你和贫道,(唱)咱两个都落不的完全尸首。
(鲁云)先生是客,怕做甚么?
(末唱)我做伴客的少不的和你同病同忧。
(鲁云)我有三条计索取荆州。
(末唱)只为你千年勋业三条计,我可甚一醉能消万古愁,提起来魂魄悠悠。
(鲁云)既是先生故友,同席饮酒何妨?
(末云)大夫既坚意要请云长,若依的贫道两三桩儿,你便请他;
若依不得,便休请他。
(鲁云)你说来,小官听者。
(末云)依着贫道说,云长下的马时节,(唱)【倘秀才】你与我躬着身将他来问候。
(云)你依的么?
(鲁云)关云长下的马来,我躬着身问候。
不打紧,也依的。
(未唱)大夫,你与我跪着膝连忙的劝酒;
饮则饮、吃则吃、受则受。
道东呵随着东去,说西呵随着西流。
(云)这一桩儿最要紧也!
(唱)他醉了呵你索与我便走。
(鲁云)先生,关公酒后德性如何?
(末唱)【滚绣球】他尊前有一句言,筵前带二分酒,他酒性躁不中撩斗,你则绽口儿休提着索取荆州。
(鲁云)我便索荆州有何妨?
(末云)他听的你索取荆州,(唱)他圆睁开丹凤眸,轻舒出捉将手;
他将那卧蚕眉紧皱,五蕴山烈火难收。
他若是玉山低趄,你安排着走;
他若是宝剑离匣,你则准备着头。
枉送了你那八十一座军州!
(鲁云)先生不须多虑,鲁肃料关公勇有余而智不足。
到来日我壁间暗藏甲士,擒住关公,便插翅也飞不过大江去。
我待要先下手为强。
(末云)大夫,量你怎生近的那关云长?
(唱)【倘秀才】比及你东吴国鲁大夫仁兄下手,则消得西蜀国诸葛亮先生举口,奏与那有德行仁慈汉皇叔。
那先生抚琴霜雪降,弹剑鬼神愁,则怕你急难措手。
(鲁云)我观诸葛亮也小可。
除他一人,也再无用武之人。
(末云)关云长他弟兄五个,他若是知道呵,怎肯和你甘罢!
(鲁云)可是那五个?
(末唱)【滚绣球】有一个黄汉升猛似彪;
有一个赵子龙胆大如斗;
有一个马孟起,他是个杀人的领袖;
有一个莽张飞,虎牢关力战了十八路诸侯,骑一匹毕月乌,使一条丈八矛,他在那当阳坂有如雷吼,喝退了曹丞相一百万铁甲貔貅,他瞅一瞅漫天尘土桥先断,喝一声拍岸惊涛水逆流。
那一伙怎肯干休!
(鲁云)先生若肯赴席呵,就与关公一会何妨?
(末云)大夫,不中,不中!
休说贫道不曾劝你。
(唱)【尾声】我则怕刀尖儿触抹着轻犛了你手,树叶儿提防打破我头。
关云长千里独行觅二友,匹马单刀镇九州;
人似巴山越岭彪。
马跨翻江混海兽。
轻举龙泉杀车胄,怒扯昆吾坏文丑;
麾盖下颜良剑标了首,蔡阳英雄立取头。
这一个躲是非的先生决应了口,那一个杀人的云长,(云)稽首。
(唱)我更怕他下不的手!
(末下)(道童云)鲁子敬,你愚眉肉眼,不识贫道。
你要索取荆州,不来问我?
关云长是我酒肉朋友,我交他两只手送与你那荆州来。
(鲁云)道童,你师父不去,你去走一遭去罢。
(童云)我下山赴会走一遭去,我着老关两手送你那荆州、(唱)【隔尾】我则待拖条藜杖家家走,着对麻鞋处处游。
(云)我这一去,(唱)恼犯云长歹事头,周仓哥哥快争斗,轮起刀来劈破了头,唬的我恰便似缩了头的乌龟则向那汴河里走。
(下)(鲁云)我听那先生说了这一会,交我也怕上来了。
我想三条计已定了,怕他怎的?
黄文,你与我持这一封请书,直至荆州,请关公去来。
着我知道,疾去早来者。
(下)第三折(正末扮关公领关平、关兴、周仓上,云)某姓关,名羽,字云长。
蒲州解良人也。
见随刘玄德,为其上将。
自天下三分,形如鼎足:
曹操占了中原;
孙策占了江东;
我哥哥玄德公占了西蜀。
着某镇守荆州,久镇无虞。
我想当初楚汉争锋,我汉皇仁义用三杰,霸主英雄凭一勇。
三杰者,乃萧何、韩信、张良;
一勇者,暗呜叱咤,举鼎拔山、大小七十余战,逼霸主自刎乌江。
后来高祖登基,传到如今,国步艰难,一至于此!
(唱)【中吕】【粉蝶儿】那时节天下荒荒,恰周、秦早属了刘、项,分君臣先到咸阳。
一个力拔山,一个量容海,他两个一时开创。
想当日黄阁乌江,一个用了三杰,一个诛了八将。
【醉春风】一个短剑下一身亡,一个静鞭三下响。
祖宗传授与儿孙,到今日享、享。
献帝又无靠无依,董卓又不仁不义,吕布又一冲一撞。
(云)某想当日,掩弟兄三人,在桃园中结义,宰白马祭天,宰乌牛祭地,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
(唱)【十二月】那时节兄弟在范阳,兄长在楼桑,关某在蒲州解良,更有诸葛在南阳;
一时出英雄四方,结义了皇叔、关、张。
【尧民歌】一年三谒卧龙网,却又早鼎分三足汉家邦。
俺哥哥称孤道寡世无双,我关某匹马单刀镇荆襄。
长江,今经几战场,却正是后浪催前浪。
(云)孩儿,门首觑者,看甚么人来。
(关平云)理会的。
(黄文上,云)某乃黄文是也。
将着这一封请书,来到荆州,请关公赴会。
早来到也。
左右,报复去:
有江下鲁子敬,差上将拖地胆黄文,持请书在此。
(平云)你则在这里者,等我报复去。
(平见正末,云)报的父亲得知:
今有江东鲁子敬,差一员首将,持请书来见。
(正末云)着他过来。
(平云)着你过去哩。
(黄文见科)(正末云)兀那厮甚么人?
(黄慌云)小将黄文。
江东鲁子敬,差我下请书在此。
(正末云)你先回去,我随后便来也。
(黄文云)我出的这门来。
看了关公英雄一个神道相。
鲁子敬,我替你愁哩!
小将是黄文,特来请关公。
髯长一尺八,面如挣枣红。
青龙偃月刀,九九八十斤。
脖子里着一下,那里寻黄文?
来便吃筵席,不来豆腐酒吃三钟。
(下)(正末云)孩儿,鲁子敬请我赴单刀会,走一遭去。
(平云)父亲,他那里筵无好会,则怕不中么?
(正末云)不妨事。
(唱)【石榴花】两朝相隔汉阳江,上写着道鲁肃请云长。
安排筵宴不寻常,休想道画堂别是风光。
那里有凤凰杯满捧琼花酿,他安排着巴豆、砒霜!
玳筵前摆列着英雄将,休想肯开宴出红妆。
【斗鹌鹑】安排下打凤牢龙,准备着天罗地网;
也不是待客筵席,则是个杀人、杀人的战场。
若说那重意诚心更休想,全不怕后人讲。
既然谨谨相邀,我则索亲身便往。
(平云)那鲁子敬是个足智多谋的人;
他又兵多将广,人强马壮。
则怕父亲去呵,落在他彀中。
(正末唱)【上小楼】你道他兵多将广,人强马壮;
大丈夫敢勇当先,一人拚命,万夫难当。
(平云)许来大江面,俺接应的人,可怎生接应?
(正末唱)你道是隔着江,起战场,急难亲傍;
我着那厮鞠躬、鞠躬送我到船上。
(平云)你孩儿到那江东,旱路里摆着马军,水路里摆着战船,直杀一个血胡同。
我想来,先下手的为强。
(正末唱)【幺篇】你道是先下手强,后下手殃。
我一只手揪住宝带,臂展猿揉,剑掣秋霜。
(平云)父亲,则怕他那里有埋伏。
(正末唱)他那里暗暗的藏,我须索紧紧的防。
都是些狐朋狗党!
(云)单刀会不去呵,(唱)小可如千里独行,五关斩将。
(云)孩儿,量他到的那里?
(平云)想父亲私出许昌一事,您孩儿不知,父亲慢慢说一遍。
(正末唱)【快活三】小可如我携亲侄访冀王,引阿嫂觅刘皇,灞陵桥上气昂昂,侧坐在雕鞍上。
【鲍老儿】俺也曾挝鼓三冬斩蔡阳,血溅在沙场上。
刀挑征袍出许昌,险唬杀曹丞相。
向单刀会上,对两班文武,小可如三月襄阳。
(平云)父亲,他那里雄赳赳排着战场。
(正末唱)【剔银灯】遮莫他雄赳赳排着战场,威凛凛兵屯虎帐,大将军智在孙、吴上。
马如龙,人似金刚;
不是我十分强,硬主张,但提起厮杀呵磨拳擦掌。
【蔓菁菜】他便有快对付能征将,排戈戟,列旗枪,对仗,我是三国英雄汉云长,端的是豪气有三千丈。
(云)孩儿,与我准备下船只,领周仓赴单刀会走一遭去。
(平云)父亲去呵,小心在意者!
(正末唱)【尾声】须无那临潼会秦穆公,又无那鸿门会楚霸王,遮莫他满筵人列着先锋将,小可如百万军刺颜良时那一场嚷。
(下)(周仓云)关公赴单刀会,我也走一遭去。
志气凌云贯九霄,周仓今日逞英豪。
个个开弓并蹬驽,人人贯甲与披袍。
旌旗闪闪龙蛇动,恶战英雄胆气高。
假饶鲁肃千条计,怎胜关公这口刀!
赴单刀会走一遭去也。
(下)(关兴云)哥哥,父亲赴单刀会去了,我和你接应一遭去。
大小三军,跟着我接应父亲去。
到那里古剌剌彩磨征旗,扑冬冬画鼓凯征鼙,齐臻臻枪刀如流水,密匝匝人似朔风疾。
直杀的苦淹淹尸骸遍郊野,哭啼啼父子两分离。
恁时节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吟齐和凯歌回。
(下)(关平云)父亲兄弟都去也,我随后接应走一遭去。
大小三军,听吾将令;
甲马不许驰骤,金鼓不许乱鸣,不许交头接耳,不许语笑喧哗;
弓驽上弦,刀剑出鞘,人人敢勇,个个威风。
我到那里:
一刃刀,两刃剑,齐排雁翅;
三股叉,四楞锏,耀日争光;
五方旗,六沉枪,遮天映日;
七稍弓,八楞棒,打碎天灵;
九股索,红绵套,漫头便起;
十分战,十分杀,显耀高强。
俺这里雄兵浩浩渡长江,汉阳两岸列刀枪。
水军不怕江心浪,旱军岂惧铁衣郎!
关公杀入单刀会,显耀英雄战一场。
匹马横枪诛鲁肃,胜如亲父刺颜良。
大小三军,跟着我接应父亲走一遭去。
(下)第四折(鲁肃上,云)欢来不似今朝,喜来那逢今日?
小官鲁子敬是也。
我使黄文持书去请关公,欣喜许今日赴会,荆襄地合归还俺江东。
英雄甲士已暗藏壁衣之后,令人江上相候,见船到便来报我知道。
(正末关公引周仓上,云)周仓,将到那里也?
(周云)来到大江中流也。
(正末云)看了这大江,是一派好水呵!
(唱)【双调】【新水令】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驾着这小舟一叶。
又不比九重龙凤阙,可正是千丈虎狼穴。
大丈夫心别,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
(云)好一派江景也呵!
(唱)【驻马听】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
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
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教我情惨切!
(带云)这也不是江水,(唱)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云)却早来到也,报复去。
(年报科)(做相见科)(鲁云)江下小会,酒非洞里之长春,乐乃尘中之菲艺,猥劳君侯屈高就下,降尊临卑,实乃鲁肃之万幸也!
(正末云)量某有何德能,着大夫置酒张筵?
既请必至。
(鲁云)黄文,将酒来。
二公子满饮一杯。
(正末云)大夫饮此杯。
(把盏科)(正末云)想古今咱这人过日月好疾也呵!
(鲁云)过日月是好疾也。
光阴似骏马加鞭,浮世似落花流水。
(正末唱)【胡十八】想古今立勋业,那里也舜五人、汉三杰?
两朝相隔数年别,不付能见者,却又早老也。
开怀的饮数杯,(云)将酒来。
(唱)尽心儿待醉一夜。
(把盏科)(正末云)你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么?
(鲁云)既然将军言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借物不还者谓之怨。
想君侯文武全材,通练兵书,习《春秋》、《左传》,济拔颠危,匡扶社稷,可不谓之仁乎?
待玄德如骨肉,觑曹操若仇雦,可不谓之义乎?
辞曹归汉,弃印封金,可不谓之礼乎?
坐服于禁,水淹七军,可不谓之智乎?
且将军仁义礼智俱足,惜乎止少个信字,欠缺未完。
再若得全个信字,无出君侯之右也。
(正末云)我怎生失信?
(鲁云)非将军失信,皆因令兄玄德公失信。
(正末云)我哥哥怎生失信来?
(鲁云)想昔日玄德公败于当阳之上,身无所归,因鲁肃之故,屯军三江夏口。
鲁肃又与孔明同见我主公,即日兴师拜将,破曹兵于赤壁之间。
江东所费巨万,又折了首将黄盖。
因将军贤昆玉无尺寸地,暂借荆州以为养军之资;
数年不还。
今日鲁肃低情曲意,暂取荆州,以为救民之急;
待仓廪丰盈,然后再献与将军掌领。
鲁肃不敢自专、君侯台鉴不错。
(正末云)你请我吃筵席来那,是索荆州来?
(鲁云)没、没、没,我则这般道。
孙、刘结亲,以为唇齿,两国正好和谐。
(正末唱)【庆东原】你把我真心儿待,将筵宴设,你这般攀今览古,分甚枝叶?
我根前使不着你之乎者也、诗云子曰,早该豁口截舌!
有意说孙、刘,你休目下番成吴、越!
(鲁云)将军原来傲物轻信!
(正末云)我怎傲物轻信?
(鲁云)当日孔明亲言:
破曹之后,荆州即还江东。
鲁肃亲为代保。
不思旧日之恩,今日恩变为仇,犹自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圣人道:
信近于义,言可复也。
去食去兵,不可去信。
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今将军全无仁义之心,枉作英雄之辈。
荆州久借不还,却不道人无信不立!
(正末云)鲁子敬,你听的这剑戒么?
(鲁云)剑戒怎么?
(正末云)我这剑戒,头一遭诛了文丑,第二遭斩了蔡阳,鲁肃呵,莫不第三遭到你也?
(鲁云)没、没,我则这般道来。
(正末云)这荆州是谁的?
(鲁云)这荆州是俺的。
(正末云)你不知,听我说。
(唱)【沉醉东风】想着俺汉高皇图王霸业,汉光武秉正除邪,汉王允将董卓诛,汉皇叔把温侯灭,俺哥哥合情受汉家基业。
则你这东吴国的孙权,和俺刘家却是甚枝叶?
请你个不克己先生自说!
(鲁云)那里甚么响?
(正末云)这剑戒二次也。
(鲁云)却怎么说?
(正末云)这剑按天地之灵,金火之精,阴阳之气,日月之形;
藏之则鬼神遁迹,出之则魑魅潜踪;
喜则恋鞘沉沉而不动,怒则跃匣铮铮而有声。
今朝席上,倘有争锋,恐君不信,拔剑施呈。
吾当摄到,鲁肃休惊。
这剑果有神威不可当,庙堂之器岂寻常。
今朝索取荆州事,一剑先交鲁肃亡。
(唱)【雁儿落】则为你三寸不烂舌,恼犯我三尺无情铁。
这剑饥餐上将头,渴饮仇人血。
【得胜令】则是条龙向鞘中蛰,唬得人向座间躲。
今日故友每才相见,休着俺弟兄每相间别。
鲁子敬听者,你内心休乔怯,畅好是随邪,休怪我十分酒醉也。
(鲁云)臧宫动乐。
(臧宫上,云)天有五星,地攒五岳。
人有五德,乐按五音。
五星者:
金、木、水、火、土。
五岳者;
常、恒、泰、华、嵩。
五德者:
温、良、恭、俭、让。
五音者:
宫、商、角、徵、羽。
(甲士拥上科)(鲁云)埋伏了者。
(正未击案,怒云)有埋伏也无埋伏?
(鲁云)并无埋伏。
(正末云)若有埋伏,一剑挥之两段!
(做击案科)(鲁云)你击碎菱花。
(正末云)我特来破镜!
(唱)【搅筝琶】却怎生闹炒炒军兵列,上来的休遮当,莫拦截。
(云)当着我的,呵呵!
(唱)我着他剑下身亡,目前流血!
便有那张仪口,蒯通舌,休那里躲闪藏遮。
好生的送我到船上者,我和你慢慢的相别。
(鲁云)你去了倒是一场伶俐。
(黄文云)将军,有埋伏哩。
(鲁云)迟了我的也。
(关平领众将上,云)请父亲上船,孩儿每来迎接哩。
(正末云)鲁肃,休惜殿后。
(唱)【离亭宴带歇指煞】我则见紫袍银带公人列,晚天凉风冷芦花谢,我心中喜悦。
昏惨惨晚霞收,冷飕飕江风起,急飐飐云帆扯。
承管待、承管待,多承谢、多承谢。
唤梢公慢者,缆解开岸边龙,船分开波中浪,棹搅碎江心月。
正欢娱有甚进退,且谈笑不分明夜。
说与你两件事先生记者:
百忙里称不了老兄心,急切里倒不了俺汉家节。
(下)题目孙仲谋独占江东地请乔公言定三条计正名鲁子敬设宴索荆州关大王独赴单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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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冲末扮柳耆卿,引正旦谢天香上)(柳诗云)本图平步上青云,直为红颜滞此身。
老天生我多才思,风月场中肯让人?
小生姓柳名永,字耆卿,乃钱塘郡人也。
平生以花酒为念,好上花台做子弟。
不想游学到此处,与上厅行首谢天香作伴、小生想来,今年春榜动选场开,误了一日,又等三年。
则今日辞了大姐,便索上京应举去。
大姐,小生在此,多蒙管待。
小生若到京师阙下得了官呵,那五花官诰、驷马香车,你便是夫人县君也。
(正旦云)耆卿,衣服盘缠我都准备停当,你休为我误了功名者。
(净扮张千上,云)小人张千,在这开封府做着个乐探执事。
我管的是那僧尼道俗乐人,迎新送旧,都是小人该管,如今新除来的大尹姓钱,一应接官的都去了,止有妓女每不曾去。
此处有个行首是谢天香。
他便管着这散班女人,须索和他说一声去。
来到门首也。
谢大姐在家么?
(旦见科,云)哥哥,叫我做甚么?
(张千云)大姐,来日新官到任,准备参官去。
(旦云)哥哥,这上任的是甚么新官?
(张千云)是钱大尹。
(旦云)莫不是波厮钱大尹么?
(张千云)你休胡说,唤大人的名讳!
我去也。
谢大姐,明日早来参官。
(下)(柳云)大姐,你喜欢咱!
钱大尹是我同堂故友,明日我同大姐到相公行分付着看觑你,我也去的放心。
(正旦唱)【仙吕】【赏花时】则这一曲翻成和泪篇,最苦偏高离恨天,双泪落尊前。
山长水远,愁见理行轩。
【玄篇】待得鸾胶续断弦,欲盼雕鞍难顾恋。
谢他新理任这官员,常好是与民方便,咱又得个一夜并头莲。
(同下)第一折(外扮钱大尹,引张千上,诗云)寒蛩秋夜忙催织,戴胜春朝苦劝耕。
若道民情官不理,须知虫鸟为何鸣?
老夫姓钱名可,字可道,钱塘人也。
自中甲第以来,累蒙擢用,颇有政声。
今谢圣恩,加老夫开封府尹之职。
老夫自幼修髯满部,军民识与不识,皆呼为波厮钱大尹。
暗想老夫当时有一同堂故友,姓柳名永,字耆卿。
论此人学问,不在老夫之下。
相离数载,不知他得志也不曾?
使老夫悬悬在念。
今日升堂,坐起早衙。
张千,有该签押的文书,将来我发落。
(张千云)禀的老爷知道,还有乐人每未参见哩。
(钱大尹云)前官手里曾有这例么?
(张千云)旧有此例。
(钱大尹云)既是如此,着他参见。
(张千云)参官乐人走动!
(正旦同众旦上,云)今日新官上任,咱参见去来。
你每小心在意者!
(众旦云)理会的。
(正旦唱)【仙吕】【点绛唇】讲论诗词,笑谈街市,学难似风里扬丝,一世常如此。
【混江龙】我逐日家把您相试,乞求的教您做人时,但能勾终朝为父,也想着一日为师。
但有个敢接我这上厅行首案,情愿分会与你这搬演戏台儿。
则为四般儿误了前程事,都只为聪明智慧,因此上辛苦无辞。
(众旦云)姐姐,你看笼儿中鹦哥念诗哩。
(旦云)这便是你我的比喻。
(唱)【油葫芦】你道是金笼内鹦哥能念诗,这便是咱家的好比似。
原来越聪明越得不出笼时!
能吹弹好比人每日常看伺,惯歌讴好比人每日常差使。
(云)我不怨别人。
(众旦云)姐姐,你怨谁?
(旦云)咱会弹唱的,日日官身;
不会弹唱的,倒得些自在!
(唱)我怨那礼案里几个令史,他每都是我掌命司,先将那等不会弹不会唱的除了名字,早知道则做个哑猱儿。
【天下乐】俺可也图甚么香名贯人耳!
想当也波时,不三思:
越聪明,不能勾无外事。
卖弄的有伎俩,卖弄的有艳姿,则落的临老来呼弟子!
(张千云)谢大姐,你怎生这早晚才来?
你只在这里,我报复去。
(做报科,云)报的老爷得知:
有乐人每来参见。
(钱大尹云)别的休进来,则着那为头的一人来见。
(张千云)别的都回去,则着谢大姐过去哩!
(众旦下)(正旦见、拜科,云)上厅行首谢天香谨参。
(钱大尹云)休要误了官身。
(旦云)理会的。
(做出门科,云)爷爷,那官人好个冷脸子也!
(唱)【金盏儿】猛觑了那容姿,不觉的下阶址,下场头少不的跟官长厅前死;
往常觑品官宣使似小孩儿。
他则道官身休失误,启口更无词。
立地刚一饭间,心战勾两炊时。
(柳上,云)大姐参官去了,我看大姐去来。
(做见旦科,云)大姐,你参了官也?
我过去见他。
(正旦云)你休见罢,这相公不比其他的!
(柳云)不妨事,哥哥看待我比别人不同。
(做见张千科,云)大哥,报复一声:
杭州柳永特来参谒。
(张千云)这个便是早晨间在谢大姐家的那先生。
你在这里,我报复去。
(做报科,云)衙门外有杭州柳永特来拜见。
(钱大尹云)他说是杭州柳永?
(张千云)是。
(钱大尹笑云)老夫语未绝口,不想贤弟果然至此,使老夫不胜之喜。
道有请!
(张千云)请进。
(柳见钱科,云)小弟游学到此,不意正值高迁!
一来拜贺兄长,二来进取功名去也。
(钱大尹云)自别贤弟许久,想慕颜范,使老夫悬悬在念。
今日一会,实老夫之幸也。
左右,看酒来!
(柳云)兄弟去的急,不必安排茶饭。
(钱大尹云)虽然如此,许久不会,何妨片时?
张千,就讼厅上看酒来,管待学士!
(柳云)哥哥,这是国家公堂,不是您兄弟坐的去处。
(钱大尹云)贤弟差矣!
一来是老夫同堂故友,二来贤弟是一代文章,正可管待!
老夫欲待留贤弟在此盘桓数日,便好道大丈夫当以功名为念,因此不好留得。
贤弟,请满饮一杯!
(把酒科)(柳云)兄弟酒勾了也!
辞了哥哥,便索长行。
(钱大尹云)贤弟,不成管待。
只听你他日得意,另当称贺。
贤弟,恕不远送了。
(柳云)哥哥不必送。
(出见旦科,云)柳永,你为甚么来?
则为大姐,怎就忘了?
我再过去!
(正旦云)耆卿,你休去!
这相公不比其他的。
(柳云)不妨事,哥哥待我较别哩。
(做见张千科,云)张千,再报一声。
(张千云)你怎么又来?
(柳云)你道杭州柳永再来拜见,有说的话。
(张千报科,云)杭州柳永又要见相公,有说的话。
(钱大尹云)是、是,想必老夫在此为理,有见不到处。
道有请!
(张千云)有请。
(见科,钱大尹云)老夫在此为理,多有见不到处。
我料贤弟必有嘉言善行教训老夫咱!
(柳云)您兄弟别无他事,则是好觑谢氏。
(钱云)耆卿,敬重看待。
恕不远送!
(柳云)多谢了哥哥、(柳见旦,云)大姐,我说了也。
他说敬重看待。
(正旦云)耆卿,你知道相公的意思么?
(柳云)我不知道。
(正旦唱)【醉中天】初相见呼你为学士,谨厚不因而;
今遍回身嘱付尔,相公也冷眼儿频偷视。
你觑他交椅上抬颏样儿,待的你不同前次,他则是微分间将表字呼之。
(柳云)怕你不放心,我再过去。
(正旦云)耆卿,你休过去。
(柳云)不防事,哥哥待我较别哩。
(钱大尹云)张千,你近前来。
恰才耆卿说道:
好觑谢氏,必定是峨冠博带一个名士大夫,你与老夫说咱。
(张千云)禀的老爷知道,就是早晨参官的谢天香。
(钱大尹云)哦,是早间那个谢氏!
耆卿,你错用了心也!
(柳做见张千科,云)张大哥,你再报一声:
杭州柳永再有说话。
(张千云)你怎么又来?
我不敢过去。
(柳云)不妨事,再说一声。
(张千报科,云)杭州柳永有说的话。
(钱大尹云(着他过来。
(柳进见科)(钱大尹云)耆卿,有何见谕?
(柳云)哥哥,则是好觑谢氏!
(钱大尹云)我才不说来:
敬重看待。
恕不远送!
(柳见旦,云)相公说敬重看待,可是如何?
(正旦唱)【金盏儿】你拿起笔作文词,衜才调无瑕疵,这一场无分晓、不裁思。
他道敬重看待,自有几桩儿:
看则看你那钓鳌八韵赋,待则待你那折桂五言诗,敬则敬你那十年辛苦志,重则重你那一举状元时。
(柳云)大姐,你也忒心多。
怕你放不下,我再过法。
(正旦云)耆卿,休去!
(柳云)不妨事,哥哥看待较别哩。
(见张千科,云)张大哥,你再过去,说杭州柳永又来,有说的话。
(张千云)你还不曾去哩!
这遭敢不中么?
(柳云)不妨事。
(张千报科,云)杭州柳永又来,有话说。
(钱大尹云)着他过来。
(见科,钱大尹云)耆卿,有何说话?
(柳云)哥哥,好觑谢氏!
(钱大尹做怒科,云)耆卿,你种的桃花放,砍的竹竿折!
(柳云)多谢了哥哥。
(出见旦,云)我说了也。
(正旦云)相公说甚么来?
(柳云)相公说:
种的桃花放,砍的竹竿折。
(正旦唱)【醉扶归】你陡恁的无才思,有甚省不的两桩儿?
我道这相公不是漫词,你怎么不解其中意?
他道是种桃花砍折竹枝,则说你重色轻君子!
(柳云)怕你不放心,待我再去与他说过。
(正旦云)耆卿,你休去!
(柳云)不妨事,哥哥待我较别哩。
(见张千云)张大哥,你再说一声,杭州柳永又来有话说。
(张千云)那里有个见不了的?
我不敢报。
(柳云)我自过去。
(张千报科)(钱大尹云)敢是杭州柳永?
(张千云)便是。
(钱大尹云)泼禽兽!
你则管着这一桩儿!
且过一壁。
(柳云)张千进去,可怎生不见出来?
莫非他不肯通报?
我自过去。
(进见科,云)哥哥……(钱大尹怒云)敢是好觑谢氏?
张千,抬过书案者!
耆卿,是何相待?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
你何轻薄至此!
这里是官府黄堂,又不是秦楼楚馆,则管里谢氏、谢氏!
耆卿,我是封府尹,又不是教坊司乐探!
平昔老夫待足下非轻,可是为何?
为子有才也。
古人道。
德胜才为君子,才胜德为小人。
今观足下所为,可正是才有余而德不足。
《礼记》云:君子好声乱色,不留聪明。
《老子》日: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
大丈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
便好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也!
今子告别,我则道有甚么嘉言善行,略无一语;
止为一匪妓,往复数次,虽鄙夫有所耻,况衣冠之士,岂不愧颜?
耆卿,比及你在花街里留意,且去你那功名上用心,可不道三十而立!
当今王元之七岁能文,今官居三品,见为翰林学士之职;
汝辈不自耻乎,耆卿!
(诗云)则你那浑身多锦绣,满腹富文章。
不学王内翰,只说谢天香。
张千,你近前来。
(做耳喑科,云)只恁的便了。
(张千云)理会的。
(钱大尹云)左右的,击鼓退堂,我回私宅去也。
(下)(柳见旦科)(正旦云)我说甚么来,直逗的相公恼了!
(柳云)大姐放心。
我到帝都阙下,若得一官半职,钱可道,你长保着做大尹,休和咱轴头儿厮抹着!
大姐,我今便索长行也。
(正旦云)妾送你到城外那小酒务儿里,权与你饯行咱!
(张千上,云)等我一等,我张千也来送柳先生。
(柳云)多有起动了!
大姐,我临行做了一首词,词寄〔定风波〕,是商角调,留与大姐表意咱。
(词云)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日上花梢,莺喧柳带,犹压香衾卧。
暖酥消,腻云髻,终日恹恹倦梳裹。
无奈,想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向鸡窗收拾蛮笺象管,拘束教吟和。
镇日相随莫抛躲,针线拈来共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张抄科,云)我先回去也。
(下)(正旦云)耆卿,你去也,教妾身如何是好?
(柳云)大姐放心,小生不久便回。
(正旦唱)【赚煞】我这府里祗候几曾闲,差拨无铨次,从今后无倒断嗟呀怨咨。
我去这触热也似官人行将礼数使,若是轻咳嗽便有官司。
我直到揭席时、来到家时,我又索趱下些工夫忆念尔。
是我那清歌皓齿,是我那言谈情思,是我那湿浸浸舞困袖梢儿。
(下)第二折(钱大尹上,云)事不关心,关心者乱。
老夫钱大尹。
昨曰使张千干事,这早晚不见来回话。
左右,门首觑着,来时报复我知道。
(张千上,云)自家张千是也。
奉俺老爷命,着干事回来,如今见老爷去咱。
(见科,钱大尹云)张千,我分付你的事如何?
(张千云)奉老爷的命,使我跟他两个到一个小酒务儿里饯别。
柳耆卿临行做了一首词,词寄〔定风波〕,小人就记将来了。
(钱大尹云)你记的了?
(张千云)小人记的颠倒烂熟、(钱大尹云)你念。
(张千念云)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做不语科)(钱大尹云)怎的?
(张千云)老爷,孩儿忘了也。
(钱大尹云)却不道记的颠倒烂熟那?
(张千云)孩儿见了老爷惧怕,忘了也。
(钱大尹云)有抄本么?
(张千云)有抄本。
(钱大尹云)将来我看。
(张千云)早是我抄得来了。
(做递科)(钱接念科,云)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日上花梢,莺喧柳带,犹压香衾卧。
暖酥消,腻云髻,终日恹恹倦梳裹。
无奈,想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向鸡窗收拾蛮笺象管,拘束教吟和。
镇日相随莫抛躲,针线拈来共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嗨!
耆卿,你好高才也。
似你这等才学,在那五言诗、八韵赋、万言策上留心,有甚么都堂不做那!
我试再看: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耆卿怪了老夫去了也!
老夫姓钱名可,字可道。
这词上说可可二字、明明是讥讽老夫。
恰才张千说记的颠倒烂熟,他念到事事,将可可二字则推忘了;
他若念出可可二字来,便是误犯俺大官讳字,我扣厅责他四十。
这厮倒聪明着哩!
(张千云)也颇颇的!
(钱大尹云)我如今唤将谢天香来,着他唱这〔定风波〕词,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若唱出可可二字来呵,便是误犯俺这大官讳字,我扣厅责他四十;
我若打了谢氏呵,便是典刑过罪人也,使耆卿再不好柱他家去。
耆卿也,俺为朋友,直如此用心!
我今升罢早衙,在这后堂闲坐。
张千,与我题名唤姓将谢天香来者!
(张千云)理会的。
(做唤科,云)谢天香在家么?
(正旦上,云)是谁唤门哩?
(做见张科,云)原来是张千哥哥,叫我做甚么?
(张千云)谢大姐,老爷题名儿叫你官身哩!
(正旦唱)【南吕】【一枝花】往常时唤官身可早眉黛舒,今日个叫祗候喉咙响。
原来是你这狠首领,我则道是那个面前桑?
恰才陪着笑脸儿应昂,怎觑我这查梨相,只因他忒过当。
据妾身貌陋残妆,谁教他大尹行将咱过奖?
【梁州第七】又不是谢天香其中关节,这的是柳耆卿酒后疏狂。
这爷爷记恨无轻放,怎当那横枝罗惹、不许提防!
想着俺用时不当,不作周方,兀的唤是么牵肠?
想俺那去了的才郎,休、休、休,执迷心不许商量;
他、他、他,本意待做些主张,嗨、嗨、嗨,谁承望惹下风霜?
这爷爷行思坐想,则待一步儿直到头厅相;
背地里锁着眉骂张敞,岂知他殢雨歹尤云俏智量,刚理会得燮理阴阳。
(张千云)大姐,你且休过去。
等我遮着,你试看咱。
(正旦看科,云)这爷爷好冷脸子也!
(唱)【隔尾】我见他严容端坐挨着罗幌,可甚么和气春风满画堂!
我最愁是劈先里递一声唱,这里但有个女娘、坐场,可敢烘散我家私做的赏。
(张千云)大姐,你过去把体面者。
(正旦见科,云)上厅行首谢天香谨参。
(钱大尹云)则你是柳耆卿心上的谢天香么?
(正旦唱)【贺新郎】呀,想东坡一曲〔满庭芳〕则道一个香霭雕盘,可又早祸从天降!
当时嘲拨无拦当,乞相公宽洪海量,怎不的仔细参详?
(钱大尹云)怎么在我行打关节那?
(正旦唱)小人便关节煞,怎生勾除籍不做娼,弃贱得为良。
他则是一时间带酒闲支谎,量妾身本开封府阶下承应辈,怎做的柳耆卿心上谢天香?
(钱大尹云)张千,将酒来我吃一杯,教谢天香唱一曲调咱。
(正旦云)告宫调。
(钱大尹云)商角调。
(正旦云)告曲子名。
(钱大尹云)[定风波]。
(正旦唱)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张咳嗽科)(正旦改云)已已。
(钱大尹云)聪明强毅谓之才,正直中和谓之性。
老夫着他唱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可可。
他若唱出可可二字来,便是误犯俺大官讳字,我扣厅责他四十;
听的张千咳嗽了一声,他把可可二字改为已已。
哦,这可字是歌戈韵,已字是齐微韵。
兀那谢天香,我跟前有古本,你若是失了韵脚,差了平仄,乱了宫商,扣厅责你四十。
则依着齐微韵唱!
唱的差了呵,张千,准备下大棒子者!
(正旦唱云)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事事已已。
日上花梢,莺喧柳带,犹压绣衾睡。
暖酥消,腻云髻,终日厌厌倦梳洗。
无奈,想薄情一去,音书无寄!
早知恁的,悔当初不把雕鞍系。
向鸡窗收拾蛮笺象管,拘束教吟味。
镇日相随莫抛弃,针线拈来共伊对,和你,免使少年光阴虚费。
(钱大尹云)嗨,可知柳耆卿爱他哩!
老夫见了呵,不由的也动情。
张千,你近前来,你做个落花的媒人,我好生赏你。
你对谢天香说:
大夫人不与你,与你做个小夫人咱。
则今日乐籍里除了名字,与他包髻、团衫、绣手巾。
张千,你与他说!
(张千见正旦云)大姐,老爷说:
大夫人不许你,着你做个小夫人,乐案里除了名字,与你包髻、团衫、绣手巾。
你意下如何?
(正旦唱)【牧羊关】相公名誉传天下,妾身乐籍在教坊;
量妾身则是个妓女排场,相公是当代名儒。
妾身则好去待宾客,供些优唱。
妾身是临路金丝柳,相公是架海紫金梁;
想你便意错见、心错爱,怎做的门厮敌、户厮当?
(钱大尹云)张千,着天香到我宅中去。
(正旦云)杭州柳耆卿,早则绝念也!
(唱)【二煞】则恁这秀才每活计似鱼翻浪,大人家前程似狗探汤。
则俺这侍妾每近帏房,止不过供手巾到他行,能勾见些模样?
着护衣须是相亲傍,止不过梳头处俺胸前靠着脊梁,几时得儿女成双?
(云)指望嫁杭州柳耆卿,做个自在人,如今怎了也?
(唱)【煞尾】罢、罢、罢,我正是闪了他闷棍着他棒,我正是出了箄篮入了筐。
直着咱在罗网,休摘离,休指望,便似一百尺的石门教我怎生撞?
便使尽些伎俩,干愁断我肚肠,觅不的个脱壳金蝉这一个谎。
(下)(钱大尹云)张千送谢天香到私宅中去了也。
(诗云)我有心中事,未敢分明说。
留待柳耆卿,他自解关节。
(下)第三折(正旦上,云)妾身谢天香。
自从进到钱大尹相公宅内,又早三年光景,将我那歌妓之心消磨尽了也。
(唱)【正宫】【端正好】往常我在风尘为歌妓,止不过见了那几个筵席,到家来须做个自由鬼;
今日个打我在无底磨牢笼内!
【滚绣球】到早起过洗面水,到晚来又索铺床叠被,我服侍的都入罗帏,我恰才舒铺盖似孤鬼,少不的足恋蜷寝睡,整三年有名无实。
本是个见交风月耆卿伴,教我做遥受恩情大尹妻,端的谁知?
(二旦扮姬妾上,云)俺二人是钱大尹家侍妾。
今日无甚事,去望姓谢的姐姐走一遭去。
(见旦科,云)姐姐,俺二人竟来望姐姐。
(正旦云)二位姐姐请坐。
(二旦云)姐姐,你在宅中三年,相公曾亲近你么?
(正旦唱)【倘秀才】俺若是曾宿睡呵,则除是天知地知;
相公那铺盖儿,知他是横的竖的!
比我那初使唤,如今越更稀。
想是我出身处本低微,则怕展污了相公贵体。
(二旦云)姐姐,虽然如此,你也自当亲近些。
(正旦唱)【滚绣球】姐姐每肯教诲,怕不是好意?
争奈我官人行,怎敢便话不投机?
(二旦云)姐姐,你又无甚么过失。
(正旦唱)你道是无过失,学恁的,姐姐每会也那不会?
我则是斟量着紧慢迟疾,强何郎旖旎煞难搽粉,狠张敞央及煞怎画眉?
要识个高低。
(二旦云)敢问姐姐,当日柳七官人《乐章集》,姐姐收的好么?
(正旦唱)【倘秀才】便休题花七、柳七,若听得这里是那里,相公的耳朵里风闻那旧是非。
休只管这几句,滥黄齑,我也记得。
(二旦云)姐姐,可是那几句儿?
说一遍儿我听咱。
(正旦唱)【穷河西】姐姐每谁敢道袖褪《乐章集》,都则是断送的我一身亏。
怕待学大曲子我从头儿唱与你,本记的人前会,挂口儿从今后再休提。
(二旦云)咱和你同去竹云亭上赌戏咱。
(正旦云)姐姐每,咱去波。
(唱)【滚绣球】想前日使象棋,说下的则是个手帕儿赌戏,你将我那玉束纳藤箱子,便不放空回。
近新来,下雨的那一日,你输与我绣鞋儿一对,挂口儿再不曾提。
那里为些些赌赛绝了交契,小小输赢丑了面皮,道我不精细。
(二旦云)姐姐,咱掷这色数儿,俺输了也。
姐姐,可该你掷。
(正旦拿色子科)(唱)。
【倘秀才】幺四五骰着个撮十,二三二趁着个夹七;
一面打个色儿,也当得幺二三是鼠尾。
赌钱的、不伶俐,姐姐你可便再掷。
(二旦云)等我再掷,俺又输了也。
可该你掷。
(正旦唱)【呆骨朵】我将这色数儿轻放在骰盆内,二三五又掷个乌十;
不下钱打赛,我可便赢了你两回。
这上面分明见,色数儿且休提。
姐姐,我可便做桩儿三个五,你今日这般输说甚的?
(钱大尹把拄仗暗上)(二旦惊下)(正旦唱)【倘秀才】你休要不君子便将闹起,我永世儿不和你厮极,塌着那臭尸骸一壁稳坐的。
(钱将拄仗放在旦右肩上)(正旦拨科,唱)兀的不闲着您!
(钱将拄杖放在旦左肩上)(正旦拔科,唱)臭驴蹄!
(钱又将拄杖放在旦右肩上)(正旦拿住回头科,唱)兀的是谁?
(钱大尹云)天香,你骂谁哩?
(正旦慌跪科)(唱)【醉太平】唬的我连忙的跪膝,不由我泪雨似扒推;
可又早七留七力来到我跟底,不言语立地;
我见他出留出律两个都回避。
相公将必留不剌拄杖相调戏,我不该必丢不搭口内失尊卑,这的是天香犯罪。
(钱大尹云)天香,你怕么?
(正旦云)可知怕哩。
(钱大尹云)你要饶么?
(正旦云)可知要饶哩。
(钱大尹云)既然要饶,或诗或词,作一首来我看,我便饶了你。
(正旦云)请题目。
(钱大尹云)就把这骰盆中色子为题。
(正旦云)诗有了。
(诗云)一把低微骨,置君堂握中。
料应嫌点涴,抛掷任东风!
(钱大尹笑科,云)圣人道:
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情动于中,而形于言;
言之不足,故嗟叹之;
嗟叹之不足,故歌咏之。
这四句诗中大意,道我娶他做小夫人,到我家中三年,也不瞅不问。
岂知我的意思?
天香,我也和了四句诗,我念你听。
(诗云)为伊通四六,聊擎在手中。
色缘有深意,谁谓马牛风?
天香,你在我家三年也,你心中休烦恼,我拣个吉日良辰,则在这两日内立你做个小夫人,你心下如何?
(正旦唱)【二煞】往常时不曾挂眼都无意,今日回心有甚迟?
相公的言语更怕不中,委付妾身教我转转猜疑。
相公又不是戏笑,又不是沉醉,又不是昏迷;
待道是颠狂睡呓,兀的不青天这白日?
(云)相公,莫不是谬语?
(钱大尹云)我又不曾吃酒,岂有谬语?
我只爱惜你那聪明才学,可怜你那烦恼悲啼。
(正旦唱)【一煞】相公,你一言既出如何悔,驷马奔驰不可追。
妾身出入兰堂,身居画阁,行有香车,宿有罗帏。
相公,整过了三年,可便调理,无个消息;
不想道今朝错爱我这匪妓,也则是可怜见哭啼啼。
(钱大尹云)天香,后堂中换衣服去。
(下)(正旦唱)【煞尾】则今番文诌诌的施才艺,从来个扑籁籁没气力。
相公这一句言语可立碑,我也不敢十分相信的。
许来大官员,恁来大职位,发出言词忒口疾。
你不委心为自家没见识,又不是花街中、柳陌里,那一个彻梢虚、雾塌桥,浑身我可也认的你!
(下)第四折(钱大尹引张千上,云)老夫钱大尹是也。
谁想柳耆卿一举状元及第,夸官三日。
张千,安排下筵席。
你去当街里,拦住新状元柳耆卿,道钱府尹请状元;
他若不肯来时,你只把马带着,休放了过去,好歹请他来。
若来时,报的老夫知道。
(下)(柳骑马引祗候上,诗云)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小官柳永。
自与谢天香分别之后,到于帝都阙下,一举状元及第。
今借宰相头踏,夸官三日。
我闻知钱大尹娶了谢天香为妻。
钱可道也,你情知谢氏是我的心上人,我看你怎么相见?
左右的,摆开头踏,怜慢的行将去。
(张千上,云)状元,钱大尹相公有请!
(柳云)我不去。
(张千扯马,云)我好歹请状元见俺相公去来!
(同下)(钱大尹上,云)早间着张千请柳耆卿去了,怎生不见来?
(张千同柳上,云)状元少待,我报复去。
(报科,云)请的状元到了也。
(钱大尹云)道有请。
(柳做见科)(钱大尹云)贤弟,峥嵘有日,奋发有时,兀的不壮哉!
将酒来,今日与贤弟作贺。
(把酒科,云)贤弟满饮一杯。
(柳云)小官量窄,吃不的!
(钱大尹云)贤弟平昔以花酒为念,今日如何不饮?
(柳云)小官今非昔比,官守所拘,功名在念,岂敢饮酒?
(钱大尹云)若是这般呵,功名成就多时了。
你端的不饮酒,敢有些怪我么?
张千,近前来。
(做耳语科,云)只除恁的……。
(张千云)理会的。
(做叫科,云)谢夫人,相公前厅待客,请夫人哩!
(正旦云)天香,谁想有今日也呵!
(唱)【中吕】【粉蝶儿】送的那水护衣为头,先使了熬麸浆细香澡豆,暖的那温泔清手面轻揉;
打底干南定粉,把蔷擞露和就;
破开那苏合香油,我嫌棘针梢燎的来油臭。
【醉春风】那里敢深蘸着指头搽,我则索轻将绵絮纽。
比俺那门前乐探等着官身,我今日个不丑、丑。
虽不是宅院里夫人,也是那大人家姬妾,强似那上厅的祗候。
(云)相公前厅待客,我且不过去,我试望咱。
(唱)【石榴花】我则道坐着的是那个俊儒流,我这里猛窥视细凝眸,原来是三年不肯往杭州,闪的我落后,有国难投!
莫不是将咱故意相迤逗,特教的露丑呈羞?
你觑那衣服每各自施忠厚,百般儿省不的甚缘由。
【斗鹌鹑】并无那私事公仇,倒与俺张筵置酒。
(带云)我这一过去,说些甚么的是?
(唱)我则是佯不相瞅,怎敢道特来问候。
(见科)(钱大尹云)天香,与耆卿施礼咱。
(正旦唱)我这里施罢礼,官人行紧低首。
(钱大尹云)天香、近前来些。
(正旦唱)谁敢道是离了左右,我则索侍立旁边,我则索趋前褪后。
(钱大尹云)天香,与耆卿把一杯酒者!
(正旦云)理会的。
(唱)【上小楼】我待要提个话头,又不知他可也甚些机彀,倒不如只做朦胧,为着东君,奉劝金瓯;
他若带酒,是必休将咱僝僽。
(柳云)天香,近前来些。
(正旦唱)这里可便不比我做上厅行首。
(钱大尹云)天香把盏,教状元满饮此杯。
(递酒科)(柳云)我吃不的了也。
(正旦唱)【幺篇】他那里则是举手,我这里忍着泪眸;
不敢道是厮问厮当、厮来厮去、厮掴厮揪,我如今在这里不自由。
(柳云)大姐,你怎生清减了(正旦唱)你觑我皮里抽肉,你休问我可怎生骨岩岩脸儿黄瘦!
(钱大尹云)耆卿,你怎生不吃酒?
(柳云)我吃不的了也!
(钱大尹云)罢、罢、罢,话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
冰不搘不寒,胆不试不苦。
君于见机而作,不俟终日。
耆卿何故见之晚矣!
当日见足下留心于谢氏,恣意于鸣珂,耽耳目之玩,惰功名之志,是以老夫侃侃而言,使足下怏怏而别。
一从贤弟去了,老夫差人打听,道贤弟临行,留下一首[定风波]词。
老夫着张千唤此谢氏,张千把盏,谢氏歌唱,我着他唱那[定风波]词。
我则道犯着老夫讳字,不想他将韵脚改过。
老夫甚爱其才,随即乐案里除了名字,娶在我宅中为姬妾。
老夫不避他人之是非,盖为贤弟之交契。
若使他仍前迎新送旧,贤弟,可不辱抹了高才大名!
老夫在此为理三年,治百姓水米无交,于天香秋毫不染。
我则待剪了你那临路柳,削断他那出墙花,合是该二人成配偶。
都因他一曲[定风波],则为他和曲填词,移宫换羽,使老夫见贤思齐;
回嗔作喜,教他冠金摇凤效宫妆,佩玉鸣鸾罢歌舞;
老夫受无妄之愆,与足下了平生之愿。
你不肯烟月久离金殿阁,我则怕好花输与富家郎。
因此上三年培养牡丹花,专待你一举首登龙虎榜。
贤弟,你试寻思波,歌妓女怎做的大臣姬妾?
我想你得志呵,则怕品官不得娶娼女为妻。
以此上锁鸳鸯、巢翡翠、结合欢、谐琴瑟。
你则道凤台空锁镜,我将那鸾胶续断弦。
我怎肯分开比翼鸟,着您再结并头莲?
老夫佯推做小夫人,专待你个有志气的知心友。
老夫不必多言,天香,你面陈肝胆,说兀的做甚!
(诗云)拣选下锦绣红妆女,付与你银鞍白面郎。
柳耆卿休错怨开封主,这的是钱大尹智宠谢天香。
(柳云)嗨!
多谢老兄,肯为小弟这等留心!
大姐,我去之后,你怎生到得相公府中?
试说一遍与我听者!
(正旦唱)【哨遍】一自才郎别后,相公那帘幕里香风透。
又无个交错觥筹,又无个宾客闲游饮杯酒,坐衙紧唤,乐探忙勾,唬的我难收救,只得向公厅祗候。
不问我舞旋,只着我歌讴。
将凤凰杯注酒尊前递,把商角调填词韵脚搜,唱到惨绿愁红。
事事可可,一时禁口。
【耍孩儿】相公讳字都全有,我将别韵儿轻轻换偷;
即时间乐案里便除名,扬言说要结绸缪。
三年甚事曾占着铺盖,千日何曾靠着枕头?
相公意,难参透。
我本是沾泥飞絮,倒做了不缆孤舟!
【二煞】见妾身精神比杏桃,相公如何共卯酉?
见天香颜色当春昼。
观花不比观娇态,饮酒合当饮巨瓯。
谁把清香嗅?
则是深围在阑底,又何曾插个花头!
(钱大尹云)张千,快收拾车马,送谢夫人到状元宅上去!
(柳同旦拜谢科,云)深感相公大恩!
(正旦唱)【煞尾】这天香不想艳阳天气开,我则道无情干罢休!
谁想这牡丹花折入东君手,今日个分与章台路傍柳。
题目柳耆卿错怨开封主正名钱大尹智宠谢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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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冲末净李存信同康君立上)(李存信云)米罕整斤吞,抹邻不会骑。
弩门并速门,弓箭怎的射?
撒因答剌孙,见了抢着吃。
喝的莎塔八,跌倒就是睡。
若说我姓名,家将不能记。
一对忽剌孩,都是狗养的。
自家李存信的便是。
这个是康君立。
俺两个不会开弓蹬弩,亦不会厮杀相持;
哥哥会唱,我便能舞。
俺父亲是李克用,阿妈喜欢俺两个,无俺两个呵,酒也不吃,肉也不吃。
若见俺两个呵,便吃酒肉。
好生的爱俺两个!
自破黄巢之后,太平无事,阿妈复夺的城池地面,着俺五百义儿家将,各处镇守。
阿妈的言语:
将邢州与俺两个镇守。
那里是朱温家后门,他与俺父亲两个不和;
他知俺在邢州镇守,他和俺相持厮杀。
俺两个武艺不会,则会吃酒肉。
倘或着他拿将去了,杀坏了俺两个怎了?
(康君立云)如今阿妈将潞州天党郡与存孝镇守,潞州地面吃好酒好肉去。
如今我和你两个,安排酒席,则说辞别阿妈,灌的阿妈醉了,咱两个便说:
邢州是朱温家后门,他与阿妈不和,倘若索战,俺两个死不打紧,着人知道呵,不坏了阿妈的名声!
着李存孝镇守邢州去,可不好么?
(李存信云)俺两个则今日安排酒席,辞别父亲去走一遭来。
我是李存信,他是康君立;
两个真油嘴,实然是一对。
(同下)(李克用同刘夫人领番卒子上)(李克用云)番、番、番,地恶人奔,骑宝马,生雕鞍。
飞鹰走犬,野水荒山。
渴饮羊酥酒,饥餐鹿脯干。
凤翎箭手中施展,宝雕弓臂上斜弯。
林间酒阑胡旋舞呵,着丹青写入画图间。
某乃李克用是也。
某袭封豳州节度使,因带酒打了段文楚,贬某在沙陀地面,已经十年。
因黄巢作乱,奉圣人的命,加某为忻、代、石、岚都招讨使,破黄巢天下兵马大元帅。
自离了沙陀,不数日之间,到此压关楼前,聚齐二十四处节度使,取胜长安。
被吾儿存孝擒拿了邓天王,活挟了孟截海,挝打了张归霸;
十八骑误入长安,大破黄巢,复夺了长安。
圣人的命:
犒劳某手下义儿家将,但是复夺的城池,着某手下义儿家将去各处镇守,防备盗贼。
今日太平无事,四海晏然,正好与夫人众将饮酒快乐。
小校安排下酒肴,可怎生不见周德威来?
(周德威上,云)帅鼓铜锣一两敲,辕门里外列英豪。
三军报罢平安喏,紧卷旗幡不动摇。
某姓周,名德威,字镇远,山后朔州人也。
今从李克用共破黄巢,太平无事,某为番汉都总管。
今日元帅有请,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报复去,道有周德威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元帅得知:
有周德威在于门首。
(李克用云)道有请。
(卒子云)理会的。
有请!
(做见科)(周德威云)元帅,周德威来了也。
(李克用云)将军,今日请你来不为别的,想存孝孩儿多有功劳,我许与了他潞州上党郡与存孝孩儿镇守,把邢州与李存信、康君立镇守去。
怎生不见李存信、康君立来?
(李存信同康君立上)(李存信云)阿妈心内想,忽然到跟前。
哥哥你放心,我这一过去,见了阿妈说了呵,便着存孝往邢州去。
(康君立云)兄弟,只要你小心用意者。
(李存信云)阿妈、阿者,想当初一日,阿妈的言语,将潞州上党郡与俺两个镇守来;
今日阿妈与了存孝,可着俺两个邢州去!
(做悲科)(李克用云)孩儿存信,你做甚么哭?
(李存信云)阿妈,俺两个也早起晚夕,舞者唱者,扶持阿妈欢喜,怎下的着您两个孩儿往邢州去?
(康君立云)阿妈,想邢州是朱温的后门,他与阿妈不和。
倘若索战,俺两个不会甚么武艺。
倘若拿将俺两个去了,俺两个死不打紧,阿妈吃起酒来,寻俺两个舞的唱的不在眼面前,阿妈不想成病!
那其间生药铺里赎也赎不将俺两个来!
(李存信云)阿妈,怎生可怜见着俺两个去潞州去,把邢州与存孝两口儿镇守罢,可也好?
(李存信把盏科,云)哥哥,将酒来与阿妈把一盏。
(李克用云)好两个孝顺的孩儿!
我着你潞州上党郡去呵便了也。
(康君立云)既是这等,谢了阿妈者!
(周德威云)他两个有甚么功劳,把他潞州上党郡去!
想飞虎将军南征北讨,东荡西除,困来马上眠,渴饮刀头血,他可以潞州去;
他两个去不的!
(李克用云)周将军说的是。
小校,与我唤将存孝两口儿过来者!
(卒子云)理会的。
(正旦同李存孝云)(李存孝云)岩前打虎雄心在,勇敢当先敌兵败。
上阵全凭铁飞挝,扶立乾坤唐世界。
某本姓安,名敬思,雁门关飞虎峪灵丘县人氏。
幼小父母双亡,多亏邓大户家中抚养成人,长大我就与他家牧羊。
有阿妈李克用见某有打虎之力,招安我做义儿家将,封我做十三太保飞虎将军李存孝,就着我与邓大户家为婿。
自从跟着阿妈,十八骑误入长安,大破黄巢,天下太平无事。
圣人的命:
将俺义儿家将复夺的城池,着俺各处镇守。
阿妈的言语:
着俺两口儿去潞州上党郡镇守。
今有阿妈呼唤,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道去。
可早来到此也。
夫人,我和你休过去;
你看阿妈、阿者:
大吹大擂,敲牛宰马,烹炮美味,五百番部落胡儿胡女扶持着,是好受用也。
(正旦云)存孝,今日父亲饮宴,唤俺两口儿,俺见阿妈、阿者去。
听了这乐韵悠扬,常好是受用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则听的乐动声齐,他是那大唐苗裔,排亲戚。
今日俺父母相随,可正是龙虎风云会。
【混江龙】则俺这沙陀雄势,便有那珠围翠绕不稀奇。
置造下珍羞百味,又不比水酒三杯。
每日则是炮凤烹龙真受用,那一日不宰羊杀马做筵席!
把那些个义儿家将都成立,一个个请官受赏,他每都荫子封妻。
(正旦云)存孝,我和你未过去,先望阿妈咱,可早醉了也。
(李存孝云)咱不过去,见阿者、阿妈身上瀽的那酒呵,你见两边厢扶持着呵,十分的醉了也。
(正旦唱)【油葫芦】我见他执盏擎壶忙跪膝,他那里撒滞殢。
阿妈那锦袍上全不顾酒淋漓,可正是他不择不拣干干的吃,他那里刚扶刚策醺醺的醉。
一壁厢动乐器是大体,将一面鼍皮画鼓冬冬擂,悠悠的慢品鹧鸪笛。
【天下乐】你觑!
兀那大小的儿郎列的整齐,端的是虚也波实,享富贵。
我则见旁边厢坐着周德威,一壁厢摆着品肴,番官每紧紧随;
我则见军排在两下里。
(正旦云)咱过去见阿妈去来。
(李存孝云)咱过去来。
(做见科)(李存孝云)阿妈,您孩儿存孝两口儿来了也。
(李克用云)存孝孩儿来了。
别的孩儿每各处镇守去了;
今日吉日良辰,你两口儿便往邢州镇守去;
康君立、李存信,你两个孩儿往潞州上党郡镇守去。
(李存孝云)阿妈,当日未破黄巢时,阿妈的言语:
若你破了黄巢,天下太平,与你潞州上党郡镇守。
阿妈失其前言!
今日阿妈着你孩儿镇守邢州,那邢州是朱温家后门,终日与他相持,可怎了也!
(正旦云)存孝,我阿者行再告一告去。
阿者,与存孝再说一声咱!
(刘夫人云)孩儿,你去邢州镇守,阿妈醉了也,你且去咱。
(李存孝云)阿者,当日与俺潞州上党郡,如今信着康君立、李存信,着俺去邢州去。
阿者,怎生阿妈行再说一声,可也好也?
(刘夫人云)你阿妈醉了也。
(李存孝云)康君立、李存信,你有甚么功劳,倒去潞州上党郡镇守去?
(李存信云)阿妈的言语,着你邢州去;
都是一般好地面,谁和你论甚么功劳!
(李存孝云)想当日在压关楼前,觑三层排栅,七层围子,千员猛将,八卦阵图,那其间如踏平地也。
(正旦云)咱阿妈好失信也!
(唱)【节节高】今日可便太平无事,全不想那用人的这之际。
存孝与你安邦定国,他也曾恶征战图名图利。
他觑的三层鹿角,七层围子,如登平地;
端的是八卦阵图,千员骁将,施谋用计。
阿者,他保护着唐朝社稷!
(李存孝云)康君立、李存信,你两个有甚么功劳,倒去潞州镇守去也?
(正里唱)【元和令】端的是人不曾去铁衣,马不曾摘鞍辔;
则是着阿者今日向父亲行提:
想着他从前出力气。
可怎生的无功劳,倒与他一座好城池?
阿者,则俺这李存孝图个甚的!
(刘夫人云)孩儿也,你阿妈醉了也,等他酒醒时再说。
(正旦云)想康君主、李存信他有甚么功劳也!
(唱)【游四门】你则会饮酒食,着别人苦战敌。
可不道生受了有谁知?
阿妈,你则是抬举着李存信、康君立;
他横枪纵马怎相持?
你把他亏,人面逐高低。
(李存孝云)康君立、李存信,想当日十八骑误入长安,杀败葛从周,攻破黄巢,天下太平,是我的功劳;
你有甚么功劳也?
(李存信云)俺两个虽无功劳,俺两个可会唱会舞也哩。
(正旦唱)【胜葫芦】他几时得鞭敲金镫笑微微,人唱着凯歌回?
遥望见军中磨绣旗,则你那滴羞蹀躞身体,迷留没乱心肺,唬的你劈留扑碌走如飞。
(李存孝云)你两个有甚么功劳?
与你一匹劣马不会骑,与你一张硬弓不会射。
则会吃酒肉,便是你的功劳也!
(正旦唱)【后庭花】与你一匹劣马不会骑,与你一张硬弓不会射。
他比别人阵面上争功劳,你则会帐房里闲坐的。
咱可便委其实,你便休得要瞒天瞒地。
你饿时节挝肉吃,渴时节喝酪水,闲时节打髀殖,醉时节歪唱起,醉时节歪唱起。
【柳叶儿】你放下一十八般兵器,你轮不动那鞭、锏、挝、槌,您怎肯袒下臂膊刀厮劈?
闹吵吵三军内,但听的马频嘶,早唬的悠悠荡荡魄散魂飞。
(正旦云)存孝,则今日好日辰,收拾驮马辎重,辞别了阿妈、阿者,便索长行。
(李存孝云)今日好日辰,辞别了阿妈、阿者,便索长行也。
(正旦唱)【尾声】罢、罢、罢,你可便难倚弟兄心,我今日不可公婆意。
(刘夫人云)孩儿,你且休要性急,待你阿妈酒醒呵,再做商议。
(正旦云)去则便了也。
(唱)别近谤俺夫妻每甚的,只不过发尽儿掏窝不姓李,则今日暗昧神祗。
(带云)惭愧也!
(唱)势得一个远相离,各霸着城池;
不恁的呵,这李存信、康君立断送了你。
这一个个瞒心昧己,一个个献勤卖力,存孝,这两个巧舌头奸狡赖功贼!
(下)(刘夫人云)康君立、李存信,你阿妈醉了也,我且扶着回后堂中去也。
(下)(周德威云)想着存孝破了黄巢,复夺取大唐天下,他的好地面与了这两个,可将邢州与了存孝。
元帅今日醉了也,待明日酒醒,我自有话说。
还着存孝两口儿潞州上党郡去,方称我之愿也!
元帅殢酒负存孝,明石须论是与非。
(下)(李存信云)康君立,如何?
我说咱必然得潞州,今日果应其心。
若是到潞州的丰富地面,不强似去邢州与朱温家每日交战?
(康君立云)兄弟,想存孝这一去,必然有些见怪。
等俺到的潞州,别寻取存孝一桩事,调唆阿妈杀坏了存孝,方称我平生之愿。
则今日收拾行装,先往邢州,诈传着阿妈言语:
着义儿家将各自认姓。
他若认了本姓,咱搬唆阿妈杀了存孝,方称我平生之愿也。
阿妈好吃酒,醉了似烧蒜。
害杀安敬思,称俺平生愿。
(同下)第二折(李存孝领番卒子上,云)铁铠辉光紧束身,虎皮妆就锦袍新。
临军决胜声名大,永镇邢州保万民。
某乃十三太保李存孝是也。
官封为前部先锋、破黄巢都总管、金吾上将军。
自到邢州为理,操练军卒有法,抚安百姓无私;
杀王彦章,不敢正眼视之;
镇朱全忠,不敢侵扰其境。
今日无甚事,在此州衙闲坐,看有甚么人来。
(李存信同康君立上)(李存信云)自离上党郡,不觉到邢州。
自家李存信,这个是康君立。
可早来到也。
这个衙门就是邢州。
小校报复去,道有李存信、康君立在于门首。
(卒子云)理会的。
(做报科,云)报的将军得知:
有李存信、康君立来了也。
(李存孝云)两个哥哥来了,必有阿妈的将令。
道有请。
(卒子云)理会的。
有请!
(做见科)(康君立云)李存孝,阿妈将令:
为你多有功劳,怕失迷了你本姓,着你出姓,还叫做安敬思。
你惹不依着阿妈言语,要杀坏了你哩!
你快着的改姓,我就要回阿妈的话去也。
(李存孝云)怎生着我改了名姓?
阿妈将令,不敢有违。
小校,安排酒肴,二位哥哥吃了筵席去。
(康君立云)不必吃筵席,俺回阿妈话去也。
诈传着阿妈将令,着存孝更名改姓。
调唆的父亲生嗔,耍了头也是干净。
(同下)(李存孝云)阿妈,你孩儿多亏了阿妈抬举成人,封妻荫子;
今日怎生着我改了姓?
阿妈,我也曾苦征恶战,眠霜卧雪,多有功勋;
今日不用着我了也!
逐朝每日醉醺醺,信着谗言坏好人。
我本是安邦定国李存孝,今日个太平不用旧将军。
(下)(李克用同刘夫人上)(李克用云)喜遇太平无事日,正好开筵列绮罗。
某乃李克用是也。
奉圣人的命,着俺义儿家将各处镇守。
四海安宁,八方无事,正好饮酒作乐。
看有甚么人来。
(李存信同康君立上,云)阿妈,祸事也!
(李克用云)你为甚么大惊小怪的也?
(康君立云)有李存孝到邢州,他怨恨父亲不与他潞州,他改了姓--安敬思。
他领着飞虎军要杀阿妈哩!
怎生是好?
(李存信云)杀了阿妈不打紧,我两个怎生是好?
我那阿妈也!
(李克用云)颇奈存孝无礼,你改了姓便罢,怎生领飞虎军来杀我?
更待干休!
罢,则今日就点番兵,擒拿牧羊子走一遭去。
(刘夫人云)住者!
元帅,你怎么不寻思?
李存孝孩儿他不是这等人。
元帅,你且放心,我自往邢州去,若是存孝不曾改了姓呵,我自有个主意;
他若改了姓呵,发兵擒拿,未为晚矣。
也不用刀斧手扬威耀武,鸦脚枪齐摆军校。
用机谋说转心回,两只手交付与一个存孝。
(下)(李克用云)康君立、李存信,你阿者去了也;
倘若存孝变了心肠,某亲拿这牧羊子走一遭去。
说与俺能争好斗的番官,舍生忘死的家将:
一个个顶盔擐甲,一个个押箭弯弓,齐臻臻摆列剑戟,密匝匝搠立枪刀;
三千鸦兵为先锋--逢山开道,遇水叠桥。
左哨三千番兵能征惯战,右哨三千番兵猛烈雄骁,合后三千番兵推粮运草;
更有俺五百义儿家将,都要的奋勇当先,相持对垒。
坐下马似北海的毒蛟,鞍上将如南山的猛虎。
某驱兵领将到邢州,亲捉忘恩牧羊子。
家将英雄武艺全,番官猛烈敢当先。
拿住存孝亲杀坏,血溅东南半壁天!
(同下)(李存孝同正旦、卒子上)(李存孝云)欢喜未尽,烦恼到来。
夫人不知,如今阿妈的言语,着康君立、李存信传说,但是五百义儿家将,着更改姓,休教我姓李,我不免改了安敬思。
我想来阿妈信着这两个的言语呵,怎了也?
(正旦云)将军,你休要信这两个的贼说!
则怕你中他的计策,你也要寻思咱。
(李存孝云)他两个亲来传说,教我改姓,非是我敢要改姓也。
(正旦云)既然父亲教你改姓,则要你治国以忠,教民以义。
(唱)【南吕】【一枝花】常言道官清民自安,法正天心顺,他那里家贫显孝子,俺可便各自立功勋。
无正事尊亲,着俺把各自姓排头儿问,则俺这叫爹娘的无气忿。
今日个嫌俺辱没你家门,当初你将俺真心厮认。
(李存孝云)夫人,想当日破黄巢时,招安我做义儿家将;
那其间不用我,可不好来!
(正旦唱)【梁州】又不曾相趁着狂朋怪友,又不曾关节做九眷十亲。
俺破黄巢血战到三千阵,经了些十生九死,万苦千辛。
俺出身入仕,荫子封妻,大人家踏地知根,前后军捺裤摩裩。
俺、俺、俺,投至得画堂中列鼎重裀,是、是、是,投至向衙院里束杖理民,呀、呀、呀,俺可经了些个杀场上恶哏哏捉将擒人。
畅好是不依本分!
俺这里忠言不信,他则把谗言信;
俺割股的倒做了生分,杀爹娘的无徒说他孝顺:
不辨清浑!
(李存孝云)夫人,我在此闷坐。
小校觑者,看有甚么人来。
(孛老儿同小末尼上)(孛老儿云)老汉李大户。
当日个我无儿,认义了这个小的做儿来;
如今治下田产物业、庄宅农具,我如今有了亲儿了也,我不要你做儿,你出去!
(小末尼云)父亲,当日你无儿,我与你做儿来;
你如今有了田产物业、庄宅农具,你就不要我了!
明有清官在,我和你去告来。
可早来到衙门首也。
冤屈也!
(李存孝云)是甚么人在这门前大惊小怪的?
小校,与我拿将过来者!
(卒子做拿过科,云)理会的。
已拿当面。
(孛老儿同小末尼跪科)(李存孝云)兀的小人,你告甚么?
(小末尼云)大人可怜见!
当日我父亲无儿,要小人与他做儿;
他如今有了田产物业、庄宅农具,他如今有了亲儿,不要我做儿子了,就要赶我出去,小人特来告。
大人可怜见,与我做主也!
(李存孝云)这小的和我则一般:
当日用着他时便做儿,今日有了儿就不要他做儿。
小校,将那老子与我打着者!
(正旦云)你且休打,住者!
(唱)【牧羊关】听说罢心怀着闷,他可便无事哏,更打着这入衙来不问讳的乔民。
则他这爷共儿常是相争,更和这子父每常时厮论。
(李存孝云)小校,与我打着者!
(正旦唱)词未尽将他来骂,口未落便拳敦,畅好背晦也萧丞相。
(正旦云)赤瓦不刺嗨!
(唱)你畅好是莽撞也祗候人。
(李存孝云)小校,与我打将出去!
(卒子云)理会的。
出去!
(孛老儿云)我干着他打了我一顿,别处告诉去来。
(同下)(刘夫人上,云)老身沙陀李克用之妻刘夫人是也。
因为李存孝改了姓名,不数日到这邢州;
问人来,果然改了姓,是安敬思。
这里是李存孝宅中。
左右报复去,道有阿者来了也。
(卒子云)理会的。
报的将军得知:
有阿者来了也。
(正旦云)你接阿者去,我换衣服去也。
(做换服科)(刘夫人做见科)(李存孝云)早知阿者来到,只合远接;
接待不着,勿令见罪!
(做拜科)(刘夫人怒科,云)李存孝,阿妈怎生亏负你来?
你就改了姓名,你好生无礼也!
(李存孝云)阿者且息怒。
小校,安排酒果来者!
(卒子云)理会的。
(李存孝递酒科,云)阿者满饮一杯!
(刘夫人云)孩儿,我不用酒。
(正旦云)我且不过去,我这里望咱。
阿者有些烦恼,可是为何也?
(唱)【红芍药】见阿者一头下马入宅门,慢慢的行过阶痕;
见存孝擎壶把盏两三巡,他可也并不曾沾唇。
我则见他迎头里嗔忿忿,全不肯息怒停嗔。
我这里旁边侧立索殷勤,怎敢道怠慢因循!
【菩萨梁州】我这里便施礼数罢平身,抄着手儿前进。
您这歹孩儿动问,阿者,你便远路风尘!
(刘夫人云)休怪波,安敬思夫人!
(正旦唱)听言罢着我去了三魂,可知道阿者便怀愁忿。
这公事何须的问,何消的再写本!
到岸方知水隔村,细说原因。
(刘夫人云)孩儿,俺两口儿怎生亏负着你来?
你改了名姓!
若不是康君立、李存信说呵,你阿妈不得知。
如今你阿妈便要领大小番兵来擒拿你。
我实不信,亲自到来,你果然改了姓名!
俺怎生亏负你来也?
(正旦云)存孝,你不说待怎么?
(李存孝云)阿者,是康君立、李存信的言语,着俺五百义儿家将都改了姓,着您孩儿姓安。
想您孩儿多亏着阿妈、阿者抬举的成人,封妻荫子,偌大的官职,怎敢忘了阿者、阿妈的思义!
(做哭科,云)不由人嚎咷痛哭,提起来刀搅肺腑。
抬举的立身扬名,阿者,怎忘你养身父母!
(刘夫人云)我道孩儿无这等勾当,你阿妈好生的怪着的你!
(正旦唱)【骂玉郎】当初你腰间挂了先锋印,俺可也须当索受辛勤。
他将那英雄慷慨施逞尽,他则是开绣旗,聚战马,冲军阵。
【感皇恩】阿者,他与你建立功勋,扶立乾坤;
他与你破了黄巢,敌了归霸,败了朱温。
那其间便招贤纳士,今日个俺可便偃武修文。
到如今无了征战,绝了士马,罢了边尘。
【采茶歌】你怎生便将人不瞅问?
怎生来太平不用俺旧将军?
半纸功名百战身,转头高冢卧麒麟。
(刘夫人云)媳妇儿,你在家中;
我和孩儿两个见你阿妈,白那两个丑生的谎去来!
(正旦云)阿者休着存孝去;
到那里有康君立、李存信,枉送了存孝的性命也!
(刘夫人云)孩儿,你放心!
这句话到头来要个归着,要个下落处。
孩儿,你在家中,我领存孝去,则有个主意也。
(李存孝云)我这一去别辩个虚实,邓夫人放心也!
(正旦唱)【尾声】到那里着俺这刘夫人扑散了心头闷;
不恁的呵!
着俺这李父亲怎消磨了腹内嗔!
别辩个假共真,全凭着这福神,并除了那祸根。
你把那康君立、李存信,用着你那打大虫的拳头着一顿!
想着那厮坑人来陷人,直打的那厮心肯意肯,可与你那争潞州冤仇证了本。
(下)(刘夫人云)孩儿收拾行装,你跟着我见你父亲去来。
万丈水深须见底,止有人心难忖量。
(同下)(李克用同李存信、康君立上)(李克用云)李存信、康君立,自从你阿者去之后,不知虚实,将酒来我吃。
则怕存孝无有此事么?
(李存信云)阿妈,他改了姓也,我怎敢说谎?
(康君立云)我两个若是说谎了呵,大风里敢吹了我帽儿!
(李克用云)此是实。
将酒来,与我吃几杯。
(康君立云)正好饮几杯。
(刘夫人同李存孝上)(刘夫人云)孩儿来到也。
小校报复去,道有阿者来了也。
(李克用云)阿者来了,请过来饮几杯。
(卒子云)理会的。
有请!
(李存孝云)阿者先过去,替你孩儿说一声咱。
(刘夫人云)孩儿,你放心,我知道。
(刘夫人见科,云)李克用,你又醉了也!
不是我去呵,险些儿送了孩儿也!
(李存信报科,云)阿者,亚子哥哥打围去,围场中落马也!
(刘夫人慌科,云)似这般如之奈何?
我索看我孩儿去。
(存孝扯科,云)阿者,替您孩儿说一说!
(刘夫人云)亚子孩儿打围去,在围场中落马,我去看了孩儿便来也。
(李存孝云)阿者去了,阿妈带酒也,信着这两个的言语,送了您孩儿的性命也!
(刘夫人云)存孝无分晓:
亲儿落马撞杀了,亲娘如何不疼?
可不道肠里出来肠里热?
我也顾不得的,我看孩儿去也。
(打推科,下)(李存孝哭科,云)阿者,亚子落马痛关情,子母牵肠割肚疼。
忽然二事在心上,义儿亲子假和真。
亚子终是亲骨肉,我是四海与他人。
肠里出来肠里热,阿者,亲的原来则是亲!
(李存信把盏科,云)阿妈满饮一杯。
(李克用醉科,云)我醉了也。
(康君立云)阿妈,有存孝在于门首,他背义忘恩。
(李克用云)我五裂蔑迭!
(下)(李存信云)哥哥,阿妈道:
五裂蔑迭,醉了也,怎生是了?
阿妈明日酒醒呵,则说道:
你着我五裂了来。
(康君立云)兄弟说的是。
若不杀了存孝,明日阿妈酒醒,阿者说了,咱两个也是个死。
小校与我拿将存孝来者!
(李存孝云)康君立、李存信,将俺那里去?
(李存信云)阿妈的言语:
为你背义忘恩,五车裂了你哩!
(李存孝云)阿妈,你好哏也!
我有甚么罪过?
将我五裂了!
我死不争,邓夫人在家中岂知我死也?
两个兄弟来,安休休、薛阿滩,将我虎皮袍、虎磕脑、铁燕挝与邓夫人,就是见我一般也。
(李存孝哭科,云)邓夫人也,今朝我命一身亡,眼见的去赴云阳。
娇妻暗想身无主,夫妇恩情也断肠!
我死后淡烟衰草相为伴,枯木荒坟作故乡。
夫妻再要重相见,夫人也,除是南柯梦一场!
(李存信云)兀那厮,你听者:
用机谋仔?
第三折(刘夫人上、云)描鸾刺绣不曾习,劣马弯弓敢战敌。
围场队里能射虎,临军对阵兵机识。
老身刘夫人是也。
昨日引将存孝孩儿来阿妈行欲待说也,不想亚子在围场中落马,我亲到围场中看孩儿,原来不曾落马,都是李存信、康君立的智量。
未知存孝孩儿怎生,使一个小番探听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
(正旦扮莽古歹上,云)自家莽古歹便是。
奉阿者的言语,着吾打探存孝去;
不想阿妈醉了,信着康君立、李存信的言语,将存孝五裂了。
不敢久停久住,回阿者的话走一遭去也。
(唱)【中吕】【粉蝶儿】颇奈这两个奸邪,看承做当职忠烈,想俺那无正事好酒的爹爹!
他两个似虺蛇,如蝮蝎,心肠乖劣。
我呸呸的走似风车,不付能盼到宅舍。
【醉春风】一托气走将来,两只脚不暂歇;
从头-一对阿者,我这里便说、说。
是做的泼水难收,至死也无对,今日个一桩也不借。
(刘夫人云)阿的好小番也!
暖帽貂裘最堪宜,小番平步走如飞。
吾儿存孝分诉罢,尽在来人是与非。
你见了存孝,他阿妈醉了,康君立、李存信说甚么来?
喘息定,慢慢的说一遍。
(正旦唱)【上小楼】则俺那阿妈醉也,心中乖劣;
他两个巧语花言,鼓脑争头,损坏英杰。
他两个厮间别,犯口舌,不教分说;
他两个旁边相倚强作孽。
(刘夫人云)小番,他阿妈说甚么来?
存孝说甚么来?
李阿妈醺醺酒殢,李存孝忠心仁义。
子父每两意相投,犯唇舌存信、君立。
他阿妈与存孝谁的是,谁的不是,再说一遍咱。
(正旦唱)【上小楼】做儿的会做儿,做爷的会做爷,子父每无一个差迟,生各札的义断恩绝!
阿妈那里紧当者,紧拦者,不着疼热。
他道是:
你这姓安的怎做李家枝叶!
(刘夫人云)小番,阿妈那里有两逆贼么?
(莽古歹云)是那两个?
(刘夫人云)一个是康君立,双尾蝎侵入骨髓;
一个是李存信,两头蛇谗言佞语。
他则要损忠良英雄虎将,他全无那安邦计赤心报国。
那两个怎生支吾来?
(莽古歹云)阿者,听你孩儿从头至尾说与阿者,则是休烦恼也!
(唱)【十二月】则您那康君立哏绝,则您那李存信似蝎蜇;
可端的凭着他劣缺,端的是今古皆绝。
枉了他那眠霜卧雪,阿妈他水性随邪。
(刘夫人云)俺想存孝孩儿,华严川舍命,大破黄巢定边疆;
他是那擎天白玉柱,端的是驾海紫金梁。
他两个无徒,怎生害存孝来?
(正旦唱)【尧民歌】他把一条紫金梁生砍做两三截,阿者休波,是他便那里每分说!
想着十八骑长安城内逞豪杰,今日个则落的足律律的旋风踅,我可便伤也波嗟。
将存孝见时节,阿者,则除是水底下捞明月!
(刘夫人云)小番,你要说来又不说,可是为甚么来?
(莽古歹云)李存信、康君立的言语,将存孝五车裂死了也!
(刘夫人云)苦死的儿也!
(莽古歹云)他临死时,将存孝棍棒临身,毁骂了千言万语,眼见的命掩黄泉。
(刘夫人云)存孝儿衔冤负屈,孩儿怎生死了来?
(正旦唱)【耍孩儿】则听的喝一声马下如雷烈,恰便似鹘打寒鸠哏绝。
那两个快走向前来,那存孝待分说怎的分说?
一个指着嘴缝连骂到有三十句,一个扶着软肋里扑扑扑的撞到五六靴。
委实的难割舍,将存孝五车裂坏,霎时间七段八节。
(刘夫人云)想必那厮取存孝有罪招状,责日词无冤文书,知赚的推在法场,暗送了七尺身躯。
(正旦唱)【三煞】又不曾取罪名,又不曾点纸节;
可是他前推后拥强牵拽。
军兵铁桶周围闹,棍棒麻林前后遮,扑碌碌推到法场也。
称了那两个贼汉的心愿,屈杀了一个英杰!
(刘夫人云)想当日俺那存孝孩儿多有功劳:
活挟了孟截海,杀了邓天王,枪搠杀张归霸,十八骑入长安,挝打杀耿彪,火烧了永丰仓,有九牛之力,打虎之威。
怎生死了我那孩儿来!
(莽古歹云)存孝道:
(唱)【二煞】我也曾把一个邓天王来旗下斩,我也曾把孟截海马上挟,我也曾将大虫打的流鲜血,我也曾双挝打杀千员将。
今日九牛力,挡不的五辆车五下里把身躯拽。
将军死的苦痛,见了的那一个不伤嗟!
(刘夫人云)五辆车,五五二十五头牛,一齐的拽,存孝怎生者?
(正旦唱)【尾声】打的那头口门惊惊跳跳;
叫道是打打俫俫。
则见那忽剌鞭飕飕的摔动一齐拽,将您那打虎的将军命送了也!
(下)(刘夫人云)李克用,你信着这两个贼子的言语,将俺存孝孩儿屈死了。
李克用,你好哏也!
五辆车五下齐拽,铁石人嚎咷痛哭。
将身躯骨肉分开,血染赤黄沙地土。
再不能子母团圆,越思量越添凄楚。
刘夫人苦痛哀哉,李存孝身归地府。
(做哭科,云)哎哟,存孝孩儿也,则被你痛杀我也!
(下)第四折(李克用、李存信、康君立领番卒子上)(李克用云)塞上羌管韵,北风战马嘶。
缕金画面鼓,云月皂雕旗。
某乃李克用是也。
昨朝与众番官饮酒,我十分带酒,说道存孝孩儿来了也。
小番,与我唤存孝孩儿来者!
(李存信云)如之奈何?
(刘夫人上,云)李克用,你做的好勾当!
信着两个丑生,每日饮酒,怎生将存孝孩儿五裂了?
我亲到的邢州,并不曾改了名姓;
都是康君立、李存信这两个贼丑生的见识,着他改做安敬思。
昨日我领着存孝孩儿来见你,你怎生教那两个贼子五车裂了存孝?
媳妇儿将着骨殖,背将邓家庄去了。
孩儿也,兀的不痛杀我也!
(李克用云)夫人,你不说我怎生知道!
都是这两个送了我那孩儿也!
我说道:
五裂蔑迭,我醉了也。
他怎生将孩儿五裂了!
把这两个无徒拿到邓家庄上杀坏了,剖腹剜心,与俺孩儿报了冤仇也!
便安排灵位祭物,便差人赶回媳妇儿来者。
(做哭科,云)哎哟!
存孝儿也!
我听言说罢泪千行,过如刀搅我心肠。
义儿家将都悲戚,只因带酒损忠良。
颇奈存信康君立,五裂存孝一身亡。
大小儿郎都挂孝,家将番官痛悲伤。
哎!
你个有仁有义忠孝子,休怨我无恩无义的老爹娘!
(同下)(正旦拿引魂幡哭上,云)闪杀我也,存孝也!
痛杀我也,存孝也!
(唱)【双调】【新水令】我将这引魂幡招飐到两三遭,存孝也,则你这一灵儿休忘了阳关大道。
我扑籁籁泪似倾,急穰穰意如烧;
我避不得水远山遥,须有一个日头走到。
【水仙子】我将这引魂幡执定在手中摇,我将这骨殖匣轻轻的自背着。
则你这悠悠的魂魄儿无消耗,(带云)你这里不是飞虎峪那,(唱)你可休冥冥杳杳差去了!
忍不住、忍不住痛哭嚎咷,一会儿赤留乞良气,一会儿家迷留没乱倒。
天那,痛煞煞的心痒难挠!
(刘夫人上,云)兀的不是媳妇儿邓夫人!
我试叫他一声咱:
媳妇儿,邓夫人,你住者!
(正旦唱)【庆东原】踏踏的忙那步,呸呸的不住脚,是谁人吖吖的脑背后高声叫?
(刘夫人云)邓夫人,是我也。
(做见哭科,云)痛杀我也,存孝孩儿也!
(正旦唱)阿者,你把我这存孝来送也!
(刘夫人云)我说甚么来?
(正旦唱)你可知道不着落保,到头来须有个归着。
(刘夫人云)媳妇儿也,你不曾忘了一句儿也。
(正旦唱)这烦恼我心知,待对着阿谁道?
(刘夫人云)孩儿,你且放下骨殖匣儿,你阿妈将二贼子拿将来与存孝孩儿报仇雪恨也。
(李克用同周德威领番卒子拿李存信、康君立上)(李克用云)媳妇儿也,你亦辞我一辞去,怕做甚么?
将那祭祀的物件来,将虎磕脑、螭虎带、铁飞挝供养在存孝灵前,将康君立、李存信绳缠索绑祭祀了,慢慢的杀坏了这两个贼子。
周将军与我读祭文咱。
(周德威读祭文科)维大口口九月上旬日,忻、代、石、岚、雁门关都招讨使,破黄巢兵马大元帅李克用等,致祭于故男飞虎将军李存孝之灵曰:
惟灵生居朔漠,长在飞虎,累遇敌战,猿臂善射。
两张弓,两袋箭,左右能射之;
手舞铁挝,斩将不及三合。
曾打虎在山峪之中,破贼兵禁城之内、挝打死耿彪,立诛三将,杀坏五虎。
击破一字长蛇阵,杀败葛从周。
渭南三战,十八骑误入长安。
箭射黄巨夭,恶战傅存审,力伏李罕之,活挟邓天王,病战高思继,生擒孟截海,大败王彦章。
救黎民复入长安城,享太平再临京兆府。
祭奠英灵,亲藩悔罪。
今克用因殢酒听信狂言,故损坏义男家将。
今将贼子尽该诛戮,与公雪冤。
众将缟素,俺哭的那无情草木改色,青山天地无颜。
将军阳世不将金印挂,阴司却掌鬼兵权。
众将番官痛嚎咷,壁上飞挝血未消,阶下枉拴龙驹马,帐前空挂虎皮袍。
英雄存孝今朝丧,多曾出力建功劳。
赤心报国安天下,万古清风把姓标。
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正旦唱)【川拨棹】则听的父亲道,将孩儿屈送了。
家将每痛哭嚎咷,想着盖世功劳,万载名标。
都与他持服挂孝,众儿郎膝跪着。
【七兄弟】你兀的据着,枉了见功劳。
沉默默两柄燕挝落,骨剌剌杂彩绣旗摇,扑冬冬画鼓征鼙操。
【梅花酒】你戴一顶虎磕脑,马跨着黄骠,箭插着钢凿,弓控着花梢。
经了些地寒毡帐冷,杀气阵云高。
我这里猛觑了,则被你痛杀我也李存孝!
【收江南】呀,可怎生帐前空挂着虎皮袍?
枉了你忘生舍死立唐朝!
枉了你横枪纵马过溪桥!
兀的是下梢,枉了你一十八骑破黄巢!
(李克用云)小番,将李存信、康君立拿在灵前,与我杀坏了者!
(番卒子做拿二净科,云)理会的。
(李存信云)阿妈,怎生可怜见。
饶了我两个罢!
(康君立云)阿妈,若是饶我这一遭,下次再不敢了也!
(正旦唱)【沽美酒】康君立你自道,李存信祸来到。
把存孝赚入法场屈送了,摔碎了我浑家大小,任究竟罪难逃。
【太平令】也是你争弱,拿住你该剐该敲!
聚集的人员好闹,准备车马绳索,把这厮绑了,五车裂了,可与俺李存孝一还一报!
(李克用云)小番,将,贼子五裂了者!
(番卒子做杀李存信、康君立科,云)理会的。
(李存信云)我死也。
(下)(李克用云)既然将二贼子五裂了,与我存孝孩儿报了冤仇,将孩儿墓顶上封官,邓夫人与你一座好城池养老。
你听者:
李存信妒能害贤,飞虎将负屈衔冤。
邓夫人哀哉苦恸,为夫主遇难遭愆。
康君立存信贼子,五车裂死在街前。
设一个黄箓大醮,超度俺存孝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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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冲末扮王员外同嬷嬷上)(王员外云)耕牛无宿料,仓鼠有余粮。
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老夫姓王,双名得富,是这汴京人氏。
家中颇有万贯家财,人顺口都唤我做王半州。
在城有一人,也是个财主,姓李,唤做李十万。
俺两个当初指腹成亲,我根前得了个女孩儿,唤做王闰香,年一十六岁也;
他根前得了个儿孩儿,唤做李庆安。
他当初有钱时,我便和他做亲家;
他如今消乏了也,都唤他做叫化李家,我怎生与他做亲家?
老夫想来:
怎生与他成亲?
我心中欲要悔了这门亲事,嬷嬷,你意下如何?
(嬷嬷云)老员外,咱如今有万贯家财,小姐又生的如花似玉,年方二八,怎生与这等人家做亲?
不教旁人笑话也!
(王员外云)嬷嬷,你也说的是。
我如今与你十两银子,有闰香孩儿亲手与李庆安做了一双鞋儿,你将的去与李员外,悔了这门亲事。
等他不肯悔亲时,你便说:
既你不肯,俺员外说,着你选吉日良辰,下财置礼,娶的小姐去。
他那里得那钱钞来?
必然悔了这门亲事。
停当了呵,可来回我的话。
老夫无甚事,且回后堂中去也。
(下)(嬷嬷云)老身将着银子、鞋儿去李员外悔亲走一遭去。
堪笑乔才家道贫,凄凉终日受辛勤。
难成鸾凤双飞友,却向他家去悔亲。
(下)(外扮孛老儿薄篮上)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
老汉汴梁人氏,姓李,双名荣祖,嫡亲的三口儿家属,婆婆早年下世,有个孩儿是李庆安,孩儿每日上学攻书。
我当初也是巨富的财主来,唤我做李十万。
我如今穷薄了也,我一贫如洗,人都唤我做叫化李家。
庆安孩儿当初我曾与王员外家指腹成亲。
他根前得了个女孩儿,我根前得了个儿孩儿。
他见俺家穷薄了也,他数次家要悔了这门亲事。
孩儿上学去了也。
老汉在家闲坐,看有甚么人来。
(嬷嬷上,云)老身是王员外家嬷嬷的便是。
俺员外着我将着这十两银子、这双鞋儿,直至李庆安家悔亲走一遭去。
来到门首也。
无人报复,我自过去。
(做见孛老儿拜科,云)老的,你爷儿每好么?
(孛老儿云)嬷嬷,俺穷安乐。
你今日来做甚么?
(嬷嬷云)无事可也不来,俺员外的言语,要和你悔了这门亲事。
与你这十两银子;
这双鞋儿是罢亲的鞋儿,着庆安蹅断线脚儿,便罢了这门亲事也。
(孛老儿云)嬷嬷,那里有这等道理来!
等我孩儿来家与他商量。
(嬷嬷云)我不管你,鞋儿、银子交付与你,我回员外话去也。
(下)(孛老儿云)嗨!
似此怎了也?
天那!
欺侮俺这穷汉。
孩儿敢待来家也。
(李庆安上,云)自家李庆安的便是。
俺当初有钱时,唤俺做李十万家;
今日穷薄了,都唤做叫化李家。
在城有王半州和俺父亲指腹成亲来,他见俺穷薄了,他要悔了这门亲事。
我是个读书人,量一个媳妇打甚么不紧!
我上学去来,一般的学生每笑话我无个风筝儿放,我见父亲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我自过去。
父亲,您孩儿来家了也。
你这哭怎的?
(孛老儿云)孩儿,我啼哭哩、(李庆安云)父亲为甚么烦恼?
(孛老儿云)孩儿也,王员外差嬷嬷来,拿着十两银子,一双鞋儿与你穿蹅断线脚,也就罢了这门亲事,因此上我烦恼也。
(李庆安云)父亲,你休烦恼,量这媳妇打甚么不紧!
将这鞋儿我穿的上学去。
一般的学生每笑话我,道我无个风筝儿放。
父亲有银子与我买一个风筝儿放着耍子。
(孛老儿云)孩儿也,我与你二百钱,你买个风筝儿放耍子去。
休要惹事,疾去早来,休着我忧心也!
(李庆安云)有了钱也,我买风筝儿去也。
(下)(孛老儿云)孩儿买风筝儿去了,老汉无甚事,隔壁人家吃疙瘩茶儿去也。
(下)(李庆安拿风筝儿上,云)自家李庆安的便是。
买了个风筝儿放将起去,不想一阵大风刮在这家花园内梧桐树上抓住了。
这花园墙较低,我跳过墙,取我那风筝儿去。
(做跳墙科,云)我跳过这墙来,一所好花园也!
我来到这梧桐树下,脱了我这鞋儿,我上树取这风筝儿咱。
看有甚么人来。
(正旦领梅香上,云)妾身是王半州的女孩儿,小字闰香。
时遇秋间天道,梅香,咱后花园中闲散心走一道去来。
(梅香云)姐姐,时遇秋间天气,万花绽拆,柳绿如烟;
咱去后花园中闲散心去来。
(正旦云)来到这后花园中,是好景致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试看这天淡云闲,几行征雁,秋将晚。
衰柳凋残,我则见飞绵后开青眼。
【混江龙】更和这玉芙蓉相间,你看那战西风疏竹两三竿。
则他这一年四季,更和这每岁循环。
则他这守紫塞的征夫愁夜永,和俺这倚庭轩家妇怯衣单。
消宝篆、冷沉檀,珠帘卷、主钩弯,纱窗静、绣闺闲。
则我这倦身躯暂把绣针停,绕着这后花园独步雕栏看。
则他那池塘中枯荷减翠,树梢头梨叶添颜。
(梅香云)姐姐,你每日家不曾穿这等衣服,今日姐姐这般打扮着,可是为何?
(正旦唱)【油葫芦】疑怪这老嬷嬷今朝将箱柜来翻,把衣服全套儿拣;
换上这大红罗裙子绣鞋儿弯,拣的那大黄菊簪戴将时来按,拣的他这玉簪花直插学宫扮。
则今番临绣床有些儿不耐烦,则我这睡起来云髻儿微軃,插不定秋色玉钗环。
(梅香云)姐姐,你天生的花容月貌,这几日可怎生清减了,可端的为何也?
(正旦唱)【天下乐】想起俺那指腹的这成亲李庆安。
(梅香云)姐姐,您想那穷弟子孩儿怎的?
(正旦云)这妮子,你也嫌他穷!
(唱)咱人这家也波寒,休将人小觑看,今日个穷薄了也是他无奈间。
俺父亲是王半州,他父亲是李十万,(带云)人有七贫七富,人有且贫且富。
(唱)天那,偏怎生他一家儿穷薄难!
(梅香云)姐姐,比及你这般想他,你可不好瞒着父亲、母亲送与他些金银钱钞,倒换过来做他的财礼钱,教他来娶你可不好?
(正旦云)梅香,多承你顾爱,我怕不也有此心;
争奈我是女孩儿家,一时间耽不下也!
(梅香云)姐姐,放着梅香哩,不妨事。
(正旦云)梅香,俺绕着这花园试看咱。
梅香,那树下不是一双鞋儿?
你取将来看咱。
(梅香云)理会的。
姐姐,委的是双鞋儿。
姐姐看!
(正旦看科,云)这鞋不是我做与李庆安的,可怎生放在这里?
梅香,树上不是个人影儿?
(梅香云)姐姐,树上可知是个人哩。
(正旦云)梅香,你唤他下树来,我问他咱。
(梅香唤科,云)那小哥哥,你下来!
俺姐姐唤你哩。
(李庆安云)理会的。
我下这树来。
小娘子将我的鞋儿来,我见小姐去。
(梅香云)我与你鞋,穿上见俺姐姐去。
(李庆安做见正旦,云)小娘子支揖!
小生不合擅入花园,望小娘子宽恕咱。
(正旦云)万福。
你那里人氏,姓甚名谁?
(李庆安云)小生是李员外的孩儿,唤做李庆安。
因放风筝儿耍子,不想落在你家梧桐树上抓住了,我来取风筝儿来,小娘子恕小人之罪。
(正旦云)谁是李庆安?
(李庆安云)则我便是李庆安。
(正旦云)你认的那指腹成亲的王闰香么?
(李庆安云)小生不认的。
(正旦云)则我便是王闰香。
(李庆安云)原来是王闰香小姐!
天使其然在此相会。
恕小生之罪也!
(正旦云)你因何不来娶我?
(李庆安云)小姐不知:
俺家当初有钱时,唤俺做李十万;
如今穷薄了,唤俺做叫化李家。
我无钱,将甚么来娶你?
如今人有钱的相看好,无钱的人小看。
(正旦云)庆安,你休这般道。
(唱)【后庭花】你道是无钱的人小看,则俺这富豪家人见罕。
则他这富贵天之数,端的是兴衰有往还。
您穷汉每得身安,则俺这前程休怠慢!
谁将你来小觑看?
天着咱相会间,好将你来厮顾盼。
我觑了你面颜,休忧愁,染病患。
(李庆安云)既然你家悔了亲,我又无钱,将甚么来娶你?
(正旦唱)【青哥儿】庆安也,我和你难凭、难凭鱼雁,我每日家枕冷、枕冷衾寒,则俺这夙世姻缘休等闲!
(李庆安云)则是万望小姐怜悯小生也。
(正旦云)庆安,我今夜晚间收拾一包袱金珠财宝,着梅香送与你,倒换过来做你的财礼钱,你可来娶我,你意下如何?
(李庆安云)恁的呵,多谢姐姐!
我到多早晚来?
(正旦唱)你等到的夜静更阑,柳影花间。
(李庆安云)我知道了也。
姐姐,我回去也。
(正旦云)你且回来。
(唱)我则怕别时容易见时难,庆安,你则将这佳期盼。
(李庆安云)小姐之恩,小生不敢有忘。
今夜晚间在那些儿相等?
(正旦云)你则在太湖石边相等,是必早些儿来!
(唱)【赚煞】你可也莫因循,休迟慢,天色儿直然向晚。
倚着那梧桐树睁睁凝望眼,你可便休迷了曲槛雕栏。
那其间墙里无人看,墙外行人则要你厮顾盼。
(李庆安云)小姐有顾盼之意,小生怎肯失了信也!
(正旦唱)赴期的早些动惮,则我这呆心儿不惯。
休着我倚着他这太湖石,(正旦云)庆安也,你是必早些儿来!
(李庆安云)理会的。
(正旦唱)身化做望夫山。
(同梅香下)(李庆安云)姐姐回去了也。
天色可也早哩,回我家中去也。
(下)第二折(王员外上,云)老夫王员外的便是。
自从悔了这门亲事,老夫心中十分欢喜。
今日开开这解典库,看有甚么人来。
(裴炎上,云)两只脚穿房入户,一双手偷东摸西。
自家姓裴,名个炎字。
一生杀人放火,打家劫道,偷东摸西。
但是别人的钱钞,我劈手的夺将来我就要;
我则做这等本分的营生买卖,似别的那等歹勾当我也不做他。
这两日无买卖,拿着这件衣服去王员外解典库里当些钱钞使用走一遭去。
可早来到也。
(做见王员外科,云)员外,我这件绵团袄值当些钱钞使用。
(王员外云)这厮好无礼也,甚么好衣服拿来当钱!
值的多少?
我不当!
(裴炎云)我好也要当,歹也要当!
(做摔在王员外怀里科)(王员外云)这厮好大胆也!
我根前你来我去的,你不知道我的行止?
我大衙门中告下你来,拷下你那下半截来!
你原是个旧境撒泼的贼,还歇着案哩,你快去!
(裴炎云)员外息怒息怒,不当则便了也。
我出的这门来。
便好道:
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一领绵团袄子你当不当便罢,他骂我是歇案的贼!
便好道:
你妒我为冤,我妒你为仇。
今夜晚间,提短刀在手,越墙而过,将他一家儿都杀了,方称我平生愿足。
员外没来由,骂我是贼头。
磨的钢刀快,今宵必报仇。
(下)(王员外云)裴炎去了也。
着这厮恼了我这一场。
无甚事,闭了解典库,后堂中饮酒去来。
(下)(裴炎上,云)短刀拿在手,台等夜阑时。
自家裴炎的便是。
颇奈王员外无礼,一领绵团袄当便当,不当便罢,骂我做歇案的贼!
我今夜务要杀了他一家儿。
天色晚也,来到这后花园中,我跳过这墙去。
(做跳墙科,云)阿,可绰,我跳过这墙来,一所好花园也。
我在这太湖石边等候,看有甚么人来。
(梅香上,云)自家梅香的便是。
俺家闰香姐姐着我将这一包袱金珠财宝送与李庆安去。
来到这后花园中,等庆安来赴期时先与他,可怎生不见庆安来?
庆安,赤、赤、赤。
(裴炎云)一个妇人来也,我先杀了他。
(做拿住梅香杀科,云)黄泉做鬼休怨我。
(梅香死科)(裴炎云)我杀便杀了,我试看咱:
一包袱金珠财宝!
罢、罢、罢,也够了我的也。
不杀王员外了,背着这包袱,跳过这墙去,还家中去也。
(下)(李庆安上,云)自家李庆安的便是。
天色晚了也,瞒着我父亲,来到这后花园中。
有这苫墙的柳枝,我跳过这墙去。
(做跳墙科,云)这的不是太湖石?
梅香,赤、赤、赤。
(绊倒科,云)是甚么东西绊我一交?
我试看咱:
原来是梅香。
他等不得我来,睡着了。
我唤他咱:
梅香姐姐,我来了。
这个梅香原来贪酒,吐了一身。
(唤摇科。
云)可怎生粘挝挝的?
有些朦胧的月儿,我试看咱:
可怎么两手血?
不知甚么人杀了他梅香!
这事不中,我跳过这墙,望家中走、走、走。
(下)(正旦上,云)妾身王闰香。
约下与李庆安赴期。
先着梅香送一包金银去了。
这梅香好不会干事也,这早晚可怎生不见来?
着我忧心也呵!
(唱)【南吕】【一枝花】去时节恰黄昏灯影中,看看的定夜钟声后。
我可便本欲图两处喜,倒翻做满怀愁。
心绪浇油,脚趔趄家前后,身倒在门左右。
觉一阵地惨天愁,遍体上寒毛抖擞。
【梁州】战速速肉如钩搭,森森的发似人揪。
本待要铺谋定计风也不教透,送的我有家难奔,有事难收。
脚下的鹅楣涩道,身倚定亮隔虬楼,我一片心搜寻遍四大神州。
不中用野走娇羞!
俺、俺、俺,本是那一对儿未成就交颈的鸳鸯,是、是、是,则为那软兀刺误事的那禽兽,天那!
天那!
闪的我嘴碌都恰便似跌了弹的斑鸠。
我欲待问一个事头,昏天黑地,谁敢向花园里走?
我从来又怯后。
则为那无用的梅香无去就,送的我泼水难收。
(正旦云)我来到这后花园中也。
兀的不是风筝儿!
(唱)【四块玉】那风筝儿为记号,他可便依然有,咱两个相约在梧桐树边头。
(带云)险不绊倒了我那!
(唱)则我这绣鞋儿莫不跚着那青苔溜?
这泥污了我这鞋底尖,红染了我这罗裤口,可怎生血浸湿我这白那个袜头?
(正旦云)我道是谁?
原来是梅香倒在这花园中。
我试叫他咱:
梅香!
梅香!
(做手摸科,云)这妮子兀的不吃酒来?
更吐了那,摸了我两手。
有些朦胧的月儿,我试看咱。
(正旦做慌科,云)可怎生两手血?
兀的不唬杀我也!
不知甚么人杀了梅香,不中,我与你唤出嬷嬷来者。
(叫科,云)嬷嬷!
(嬷嬷上,云)姐姐,你叫我怎么?
(正旦云)您孩儿不瞒嬷嬷说,我在后花园中见李庆安来,我道:
因何不来娶我?
他道,他家无了钱也。
我便道:
今夜晚间收拾一包袱金珠财宝,我着梅香送与你,倒换过做财礼,你来娶我。
相约在太湖石边等候。
不知甚么人杀了梅香,似此怎了也?
(嬷嬷云)不干别人事,这的就是李庆安杀了咱家梅香来。
(正旦云)嬷嬷,敢不是么?
(嬷嬷云)不是他可是谁?
(正旦唱)【骂玉郎】这的也难同殴打相争斗,这的是人命事怎干休?
怎当那绷扒吊拷难禁受。
可若是取了招,审了囚,端的着谁人救?
(嬷嬷云)姐姐,这件事敢隐藏不住。
(正旦唱)【感皇恩】庆安也,你本是措大儒流,少不的号令在街头。
不想望至公楼春榜动,刬的可便分秋。
你则为鸾交凤友,更和这燕侣莺俦;
则为俺爷毒害,分缝绻,折绸缪。
(嬷嬷云)姐姐,这愁烦何时是了?
必要经官动府也。
(正旦唱)【采茶歌】往常则为俺不成就,今日也祸临头,一重愁番做了两重愁。
则俺那父母公婆记冤仇,则管里冤家相报可也几时休!
(嬷嬷云)此一桩事不敢隐讳,我叫将老员外来,我与他说。
老员外,你来!
(王员外上,云)嬷嬷,这早晚你叫我有甚么事?
(嬷嬷云)不知甚么人杀了梅香,丢下一把刀子。
(王员外云)嗨,有甚么难见处,则是李庆安这个小弟子孩儿!
为我悔了亲事也,他杀了我家梅香,更待干罢!
嬷嬷,将着刀子,我如今递着脚踪儿直到李庆安家,试探他那虚实走一遭去。
(正旦云)嬷嬷,你看这刀子,则怕不是他么?
(嬷嬷云)可怎生便知不是他?
(正旦唱)【尾声】这场人命则在这刀一口,量这个十四五的孩儿,嬷嬷也,他怎做的这一手?
止不过伤了浮财,损了人口;
若打这场官司再穷究,和父亲细谋,休惹那事头。
(正旦云)常是庆安无话说,久后拿住杀人贼呵,(唱)我则怕屈坏了他平人,嬷嬷也,咱可敢倒罢手。
(下)(王员外云)嬷嬷,将着刀子,跟我直至李庆安家中,问此人这桩事走一遭去来。
(同下)(孛老儿上,云)自家李员外的便是。
俺孩儿李庆安上学来家吃了饭,不知那里去了。
我关上这门,这早晚敢待来也。
(李庆安上,做慌科,云)自家李庆安的便是。
小姐约我赴期,不知甚么人将梅香杀了。
我害慌也,家中见父亲去。
来到门首也,父亲开门来!
(孛老儿云)孩儿来了也。
我开开这门。
(开门科,见云)孩儿也,你慌做甚么?
(李庆安云)不瞒父亲说;
我早晨间放风筝儿耍子,不想抓在王员外家梧桐树上。
我跳过花园墙取去,不想正撞着王闰香。
他说道:
你为何不来娶我?
我道:
因为俺家穷薄了,无钱娶你,你父亲悔了这门亲事。
他便道:
你今夜晚间来我这后花园中太湖石边等着,我着梅香送一包袱金珠财宝与你,你倒换过来娶我。
投到您孩儿去,不知甚么人把他梅香杀了,摸了我两手血。
孩儿不敢隐讳,敬告父亲说知。
(孛老儿云)孩儿,你敢做下来了也!
(李庆安云)不干您孩儿事。
(孛老儿云)孩儿,你不要大惊小怪的。
关上门,俺歇息罢。
(王员外同嬷嬷上)(王员外云)来到也。
嬷嬷,正是他杀了梅香来,门上两个血手印。
开门来!
开门来!
(开门科)(孛老儿云)我开开这门。
老员外家里来。
有甚么事,这早晚到俺这里?
(王员外云)老畜生,你还说嘴哩,你家庆安做的好勾当!
见俺悔了这门亲事,昨夜晚间把我家梅香杀了,你还推不知道哩!
(孛老儿云)俺孩儿是读书的人,他怎肯做这等的勾当?
不干俺孩儿之事。
(王员外云)不是他可是谁?
你舒出手来。
(李庆安云)父亲,不千您孩儿事。
(王员外云)既然不是,你舒出手来。
(李庆安做舒手科,云)兀的不是手。
(王员外云)好阿,两手鲜血,还不是你哩!
正是杀人贼!
明有清官,我和你见官去来。
(王员外扯李庆安科)(李庆安云)天那,着谁人救我也!
(同下)(净扮官人贾虚同外郎、张千上)(净官人云)小官身姓贾,房上去跑马。
乒乓响一声,跚破一路瓦。
小官姓贾,名虚,字蓼然。
幼习儒业,颇看《春秋》、《西厢》之记,念的滑熟。
口应的饭饱,扒上城楼。
望下一看,打个筋斗。
撞破脑袋,鲜血直流。
贴上膏药,勒上包头。
疼的我战,冷汗浇流。
忙叫外郎,与我就揉。
疼了两日,害了一秋。
不吃米饭,则啃骨头。
我在这开封府祥符县做个理刑之官,但是那驴吃田、马吃豆,斗打相争,人命等事,都来我根前伸诉。
今日坐起早衙,外郎,喝撺厢放告!
(外郎云)张千,喝撺厢!
(张千云)理会的。
撺厢放告!
(王员外扯李庆安?
人云)这小的便怎生拿的偌大一把刀子?
这刀子必是个屠家使的,其中必然暗昧。
(外郎云)大人,前官断定,请大人判个斩字,便去典刑。
(官人云)既然前官断定,将笔来,我判个斩字(判字科,云)一个苍蝇落在笔尖上,令史赶了者!
(外郎云)理会的。
(做赶科)(官人又判宇科,云)可怎生又一个苍蝇抱住笔尖?
令史与我赶了者!
(外郎赶科,云)理会的。
(官人判字科,云)你看这个苍蝇,两次三番抱住这笔尖,令史与我拿住者!
(外郎拿住科,云)大人,我捉住了也。
(官人云)装在我这笔管里,将纸来塞住,看他怎生出来?
第三折(净扮茶博士上,云)吃了茶的过去,吃了茶的过去。
俺这里茶迎三岛客,汤送五湖宾。
喝上七八盏,敢情去出恭。
自家茶博士的便是。
在此棋盘街井底卷开着座茶房,但是那经商客旅、做买做卖的,都来俺这里吃茶。
今日清早晨起来,烧的汤瓶儿热。
开开这茶铺儿,看有甚么人来。
(窦鉴、张弘各拿水火棍上,云)自家窦鉴、张弘的便是。
这里前后可也无人,俺二人奉大人的言语,着俺缉访杀人贼。
来到这棋盘街井底巷。
兄弟,咱去那茶房里吃茶去来。
(张弘云)去来,去来。
(二人入茶房科)(窦鉴云)茶博士,茶三婆有么?
(茶博士云)有。
(窦鉴云)你与我唤出茶三婆来。
(茶博士唤科,云)茶三婆,有客官唤你哩!
(正旦扮茶三婆上,云)来也,来也。
好年光也!
俺这里船临汴水休举棹,马到夷门懒赠鞭。
看了大海休夸水,除了梁国总是天、俺这里惟有一搭闲田地,不是栽花蹴气球。
好京师也呵!
(唱)【越调】【斗鹌鹑】俺这里锦片也似夷门,蓬莱般帝城。
端的是辏集人烟,骈阗市井;
年稔时丰,太平光景。
四海宁,乐业声。
休夸你四百座军州,八十里汴京。
【紫花儿序】俺这里千军聚首,万国来朝,五马攒营。
好茶也,汤浇玉蕊,茶点金橙。
茶局子提两个茶瓶,一个要凉蜜水,搭着味转胜,客来要两般茶名。
南阁子里啜盏会钱,东阁子里卖煎提瓶。
(茶博士云)三婆,有客官唤你哩。
(正旦云)你看茶汤去。
(茶博士云)理会的。
(下)(正旦云)客官每敢在这阁子里,我试觑咱。
(做见科,云)我道是谁?
原来是司公哥哥、磨眼里鬼哥哥。
你吃个甚茶?
(窦鉴云)你说那茶名来我听。
(正旦云)造两个建汤来。
(裴炎上,做卖狗肉科。
云)卖狗肉,卖狗肉,好肥狗肉!
自家裴炎的便是。
四脚儿狗肉卖了三脚儿,剩下这一脚儿卖不出去,送与茶三婆去。
可早来到也。
(做见正旦,怒科,云)茶三婆,你今日怎生躲了我?
(正旦云)我迎接哥哥来,怎敢躲了?
这个是何物?
(裴炎云)是肥狗肉。
(正旦云)三婆吃七斋。
(裴炎云)你吃八斋待怎的?
收了者!
(正旦云)三婆这些时无买卖。
(裴炎怒云)我回来便要钱,你也知道我的性儿!
我局子里扳了你那窗棂,茶阁子里摔碎你那汤瓶,我白日里就见个簸箕星!
我吃酒去也。
(下)(正旦云)裴炎去了,被这厮欺负煞我也!
(窦鉴云)三婆说谁哩?
(正旦云)三婆不曾说哥哥。
俺这里有一人是裴炎,他好生的欺负负俺百姓每。
(窦鉴云)那厮是裴炎?
你这里是甚么坊巷?
(正旦云)是棋盘街井底巷;
有一人是裴炎,好生的方头不劣也!
(窦鉴云)您可怎生怕那厮?
(正旦云)哥哥不知,听三婆说一遍咱。
(窦鉴云)你说,俺试听咱。
(正旦唱)【金蕉叶】那厮他每日家吃的十分酩酊,(窦鉴云)他怎么方头不劣?
(唱)他见一日有三十场斗争。
他吃的来涎涎邓邓,(窦鉴云)他这等厉害,好是无礼也!
(唱)他则待杀坏人的性命。
(窦鉴云)那厮这等凶泼,每日家做甚么买卖?
(正旦云)他卖狗肉,他叫一声呵,(唱)【寨儿令】那厮可便舒着腿脡,他可早叉着门木呈,精唇泼口毁骂人。
那厮他嘴脸天生,鬼恶人憎。
他则要寻吵闹,要相争。
(窦鉴云)这等凶恶!
您若恼着他呵,他敢怎的你?
(正旦唱)【幺篇】他去那阁子里扳了窗棂,茶局子里摔碎了汤瓶。
他直挺挺的眉剔竖,骨碌碌的眼圆睁,叫一声:
白日里要见簸箕星!
(张弘云)窦鉴哥,这厮好生无礼也!
三婆,你看茶汤去。
(正旦云)二位哥哥则在这里,三婆看茶客去也。
(下)(窦鉴云)兄弟,你近前来:
可是这般恁的……(张弘云)理会的。
(下)(窦鉴云)兄弟这一去必有个主意。
我且在此茶房里闲坐,看有甚么人来。
(张弘扮货郎挑担子、插刀子上科,云)自家是个货郎儿。
来到这街市上,我摇动不郎鼓儿,看有甚么人来。
(裴旦上,云)妾身是裴炎的浑家。
我拿着这把刀鞘儿,去街上配一把刀子去。
(做见张弘科)(裴旦云)肯分的遇着个货郎儿,我叫他过来试看咱。
(拿刀子入鞘儿科,云)这刀子不是俺家的来!
(张弘背云)谁道是俺家的来,这刀子是我卖的!
(裴旦云)物见主,必索取。
是我的刀子!
(张弘云)是我的!
(闹科)(正旦上,云)街上吵闹,我试看咱。
(见科,云)原来是裴嫂嫂。
你闹做甚么?
(裴旦云)这厮偷了我的刀子!
(正旦云)茶房里有司公哥哥,你告去,他与你做个证见。
(裴旦云)你说的是,我扯着他告去。
(裴旦做见窦鉴科,云)哥哥,这厮偷了我刀子!
(窦鉴云)怎么是你的刀子?
(裴旦云)这刀子鞘儿现在我家里,怎么不是我的?
(窦鉴云)我不信,将来我看!
(裴旦云)哥哥,你看这鞘儿是也不是?
(窦鉴云)真个是这刀子的鞘儿。
兄弟,与我拿住这妇人者!
(张弘云)理会的。
(做拿住打科,云)招了者!
招了者!
(裴旦云)哎哟!
他偷了我刀子,你着我招甚么?
(正旦唱)【鬼三台】则这贼名姓,劝姐姐休争竞。
(裴旦云)这刀子委的是我的,你怎生打我?
(正旦唱)走将来便把那头梢来自领,赃仗忒分明,不索你便折证。
小梅香死的来忒没影,李庆安险些儿当重刑!
第一来恶孽相缠,第二来也是那神天报应。
(窦鉴云)兀那厮,你快招了者!
(张弘脱衣打科,云)我打这厮,招了者!
招了者!
(裴旦云)打杀我也!
本是我的刀子,可怎生屈棒打我?
(张弘又打科,云)不打不招,你快招了者!
(裴旦云)罢、罢、罢,我且屈招了。
(正旦唱)【调笑令】你可便悄声,察贼情。
(正旦云)司公哥哥,你来!
(张弘云)怎的?
(正旦唱)比及拿王矮虎,先缠住一丈青。
批头棍大腿上十分楞,不由他怎不招承!
向云阳闹市必典刑,(裴旦云)三婆,你救我咱!
(正旦唱)杀么娘七代先灵。
(裴炎带酒上,云)问三婆讨我那狗肉钱去。
(见正旦科,云)三婆,还我那狗肉钱来。
(正旦云)哥哥,狗向钱有;
那阁子里有人唤你哩!
(裴炎见裴旦跪着窦鉴科,云)大嫂,你为甚么跪在这里?
(裴旦云)我招了也。
(裴炎云)你既招了,咱死去来。
(窦鉴云)兄弟,有了杀人贼也!
将这厮绑缚定,往开封府见大人去来。
(裴炎云)罢、罢、罢,好汉识好汉,跟着你去。
(正旦唱)【尾声】到来日裴炎不死呵教谁偿命?
杀了这丑生呵天平地平!
我想这人性命怎干休?
我道来,则他这瓦罐儿破终须离不了井。
(下)(窦鉴云)拿着赋人见大人去来。
大尹多才智,公事今完备。
拿住杀人贼,少不的依律定其罪。
(同下)
第四折(官人领张千上,云)老夫钱大尹是也。
因为李庆安这桩事,我着窦鉴、张弘察访杀人贼去了,这早晚不见来回话。
张千,门首觑者,若来时,报复我知道。
(张千云)理会的。
(窦鉴同张弘拿裴炎上,云)自家窦鉴、张弘的便是。
拿着这厮见大人去。
可早来到也。
张千报复去,道窦鉴、张弘拿的杀人贼来了也。
(张千云)报的大人得知:
有窦鉴、张弘拿的杀人贼来了也。
(官人云)与我拿将过来!
(张千云)理会的。
拿过去!
(窦鉴拿见科,云)当面!
大人,俺二人拿住杀人贼,是裴炎。
(官人云)果然是裴炎!
兀那厮,你是杀了王员外的梅香来么?
(裴炎云)大人,委的不干李庆安事,是我杀了王员外的梅香来;
饶便饶,不饶便杀了罢。
(官人云)张千,将李庆安一行人都与我取上厅来。
(张千云)理会的。
将李庆安一行人取上厅来!
(张千拿李庆安上,见官人科,云)当面!
(官人云)李庆安,有了杀人贼也。
张千,开了他那枷锁。
你无事了也,还你那家中去。
(李庆安云)你孩儿知道。
我出的这衙门来。
(孛老儿上,见科,云)孩儿也,为甚么开了你这枷锁?
(李庆安云)父亲,有了杀人贼也;
大人爷放俺还家中去。
父亲,咱家中去来。
(孛老儿云)既然有了杀人贼,饶了你也;
谢天地,欢喜煞我也!
孩儿,那王员外告着你杀人;
告人徒得徒,告人死得死!
早是有了杀人贼,你便是无罪的人;
若无杀人贼呵,你便与他偿命。
我偌大年纪,谁人养活我?
我告那大人去:
冤屈!
(官人云)兀那老的,为甚么叫冤屈?
(孛老儿云)大人可怜见!
早是有了杀人贼,俺便无事了;
若无那杀人贼呵,将我孩儿对了命可怎了?
大人可怜见!
常言道:
告人徒得徒,告人死得死。
王员外妄告不实,大人与老汉做主!
(官人云)这老的也说得是。
张千,与我唤将王员外那老子来!
(张千员)理会的。
王员外,唤你哩!
(王员外上,云)老汉王员外。
衙门里唤我,不知有甚事?
我见大人去。
(见科)(官人云)王员外,是裴炎杀了你家梅香,见今有了杀人贼也。
这老的说告人徒得徒,告人死得死,您与他外边商和去。
(王员外云)理会的。
(孛老儿云)大人,我其实饶不过这老子!
(同出衙门科)(王员外云)亲家,亲家,是我的不是了也,你饶了我罢!
(孛老儿云)甚么亲家!
你怎生告我孩儿是杀人贼?
我不和你商和。
(王员外云)既然不肯商和,我唤出女孩儿闰香来,看他说甚么。
(做唤科,云)闰香孩儿行动些!
(正旦上,云)父亲,唤我做甚么?
(王员外云)孩儿,如今李员外告我妄告不实,你央浼他去:
饶了我罢。
(正旦云)既然有了杀人贼,他告父亲妄告不实。
父亲放心,不妨事,我与庆安陪话去。
(王员外云)孩儿,你上紧救我咱!
我倒陪奁房断送孩儿与庆安成合了旧亲,则着他饶了我罢!
(正旦唱)【双调】【新水令】往常我绣帏中独坐洞房春,谁曾见勘平人但常推问?
罪人受十八重活地狱,公人立七十二恶凶神。
如今富汉入衙门,便有那欺公事也不问。
(王员外云)孩儿也,那老的说:
告人徒得徒,告人死得死。
大人教俺商和哩。
孩儿也,他若饶了俺呵,我倒陪三千贯奁房断送与他;
你和他说去。
(正旦云)理会的。
(正旦见孛老儿跪科,云)公公,怎生看闰香孩儿的面,饶过俺父亲咱!
(孛老儿云)闰香孩儿,我不饶过你那老子!
(正旦见李庆安,云)庆安,看我之面,饶过俺父亲者!
(李庆安云)小姐,早是有了杀人贼;
若无呵,我这性命可怎了也?
(正旦唱)【乔牌儿】当日个悔亲呵是俺父亲,赤紧的俺先顺。
耽饶过俺便成秦晋,咱两个效绸缪夫妇情。
(李庆安云)我便将就了,俺父亲他可不肯哩。
(正旦云)我去公公行陪去。
(正旦见孛老儿科,云)公公,可怜见俺父亲咱!
(孛老儿云)孩儿也,不干你事,我饶不过他!
(正旦唱)【雁儿落】我则是为夫呵受苦辛,告尊父言婚聘;
访贤达尽孝顺,不索你相盘问。
(孛老儿云)闰香孩儿,不干你事。
我饶不过你那父亲。
(正旦唱)【得胜令】您孩儿须告老尊亲:
不索你记冤恨;
我与那庆安言婚聘,合成了两对门。
也是俺前生,赤紧的俺两个心先顺。
告你个公公:
你则是耽饶过俺老父亲!
(正旦云)庆安,俺父亲说来:
倒陪三千贯奁房断送,着我与你依旧配合成亲,你意下如何?
(李庆安云)既是这等,我与父亲说去。
父亲,俺丈人说来:
若是俺饶了他,他倒陪三千贯奁房断送,将闰香依旧与我为妻。
咱饶了他罢!
(孛老儿云)孩儿,当初他不告你来?
(李庆安云)他告我,不曾告你。
(孛老儿云)大人将你三推六问,不打你来?
(李庆安云)他打我,不曾打你。
(孛老儿云)若拿不住杀人贼呵,可不杀了你?
(李庆安云)他杀我,可不曾杀你。
(孛老儿云)我把你个犟小弟子孩儿!
罢、罢、罢,我饶了他罢。
(王员外跪谢科,云)既然亲家饶了我也,咱见大人去来。
(做同见官人科)(孛老儿云)大人,我饶了他也。
(官人云)既然你两家商和了也,一行人听我下断:
裴炎图财致命,杀了王员外家梅香,市曹中明正典刑;
窦鉴、张弘能办公事,每人赏花银十两。
将老夫俸钱给与李员外做个庆喜的筵席,着李庆安夫妇团圆。
您听者:
则为他年少子衔冤负屈,泼贼汉致命图钱。
梅香死本家超度,将前官罢职停宣。
富嫌贫悔了亲事,倒陪与万贯家奁。
窦鉴等封官赐赏,李庆安夫妇团圆。
题目王闰香夜月四春园钱大尹智勘绯衣梦正名李庆安绝处幸逢生狱神庙暗中彰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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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冲末扮徐茂公引卒子上,诗云)少年锦带挂吴钩,铁马西风塞草秋。
全仗匣中三尺剑,会看唾手取封侯。
某姓徐,双名世勣,祖居京兆三原人也。
幼习儒业,颇看诗书。
自降唐以来,谢圣恩可怜,特蒙委任为军师,诸将皆出吾下。
今因山后定阳刘武周不顺俺大唐,刘武周不强,他手下有一员上将。
复姓尉迟,名恭,字敬德,此人使一条水磨鞭,有万夫不当之勇。
今奉圣人的命,着唐元帅领十万雄兵,某为军师,刘文静为前部先锋,在美良川交战,被俺统兵围住介休城。
唐元帅数次招安敬德,此人不肯降唐,回言道:
某有主公刘武周,现在定阳,岂肯降汝!
某忽思一计:
着刘文静直至沙沱,使一反将计,将刘武周首级标将来了。
某今日即将刘武周首级,请唐元帅直至城下,招安敬德走一遭去来。
(下)(净扮尉迟敬德引卒子上,诗云)幼小曾将武艺攻,钢鞭乌马显英雄。
到处争锋多得胜,则我万人无敌尉迟恭。
某复姓尉迟,名恭,字敬德,朔州善阳人也,辅佐定阳刘武周麾下。
某使一条水磨鞭,有万夫不当之勇。
今因唐元帅领兵前未与我相持,在美良川交锋。
某与唐将秦叔宝交战百余合,不分胜败。
某因追赶唐元帅到此介休城;
谁想他倒下座空城,被唐兵围住,里无粮草,外无救兵。
有唐元帅数次招安,我怎肯降唐?
左右,城上看着!
若有唐兵来打话呵,报复某家知道。
(下)(正末扮唐元帅同徐茂公引卒子上,云)某姓李,名世民,见为大唐元帅。
如今领兵在美良川,与尉迟敬德交战,被我将敬德引至介休城中围住。
军师,某若得敬德投降俺呵,觑草寇有如翻掌耳。
(徐茂公云)元帅数次招安敬德,他言称道有他主公刘武周在沙陀,他不肯背其主。
某今使一反将计,着刘文静直至沙陀,把刘武周首级标将来了也。
(正末云)军师,此计大妙!
咱就将着首级招安敬德去来。
(徐茂公云)早来到城下了也。
兀那小校,报与您那尉迟恭说,俺唐元帅请他打话。
(卒子报科,云)喏,报的将军得知;
有唐兵在城下,请打话哩。
(尉迟云)我与他打话去。
(做上城科,云)唐元帅,你有何话说?
(徐茂公云)敬德,你见俺雄兵围的铁桶相似,你若肯降唐呵,着你列座诸将之右;
你若不降呵,俺众兵四下里安环,八下里拽炮,提起这城子来摔一个粉碎!
你自寻思咱。
(尉迟云)徐茂公,你说的差了也。
可不道一马岂背两鞍,双轮岂碾四辙,烈女岂嫁二夫?
俺这忠臣岂佐二主?
见有我主公在定阳,我怎肯投降你?
(徐茂公云)将军,你主公刘武周己被我杀了也;
你不信,有首级在此。
(尉迟云)俺主公有认处:
鼻生三窍,脑后鸡冠。
你拿首级来我看咱。
(徐茂公云)小校,将秋千板吊上那首级去,着他认。
(做吊上,尉迟做认科,云)晦,原来真个是俺主公首级。
可怎生被他杀了也?
(做哭科)(徐茂公云)将军,你主公已是死了,你不投降,更待何时?
岂不闻高鸟相良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佐?
背暗投明,古之常理。
(正末云)敬德,你若肯投降呵,我奏知圣人,将你重赏封官;
你若不降呵,俺这里雄兵百万,战将千员,你如何飞得出这介休城去?
(尉迟云)晦,谁想我主公被他杀了!
我待不降呵,如今统着大势雄兵,我又无了主人,可不道能狼安敌众大?
好汉难打人多!
罢、罢、罢,唐元帅,我降可降,你依的我一件事,我便投降。
(徐茂公云)休道一件事,便是十件也依的,你说。
(尉迟云)等我主公服孝三年满时,我便投降您。
(徐茂公云)军情事急,怎等三年?
等不得!
(尉迟云)既然这等呵,等三个月孝满,可投降。
(徐茂公云)也等不得。
(尉迟云)罢、罢、罢,男子汉势到今日,也一日准一年。
等我三日,服孝满,埋殡追荐了我主公之时,那其间我大开城门投降,何如?
(正末云)将军此言有准么?
(尉迟云)大丈夫岂有谬言?
你若不信,将我这人关枪、深乌马、水磨鞭、衣袍铠甲,您先将的去,权为信物;
三日之后,我便投降也。
(徐茂公云)既是这等,你可将来,小校收了者。
(正末云)军师,似尉迟恭这等一员上将,端的世之罕有!
(徐茂公云)元帅,果然是好一员虎将也!
(正末唱)【仙吕】【端正好】他服孝整三年,事急也权做那三日。
此事着后代人知:
则这英雄能尽君臣礼。
待他投降后,凯歌回,卸兵甲,载旗旗,还紫禁,到丹墀,做个龙虎风云会。
(同下)(尉迟云)谁想俺主公死在唐将之手!
一壁厢做个木匣儿,一般埋殡了。
主公,则被你痛杀我也!
(下)第一折(尉迟引卒子上,云)某尉迟恭。
今日是第三日也。
小校,大开城门,待唐兵来时,报复某家知道。
(卒子云)理会的。
(正末同徐茂会上,云)军师,今日第三日了,尉迟敬德敢待来也。
(徐茂公云)元帅贺喜,今日却收服一员虎将也!
(正末云)军师,投至俺得这尉迟恭,非同容易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天数合该,虎臣囚在迷魂寨;
请的他来,似兄弟相看待。
【混江龙】因窥关隘,自从那美良川引至介休来。
俺想着先王有道,后辈贤才。
若不是周西伯能求飞虎将,谁把一个姜太公请下钓鱼台?
他可也几曾见忽的旗展、豁的门开、冬的鼓响、当的锣筛?
投至得这个千战千赢尉迟恭,好险也万生万死唐元帅!
到今日回忧作喜,降福除灾。
(云)军师,传下军令,着大势雄兵摆的严整者。
(徐茂公云)众将都与我刀剑出鞘,弓管上弦,把七重围子摆的严整!
(正末唱)【油葫芦】传将令疾教军布摆,休觑的如小哉,则他这七重围子两边排。
(徐茂公云)元帅,量敬德一人,兵器袍党鞍马俱无,怕做甚么!
(正末唱)虽然他那身边不挂犭唐猊铠,腰间不系狮蛮带,跨下又无骏马宛,手中又无器械;
你觑那岩前虎瘦雄心在,休想他便肯纳降牌。
(卒子报科,云)报元帅得知,尉迟敬德来降了也。
(尉迟做绑缚跪科,云)量尉迟恭只是一个粗鲁之夫,在美良川多有唐突,乞元帅勿罪!
(正末云)将军既已归降,便当亲解其缚。
(徐茂公做解科)(正末唱)【天下乐】纵使有铁壁银山也撞开!
哎,你个英也波才,休浪猜,你既肯面缚归降,我也须降阶接待。
请将军去了服,罢了哀,俺今日与将军庆贺来。
(尉迟云)元帅请坐,受尉迟恭几拜!
(做拜科)(正未云)将军清起。
(尉迟云)量尉迟恭有何德能,蒙元帅这般宽恕!
敢不终身愿随鞭镫?
(正末唱)【那吒令】看尉迟人生的威风也那气概,腹隐着兵书也那战策,可知道名震着乾坤也那世界。
俺这里虽然是有纪纲,知兴败,那里讨尉迟这般样一个身材!
(尉迟云)元帅,岂不闻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正末唱)【鹊踏枝】说话处掉书袋,施礼数傲吾济。
据着你斩虎英雄,不弱如那子路、澹台。
则怕俺弟兄每心不改,可不道有朋自远方来?
(云)左右,将酒来,我与将军递一杯咱。
将军满饮一杯!
(把酒科)(尉迟云)元帅先请!
量尉迟恭无过是人武夫,着元帅如此重待!
则一件:
想当日在赤瓜峪与三将军元吉相持,打了他一鞭;
今日尉迟恭降了唐,则怕三将军记那一鞭之仇么。
(正末云)将军但放心。
某如今奏知圣人,自有加官赐赏,谁敢记仇?
(唱)【寄生草】你道是赤瓜峪与咱家曾会垓,马蹄儿撞破连环寨,鞭梢儿早抹着天灵盖,也则为主人各占边疆界。
这的是桀之犬吠了帝尧来,便三将军怎好把你尉迟怪?
(尉迟云)韩信弃项归刘,萧何举荐,挂印登坛;
想尉迟恭虽不及韩信之能,料元帅不弱沛公之量也。
(正未唱)【后庭花】你是个领貔貅天下材,画麒麟阁上客。
想当日汉高祖知人杰,俺准备着韩淮阴拜将台。
把筵宴快安排,俺将你真心儿酬待。
则要你立唐朝显手策,立唐朝显手策。
【青哥儿】呀,据着你英雄、英雄慷慨,堪定那社稷、社稷兴衰。
凭着你文武双全将相才,则要你扫荡云霾,肃靖尘埃。
将勇兵乖,那其间挂印悬牌,便将你一日转千阶,非优待。
(徐茂公云)元帅,俺如今屯军在此,差人往京师奏知圣人,说尉迟恭降了唐也,圣人必有加官赐赏哩。
(正末云)军师,你与三将军在此看守营寨,某亲自见圣人奏知,就将的敬德将军牌印来也。
(徐茂公云)这等,元帅领二十骑人马去路上防护者。
(正未唱)【赚煞】则今日赴皇都、离边塞,把从前冤仇事解,直至君王御案上拆,一件件禀奏的明白。
便道不应该,未有甚汗马差排,且权做行军副元帅。
(云)军师,(唱)你与我整三军器械,紧看着营寨;
则我这手儿里将的印牌来。
(下)(徐茂公云)元帅去了也、敬德将军,咱与你营中去来。
(尉迟云)军师,想敬德降唐,无寸箭之功,元帅去取某印牌去了;
我必然舍这一腔热血,与国家出力,方显其尽忠之心也。
(诗云)我背暗投明离旧主,披肝沥胆佐新君。
凭着我乌锥马扶持唐社稷,水磨鞭打就李乾坤。
(下)第二折(净扮元吉同丑扮段志贤、卒子上,诗云)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出的朝阳门,便是大黄庄。
自家不是别人,三将军元吉是也。
这个将军是段志贤。
我哥哥唐元帅领兵收捕刘武周,与尉迟交战,被我将尉迟引至介休城,将军兵围住。
我则想杀了这匹夫,不想俺哥哥收留了他。
如今俺哥哥亲自去京师奏知圣人,要与他加官赐赏。
兄弟,你可知我恨他?
(段志贤云)三将军,你为何恨他?
(元吉云)兄弟也,想前此一日在赤瓜峪,我与尉迟交战时,他曾打了我一鞭,打的我吐血数里。
他如今可降了唐,我这冤仇几时得报?
(段志贤云)三将军,要报这一鞭之仇也容易。
(元吉云)哥,你有甚计策?
(段志贤云)如今唐元帅往京师去了,你守着营寨。
你唤尉迟恭来,寻他些风流罪过,则说他有二心,将他下在牢中,所算了他性命。
等唐元帅回来时,则说他私下领着本部人马,还要回他那山后去,被我赶上拿回来,下在牢中。
那厮气性大的,这一气就气杀了也。
这个计较可不好那?
(元吉云)此计大妙!
你那里是我的哥,便是我亲老子也设不出妙计来。
左右那里?
唤将尉迟恭来者!
(卒子云)尉迟恭安在?
(尉迟云)某尉迟恭。
自从降了唐,有三将军元吉呼唤,不知甚事,须索走一遭去。
(卒子报科,云)敬德来了也。
(元吉云)着他过来。
(见科,尉迟云)三将军,呼唤敬德那厢使用?
(元吉云)敬德,你知罪么?
(尉迟云)敬德不知罪。
(元吉云)你刬地不知罪哩?
你昨日夜晚间,和你那本部下人马商量,还要回你那山后去,是么?
(尉迟云)三将军,想敬德初降唐,无寸箭之功,唐元帅如此重待,又去京师奏知圣人,取我牌印去了,某岂有此心也?
(元吉云)这厮强嘴哩,左右,把这匹夫下在牢中去。
(卒子拿科)(尉迟云)罢、罢、罢,我尉迟恭当初本不降唐来,都是唐元帅、徐茂公说着我降唐;
今日将我下在牢中。
这元吉当初在赤瓜峪,我曾打了他一鞭,他记旧日之仇,陷害我性命。
天也,教谁人救我咱?
(下)(段志贤云)三将军,此计何如?
(元吉云)老段,好计!
我如今分付看守的人,则要死的,不要活的。
若是死了尉迟恭,则显我老三好汉。
凭着我这一片好心,天也与我个条儿糖吃。
(下)(外扮单雄信上,云)某单雄信是也。
幼习韬略之书,长而好武,无有不拈,无有不会。
使一条狼牙枣槊,有万夫不当之勇,在俺主公洛阳王世充麾下。
今有唐元帅无礼,要领兵前来偷观俺洛阳城,更待干罢!
是俺奏知主公,就着俺统领十万雄兵,擒拿唐元帅走一遭去。
大小三军,听吾将令!
(诗云)他逞大胆心怀奸诈,入洛阳全然不怕。
若赶上唐将元戎,我和他决无干罢!
(下)(正末上,云)某唐元帅。
自从收捕了尉迟恭,某自往京师奏知圣人去。
来到这途中,后面尘土起处,兀的不有人马赶将来也!
(徐茂公慌上,云)某徐茂公。
自从唐元帅去了,不想元吉思旧日之仇,如今把敬德下在牢中;
我须亲赶唐元帅回来,救敬德之难。
兀那前面不是元帅?
元帅且住者!
我有说的话。
(正末云)军师,你为何赶将来?
(徐茂公云)自从元帅去了,不想三将军记旧日之仇,如今把敬德下在牢中;
诬言他有二心,思量重回山后去。
若是敬德有些好歹,显的俺等言而无信了。
因此一径的赶元帅回去,救敬德之难也。
(正末云)军师,我观敬德岂有此心也呵!
(唱)【正宫】【端正好】是他新,咱须旧,没揣的结下冤仇。
你道他尉迟恭又往那沙陀走,咱可也慢慢的相穷究。
【滚绣球】他有投明弃暗的心,拿云握雾的手,休猜做人中禽兽,论英雄堪可封侯。
凭着他相貌搊、武艺熟,上阵处只显示的他家驰骤;
都是我几遭儿抚顺的情由。
据着他全忠尽孝真良将,怎肯做背义忘思那死回?
干费了百计千谋?
(徐茂公云)元帅,你且休往京师去,疾回营中救敬德去来。
(正末云)咱便回营救敬德去也。
(下)(元吉同段志贤上,诗云)我元吉天生有计谋,生拿敬德下牢国。
只待将他盆吊死,单怕他一拳打的我做春牛。
自从把尉迟下在牢里,我则要所算了他性命;
又被这不知趣的徐茂公左来右去打搅,怎生是好?
(段志贤云)三将军,你不知,如今了师见你把敬德下在牢里,亲自赶唐元帅去了。
(元吉云)不妨事。
便唐元帅回来问我时,我自有话说。
(正末同徐茂公上,云)可早来到营门首也。
左右接了马者。
(徐茂公云)报复去,你说唐元帅同军师下马也。
(卒子云)喏,有唐元帅同军师下马也。
(段志贤云)如何?
我说军师赶元帅去了也。
(元吉云)不妨事,我接待去。
(见科,云)呀,哥哥来了也,请坐!
(正末云)三将军,敬德安在?
(元吉云)哥哥,你说敬德那厮?
他是个忘恩背义的人。
想俺怎生看待他来,刚刚你去了,他领着本部人马,夜晚间要私奔,还他那山后去。
早是我知道的疾,我慌忙领着些人马赶到数里程途,着我拿得回来。
我待杀坏了,争奈元帅你可不在,且一他下在牢中,则等元帅回来,把这厮杀了罢!
若不杀了他,久已后也是去的。
(正末云)兄弟,我观敬德敢无此心。
(元吉云)哥也,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道无二心呵,他怎生背了刘武周投降了俺来?
这等人到底不是个好的,不杀了要他何用?
(正末云)兄弟,投至俺得这敬德呵,非同容易;
你若杀了他,可不做的个闭塞贤路么?
(元吉云)元帅,想昔日刘沛公手下英布、彭越、韩信,立起十大功劳,后来萧何定计课了英布,够了彭越,斩了韩信。
你道三个将军有甚么罪过,尚然杀坏了;
量这敬德打甚么不紧!
趁早将他哈喇了,也还便宜。
你若早些结果了他,哥也,我买条儿糖谢你。
(正末云)兄弟,你则知其一,不知其二。
(唱)【倘秀才】那一个彭越呵,他也曾和舍人出口;
那一个韩信阿,他也曾调陈豨执手;
那一个英布呵,他使一勇性强占了九州。
可不道千军容易得,一将最难求?
怎学那萧何的做手?
(徐茂公云)元帅,你只唤出敬德来,多问他详细,便见真假。
(正末云)这也说的是。
小校,唤将敬德来。
(元吉云)拿将敬德来!
(尉迟带枷上,云)事要前思,免劳后悔。
想当日降唐之后,唐元帅往京师去了;
不想三将军元吉他记我打了他一鞭之仇。
将我下在牢中。
不期唐元帅半路回来,我今见元帅去。
(见科)(尉迟云)元帅,可不道招贤纳士哩。
(正末云)三将军,敬德有何罪,将他下在牢中?
(元吉云)元帅,你不知:
自你去后,他有二心,领着他那本部人马,要往本处山后去,早是我赶回来。
想敬德我有何亏负他来?
(尉迟云)元帅,三将军记那一鞭之仇,敬德并无此心!
(正末云)既然这般,我亲释其缚。
我欲待往京师奏知圣人,取将军牌印来;
谁想将军要回去。
可不道心去意难留,留下结冤仇?
(尉迟云)我敬德并无此心!
(正末云)军师,安排酒果来。
(元吉云)倒好了他!
他有二心。
要回山后去,这等背义忘恩,又饶了他;
不杀坏,又与饯行,那里有这等道理!
(正末唱)【脱布衫】他厮知重不敢抬头,我再相逢争忍凝眸?
君子人不念旧恶,小人儿自来悔后。
(云)左右,将酒来。
我与敬德递一杯送行。
(把酒科,云)将军满饮一杯。
(唱)【小梁州】我这里亲送辕门捧玉瓯,将军你莫记冤仇。
(云)左右,将一饼金来。
(卒子云)金在此。
(尉迟云)元帅要这金做甚么?
(正末云)将军,(唱)这金权为路费酒消愁。
指望待常相守,谁承望心去意难留!
(尉迟云)我敬德本无二心,元帅既然疑我,男子汉既到今日,也罢,也罢!
要我这性命做甚么?
我不如撞阶而死!
(正末扯科,云)哎,敬德又说无此心,三将军又是那样说。
(向元吉云)兄弟,如今我也难做主张。
叫你那同去赶那敬德的军士们来,我试问他一番;
待他说出真情来,便着敬德也肯心服。
(元吉背云)这个却是苦也!
他那里曾走,我那曾赶他?
他便走我也不敢赶他去。
如今叫军士们说出实话来,却是怎了?
也罢,我有了!
(回云)哥哥,你差了也。
那时节听的这厮走了,还等的军士哩?
我只骑了一匹马,拿着个鞭子,不顾性命赶上那敬德。
他道你来怎的?
我道:
你受我哥哥这等大恩,你怎逃走了?
你下马受死。
他恼将起来,咬着牙拿起那水磨鞭,照着我就打来。
哥哥,那时节若是别个,也着他送了五星三;
谁想是你兄弟老三,我又没甚兵器,却被我侧身躲过,只一拳,珰的一声把他那鞭打在地下,他就忙了,叫三爷饶了我罢。
我也不听他说,是我把右手带住马,左手揪着他眼扎毛,顺手牵羊一般牵他回来了。
(尉迟云)那有这事来?
(正末云)敬德他一员猛将,如何这等好拿?
我且问军师咱。
(向茂公云)军师,你听者,想是敬德真个走来?
(徐茂公云)敬德也是个好汉;
三将军平却是个不说谎的。
(元吉云)我若不说谎就遭瘟。
(徐茂公云)如令与元帅同到演武场,着敬德领人马先走,着三将军后面单人独马赶上去.拿的转来,这便见三将军是实;
拿不来便见敬德是实。
(元吉背云)老徐却也忒泼赖!
这不是说话,这是害人性命哩。
(正末云)此说最是。
(元吉云)那时也只乘兴而已,幸者不可屡侥。
哥哥要饶他便罢,不消来勒掯我、(尉迟云)三将军也不消恁的,我如今单人独马前行,你拿第来,你提的住,我情愿认罪;
你刺的死,我情愿死。
(元吉笑科,云)我老三不是夸口,我精神抖擞,机谋通透,平日曾怕那个?
我和你便上演武场去。
(入场,敬德先行科,元吉刺槊被夺、坠马科)(元吉云)我马眼叉。
(换马,如前科)(元吉云)我手鸡爪风儿发了。
(又赶,如前科)(元吉云)俺肚里又疼,且回去吃钟酒去着。
(正末云)元来如此!
敬德,则今日俺与你同见圣人去来。
(尉迟云)这般呵,谢了元帅!
(正末唱)【幺篇】我和你如今便往朝中奏。
(尉迟云)则是三将军记那一鞭之仇。
(正末唱)将从前事一笔都匀。
(元吉云)我也不和他一般见识。
(正末唱)将军你莫愁,从今后体辞生受,则要你分破帝王忧。
(卒子慌上报科,云)喏,报的元帅得知:
有王世充手下前部先锋单雄信特来索战。
(尉迟云)元帅,那单雄信只消差三将军去拿他,也不用多拨人马,只一人一骑包拿来了。
(元吉云)何如?
我道你也服了我老三的手段。
(正末云)是。
就拨五千人马,着兄弟做先锋,与我擒拿单雄信去来。
(唱)【上小楼】你道是精神抖擞,又道是机谋通透;
雄信兵来,索要相持,你合承头。
想着你单鞭的拿敬德,这般夸口,又何况那区区洛阳草寇。
(元吉云)适才你兄弟说耍,当真就差我交锋去?
(做叫疼科,云)哎哟!
一时间肚疼起来,待我去营中略睡一睡。
(做出科,诗云)老三做事忒搊搜,差去争锋不自由。
如今只学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
(下)(尉迟云)元帅,想尉迟恭初来降唐,无寸箭之功,情愿引领本部人马与他交锋去。
(正末云)不必将军去,我正要看洛阳城池。
如今领百十骑人马,同段志贤打探,就观看洛阳城去。
(唱)【幺篇】我正待看洛城、窥战守,因此上息却征鼙,偃却旗幡,减却戈矛。
(尉迟云)元帅休小觑了单雄信。
他人又强,马又肥,使一条狼牙枣木槊,有万夫不当之勇。
若只是这等,恐怕有关。
(正末云)不妨事。
(唱)虽然他人又强,马又肥,也拚的和他歹斗,难道我李世民便落入机彀?
(徐茂公云)既然这般,元帅你要观看他洛阳城,元帅先行,我与敬德将军随后来接应元帅来。
(正末云)军师说的是。
我与段志贤先行,军师与敬德随后来接应者。
(尉迟云)我就跟的元帅去,可不好那?
(正末唱)【随煞尾】则这割鸡焉用牛刀手,小将那消大帅收?
管教六十四处征尘一扫休,十八处改年号的出尽了丑。
(徐茂公云)元帅,这一去则愿你鞭敲金镫也。
(正末唱)那时节将军容再修,将凯歌齐奏,你可也早些儿准备安排着这个庆功的酒。
(下)(段志贤云)虽然如此,还要与三将军一别。
三将军安在?
(元吉上,云)我适才到营帐里打的一个吨,这肚就不疼了。
正待要去厮杀,我哥哥便等不得,自家去了。
(段志贤云)三将军、军师勿罪,我同元帅先去也。
(元吉云)老段,则要你小心在意者。
(段志贤下)(徐茂公云)三将军,你领兵合后,我与敬德先接应元帅去来。
(元吉云)军师先行,我在后领兵再来接应你。
敬德,据理来饶你不得;
看俺哥哥面上,你且寄头在项。
此一去若有疏失呵,我不道的饶了你哩!
(尉迟云)三将军,别人不知,你可知我那水磨鞭来。
我这一去遇着那单雄信呵,只着他鞭稍一指,头颅早粉碎也。
(诗云)舍生容易立功难,谁似吾家力拔山?
则这水磨钢鞭一骑马,不杀无徒誓不还。
(徐同下)(元吉云)我要杀了这匹夫来,不想俺哥哥回来救了。
也罢,我这一去好歹要害了他。
若杀了敬德呵,才报的我这一鞭之仇!
军师着我做合后,我只是慢慢的去,等他救应不到,必有疏失,岂不是一计?
(下)第三折(单雄信跚马引卒子上,云)某单雄信是也。
听知的唐元帅领着段志贤观看我洛阳城,更待于罢!
某领三千人马赶去来。
(下)(段志贤珊马上,云)某段志贤。
我唐元帅观看他洛阳城,不想单雄信领兵赶将来了,怎好也?
(单雄信赶上科,云)段志贤及早下马受降!
(调阵科)(段志贤云)我近他不的,跑、跑、跑!
(下)(单雄信云)这厮走了也,更待干罢!
不问那里赶将去!
(下)(正末跚马上,慌科,云)怎生是好?
我正观看洛阳城,不想撞着单雄信领兵赶将来。
段志贤不知在那里,可怎生是好?
(单雄信上,云)李世民少走!
你那里去?
及早下马受降!
(正来唱)【越调】【斗鹌鹑】人一似北极天蓬,马一似南方火龙;
他那里纵马横枪,将咱来紧攻。
他急似雷霆,我疾如火风;
我这里走的慌,他可也赶的凶。
似这般耀武扬威,争强奋勇!
【紫花儿序】我恨不的胁生双翅,项长三头;
他道甚么体走唐童。
恰便似鱼钻入丝网,鸟扑入樊笼,匆匆。
马也,少不的上你凌烟第一功,则要得四蹄那动!
只听的喊杀声声,更催着战鼓逢逢。
(单雄信云)赶入这榆科国来了也。
你待走的那里去?
(正末唱)【耍三台】待把我征马宛纵,残生送。
(徐茂公珊马慌上,云)兀的不是元帅!
(做揪雄信科)(徐茂公云)将军且暂住一住!
(单雄信云)我道是谁,元来是徐茂公。
你放手!
(正末唱)呀,元来是军师茂公!
(徐茂公云)元帅,你快逃命走!
(单雄信云)徐茂公,你放手!
(正末唱)他道我已得命好从容,且看他如何作用。
则要你拿云手紧将袍袖封,谈天口说转他心意从。
你便是骗英布的隋何,说韩信的蒯通!
(单雄信云)徐茂公,你放手!
往日咱两个是朋友,今日各为其主也。
(徐茂公云)将军,看俺旧交之情。
(单雄信云)你两次三番则管里扯住我。
罢!
我拔出剑来,你见么?
我割袍断义,你若再赶将来,我一剑挥之两段!
(徐茂公云)似此可怎生了也!
(正末唱)【调笑令】见那厮不从,支楞楞扯出霜锋,呀,我见他尽在嘻嘻冷笑中;
我见他割袍断袖绝了朋情重,越恼的他忿气冲冲。
不争这单雄信推开徐茂公,天也,谁搭救我这微躬?
(徐茂公云)不中!
我回营中取救军去来。
(下)(单雄信云)徐茂公去了也。
李世民,你及早下马受降!
(正末云)我手中有弓可无箭。
兀那单雄信,你知我擅能神射,我发箭你看!
(单雄信云)他也合死!
手中有弓无箭,量你到的那里!
(正来唱)【小桃红】手中无箭慢张弓,频把这虚弦控。
元来徐茂公临阵不中用!
(敬德跚马上,叫云)单雄信慢走!
(正末唱)则听的语如钟,喝一声响亮春雷动。
纵然他有些耳聋,乍闻来也须怕恐!
(尉迟云)单雄信勿伤吾主!
(正末云)元来是敬德救我哩!
(唱)高叫道休伤俺主人公。
(单雄信云)那里走将这个卖炭的来?
这厮报马单鞭,量你何足道哉!
(尉迟云)单雄信休得无礼!
(做调阵科)(正末唱)【秃厮儿】尉迟恭威而不猛,单雄信战而无功。
我见他格截架解不放空,起一阵杀气黑濛濛,遮笼。
【圣药王】这一个枪去疾,那一个鞭下的猛,半空中起了一个避乖龙。
那一个雌,这一个雄,王吉玎珰鞭槊紧紧相从,好下手的也尉迟恭!
(尉迟打雄信下,云)元帅,若不是我尉迟恭来的单呵,险些儿落在他彀中;
被某一鞭打的那厮吐血而走,被我夺了那厮的枣木槊也!
(正末云)若不是将军来呵,那里取我这性命!
则今日我与将军同见圣人去来。
(尉迟云)量尉迟恭有何德能,则是仗元帅虎威耳。
(正末云)壮哉!
壮哉!
不枉了好将军也!
(唱)【收尾】我则见忽的战马交,出的枣槊起,飕的钢鞭重,把一个生硬汉打的来浑身尽肿。
哎,则你个打单雄信的尉迟恭,不弱似喝娄烦他这个霸王勇!
(同下)第四折(徐茂公上,诗云)帅鼓铜锣一两敲,辕门里外列兵刀。
将军报罢平安喏,紧卷旗幡再不摇。
某乃徐茂公是也。
今唐元帅与单雄信在榆科园交战,某见唐元帅大败亏输,忙差尉迟恭接应唐元帅去了,未知输赢胜败。
使的那能行快走的探子看去,这早晚敢待来也。
(正末扮探子上云)一场好厮杀也呵!
(唱)【黄钟】【醉花阴】大路上难行落荒里践,两只脚蓦岭登山快捻。
走的我一口气似撺椽。
若见俺军师,一一的都分辨。
(见科,云)报、报、报!
(徐茂公云)好探子,他从那阵上来。
你只看他喜气旺色,那输赢胜败早可知了也!
(诗云)我则见雉尾金环结束雄,腰间斜插宝雕弓。
两脚能行千里路,一身常伴五更风。
金字旗拿画杆赤,长蛇枪拂绛缨红。
两阵相当分胜败,尽在来人启口中。
兀那探子,单雄信与唐元帅怎生交锋?
你喘息定了。
慢慢的说一遍咱。
(探子唱)听小人话根源:
只说单雄信今番将手段展。
【喜迁莺】早来到北邙前面,猛听的锣鼓喧天;
那军不到三千,拥出个将一员。
雄纠纠威风武艺显,是段志贤立阵前。
一个待功标汗简,一个待名上凌烟。
(徐茂公云)元来是单雄信与某家段志贤交马。
两员将扑入垓心,不打话来回便战。
三军发喊,二将争功。
阵上数声鼙鼓擂,军前两骑马相交。
马盘马折,千寻浪里竭波龙;
人撞人冲,万丈山前争食虎。
一个似摔碎雷车霹雳鬼,一个似擘开华岳巨灵神。
端的是谁输谁赢?
再说一遍。
(探子唱)【出队子】两员将刀回马转,迎头儿先输了段志贤。
唐元帅败走恰便似箭离弦,单雄信追赶似风送船,尉迟恭傍观恰便似虎视犬。
(徐茂公云)谁想段志贤输了也!
背后一将厉声高叫道:
单雄信不得无礼!
你道是谁?
乃尉迟敬德出马。
好将军也!
(诗云)他是那虎体鸢肩将相才,六韬三略贮胸怀。
遇敌只把单鞭举,救难慌骑刬马来。
捉将似鹰拿狡兔,挟人如母抱婴孩。
若非真武临凡世,便应黑煞下天台。
俺尉迟敬德与单雄信怎生交战?
探子,你喘息定了,慢慢的再说一遍咱。
(探子(唱)【刮地风】揣、揣、揣加鞭,不剌剌走似烟,一骑马走到跟前。
单雄信枣槊如秋练,正望心穿;
见忽地将钢鞭疾转,骨碌碌怪眼睁圆。
尉迟恭身又骁、手又便,单雄信如何施展?
则一鞭偃了左肩,滴流扑坠落征马宛;
不甫能躲过唐童箭,呀,早迎着敬德鞭!
(徐茂公云)元来敬德手搘着竹节钢鞭,与单雄信交战。
好钢鞭也!
(诗云)军器多般分外别,层层叠叠攒霜雪。
有如枯竹节攒成,浑似乌龙尾半截。
千人队里生杀气,万众丛中损英杰。
饶君披上铠三重,抹着鞭梢骨节折。
敬德举鞭在手,喝声:
着!
单雄信丢了枣塑,口吐鲜血,伏鞍而走。
好将军也!
扶持宇宙,整顿江山。
全凭着打将鞭,怎出的拿云手?
鞭起处如乌龙摆尾,将落马似猛虎离巢。
胡敬德世上无双,功劳簿堪书第一。
此时俺主唐元帅却在那里?
探子,你喘息定了,慢慢的再说一遍咱。
(探子唱)【四门子】俺元帅勒马亲回转,展虎躯,骤骏马宛。
看他一来一往相交战,是谁人敢占先?
那一个奔,这一个赶,将和军躲的偌近远。
刚崦里藏,休浪里潜。
马儿上前合后偃。
(徐茂公云)单雄信输了也!
(词云)他只待抛翻狼牙箭,扯断宝雕弓;
撞倒麒麟和獬豸,冲开猛虎与奔熊。
好敬德也!
他有那举鼎拔山力,超群出世雄。
钢鞭悬铁塔,黑马似乌龙。
杀人无对手,上阵有威风。
壮哉唐敬德,归来拜鄂公。
今若敬德不去,俺主唐元帅可不休了?
兀那探子,你再说一遍咱。
(探子唱)【古水仙子】呀、呀、呀猛望见,便、便、便铁石人见了也可怜。
他、他、他袋内有弯弓,壶中无只箭;
待、待、待要布展怎地展?
挣、锋、挣两三番迸断了弓弦。
走、走、走一骑马逃入榆科园。
来、来、来两员将绕定榆科转,见、见、见更狠似美良川!
(徐茂公云)单雄信大败于输,俺尉迟恭赢了也!
探子,无甚事,赏你一只羊、两坛酒,一个月不打差,你回营中去罢。
(探子唱)【煞尾】俺元帅今年时运显,施逞会刬马单鞭。
则一阵杀的那败残军,急离披走十数里远。
(下)(徐茂公云)尉迟恭鞭打了单雄信,俺这里赢了也!
此一番回去,可不羞杀了三将军元吉!
一壁厢推翻牛,窨下酒,做个大大的筵宴,等元帅还营,一米贺喜,二来赏功。
己早分咐的齐备了也。
(诗云)胡敬德显耀英雄,单雄信有志无功。
圣天.子百灵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
题目单雄信断袖割袍正名尉迟恭单鞭夺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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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冲末扮鲁斋郎引张龙上,诗云)花花太岁为第一,浪子丧门再没双。
街市小民闻吾怕,则我是权豪势要鲁斋郎。
小官鲁斋郎是也。
随朝数载,谢圣恩可怜,除授今职。
小官嫌官小不做,嫌马瘦不骑,但行处引的是花腿闲汉,弹弓粘竿,鹞儿小鹞,每日飞鹰走犬,街市闲行。
但见人家好的玩器,怎么他倒有,我倒无,我则借三日玩看了,第四日便还他,也不坏了他的。
人家有那骏马雕鞍,我使人牵来,则骑三日,第四日便还他,也不坏了他的。
我是个本分的人。
自离了汴梁,来到许州,因街上骑着马闲行,我见个银匠铺里一个好女子,我正要看他,那马走的快,不曾得仔细看。
张龙,你曾见来么?
(张龙云)比及爹有这个心,小人打听在肚里了。
(鲁斋郎云)你知道他是甚么人家?
(张龙云)他是个银匠,姓李,排行第四。
他的个浑家生的风流,长的可喜。
(鲁斋郎云)我如今要他,怎么能勾……(张龙云)爹要他也不难,我如今将着一把银壶瓶去他家整理,多与他些钱钞,与他几钟酒吃,着他浑家也吃几钟,扶上马就走。
(鲁斋郎云)此计大妙!
财今日收拾鞍马,跟着我银匠铺里整理壶瓶走一遭去。
(诗云)推整壶瓶生巧计,拐他妻子忙逃避。
总饶赶上焰摩天,教他无处相寻觅。
(下)(外扮李四同旦、二徕上,云)小可许州人氏,姓李,排行第四,人口顺唤做银匠李四。
嫡亲的四口儿:
浑家张氏,一双儿女。
厮儿叫做喜童,女儿叫做娇儿。
全凭打银过其日月。
今日早间开了这铺儿,看有甚么人来?
(鲁斋郎引张龙上,云)小官鲁斋郎。
因这壶瓶跌漏,去那银匠铺整理一整理。
左右,接了马者,将交床来。
(张龙云)理会的。
(坐下科)(鲁斋郎云)张龙,你与我叫那银匠出来。
(张龙做唤科,云)兀那银匠,鲁爷在门首叫你哩!
(李四慌出跪科,云)大人,唤小人有何事干?
(鲁斋郎云)你是银匠么?
(李四云)小人是银匠。
(鲁斋郎云)兀那李四,你休惊莫怕,你是无罪的人,你起来。
(李四云)大人唤我做甚么?
(鲁斋郎云)我有把银壶瓶跌漏了,你与我整理一整理,与你十两银子。
(李四云)不打紧,小人不敢要偌多银子。
(鲁斋郎云)你是个小百姓,我怎么肯亏你?
与我整理的好,着银子与你买酒吃。
(李四接壶整理科,云)整理的复旧如初。
好了也,大人试看咱。
(鲁斋郎云)这厮真个好手段,便似新的一般。
张龙,有酒么?
(张龙云)有。
(鲁斋郎云)将来!
赏他几杯。
(做筛酒,李四连饮三杯科,云)勾了。
(鲁斋郎云)你家里再有甚么人?
(李四云)家里有个丑媳妇,叫出来见大人。
大嫂,你出来拜大人。
(旦出拜科)(鲁斋郎云)一个好妇人也!
与他三钟酒吃。
我也吃一钟。
张龙,你也吃一钟。
兀那李四,这三钟酒是肯酒;
我的十两银子与你做盘缠;
你的浑家,我要带往郑州去也。
你不拣那个大衙门里告我去!
(同旦下)(李四做哭科,云)清平世界,浪荡乾坤,拐了我浑家去了,更待干罢!
不问那个大衙门里,告他走一遭去。
(下)(贴旦引二徕上,云)妾身姓李,夫主姓张,在这郑州做着个六案孔目。
嫡亲的四口儿家属,一双儿女,小厮唤做金郎,女儿唤做玉姐。
孔目衙门中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
(李四慌上,云)一心忙似箭,两脚走如飞。
自家李四的便是。
因鲁斋郎拐了我的浑家往郑州来了,我随后赶来。
到这郑州,我要告他,不认的那个是大衙门,来到这长街市上,不觉一阵心疼;
我死也,却教谁救我这性命咱?
(正末扮张珪引祗候上,云)自家姓张名珪,字均玉,郑州人氏。
幼习儒业,后进身为吏。
嫡亲的四口儿,浑家李氏,是华州华阴县人氏,他是个医士人家女儿。
生下一双儿女金郎、玉姐。
我在郑州做着个六案都孔目。
今日衙门中无甚事,回家里去,见一簇人闹。
祗候,你看是甚么人?
(祗候问云)你是什么人,倒在地上?
(李四云)小人害急心疼,看看至死。
哥哥可怜见,救小人一命咱!
(祗候见末科,云)是一个人害急心疼,倒在地下。
(正末云)我试看咱。
兀那君子,为甚么倒在地下?
(李四云)小人急心疼,看看至死,怎么救小人一命!
(正末云)那里不是积福处?
我浑家善治急心疼,领他到家中,与他一服药吃,怕做甚么!
祗候人,扶他家里来。
大嫂那里?
(贴旦见末科,云)孔目来了也,安排茶饭你吃。
(正末云)且不要茶饭。
我来狮子店门首。
见一人害急心疼,我领将来,你与他一服药吃,救他性命,那里不是积福处!
(贴旦云)待我调药去。
(做调药科,云)君子,你试吃这药。
(李四吃药科,云)我吃了这药。
哎哟,无事了也!
多谢官人、娘子!
若不是官人、娘子,那里得我这性命来?
(正末云)我问君子,那里人氏,姓甚名谁?
(李四云)小人姓李,排行第四,人口顺都叫李四。
许州人氏,打银为生。
(贴旦云)你也姓李,我也姓李,有心要认你做个兄弟,未知孔目心中肯不肯?
我问孔目咱。
(做问末科,云)这人也姓李,我也姓李,我有心待认他做个兄弟。
孔目,意下如何?
(正末云)大嫂,你主了便罢。
兀那李四,你近前来,我浑家待认你做个兄弟,你意下如何?
(李四云)你救了我性命,休道是做兄弟,在你家中随驴把马,也是情愿。
(正末云)你便是我舅子,我浑家就是你亲姐姐一般。
兄弟,你为甚么到这里?
(李四云)你便是我亲姐姐、姐夫。
有人欺负我来,你与我做主!
(正末云)谁欺负你来,我便着人拿去,谁不知我张珪的名儿!
(李四云)不是别人,是鲁斋郎强夺了我浑家去了。
姐姐、姐夫,与我做主!
(末做掩口科,云)哎哟,唬杀我也!
早是在我这里,若在别处,性命也送了你的。
我与你些盘缠,你回许州去罢。
这言语你再也休提!
(唱)【仙吕】【端正好】被论人有势权,原告人无门下,你便不良会可跳塔轮铡,那一个官司敢把勾头押?
提起他名儿也怕。
【幺篇】你不如休和他争,忍气吞声罢;
别寻个家中宝、省力的浑家。
说那个鲁斋郎,胆有天来大。
他为臣不守法,将官府敢欺压,将妻女敢夺拿,将百姓敢蹅踏,赤紧的他官职大的忒稀诧!
(下)(李四云)我这里既然近不的他,不如仍还许州去也。
(下)第一折(鲁斋郎上,云)小官鲁斋郎。
自从许州拐了李四的浑家,起初时性命也似爱他,如今两个眼里不待见他。
我今回到这郑州,时遇清明节令,家家上坟祭扫,必有生得好的女人,我领着张龙一行步从,直到郊野外踏青走一遭去来。
(下)(正末引贴旦上,云)自家张珪。
时遇寒食,家家上坟。
我今领着妻子,上坟走一遭去。
想俺这为吏的,多不存公道,熬的出身,非同容易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则俺这令史当权;
案房里面关文卷,但有半点儿牵连,那刁蹬无良善。
【混江龙】休想肯与人方便,衜一片害人心,勒掯了些养家缘。
(带云)听的有件事呵,(唱)押文书心情似火,写帖子勾唤如烟;
教公吏勾来衙院里,抵多少笙歌引至画堂前!
冒支国俸,滥取人钱,那里管爷娘冻馁,妻子熬煎?
经旬间不想到家来,破工夫则在那娼楼串;
则图些烟花受用,风月留连。
【油葫芦】只待置下庄房买些下田,家私积有数千;
那里管三亲六眷尽埋冤。
逼的人卖了银头面,我戴着金头面;
送的人典了旧宅院,我住着新宅院。
有一日限满时,便想得重迁;
怎知他提刑司刷出三宗卷,恁时节带铁锁纳赃钱。
【天下乐】那其间敢卖了城南金谷园!
百姓见无权,一味里掀,波家私如败云风乱卷;
或是流二千,遮莫徒一年,恁时节则落的几度喘。
(云)早来到坟所也。
(唱)【金盏儿】觑郊原,正晴暄,古坟新土都添遍,家家化钱烈纸痛难言。
一壁厢黄鹂声恰恰,一壁厢血泪滴涟涟,正是莺啼新柳畔,人哭古坟前。
(贴旦云)孔目,咱慢慢耍一会家去。
(鲁斋郎引张龙上,云)你都跟着我闲游去来。
这一所好坟也!
树木上面一个黄莺儿。
小的,将弹弓来。
(做打弹科)(徕儿哭云)奶奶,打破头也!
(贴旦云)那个弟子孩儿,闲着那驴蹄烂爪,打过这弹子来?
(正末云)这个村弟子孩儿无礼,我家坟院里打过弹子来。
你敢是不知我的名儿!
我出去看波。
(唱)【后庭花】是谁人墙外边,直恁的没体面?
我擦擦的望前去,(鲁斋郎云)张珪,你骂谁哩?
(正末唱)唬的我行行的往后偃。
(鲁斋郎云)你这弟子孩儿作死也!
我是谁,你骂我?
(正末唱)我恰便似坠深渊,把不定心惊胆战,有这场死罪愆!
我今朝遇禁烟,到先茔来祭奠,饮金杯,语笑喧;
他弓开时似月圆,弹发处又不偏,刚落在我面前。
(鲁斋郎云)张珪,你骂我呵,不是寻死哩!
(正末唱)【青哥儿】你教我如何、如何分辨?
(贴旦云)是那一个不晓事弟子孩儿,打破我孩儿的头!
(正末唱)省可里乱语胡言。
(徕儿云)打破我头也!
(正末唱)哎,你个不识忧愁小业冤!
唬的我魂魄萧然,言语狂颠。
谁敢迟延?
我只得破步撩衣走到跟前,少不的把屎做糕糜咽。
(正末做跪科)(鲁斋郎云)张珪,你怎敢骂我,你不认的我?
觑我一觑,该死!
你骂我,该甚么罪过?
(正末云)张珪不知道是大人。
若知道是大人呵,张珪那里死的是!
(鲁斋郎云)君子千言有一失,小人千言有一当。
他不知是我,若知是我,怎么敢骂我?
不和你一般见识。
这座坟是谁家的?
(正末云)是张珪家的。
(鲁斋郎云)消不得你请我坟院里坐一坐,敢你祖宗都得生天!
(正末云)只是张珪没福消受。
请大人到坟院里坐一坐。
(鲁斋郎云)倒好一座坟院也.我听的有女人言语,是谁?
(正末云)是张珪的丑媳妇儿。
(鲁斋郎云)消不得拜我一拜?
(正末云)大嫂,你来拜大人。
(贴旦云)我拜他怎地?
(正末云)你只依着我。
(贴旦出拜)(鲁斋郎还礼科,云)一个好女子也!
他倒有这个浑家,我倒无。
张珪,你这厮该死,怎敢骂我?
这罪过且不饶你!
近前,将耳朵来:
把你媳妇明日送到我宅子里来!
若来迟了,二罪俱罚。
小厮,将马来,我回去也。
(下)(贴旦云)孔目,他是谁,你这等怕他?
(正末云)大嫂,咱快收拾回家去来。
(唱)【赚煞】哎,只被你巧笑倩祸机藏,美目盼灾星现;
也是俺连年里时乖运蹇,可可的与那个恶那吒打个撞见,唬的我似没头鹅、热地上的蚰蜒。
恰才个马头边附耳低言,一句话似亲蒙帝王宣。
(做拿弹子拜科)(唱)这弹子举贤荐贤,他来的扑头扑面,明日个你团圆却教我不团圆!
(下)第二折(鲁斋郎引张龙上,诗云)着意栽花花不发,等闲插柳柳成阴。
谁识张珪坟院里,倒有风流可喜活观音!
小官鲁斋郎,因赏玩春景,到于郊野外张珪坟前,看见树上歇着黄莺儿,我拽满弹弓,谁想落下弹子来,打着张珪家小的,将我千般毁骂。
我要杀坏了他,不想他倒有个好媳妇!
我着他今日不犯,明日送来。
我一夜不曾睡着。
他若来迟了,就把他全家尽行杀坏。
张龙,门首觑者,若来时,报复我知道。
(正末同贴旦上,云)大嫂,疾行动些!
(贴旦云)才五更天气,你敢风魔九伯,引的我那里去?
(正末云)东庄姑娘家有喜庆勾当,用着这个时辰,我和你行动些!
大嫂,你先行。
(贴旦先行科)(正末云)张珪,怎了也?
鲁斋郎大人的言语:
张珪,明日将你浑家,五更你便送到我府中来。
我不送去,我也是个死;
我待送去,两个孩儿久后寻他母亲,我也是个死。
怎生是好也呵?
(唱)【南吕】【一枝花】全失了人伦天地心,倚仗着恶党凶徒势,活支剌娘儿双拆散,生各札夫妇两分离。
从来有日月交蚀,几曾见夫主婚、妻招婿?
今日个妻嫁人、夫做媒,自取些奁房断送陪随,那里也羊酒、花红、缎匹?
【梁州第七】他凭着恶哏哏威风纠纠,全不怕碧澄澄天网恢恢。
一夜间摸不着陈抟睡,不分喜怒,不辨高低。
弄的我身亡家破,财散人离,对浑家又不敢说是谈非,行行里只泪眼愁眉。
你、你、你,做了个别霸王自刎虞姬,我、我、我,做了个进西施归湖范蠡,来、来、来,浑一似嫁单于出塞明妃。
正青春似水,娇儿幼女成家计,无忧虑,少萦系;
平地起风波二千尺,一家儿瓦解星飞!
(贴旦云)俺走了这一会,如今姑娘家在那里?
(正末云),则那里便是。
(贴旦云)这个院宅便是?
他做甚么生意,有这等大院宅?
(正末唱)【牧羊关】怕不晓日楼台静,春风帘幕低。
没福的怎生消得!
这厮强赖人钱财,莽夺人妻室,高筑座营和寨,斜搠面杏黄旗,梁山泊贼相似,与蓼儿洼争甚的!
(云)大嫂,你靠后。
(正末见张龙科,云)大哥,报复一声,张珪在于门首。
(张龙云)你这厮才来,你该死也!
你则在这里,我报复去。
(鲁斋郎云)兀那厮,做甚么?
(张龙云)张珪两口儿在于门首。
(鲁斋郎云)张龙,我不换衣服罢,着他过来见。
(末、旦叩见科)(鲁斋郎云)张珪,怎这早晚才来?
(正末云)投到安伏下两个小的,收拾了家私,四更出门,急急走来,早五更过了也。
(鲁斋郎云)这等,也罢。
你着那浑家近前来我看。
(做看科,云)好女人也!
比夜来增十分颜色。
生受你,将酒来吃三杯。
(正末唱)【四块玉】将一杯醇糯酒十分的吃。
(贴旦云)张孔目少吃,则怕你醉了。
(正末唱)更怕我酒后疏狂失了便宜。
扭回身刚咽的口长吁气,我乞求得醉似泥,唤不归;
(贴旦云)孔目,你怎么要吃的这等醉?
(正末云)大嫂,你那里知道?
(唱)我则图别离时,不记得。
(贴旦云)孔目,你这般烦恼,可是为何?
(正末云)大嫂,实不相瞒,如今大人要你做夫人,我特特送将你来。
(贴旦云)孔目,这是甚么说话!
(正末云)这也由不的我。
事已至此,只得随顺他便了。
(唱)【骂玉郎】也不知你甚些儿看的能当意?
要你做夫人,不许我过今日,因此上急忙忙送你到他家内。
(贴旦云)孔目,你这般下的也!
(正末唱)这都是我缘分薄,恩爱尽,受这等死临逼。
(贴旦云)你在这郑州,做个六案都孔目,谁人不让你一分?
那厮甚么官职,你这等怕他,连老婆也保不的?
你何不拣个大衙门,告他去?
(正末云)你轻说些,倘或被他听见,不断送了我也?
(唱)【感皇恩】他、他、他,嫌官小不为,嫌马瘦不骑,动不动挑人眼、剔人骨、剥人皮。
(云)他便要我张珪的头,不怕我不就送去与他;
如今只要你做个夫人,也还算是好的。
(唱)他少甚么温香软玉,舞女歌姬!
虽然道我灾星现,也是他的花星照,你的福星催。
(贴旦云)孔目,不争我到这里来了,抛下家中一双儿女,着谁人照管他?
兀的不痛杀我也!
(正末唱)【采茶歌】撇下了亲夫主不须提,单是这小业种好孤凄。
从今后谁照觑他饥时饭、冷时衣?
虽然个留得亲爷没了母,只落的一番思想一番悲。
(正末同旦掩泣科)(鲁斋郎云),则管里说甚么!
着他到后堂中换衣服去!
(贴旦云)孔目,则被你痛杀我也!
(正末云)苦痛杀我也,浑家!
(鲁斋郎云)张珪,你敢有些烦恼,心中舍不的么?
(正末云)张珪不敢烦恼。
则是家中有一双儿女,无人看管。
(鲁斋郎云)你早不说。
你家中有两个小的,无人照管。
张龙,将那李四的浑家,梳妆打扮的赏与张珪便了。
(张龙云)理会的。
(鲁斋郎云)张珪,你两个小的无人照管,我有一个妹子,叫做娇娥,与你看觑两个小的。
你与了我你的浑家,我也舍的个妹子酬答你。
你醉了骂他,便是骂我一般;
你醉了打他,便是打我一般。
我交付与你,我自后堂去也。
(下)(正末云)这事可怎了也?
罢、罢、罢!
(唱)【黄钟尾】夺了我旧妻儿,却与个新佳配,我正是弃了甜桃绕山寻醋梨。
知他是甚亲戚?
教喝下庭阶,转过照壁;
出的宅门,扭回身体,遥望着后堂内养家的人,贤惠的妻。
非今生是宿世,我则索寡宿孤眠过年岁,几时能勾再得相逢,则除是南柯梦儿里!
(下)第三折(李四上,云)自家李四。
因鲁斋郎夺了我浑家,赶到郑州,告不的他,又回许州来。
一双儿女,不知去向。
那里也难住,我且往郑州,投奔我姐姐、姐夫去也。
(下)(徕儿上,云)我是张孔目的孩儿金郎,妹子玉姐,父亲、母亲人情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
(正末上,云)好是苦痛也!
来到家中,且看两个孩儿说些甚么?
鲁斋郎,你好狠也呵!
(唱)【中吕】【粉蝶儿】倚仗着恶党凶徒,害良民肆生淫欲,谁敢向他行挟细拿粗?
逞刁顽全不想他妻我妇,这的是败坏风俗,那一个敢为敢做!
【醉春风】空立着判黎庶受官厅,理军情元帅府,父南子北各分离,端的是苦、苦!
俺夫妻千死千生,百伶百俐,怎能勾一完一聚?
(徕儿去)爹爹,你来家也,俺奶奶在那里?
(正末云)孩儿,你母亲便来。
(叹科,云)嗨,可怎了也!
(唱)【红绣鞋】怕不待打叠起千忧百虑,怎支吾这短叹长吁?
(徕儿云)俺母亲怎生不见来了?
(正末唱)他可便一上青山化血躯。
将金郎眉甲按,把玉姐手梢扶,兀的不痛杀人也儿共女!
(徕儿云)爹爹,俺母亲端的在那里?
(正末云)你母亲被鲁斋郎夺去了也!
(徕儿云)兀的不气杀我也!
(徕气倒科)(正末救科,云)孩儿,你苏醒者!
则被你痛杀我也!
(张龙引旦上,云)自家张龙便是。
奉着鲁斋郎大人言语,着我送小姐到这里。
张珪在家么?
(正末云)谁在门外?
待我开门看咱。
(做看科,云)呀,你来怎么?
(张龙云)我奉大人言语,着我送小姐与你,休说甚么。
小姐,你也休说甚么。
我回去也。
(下)(正末云)小姐,请进家来!
两个孩儿,来拜你母亲。
小姐,先前浑家止有这两个孩儿,小姐早晚看觑咱!
(旦云)孔目,你但放心,都在我身上。
(正末唱)【迎仙客】你把孩儿亲觑付、厮抬举。
这两个不肖孩儿也有甚么福?
便做道忒贤达,不狠毒。
(里云)孔目,你放心,就是我的孩儿一般看成。
(正末唱)看成的似玉颗神珠,终不似他娘肠肚。
(李四上,云)我来到郑州。
这是姐姐、姐夫家。
我叫门咱(做叫门科)(正末云)谁叫门哩?
我看去。
(见科)(正末云)原来是舅子。
你的症候,我如今也害了也!
(李四云)姐姐有好药!
(正末云)不是那个急心疼症候,用药医得;
是你那整理银壶瓶的症候。
你姐姐也被鲁斋郎夺将去了也!
(李四云)鲁斋郎,你早则要了俺家两个人儿也!
(正末云)舅子,我可也强似你。
他与了我一个小姐,叫做娇娥。
(李四云)鲁斋郎,你夺了我的浑家,草鸡也不曾与我一个。
姐夫,既没了姐姐,我回许州去罢。
(正末云)舅子,这个便是你姐姐一般,厮见一面,怕做甚么?
(李四云)既如此,待我也见一面,我就回去。
姐夫,你可休留我。
(做相见各留意科)(正末云)舅子,你敢要回去么?
(李四云)姐夫,则这里住倒好。
(正末云)好奇怪也!
(唱)【红绣鞋】他两个眉来眼去,不由我不暗暗踌躇。
似这般哑谜儿教咱怎猜做?
那一个心犹豫,那一个口支吾,莫不你两个有些儿曾面熟?
(祗候上,云)张孔目,衙门中唤你趱文书哩。
(正末云)舅子,你和你姐姐在家中,我衙门中趱文书去也。
(下)(旦与李四打悲科)(李四云)娘子,你怎么到得这里?
(徕儿上,云)奶奶,俺爹爹那里去了?
(旦云)衙门中趱文书去了。
(徕儿云)这等,俺两个寻俺爹爹去。
(下)(李四云)则被你想杀我也。
(正末冲上,见科,喝云)你两个待怎么?
(李四同旦跪科)(正末云)他早招了也。
(唱)【石榴花】早难道君子断其初,今日个亲者便为疏。
人还害你待何如?
我是你姐夫,倒做了姨夫。
当初我医可了你病症还乡去,把你似太行山倚仗做亲属;
我一脚的出宅门,你待展污俺婚姻簿,我可便负你有何辜!
【斗鹌鹑】全不似管鲍分金,倒做了孙庞刖足;
把恩人变做仇家,将客僧翻为寺主。
自古道无毒不丈夫,他将了你的媳妇,不敢向鲁斋郎报恨雪冤,则来俺家里歹尤云殢雨。
(李四云)姐夫,实不相瞒,则他便是我的浑家。
改做他的妹子,与了姐夫。
(正末云)谁这般道来?
(唱)【上小楼】谁听你花言巧语,我这里寻根拔树。
谁似你不分强弱,不识亲疏,不辨贤愚。
纵是你旧媳妇、旧丈夫,依旧欢聚,可送的俺一家儿灭门绝户!
(云)我一双孩儿在那里?
(旦云)你去趱文书,他两个寻你去了。
(正末云)眼见的所算了我那孩儿,兀的不气杀我也!
(唱)【幺篇】我一时间不认的人,你两个忒做的出!
空教我乞留乞良、迷留没乱、放声啼哭。
这郑孔目拿定了萧娥胡做,知他那里去了赛娘、僧住?
(云)罢、罢、罢!
浑家被鲁斋郎夺将去了,一双儿女又不知所向。
甫能得了个女人,又是银匠李四的浑家,我在这里怎生存坐?
舅子,我将家缘家计,都分付与你两口儿;
每月斋粮道服,休少了我的。
我往华山出家去也!
(李四云)姐夫,你怎生弃舍了铜斗儿家缘、桑麻地土?
我扯住你的衣服,至死不放你去。
(正末唱)【十二月】休把我衣服扯住,情知咱冰炭不同炉。
(李四云)姐夫,这桑麻地土、宝贝珍珠,怎生割舍的?
(正末唱)管甚么桑麻地土,更问甚宝贝珍珠!
(李四云)姐夫,把我浑家与你罢。
(正末唱)呸,不识羞闲言长语,他须是你儿女妻夫。
(旦云)孔目,你与我一纸休书咱。
(正末唱)【尧民歌】索甚么恩绝义断写休书?
(李四云)鲁斋郎知道,他不怪我?
(正末唱)鲁斋郎也不是我护身符。
(李四云)俺姐姐不知在那里?
(正末唱)他两行红袖醉相扶,美女终须累其夫!
嗟吁,嗟吁!
教咱何处居?
则不如趁早归山去。
(李四云)姐夫,许多家缘家计、田产物业,你怎下的都抛撇了?
(正末唱)【耍孩儿】休道是东君去了花无主'
,你自有莺俦燕侣。
我从今万事不关心,还恋甚衾枕欢娱?
不见浮云世态纷纷变,秋草人情日日疏,空教我泪洒遍湘江竹!
这其间心灰卓氏,干老了相如。
(李四云)俺姐姐不知在那里?
(正末云)你那姐姐呵,(唱)【二煞】这其间听一声金缕歌,看两行红袖舞,常则是笙箫缭绕丫鬟簇;
三杯酒满金鹦鹉,六扇屏开锦鹧鸪,反倒做他心腹。
那厮有拐人妻妾的器具,引人妇女的方术。
(李四云)这一年四季斋粮道服都不打紧。
姐夫,你怎么出的家?
还做你那六案都孔目去!
(正末唱)【尾煞】再休提掌刑名都孔目,做英雄大丈夫,也只是野人自爱山中宿。
眼看那幼子娇妻,我可也做不的主!
(下)(李四云)姐夫去了也。
娘子,我那知道还有完聚的日子!
如今我两个掌着他这等家缘家计,许他的斋粮道服,须按季送去与他,不要少了他的。
(诗云)我李四今年大利,全不似整壶瓶这般晦气。
平空的还了浑家,又得他许多家计。
(同旦下)第四折(外扮包待制引从人上,诗云)冬冬衙鼓响,公吏两边排。
阎王生死殿,东岳摄魂台。
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庐州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氏。
官封龙图阁待制,正授开封府尹。
奉圣人的令,差老夫五南采访。
来到许州,见一儿一女,原来是银匠李四的孩儿。
他母亲被鲁斋郎夺了,他爷不知所向。
这两个孩儿留在身边。
行到郑州,又收得两个儿女,原来是都孔目张珪的孩儿。
他母亲也被鲁斋郎夺了,他爷不知所向。
我将这两个孩儿也留在家中,着他习学文章。
早是十五年光景,如今都应过举,得第了也。
老夫将此一事,切切于心,拳拳在念。
想鲁斋郎恶极罪大,老夫在圣人前奏过:
有一人乃是鱼齐即,苦害良民,强夺人家妻女,犯法百端。
圣人大怒,即便判了斩字,将此人押赴市曹,明正典刑。
得到次日,宣鲁斋郎。
老夫回奏道:
他做了违条犯法的事,昨已斩了。
圣人大惊道;
他有甚罪斩了?
老夫奏道:
他一生掳掠百姓,强夺人家妻女,是御笔亲判'
斩'
字,杀坏了也。
圣人不信,将文书来我看。
岂知鱼齐即三字,鱼字下边添个日字,齐字下边添个小字,即字上边添一点。
圣人见了,道:
苦害良民,犯人鲁斋郎,合该斩首。
被老夫智斩了鲁斋郎,与民除害。
只是银匠李四、孔目张珪,不知所向。
我如今着他两家孩儿,各带他两家女儿,天下巡庙烧香,若认着他父母,教他父子团圆,也是老夫阴骘的勾当。
张千,你分付他两个孩儿同两个女儿,明日往云台观烧香去,老夫随后便来。
(诗云)他不遵王法太疏狂,专要夺人妇女做妻房。
被我中间改做鱼齐即,用心智斩鲁斋郎。
(下)(净扮观主上,云)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小道姓阎,道号双梅,在这云台观做着个住持。
今日无事,看有甚么人来?
(李四同旦儿上,云)自家李四是也。
自从与俺那儿女失散了,十五年光景,知他有也无?
来到这云台观里,与俺姐姐、姐夫并两家的孩儿,做些好事咱。
(做见观主科,云)兀那观主,我是许州人氏,一径的来做些好事。
(观主云)你做甚么好事?
超度谁?
(李四云)超度姐夫张珪、姐姐李氏、一双儿女金郎、玉姐;
还有自己一双儿女喜童、娇儿。
与你这五两银子,权做经钱,(观主云)我出家人,要他怎么?
是好银子,且收下一边。
看斋食,请吃了斋,与你做好事。
(贴旦道扮上,云)贫姑李氏,乃张珪的浑家,被鲁斋郎夺了我去,可早十五年光景。
一双儿女,不知去向,连张珪也不知有无。
鲁斋郎被包待制斩了,我就舍俗出家。
今日去这云台观,与张珪做些好事咱。
早来到也。
(做见观主科)(观主云)一个好道姑也!
道姑,你从那里来?
(贴旦云)我一径的来与丈夫张珪、孩儿金郎、玉姐做些好事。
(李四云)谁与张珪做好事?
(贴旦云)我与张过做好事。
(李四云)兀的不是姐姐李氏!
(相见打悲科)(贴旦云)兄弟,这妇人是谁?
(李四云)这个便是你兄弟媳妇儿。
姐姐,你怎生得出来?
(贴旦云)包待制斩了鲁斋郎,俺都无事释放。
今日来云台观,追荐你姐夫并孩儿金郎、玉姐。
(李四云)我也为此事来,咱和你一同追荐者。
(李徕冠带同小旦上,云)小官李喜童妹子娇儿。
我母亲被鲁斋郎夺将去了,父亲不知所向。
亏了包待制大人,收留俺兄妹二人,教训成人。
今应过举得了头名状元。
奉着包待制言语,着俺去云台观里,追荐我父母去。
早来到了也。
兀那住持那里?
(观主云)早知相公到来,只合远接;
接待不着,勿令见罪。
呀,怎生带着个小姐走?
(李徕云)我一径的来做些好事。
(观主云)相公要追荐何人?
(李徕云)追荐我父亲银匠李四。
(李四云)是谁唤银匠李四?
(李徕云)兀的不是我父亲!
(李四云)你是谁?
(李徕云)则我便是您孩儿喜童,妹子娇儿。
(旦云)孩儿也,你在那里来?
(李徕再说前事,悲科)(李四云)孩儿,拜你姑姑者。
(做拜科)(贴旦云)这两人是谁?
(李四云)这两个便是我的孩儿。
(贴旦悲科.云)你一家儿都完聚了,只是俺那孔目并两个孩儿,不知在那里?
(张徕冠带同小旦上,云)小官是张孔目的孩儿金郎,妹子玉姐。
我母亲被鲁斋郎夺去,父亲不知所向。
多亏了包待制大人,收留俺兄妹二人,教训成人,应过举,得了官也。
包待制着俺云台观追荐父母去,可早来到也。
住持那里?
(观主云)又是一个官人,他也带着小娘子走。
相公到此只甚?
(张徕云)特来做些好事。
(观主云)追荐那一个?
(张徕云)追荐我父亲张珪,母亲李氏。
(贴旦云)谁唤张珪、李氏?
(张徕云)我唤来。
(贴里云)你敢是金郎么?
(张徕云)妹子,兀的不是母亲!
(做悲科)(贴旦云)这十五年,你在那里来?
(张徕云)自从母亲去了,父亲不知所向。
多亏了包待制大人,将我兄妹二人教训,应过举,得了官也。
今日奉包待制言语,着俺云台观追荐父母,不想得见母亲;
不知俺父亲有也无?
(做悲科)(李四云)姐姐,这个既是你的儿子,我把女儿娇儿,与外甥做媳妇罢。
(张徕云)母亲,将妹子玉姐与兄弟为妻,做一个交门亲眷,可不好那?
(贴旦云)俺两家子母怕不完聚,只是孔目不知在那里?
教我如何放的下!
(做悲科)(正末愚鼓简板上,诗云)身穿羊皮百衲衣,饥时化饭饱时归。
虽然不得神仙做,且躲人间闲是非。
想俺出家人,好是清闲也呵。
(唱)【双调】【新水令】想人生平地起风波,争似我乐清闲支着个枕头儿高卧!
只问你炼丹砂唐吕翁,何如那制律令汉萧何?
我这里醉舞狂歌,繁花梦已参破。
【风人松】利名场上苦奔波,因甚强夺?
蜗牛角上争人我,梦魂中一枕南柯。
不恋那三公华屋,且图个五柳婆婆。
(云)俺这出家人,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好是快活也呵!
(唱)【甜水令】俺这里春夏秋冬,林泉兴味,四时皆可。
常则是日夜宿山阿,有人相问,静里工夫,炼形打坐,笑指那落叶辞柯。
【折桂令】想当初向清明日共饮金波,张孔目家世坟莹,须不是风月鸣珂。
他将俺儿女夫妻,直认做了云雨巫娥。
俺自撇下家缘过活,再无心缎匹缤罗你只管信口开合,絮絮聒聒;
俺张孔目怎还肯缘木求鱼,鲁斋郎他可敢暴虎冯河!
【雁儿落】鲁斋郎忒太过,(带云)他道:
张珪,将你媳妇则明日五更送将来,我要!
(唱)不是张孔目从来懦。
他在那云阳市剑下分,我去那华山顶峰头卧。
(云)我则道他一世儿荣华富贵,可怎生被包待制斩了,人皆欢悦。
(唱)【得胜令】今日个天理竟如何?
黎庶尽讴歌。
再不言宋天子英明甚,只说他包龙图智慧多。
鲁斋郎哥哥,自惹下亡身祸;
我舍了个娇娥,早先寻安乐窝。
(云)今日我去云台观散心咱。
(贴旦云)李四,你看那道人,好似你姐夫。
你试唤他一声咱!
(李四叫科,云)张孔目!
(正末回头科,云是谁叫张孔目?
(做见科,云)兀的不是我浑家李氏!
(贴巨云)你怎撇了我出了家?
劝你还俗罢!
(正末诗云)你待散时我不散,悲悲切切男儿汉。
从前经过旧恩情,要我还俗呵,有如曹司翻旧案。
(众云)你还了俗罢!
(正未云)我修行到这个地步,如何肯再还俗?
(众拜科)(正末唱)【川拨棹】不索你闹镬铎,磕着头礼拜我。
(李四云)姐夫,今日咱两家夫妇儿女都完聚了,你可怎生舍的出家去?
你依着我,只是还了俗者!
(正末唱)谁听你两道三科,嚷似蜂窝,甜似蜜钵!
我若是还了俗可未可!
(贴旦云)孔目,平素你是受用的人,你为何出家?
你怎生受得那苦?
(正末唱)【七弟兄】你那里问我为何受寂寞,我得过时且自随缘过,得合时且把眼来合,得卧时侧身和衣卧。
【梅花酒】不是我自间阔,趁浪逐波,落落拓拓,大笑呵呵。
夫共妻、任摘离,儿和女、且随他。
我这里、自磨陀,饮香醪、醉颜配,拚沉睡、在松萝。
【收江南】呀!
抵多少南华庄子鼓盆歌,乌飞兔走疾如梭,猛回头青鬓早皤皤。
任傍人劝我,我是个梦中醒人,怎好又着他魔?
(包待制冲上,云)事不关心,关心者乱。
老夫包拯。
来到这云台观,见一簇人闹,不知为甚么?
(李四云)爷爷,小的是许州人银匠李四。
俺姐姐被鲁斋郎强夺为妻,幸得爷爷智斩鲁斋郎,如今俺姐姐回家来了,争奈姐夫张珪出了家,不肯认他,因此小的每和他儿女在此相劝,只望爷爷做主咱!
(包待制云)兀那张珪,你为何不认他?
(正末云)我因一双儿女,不知所在,已是出家多年了,认他做甚么?
(包待制云)张珪,你那儿女和李四的儿女,都在跟前。
这十五年间,我都抬举的成人长大,都应过举,得了官也。
如今将李四的女儿,与张珪的孩儿为妻;
张珪的女儿,与李四的孩儿为妻,你两家做个割不断的亲眷。
张珪,你快还了俗者!
(词云)则为鲁斋郎苦害生民,夺妻女不顾人伦。
被老夫设智斩首,方表得王法无亲。
你两家夫妻重会,把儿女各配为婚。
今日个依然完聚。
一齐的仰荷天恩。
(正末同众拜谢科)(唱)【收尾】多谢你大恩人救了咱全家祸,抬举的孩儿每双双长大,莫说他做亲的得成就好姻缘,便是俺还俗的也不误了正结果。
题目三不知同会云台观正名包待制智斩鲁斋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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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老孤、正末一折)(正末、卜儿一折)(夫人上,云住)(正末见夫人住)(夫人云了,下)(正末书院坐定)(正旦扮侍妾上,云)夫人言语,道有小千户到来,教燕燕伏侍去。
别个不中,则你去。
想俺这等人好难呵!
【仙吕】【点绛唇】半世为人,不曾教大人心困。
虽是搽胭粉,只争不裹头巾,将那等不做人的婆娘恨。
【混江龙】男儿人若不依本分,一个抢白是非两家分。
壮鼻凹硬如石铁,教满耳根都做了烧云。
普天下汉子尽教都先有意,牢把定自己休不成人。
虽然两家无意,便待一面成亲,不分晓便似包着一肚皮干牛粪。
知人无意,及早抽身。
【油葫芦】大刚来妇女每常川有些没事哏,止不过人道村,至如那村字儿有甚辱家门?
更怕我脚蹅虚地难安稳,心无实事自资隐。
即渐了虚变做实假做真,直到说得教大半人评论,那时节旋洗垢,不盘根。
【天下乐】合下手休教惹议论。
(见末了)(末云了)(正旦唱)哥哥的家门,不是一跳身。
(末云了)(正旦唱)便似一团儿搘成官定粉。
(云)燕燕敢道么?
(末云了)(正旦唱)和哥哥外名,燕燕也记得真,唤做魔合罗小舍人。
(末云了)(旦捧砌末唱)【那吒令】等不得水温,一声要面盆;
恰递与面盆,一声要手巾;
却执与手巾,一声解纽门。
使的人无淹润、百般支分!
(末云了)(正旦笑云)量姊妹房里有甚好?
【鹊踏枝】入得房门,怎回身?
厅独卧房儿窄窄别别,有甚铺呈?
燕燕己身有甚么孝顺?
拗不过哥哥行在意殷勤。
【寄生草】卧地观经史,坐地对圣人。
你观的国风、雅、颂施诂训,诵的典谟训诰居尧舜,(末云了)(正旦唱)说的温良恭俭行忠信。
燕燕子理会得龙盘虎踞灭燕齐,谁会甚儿婚女聘成秦晋?
(末云)这书院好。
【幺篇】这书房存得阿马,会得客宾。
翠筠月朗龙蛇印,碧轩夜冷灯香信,绿窗雨细琴书润。
每朝席上宴佳宾,抵多少十年窗下无人问!
(末云住)(正旦唱)【村里迓鼓】更做道一家生女,百家求问。
才说贞烈,那里取一个时辰?
见他语言儿栽排得淹润,怕不待言词硬,性格村、他怎比寻常世人?
(末云了)(正旦唱)【元和令】无男儿只一身,担寂寞受孤闷;
有男儿呓梦入劳魂,心肠百处分。
知得有情人不曾来问肯,便待要成眷姻。
【上马娇】自勘婚,自说亲,也是贱媳妇责媒人。
往常我冰清玉洁难亲近,是他亲,子管教话儿亲。
我煞待嗔,我便恶相闻。
【胜葫芦】怕不依随蒙君一夜恩,争奈忒达地、忒知根,兼上亲上成亲好对门。
觑了他兀的模样,这般身分。
若脱过这好郎君。
【幺篇】教人道眼里无珍一世贫;
成就了又怕辜恩。
若往常烈焰飞腾情性紧,若一遭儿恩爱,再来不问,枉侵了这百年恩。
(云)子末你不志诚?
(末云了)(正旦唱)【后庭花】我往常笑别人容易婚。
打取一千个好嚏喷。
我往常说贞烈自由性,嫌轻狂恶尽人。
不争你话儿亲,自评自论;
这一交直是哏,亏折了难正本。
一个个忒忺新,一个个不是人。
【柳叶儿】一个个背槽抛粪,一个个负义忘恩,自来鱼雁无音信。
自思忖,不审得话儿真,枉葫芦提了燕尔新婚。
(调让了)(正旦云)许下我的,休忘了!
(末云了)(旦出门科)【尾】忽地却掀帘,兜地回头问,不由我心儿里便亲。
你把那并枕睡的日头儿再定轮,休教我逐宵价握雨携云。
过今春,先教我不系腰裙,便是半簸箕头钱扑个复纯。
教人道眼里有珍,你可休言而无信!
(云)许下我包髻、团衫、绣手巾。
专等你世袭千户的小夫人。
(下)第二折(外孤一折)(正末、外旦郊外一折)(正末、六儿上)(正旦带酒上,云)却共女件每蹴罢秋千,逃席的走来家。
这早晚小千户敢来家了也。
【中吕】【粉蝶儿】年例寒食,邻姬每斗来邀会,去年时没人将我拘管收拾。
打秋千,闲斗草,直到个昏天黑地;
今年个不敢来迟,有一个未拿着性儿女婿。
(做到书院见末云)你吃饭末?
(末不奈烦科)【醉春风】因甚把玉粳米牙儿抵,金莲花攒枕倚?
或嗔或喜脸儿多?
哎!
你、你!
教我没想没思,两心两意,早晨古自一家一计!
(正旦云)我猜你咱。
(末云)【朱履曲】莫不是郊外去逢着甚邪祟?
又不疯又不呆痴,面没罗、呆答孩、死堆灰。
这烦恼在谁身上?
莫不在我根底,打听得些闲是非?
(末云了)(旦审住)(云)是了!
【满庭芳】见我这般微微喘息,语言恍惚,脚步儿查梨。
慢松松胸带儿频那系,裙腰儿空闲里偷提。
见我这般气丝丝偏斜了髟狄髻,汗浸浸折皱了罗衣。
似你这般狂心记,一番家搓揉人的样势,休胡猜人,短命黑心贼!
(末云了)(正旦云)你又不吃饭也,睡波。
(末更衣科)(正旦唱)【十二月】直到个天昏地黑,不肯更换衣袂;
把兔鹘解开,纽扣相离,把袄子疏剌剌松开上拆,将手帕撇漾在田地。
(末慌科)(正旦唱)【尧民歌】见那厮手慌脚乱紧收拾,被我先藏在香罗袖儿里。
是好哥哥和我做头敌,咱两个官司有商议。
休提!
体提!
哥哥撇下的手帕是阿谁的?
(末云了)(正旦唱)【江儿水】老阿者使将来伏侍你,展污了咱身起。
你养着别个的,看我如奴婢,燕燕那些儿亏负你?
(旦做住)(末告科)(正旦唱)【上小楼】我敢摔碎这盒子,玳瑁纳子,教石头砸碎。
(带云)这手帕。
(唱)剪了做靴檐,染了做鞋面,持了做铺持。
一万分好待你,好觑你!
如今刀子根底,我敢割得来粉零麻碎!
(末云了)(正旦云)直恁值钱!
(唱)【幺】更做道你好处打唤来的,却怎看得非轻,看得值钱,待得尊贵?
这两下里捻捎的,有多少功绩,到重如细搀绒绣来胸背?
(云了)(正旦唱)【哨遍】并不是婆娘人把你抑勒,招取那肯心儿自说来的神前誓。
天果报,无差移,子争个来早来迟。
限时刻,十王地藏,六道轮回,单劝化人间世。
善恶天心人意,人间私语,天闻若雷。
但年高都是积善好心人;
早寿夭都是辜恩负德贼。
好说话清晨,变了卦今日,冷了心晚夕。
(宋云)(正旦出来科)(唱)【耍孩儿】我便做花街柳陌风尘妓,也无那忺过三朝五日。
你那浪心肠看得我忒容易,欺负我是半良半贱身躯。
半良身情深如你那指腹为亲妇;
半贱体意重似拖麻拽布妻。
想不想在今日,都了绝爽利,休尽我精细。
(云)我往常伶俐,今日都行不得了呵!
(唱)【五煞】别人斩眉我早举动眼,道头知道尾。
你这般沙糖般甜话儿多曾吃!
你又不是残花酝酿蜂儿蜜,细雨调和燕子泥。
自笑我狂踪迹。
我往常受那无男儿烦恼,今日知有丈夫滋味。
【四煞】待争来怎地争?
待悔来怎地悔?
怎补得我这有气分全身体?
打也阿儿包髻,真加要带与别人成美,况团衫怎能勾披?
他若不在俺宅司内,便大家南北,各自东西!
【三煞】明日索一般供与他衣袂穿,一般过与他茶饭吃,到晚送得他被底成双睡。
他做成暖帐三更梦,我拨尽寒炉一夜灰。
有句话存心记:
则愿得辜恩负德,一个个荫于封妻!
【二煞】出门来一脚高一脚低,自不觉鞋底儿着田地。
痛连心除他外谁根前说,气夯破肚别人行怎又不敢提?
独自向银蟾底,则道是孤鸿伴影,几时吃四马攒蹄?
【尾】呆敲才、呆敲才休怨天;
死贱人、死贱人自骂你!
本待要皂腰裙,刚待要蓝包髻,则这的是折挂攀高落得的!
(下)第三折(孤一折)(夫人一折)(末、六儿一折)(正旦上,云)好烦恼人呵!
(长吁了)【越调】【斗鹌鹑】短叹长吁,千声万声;
捣枕捶床,到三更四更。
便似止渴思梅,充饥画饼,因甚顷刻体?
则伤我取次成。
好个个舒心,干支刺没兴。
【紫花儿序】好轻乞列薄命,热忽刺姻缘,短古取恩情。
(见灯蛾科,云)哎!
蛾儿,俺两个有比喻:
见一个耍蛾儿来往向烈焰上飞腾,正撞着银灯,拦头送了性命。
咱两个堪为比并:
我为那包譬白身,你为这灯火青荧。
(云)我救这蛾儿。
(做起身挑灯蛾科,云)哎!
蛾儿,俺两个大刚来不省呵!
(唱)【幺篇】我把这银灯来指定,引了咱两个魂灵,都是这一点虚名。
怕不百伶百俐,千战千赢,更做道能行怎离得影?
这一场其身不正,怎当那厮大四至铺排,小夫人名称?
(末、六儿上八开门了)(末云)(正旦唱)【梨花儿】是教我软地上吃交,我也不共你争。
煞是多劳重,降尊临卑,(云)有劳长者车马,贵脚踏于贱地,小的每多谢承。
本待麻线道上不和你一处行;
(云)你依得我一件事,依得我愿随鞭镫。
(云)你要我饶你咱,再对星月赌一个誓。
(云了)(出门了)(正旦唱)【紫花儿序】你把遥天指定,指定那淡月疏星,再说一个海誓山盟;
我便收撮了火性,铺撒了人情,忍气吞声,饶过你那亏人不志诚。
赚出门程,(入房科)呼的关上栊门,铺的吹灭残灯。
(末告,不开门了)(末怒云了,下)(里闪下)(夫人上住)(末上,见住)(云了)(夫人唤了)(旦上,见夫人了)(夫人云了)(旦云)燕燕不会,去不得。
(唱)【小桃红】燕燕上复传示煞曾经,谁会甚儿女成婚聘?
甚的是许出羞、下红定?
问这洛阳城,少甚么能言快语官媒证?
燕燕怎敢假名托姓?
但教我一权为政,情取火上等冬凌。
(云)燕燕不去!
(末云)(夫人怒云了)(正旦唱)【调笑令】这厮短命,没前程,做得个轻人还自轻,横死口里栽排定。
老夫人随邪水性,道我能言快语说合成,我说波娘七代先灵!
,【圣药王】然道户厮迎,也合再打听,两门亲便走一遭儿成。
我若到那户庭,见那婢婷,若是那女孩儿言语没实诚,俺这厮强风情。
(虚下)(外孤上)(旦上,见孤云)夫人使来问小姐亲事,相公许不许,燕燕回去。
(外孤云了)(闪下)(外旦上)(旦随上,见了,云)特地来问小姐亲事,许不许?
回去。
(外旦许了)(正旦唱)【鬼三台】女孩儿言着婚聘,则合低了胭颈,羞答答地禁声;
刬地面皮上笑容生,是一个不识羞伴等。
俺那厮做事一灭行,这妮子更敢有四星。
把体面妆沉,把头梢自领。
(旦背云)着几句话破了这门亲!
(对外旦云)小姐,那小千户酒性歹。
(外旦骂住)(旦云)呀,早第一句儿。
(唱)【天净沙】先教人掩扑了我几夜恩情,来这里被他骂得我百节酸疼,我便似墙贼蝎蜇呼声。
空使心作幸,被小夫人引了我魂灵。
(外旦云了)(旦云)你道有铁脊梁的,你手里做媳妇。
【东原乐】我是你心头病,你是我眼内钉,都是那等不贤慧的婆娘传槽病。
你子牢蹅着八字行,俺那厮陷坑,没一日曾干净。
【绵答絮】我又不是停眠整宿,大刚来窃玉偷香,一时间宠幸。
数日间饮过,俺那厮一日一个王魁负桂英。
你被人推、人推更不轻;
俺那厮一霎儿新情,撒地腿脡麻,歇地脑袋疼。
【拙鲁速】终身无簸箕星,指云中雁做羹。
时下且口口声声,战战兢兢,袅袅婷婷,坐坐行行;
有一日孤孤另另,冷冷清清,咽咽哽哽,觑着你个拖汉精!
【收尾】大刚来主人有福牙推胜,不似这调风月媒人背厅。
说得他美甘甘枕头儿上双成,闪得我薄设设被窝儿里冷!
(下)第四折(老孤、外孤上)(众外上)(夫人上住)(正末、正旦、外旦上住)(正旦唱)【双调】【新水令】双撒敦是部尚书,女婿是世袭千户。
有二百匹金勒马,五十辆画轮车。
说得他儿女妻夫,似水如鱼;
撇得我鳏寡孤独,那的是撮合山养身处?
【驻马听】官人石碾连珠,满腰背无瑕玉免鹘;
夫人每是依时按序,细搀绒全套绣衣服。
包髻是缨络大真珠,额花是秋色玲珑玉。
悠悠的品着鹧鸪,雁行般但举手都能舞。
(做与外旦插带了科)(外旦云)(正旦唱)【甜水令】姐姐骨甜肉净,堪描堪塑。
生得肌肤似凝酥。
从小里梅香、嬷嬷抬举,问燕燕梳裹何如?
【折桂令】他是不曾惯傅粉施朱,包髻不仰不合,堪画堪图。
你看三插花枝,颤巍巍稳当扶疏。
则道是烟雾内初生月兔,元来是云鬓后半露琼梳。
百般的观觑,一刬的全无市井尘俗,压尽其余。
(末云了)(正旦揪搜末科),(唱)【水仙子】推那领系眼落处,采揪住那系腰行行掐胯骨。
我这般拈拈掐掐有甚难当处?
想我那声冤不得苦痛处。
你不合先发头怒;
你若无言语,怎敢将你觑付,你则索做使长、郎主。
(孤云了)(正旦唱)【殿前欢】俺千户跨龙驹,称得上的敢望七香车。
愿结同心结,永挂合欢树。
蛮凤娇雏,连理枝比目鱼。
千载相完聚,花发无风雨。
头白相守,眼黑处全无。
(老孤问了)(正旦云)煞曾勘婚来。
(唱)【乔牌儿】勘婚处恰岁数,出嫁后有衣禄。
若言招女婿,下财钱将娶过去。
【挂玉钩】是个破败家私铁扫帚,没些儿发旺夫家处,可更绝子嗣、妨公婆、克丈夫,脸上承泪靥无重数。
今年见吊客临,丧门聚;
反阴覆阴,半载其余。
【落梅风】据着生的年月,演的岁数,不是个义夫节妇,休想得五男并二女,死得教灭门绝户!
(夫人云了)(旦跪唱)【雁儿落】燕燕那书房中伏侍处,许第二个夫人做。
他须是人身人面皮,人口人言语!
【得胜令】到如今总是彻梢虚,燕燕不是石头镌、铁头做;
教我死临侵身无措,错支刺心受苦。
(夫人云了)(正旦唱)瘫痪着身躯,教我两下里难停住;
气夯破胸脯,教燕燕两下里没是处。
【阿古令】满盏内盈盈绿醑,子合当作婢为奴。
谢相公、夫人抬举,怎敢做三妻两妇?
子得和丈夫一处对舞,便是燕燕花生满路。
题目双莺燕暗争春正名诈妮子调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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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冤家,在天涯,偏那里绿杨堪系马。
困坐南窗下,数对清风想念他。
蛾眉淡了教谁画?
瘦岩岩羞戴石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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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外扮石府尹引张千上,诗云),少小知名达礼闱,白头犹未解朝衣。
年来屡上陈情疏,怎奈君恩不放归。
老夫姓石名敏,字好问。
幼年进士及第,随朝数载,累蒙擢用。
谢圣恩可怜,除授济南府尹之职。
我有个同窗故友,姓韩名辅臣。
这几时不知兄弟进取功名去了,还只是游学四方?
一向音信杳无,使老夫不胜悬念。
今日无甚事,在私宅闲坐。
张千,门首觑者,若有客来时,报复我知道。
(张千云)理会的。
(末扮韩辅臣上,诗云)流落天涯又几春,可怜辛苦客中身。
怪来喜鹊迎头噪,济上如今有故人。
小生姓韩名辅臣,洛阳人氏。
幼习经史,颇看诗书,学成满腹文章,争奈功名未遂。
今欲上朝取应,路经济南府过,我有个八拜交的哥哥是石好问,在此为理,且去与哥哥相见一面,然后长行。
说话中间,早来到府门了也。
左右,报复去。
道有故人韩辅臣特来相访。
(张千报云)禀老爷得知,有韩辅臣在于门首。
(府尹云)老夫语未悬口,兄弟早到。
快有请!
(张千云)请进。
(做见科)(韩辅臣云)哥哥,数载不见,有失问候。
请上,受你兄弟两拜。
(做拜科)(府尹云)京师一别,几经寒暑,不意今日惠顾,殊慰鄙怀。
贤弟请坐。
张千,看酒来!
(张千云)酒在此。
(做把盏科)(府尹云)兄弟满饮一杯。
(做回酒科)(韩辅臣云)哥哥也请一杯!
(府尹云)筵前无乐,不成欢乐。
张千,与我唤的那上厅行首杜蕊娘来,服侍兄弟饮几杯酒。
(张千云)理会的。
出的这门来,这是杜蕊娘门首。
杜大姐在家么?
(正旦扮杜蕊娘上,云)谁唤门哩?
我开了这门看,(做见科)(张千云)府堂上唤官身哩。
(正旦云)要官衫么?
(张千云)是小酒,免了官衫。
(做行科)(张千云)大姐,你立在这里,待我报复去。
(做报科)(府尹云)着他进来。
(正旦做见科,云)相公,唤妾身有何分付?
(府尹云)唤你来别无他事,这一位白衣卿相,是我的同窗故交,你把体面相见咱。
(正旦做拜科)(韩辅臣慌回礼云)嫂嫂请起!
(府尹云)兄弟也,这是上厅行首杜蕊娘。
(韩辅臣云)哥哥,我则道是嫂嫂。
(背云)一个好妇人也!
(正旦云)一个好秀才也!
(府尹云)将酒来!
蕊娘,行酒。
(正旦与韩连递三杯科)(府尹云)住,住!
兄弟,我也吃一钟儿。
(韩辅臣云)呀!
却忘了送哥哥。
(正旦递府尹酒,饮科)(正旦云)秀才高姓大名(韩辅臣云)小生洛阳人氏,姓韩名辅臣。
小娘子谁氏之家,姓甚名谁?
(正旦云)妾身姓杜,小字蕊娘。
(韩辅臣云)元来见面胜似闻名!
(正旦云)果然才子,岂能无貌!
(府尹云)蕊娘,你问秀才告珠玉。
(韩辅臣云)兄弟对着哥哥跟前,怎敢提笔?
正是弄斧班门,徒遗笑耳。
(府尹云)兄弟休谦!
(韩辅臣云)这等,兄弟呈丑也。
(做写科,云)写就了。
蕊娘,你试看咱。
(正旦念云)词寄[南乡子]。
(词云)袅娜复轻盈,都是宜描上翠屏。
语若流莺声似燕,丹青,燕语莺声怎画成?
难道不关情,欲语还羞便似曾。
占断楚城歌舞地,娉婷,天上人间第一名。
好高才也!
(韩辅臣云)兄弟此行,本为上朝取应,只因与哥哥久阔,迂道拜访。
幸睹尊颜,复蒙嘉宴。
争奈试期将近,不能久留。
酒散之后,便当奉别。
(府尹云)贤弟且休去,略住三朝五日,待老夫赍发你一路鞍马之费,未为迟也。
张千,打扫后花园,请秀才在书房中安下者!
(韩辅臣云)花园冷静,怕不中么?
(府尹云)既如此,就在蕊娘家安歇如何?
(韩辅臣云)愿随鞭镫!
(府尹云)你看他,一让一个肯。
蕊娘,这是我至交的朋友,与你两锭银子,拿去你那母亲做茶钱,休得怠慢了秀才者!
(正旦云)多谢相公。
(韩辅臣云)兄弟谢了哥哥。
大姐,到你家中,拜你那妈妈去来。
(正旦云)秀才,俺娘忒爱钱哩!
(韩辅臣云)大姐,不妨事,我多与他些钱钞便了也。
(正旦唱)【仙吕】【端正好】郑六遇妖狐,崔韬逢雌虎,那大曲内尽是寒儒。
想知今晓古人家女,都待与秀才每为夫妇。
【幺篇】既不呵,那一片俏心肠,那里每堪分付?
那苏小卿不辨贤愚,比如我五十年不见双通叔;
休道是苏妈妈,也不是醉驴驴。
我是他亲生的女,又不是买来的奴,遮莫拷的我皮肉烂,炼的我骨髓枯,我怎肯跟将那贩茶的冯魁去!
(同韩下)(府尹云)你看我那兄弟,秀才心性,又是那吃酒的意儿,别也不别,径自领着杜蕊娘去了也。
且待三朝五日,差人探望兄弟去。
古语有云:
乐莫乐兮新相知。
岂不信然!
(诗云)华省芳筵不待终,忙携红袖去匆匆。
虽然故友情能密,争似新欢兴更浓!
(下)第一折(搽旦扮卜儿上,诗云)不纺丝麻不种田,一生衣饭靠皇天。
尽道吾家皮解库,也自人间赚得钱。
老身济南府人氏。
自家姓李,夫主姓杜。
所生一个女儿,是上厅行首杜蕊娘。
近日有个秀才,叫做韩辅臣,却是石府尹老爷送来的,与俺女儿作伴。
俺这妮子,一心待嫁他,那厮也要娶我女儿;
中间被我不肯,把他撵出去了。
怎么这一会儿不见俺那妮子,莫非又赶那厮去?
待我唤他:
蕊娘,贱人那里?
(正旦领梅香上,向古门道云)韩秀才,你则躲在房里坐,不要出来,待我和那虔婆颓闹一场去!
(韩辅臣做应云)我知道。
(正旦云)自从和韩辅臣作伴,又早半年光景。
我一心要嫁他,他一心要娶我,则被俺娘板障,不肯许这门亲事。
我想一百二十行,门门都好着衣吃饭;
偏俺这一门,却是谁人制下的?
忒低微也呵!
(唱)【仙吕】【点绛唇】则俺这不义之门,那里有买卖营运?
无资本,全凭着五个字迭办金银。
(带云)可是那五个字?
(唱)无过是恶、劣、乖、毒、狠!
【混江龙】无钱的可要亲近,则除是驴生戟瓮生根。
佛留下四百八门衣饭,俺占着七十二位凶神。
才定脚谢馆接迎新子弟,转回头霸陵谁识旧将军?
投奔我的都是那矜爷害娘、冻妻饿子、折屋卖田、提瓦罐爻槌运;
那些个慈悲为本,多则是板障为门。
(云)梅香,你看奶奶做甚么哩?
(梅香云)奶奶看经哩!
(正旦云)俺娘口业作罪,你这般心肠,多少经文忏的过来?
枉作的业深了也!
(唱)【油葫芦】炕头上主烧埋的显道神,没事哏,苘麻头斜皮脸老魔君。
拿着一串数珠,是吓子弟降魔印;
轮着一条柱杖,是打鸂鶒无情棍。
闲茶房里那一伙老业人,酒杯间有多少闲议论;
频频的间阻休熟分,三夜早赶离门。
(梅香云)姐姐,这话说差了!
我这门户人家,巴不得接着子弟,就是钱龙入门,百般奉承他,常怕一个留他不住;
怎么刚刚三日,便要赶他出门?
决无此理。
(正旦云)梅香,你那里知道!
(唱)【天下乐】他只待夜夜留人夜夜新,殷勤,顾甚的恩!
不依随又道是我女孩儿不孝顺。
今日个漾人头厮摔,含热血厮喷,定夺俺心上人。
(做见科,正旦云)母亲,吃甚么茶饭那?
(卜儿云)灶窝里烧了几个灯盏,吃甚么饭来!
(正旦唱)【醉扶归】有句话多多的苦告你老年尊,累累的嘱托近比邻,一片花飞减却春,我如今不老也非为嫩,年纪小呵须是有气分,年纪老无人问。
(云)母亲,嫁了您孩儿罢,孩儿年纪大了也!
(卜儿云)丫头,拿镊子来,镊了鬓边的白发,还着你觅钱哩!
(正旦云)母亲,你只管与孩儿撇性怎的?
(卜儿云)我老人家如今性子淳善了,若发起村来,怕不筋都敲断你的!
(正旦唱)【金盏儿】你道是性儿淳,我道你意儿村,提起那人情来往佯装钝。
(带云)有几个打踅客旅辈,丢下些刷牙掠头,问奶奶要盘缠家去。
(唱)你可早耳朵闭、眼睛昏;
前门里统镘客,后门里一个使钱勤;
揉开汪泪眼,打拍老精神。
(云)母亲。
嫁了你孩儿者!
(卜儿云)我不许嫁,谁敢嫁?
有你这样生忿忤逆的!
(正旦唱)【醉中天】非是我偏生忿,还是你不关亲,只着俺淡抹浓妆倚市门,积趱下金银囤。
(卜儿做怒科,云)你这小贱人,你今年才过二十岁,不与我觅钱,教那个觅钱?
(正旦唱)你道俺才过二旬,有一日粉消香褪,可不道老死在风尘?
(云)母亲,你嫁了孩儿罢!
(卜儿云)小贱人,你要嫁那个来?
(正旦唱)【寄生草】告辞了鸣珂巷,待嫁那韩辅臣。
这纸汤瓶再不向红炉顿,铁煎盘再不使清油混,铜磨笴再不把顽石运。
(卜儿云)你要嫁韩辅臣这穷秀才,我偏不许你!
(正旦唱)怎将咱好姻缘,生折做断头香;
休想道泼烟花,再打入迷魂阵。
(卜儿云)那韩辅臣有甚么好处,你要嫁他?
(正旦唱)【赚煞】十度愿从良,长则九度不依允。
也是我八个字无人主婚,空盼上他七步才华远近闻,六亲中无不欢欣。
改家门,做的个五花诰夫人,驷马高车锦绣裀。
道俺有三生福分,正行着双双好运。
(卜儿云)好运,好运,卑田院里赶趁!
你要嫁韩辅臣,这一千年不长进的,看你打莲花落也!
(正旦唱)他怎肯教一年春尽又是一年春。
(下)(卜儿云)俺女儿心心念念,只要嫁韩秀才,我好歹偏不嫁他。
俺想那韩秀才是个气高的人,他见俺有些闲言闲语,必然使性出门去;
俺再在女孩儿根前调拨他,等他两个不和,讪起脸来,那时另接一个富家郎,才中俺之愿也。
正是:
小娘爱的俏,老鸨爱的钞。
则除非弄冷他心上人,方才是我家里钱龙到。
(下)第二折(韩辅臣上,诗云)一生花柳幸多缘,自有嫦娥爱少年。
留得黄金等身在,终须买断丽春园。
我韩辅臣,本为进取功名,打从济南府经过。
适值哥哥石好问在此为理,送我到杜蕊娘家安歇。
一住半年以上,两意相投,不但我要娶他,喜得他也有心嫁我,争奈这虔婆百般板障。
俺想来,他只为我囊中钱钞已尽;
况见石府尹满考朝京,料必不来复任,越越的欺负我,发言发语,只要撵我出门去。
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生受得一口气?
出了他门,不觉又是二十多日。
你道我为何不去,还在济南府淹阁?
倒也不是盼俺哥哥复任,思量告他;
只为杜蕊娘他把俺赤心相待,时常与这虔婆合气,寻死觅活,无非是为俺家的缘故。
莫说我的气高,那蕊娘的气比我还高的多哩!
他见我这日出门时节,竟自悻悻然去了,说也不和他说一声儿,必然有些怪我。
这个怪也只得由他怪,本等是我的不是。
以此沉吟展转,不好便离此处。
还须亲见蕊娘,讨个明白。
若他也是虔婆的见识,没有嫁我之心,却不我在此亦无指望了,不如及早上朝取应,干我自家功名去。
他若是好好的依旧要嫁我,一些儿不怪我,便受尽这虔婆的气,何忍负之。
今日打听得虔婆和他一班儿老姊妹在茶房中吃茶,只得将我羞脸儿揣在怀里,再到蕊娘家去走一遭。
(词云)我须是读书人凌云豪气,偏遇这泼虔婆全无顾忌。
天若使石好问复任济南,少不的告他娘着他流递。
(下)(正旦引梅香上,云)我杜蕊娘一心看上韩辅臣,思量嫁他;
争奈我母亲不肯,倒发出许多说话,将他赶逐出门去了。
我又不曾有半句儿恼着他,为何一去二十多日,再也不来看我?
教我怎生放心得下?
闻得母亲说,他是烂黄齑,如今又缠上一个粉头,道强似我的多哩!
这话我也不信。
我想,这济南府教坊中人,那一个不是我手下教道过的小妮子?
料必没有强似我的。
若是他果然离了我家,又去踹别家的门,久以后我在这街上行走,教我怎生见人那!
(唱)【南吕】【一枝花】东洋海洗不尽脸上羞,西华山遮不了身边丑,大力鬼顿不开眉上锁,巨灵神劈不断腹中愁。
闪的我有国难投,抵多少南浦伤离后。
爱你个杀才没去就,明知道雨歇云收,还指望待天长地久。
【梁州第七】这厮懒散了虽离我眼底,忔憎着又在心头。
出门来信步闲行走,遥瞻远岫,近俯清流;
行行厮趁,步步相逐,知他在那搭儿里续上绸缪?
知他是怎生来结做冤仇?
俏哥哥不争你先和他暮雨朝云,劣奶奶则有分吃他那闲茶浪酒,好姐姐几时得脱离了舞榭歌楼?
不是我出乖弄丑,从良弃贱,我命里有终须有,命里无枉生受。
只管扑地掀天无了休,着甚么来由!
(梅香云)姐姐,你休烦恼,姐夫好歹来家也!
(正旦云)梅香,将过琵琶来,待我散心适闷咱!
(梅香取砌末科,云)姐姐,琵琶在此。
(正旦弹科)(韩辅臣上,云)这是杜大姐家门首。
我去的半月期程,怎么门前的地也没人扫,一刬的长起青苔来,这般样冷落了也?
(正旦做听科,云)那斯来了也!
我则推不看见。
(韩辅臣做入见科,云)大姐,祗揖!
(正旦做弹科,唱)【牧羊关】不见他思量旧,倒有些两意儿投。
-我见了他扑邓邓火上浇油,恰便似钩搭住鱼腮,箭穿了雁口。
(韩辅臣云)元来你那旧性儿不改,还弹唱哩!
(正旦做起拜科)(唱)你怪我依旧拈音乐,则许你交错劝觥筹?
你不肯冷落了杯中物,我怎肯生疏了弦上手?
(韩辅臣云)那一日吃你家妈妈赶逼我不过,只得忍了一口气,走出你家门,不曾辞别的大姐,这是小生得罪了!
(正旦唱)【骂玉郎】这的是母亲故折鸳鸯偶,须不是咱设下恶机谋,怎将咱平空抛落他人后?
今日个何劳你贵脚儿又到咱家走?
(韩辅臣云)大姐何出此言?
你元许嫁我哩!
(正旦唱)【感皇恩】咱本是泼贱娼优,怎嫁得你俊俏儒流?
(韩辅臣云)这是有盟约在前的。
(正旦唱)把枕畔盟、花下约、成虚谬。
(韩辅臣云)我出你家门也只得半个多月,怎便见得虚谬了那?
(正旦唱)你道是别匆匆无多半月,我觉的冷清清胜似三秋。
(韩辅臣跪科,云)大姐,我韩辅臣不是了,我跪着你请罪罢!
(正旦不睬科,云)那个要你跪!
(唱)越显的你嘴儿甜、膝儿软、情儿厚。
(韩辅臣云)我和你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哩。
(正旦唱)【采花歌】往常个侍衾裯,都做了付东流,这的是娼门水局下场头!
(韩辅臣云)大姐,只要你有心嫁我,便是卓文君也情愿当垆沽酒来。
(正旦唱)再休提卓氏女、亲当沽酒肆,只被你双通叔、早掘倒了玩江楼。
(韩辅臣跪科,云)大姐,你休这般恼我,你打我几下罢。
(正旦唱)【三煞】既你无情呵,休想我指甲儿荡着你皮肉;
似往常有气性,打的你见骨头。
我只怕年深了也难收救,倒不如早早丢开,也免的自僝自僽。
(韩辅臣云)你不发放我起来,便跪到明日,我也只是跪着。
(正旦唱)顽涎儿却依旧,我没福和你那莺燕蜂蝶为四友,甘分做跌了弹的斑鸠。
【二煞】有耨处散诞松宽着耨,有偷处宽行大步偷,何须把一家苦苦死淹留?
也不管设誓拈香,到处里停眠整宿,说着他瞒心的谎、昧心的咒。
你那手怎掩旁人是非口?
说的困须休。
【尾煞】高如我三板儿的人物也出不得手,强如我十倍儿的声名道着处有。
寻些虚脾,使些机彀,用些工夫,再去趁逐。
你与我高揎起春衫酒淹袖,舒你那攀蟾折桂的指头,请先生别挽一枝章台路旁柳。
(下)(韩辅臣做叹科,云)嗨,杜蕊娘真个不认我了!
我只道是虔婆要钱赶我出去,谁知杜蕊娘的心儿也变了。
他一家门这等欺负我,如何受的过?
只得再消停几日,等我哥哥一个消耗。
来也不来,又作处置。
(诗云)怪他红粉变初心,不独虔婆太逼临。
今日床头看壮士,始知颜色在黄金。
(下)第三折(石府尹上,云)老夫石好问是也。
三年任满朝京,圣人道俺贤能清正,着复任济南。
不知俺那兄弟韩辅臣进取功名去了,还是淹留在杜蕊娘家?
使老夫时常悬念。
已曾着人探听他踪迹,未见回报。
张千,门首觑者,待探听韩秀才的人来,报复我知道。
(韩辅臣上,云)闻得哥哥复任济南,被我等着了也。
来到此间,正是济南府门首。
张千,报复去,道韩辅臣特来拜访。
(张千报科)(石府尹云)道有请。
(见科)(韩辅臣云)恭喜哥哥复任名邦!
做兄弟的久容空囊,不曾具得一杯与哥哥拂尘,好生惭愧。
(石府尹做笑科,云)我以为贤弟扶摇万里,进取功名去了,却还淹留妓馆,志向可知矣!
(韩辅臣云)这几时你兄弟被人欺侮,险些儿一口气死了,还说那功名怎的!
(石府尹云)贤弟,你在此盘缠缺少,不能快意是有的,那一个就敢欺负着你?
(韩辅臣云)哥哥不知,那杜家老鸨儿欺负兄弟也罢了,连蕊娘也欺负我。
哥哥,你与我做主咱!
(石府尹云)这是你被窝儿里的事,教我怎么整理?
(韩辅臣云)您兄弟唱喏。
(石府尹不礼科,云)我也会唱喏。
(韩辅臣云)我下跪。
(石府尹又不礼科,云)我也会下跪。
(韩辅臣云)哥哥,你真不肯整理,教我那里告去?
您兄弟在这济南府里倚仗哥哥势力,那个不知?
今日白白的吃他娘儿两个一场欺负,怎么还在人头上做人?
不如就着府堂触阶而死罢了!
(做跳科。
石府尹忙扯住,云)你怎么使这般短见?
你要我如何整理?
(韩辅臣云)只要哥哥差人拿他娘儿两个来,扣厅责他四十,才与您兄弟出的这一口臭气。
(石府尹云)这个不难;
但那杜蕊娘肯嫁你时,你还要他么?
(韩辅臣云)怎么不要?
(石府尹云)贤弟不知,乐户们一经责罚过了,便是受罪之人,做不得士人妻妾。
我想,此处有个所在,叫做金线池,是个胜景去处;
我与你两锭银子,将的去卧番羊,窨下酒,做个筵席,请他一班儿姊妹来到池上赏宴,央他们替你赔礼,那其间必然收留你在家,可不好那?
(韩辅臣做揖科,云)多谢哥哥厚意!
则今日便往金线池上安排酒果走一遭去也。
(下)(石府尹云)兄弟去了也。
这一遭好共歹成就了他两口儿,可来回老夫的话。
(诗云)钱为心所爱,酒是色之媒。
会看鸳鸯羽,双双池上归。
(下)(外旦三人上,云)妾身张嬷嬷,这是李妗妗,这是闵大嫂,俺们都是杜蕊娘姨姨的亲眷。
今日在金线池上,专为要劝韩辅臣、杜蕊娘两口儿圆和。
这席面不是俺们设的,恐怕蕊娘姨姨知道是韩姨夫出钱安排酒果,必然不肯来赴,因此只说是俺们请他。
酒席中间,慢慢的劝他回心,成其美事。
道犹未了,蕊娘姨姨早来也。
(正旦上,相见科,云)妾身有何德能,着列位奶奶们置酒张筵,何以克当?
(唱)【中吕】【粉蝶儿】明知道书生教门儿负心短命,尽教他海角飘零。
没来由强风情,刚可喜男婚女聘。
往常我千战千赢,透风处使心作幸。
【醉春风】能照顾眼前坑,不提防脑后井。
人跟前不恁的吃场扑腾,呆贱人几时能够醒、醒?
虽是今番,系干宿世,事关前定。
(众旦云)这是首席,姨姨请坐。
(正旦云)看了这金线池,好伤感人也!
(唱)【石榴花】-恰便似藕丝儿分破镜花明,我则见一派碧澄澄,东关里犹自不曾经,到如今整整半载其程。
眼前面兜率神仙境,有他呵怎肯道蓦出门庭?
那时节眼札毛和他厮拴定,矮房里相扑着闷怀萦。
【斗鹌鹑】虚度了丽日和风,枉误了良辰美景。
往常俺动脚是熬煎,回头是撞挺。
拘束的刚刚转过双眼睛,到如今各自托生:
我依旧安业着家,他依旧离乡背井。
(众旦云)俺们都与姨姨奉一杯酒!
(正旦唱)【普天乐】小妹子是爱莲儿,你都将我相钦敬;
茶儿是妹子,你与我好好的看承;
小妹子是玉伴哥,从来有些独强性。
(众旦云)姨姨,你为何嗟声叹气的?
今日这样好天气,又对着这样好景致,务要开怀畅饮,做一个欢庆会才是。
(正旦唱)说甚么人欢庆,引得些鸳鸯儿交颈和鸣,忽的见了,愠的面赤,兜的心疼。
(众旦云)姨姨,俺则这等吃酒可不冷静?
(正旦云)待我行个酒令,行的便吃酒,行不的罚金线池里凉水。
(众旦云)俺们都依着姨姨的令行。
(正旦云)酒中不许提着韩辅臣三字,但道着的,将大觥来罚饮一大觥。
(众旦云)知道。
(正旦唱)【醉高歌】或是曲儿中唱几个花名。
(众旦云)我不省得。
(正旦唱)诗句里包笼着尾声,(众旦云)我不省得。
(正旦唱)续麻道字针针顶,(众旦云)我不省的。
(正旦唱)正题目当筵合笙。
(众旦云)我不省的,则罚酒罢!
(正旦云)拆白道字、顶针续麻、搊筝拨阮,你们都不省得,是不如韩辅臣。
(众旦云)呀!
姨姨,你可犯了令也!
将酒来,罚一大觥。
(正旦饮科,唱)【十二月】想那厮着人赞称,天生的济楚才能;
只除了心不志诚,诸余的所事儿聪明。
本分的从来老成,聪俊的到底杂情。
【尧民歌】丽春园则说一个俏苏卿,明知道不能勾嫁双生,向金山壁上去留名,画船儿赶到豫章城。
撇甚么清!
投至得你秀才每忒寡情,先接了冯魁定。
(正旦做叹气科,云)我不合道着韩辅臣,被罚酒也。
(众旦云)姨姨,又犯令了!
再罚一大觥。
(正旦做饮科,唱)【上小楼】闪的我孤孤另另,说的话涎涎邓邓;
俺也曾轻轻唤着,躬躬前来,喏喏连声。
但酒醒硬打挣,强词夺正,则除是醉时节酒淘真性。
(正旦做醉跌科,众旦扶科)(韩辅臣上.换科)(众旦下)(正旦唱)【幺篇】不死心想着旧情,他将我厮看厮待,厮知厮重,厮钦厮敬。
不是我把定、无记性,言多伤行。
扶咱的小哥每是何名姓?
(韩辅臣云)是小生韩辅臣。
(正旦云)你是韩辅臣?
靠后!
(唱)【耍孩儿】我为你逼绰了当官令,(带云)谢你那大尹相公呵!
(唱)烟花簿上除抹了姓名,交绝了怪友和狂朋,打并的户净门清。
试金石上把你这子弟每从头儿画,分两等上把郎君子细秤。
我立的其身正,倚仗着我花枝般模样,愁甚么锦片也似前程!
【二煞】我比那墙贼蝎螫索自忍,我比那俏郎君掏摸须噤声,那里也恶茶白赖寻争竞?
最不爱打揉人七八道猫煞爪,掐扭的三十驮鬼捏青。
看破你传槽病,掴着手分开云雨,腾的似线断风筝。
【尾煞】我和你半年多衾枕恩,一片家缱绻情,交明春岁数三十整(带云)我老了也,你要我怎的?
(唱)你且把这不志诚的心肠与我慢慢等!
(做摔开科,下)(韩辅臣云)嗨,他真个不喜欢我了,更待干罢!
只得到俺哥哥那里告他去。
(下)第四折(石府尹引张千上,诗云)三载为官卧治过,别无一事系心窝。
唯余故友鸳鸯会,金线池头竟若何?
老夫石好问,为兄弟韩辅臣、杜蕊娘,在金线池上着他两口儿成合。
这早晚不见来回话,多咱是圆和了也。
张千,抬放告牌出去。
(韩辅臣上,云)门上的,与俺通报去,说韩辅臣是告状的,要见!
(张千报科,韩辅臣做入见科,云)哥哥,拜揖。
(石府尹云)兄弟,您两口儿完成了么?
(韩辅臣云)若完成了时,这早晚正好睡哩,也不到你衙门里来了!
那杜蕊娘只是不肯收留我,今日特来告他。
(石府尹云)他委实不肯便罢了,教我怎生断理?
(韩辅臣云)哥哥,你不肯断理,您兄弟唱喏。
(做揖,石府尹不礼科,云)我不会唱喏那!
(韩辅臣云)您兄弟下跪。
(做跪,石府尹不礼科,云)我不会下跪那!
(韩辅臣云)你再四的不肯断理,我只是死在你府堂上,教你做官不成。
(做触阶,石府尹忙扯科,云)那个爱女娘的,似你这般放刁来!
罢、罢、罢!
我完成了你两口儿。
张千,与我拿将杜蕊娘来者!
(张千云)理会的。
(唤科,云)杜蕊娘,衙门里有勾!
(正旦上,云)哥哥,唤我做甚么?
(张千云)你失误了官身,老爷在堂上好生着恼哩!
(正旦云)可怎了也!
(唱)【双调】【新水令】忽传台旨到咱丽春园测道是除抹了舞裙歌扇。
逢个节朔,遇个冬年,拿着这一盏儿茶钱,告哥哥可怜见。
(云)可早来到府门首也。
哥哥,你与我做个肉屏风儿,等我偷觑咱。
(张千云)这使的。
(正旦做偷觑,内吆喝科,旦唱)【沉醉东风】则道是喜孜孜设席肆筵,为甚的怒哄哄列杖擎鞭?
好教我足未移心先战,一步步似毛里拖毡。
本待要大着胆、挺着身、行靠前,百忙里仓惶倒偃。
(张千报科,云)禀爷,唤将杜蕊娘来了也!
(石府尹云)拿将过来!
(韩辅臣云)哥哥,你则狠着些!
(石府尹云)我知道。
(张千云)当面!
(正旦云)妾身杜蕊娘来了也。
(石府尹云)张千,准备下大棍子者!
将枷来发到司房里责词去。
(正旦云)可着谁人来救我那?
(做回顾见科,云)兀的不是韩辅臣?
俺不免揣着羞脸儿,哀告他去。
(唱)【沽美酒】使不着撒腼腆,仗那个替方便,俺只得忍耻耽羞求放免。
(云)韩辅臣,你与我告一告儿!
(韩辅臣云)谁着你失误官身,相公恼的很哩!
(正旦唱)你与我搜寻出些巧言,去那官人行劝一劝。
(韩辅臣云)你今日也有用着我时节?
只要你肯嫁我,方才与你告去。
(正旦云)我嫁你便了!
(唱)【太平令】从今后我情愿实为姻眷,你只要早些儿替我周全。
(韩辅臣云)我替你告便告去,倘相公不肯饶你,如何?
(正旦唱)想当初罗帐里般般逞遍,今日个纸褙子又将咱欺骗,受了你万千作贱,那些儿体面?
呀,谁似您浪短命随机应变。
(石府尹云)张千,将大棒子来者!
(韩辅臣云)哥哥,看您兄弟薄面,饶恕杜蕊娘初犯罢!
(石府尹云)张千,带过杜蕊娘来!
(正旦跪科)(石府尹云)你在我衙门里供应多年,也算的个积年了,岂不知衙门法度?
失误了官身,本该扣厅责打四十,问你一个不应罪名。
既然韩解元在此替你哀告,这四十板便饶了,那不应的罪名却饶不的!
(韩辅臣云)那杜蕊娘许嫁您兄弟了,只望哥哥一发连这公罪也饶了罢!
(做跪科八石府尹忙扯起科,云)杜蕊娘,你肯嫁韩解元么?
(正旦云)妾委实愿嫁韩辅臣。
(石府尹云)既如此,老夫出花银百两,与你母亲做财礼,则今日准备花烛酒筵,嫁了韩解元者。
(韩辅臣云)多谢哥哥完成我这桩美事!
(正旦云)多谢相公抬举!
(唱)【川拨棹】似这等好姻缘,人都道全在天。
若是俺福过灾缠,空意惹情牵;
间阻的山长水远,几时得人月圆?
【七兄弟】早则是对面、并肩、绿窗前,从今后称了平生愿。
一个向青灯黄卷赋诗篇,一个剪红绢翠锦学针线。
【梅花酒】忆分离自去年,争些儿打散文鸳,折破芳莲,咽断顽涎。
为老母相间阻,使夫妻死缠绵,两下里正熬煎,谢公相肯矜怜。
【收江南】呀,不枉了一春常费买花钱,也免得佳人才子只孤眠。
得官呵,相守赴临川,随着俺解元,再不索哭啼啼扶上贩茶船!
(韩辅臣同正旦拜谢科,云)哥哥请上,您兄弟拜谢。
(石府尹答拜科,云)贤弟,恭喜你两口儿圆和了也!
但这法堂上是断合的去处,不是你配合的去处。
张千,近前来,听俺分付:
你取我俸银二十两,付与教坊司色长,着他整备鼓乐,从衙门首迎送韩解元到杜蕊娘家去,摆设个大大筵席。
但是他家亲眷,前日在金线池上劝成好事的,都请将来饮宴,与韩解元、杜蕊娘庆喜。
宴毕之后,着来回话者。
(词云)韩解元云霄贵客,杜蕊娘花月妖姬。
本一对天生连理,被虔婆故意凌欺。
担阁的男游别郡,抛闪的女怨深闺。
若不是黄堂上聊施巧计,怎能勾青楼里早遂佳期!
题目韩解元轻负花月约老虔婆故阻燕莺期正名石好问复任济南府杜蕊娘智赏金线池
-
楔子(孤、夫人上,云了)(打唤了)(正旦扮引梅香上了)(见孤科)(孤云了)(情理打别科)(把盏科,云)父亲年纪高大,鞍马上小心咱。
(孤云了)(正旦做掩泪科,唱)【仙吕】【赏花时】卷地狂风吹塞沙,映日疏林啼暮鸦。
满满的捧流霞,相留得半霎,咫尺隔天涯。
【幺篇】行色一鞭催瘦马。
(孤云了)(正旦唱)你直待白骨中原如卧麻。
虽是这战伐,负着个天摧地塌,是必想着俺子母每早来家。
(下)(孤、夫人云了)第一折(末、小旦云了)(打救外了)(正旦共夫人相逐慌走上了)(夫人云了)怎想有这场祸事!
(做住了,唱)【仙吕】【点烽唇】锦绣华夷,忽从西北天兵起。
觑那关口城池,马到处成平地。
【混江龙】许来大中都城内,各家烦恼各家知。
且说君臣分散,想俺父子别离。
遥想着尊父东行何日还?
又随着车驾、车驾南迁甚日回?
(夫人云了)(正旦做嗟叹科)这青湛湛碧悠悠天也知人意,早是秋风飒飒,可更暮雨凄凄。
【油葫芦】分明是风雨催人辞故国,行一步一叹息。
两行愁泪脸边垂;
一点雨间一行恓惶泪,一阵风对一声长吁气。
(做滑倒科)口应!
百忙里一步一撒;
嗨!
索与他一步一提。
这一对绣鞋儿分不得帮和底,稠紧紧粘软软带着淤泥。
【天下乐】阿者,你这般没乱慌张到得那里?
(夫人云了)(做意了)兀的般云低、天欲黑,至近的道店十数里。
上面风雨,下面泥水,阿者,慢慢的枉步,显的你没气力。
(夫人云了)(对夫人云了),唱【醉扶归】阿者,我都折毁尽些新鐶鏸,关扭碎些旧钗篦,把两付藤缠儿轻轻得按的揙秕,和我那压钏通三对,都绷在我那睡裹肚薄绵套里,我紧紧的着身系。
(夫人云了)(哨马上,叫住了)(夫人云了)(做惨科)(夫人云了,闪下)(小旦上了)(便自上了)(做寻夫人科,云)阿者!
阿者!
(做叫两三科)(没乱科)(末云了)(猛见末打惨害羞科)(末云了)(做住了,云)不见俺母亲,我这里寻哩!
(末云了)(做意)(末云了)呵,我每常几曾和个男儿一处说话来?
今日到这里无奈处,也怎生呵是那?
(唱)【后庭花】每常我听得绰的说个女婿,我早豁地离了坐位,悄地低了咽颈,缊地红了面皮。
如今索强支持,如何回避?
藉不的那羞共耻。
(末云了)(做陪笑科,唱)【金盏儿】您昆仲各东西,俺子母两分离。
怕哥哥不嫌相辱呵,权为个妹;
(末云了)(寻思了)哥哥道做:
军中男女若相随,有儿夫的不掳掠,无家长的落便宜。
(做意了)这般者波,怕不问时权做弟兄,问着后道做夫妻。
(末云了)(随着末行科)(外云了)(打惨科)(随末见外科)(外末共正末厮认住了)(做住了)(云)怎生这秀才却共这汉是弟兄来?
(做住了)【醉扶归】你道您祖上亲文墨,昆仲晓书集,从上流传直到你,辈辈儿都及第。
您端的是姑舅也那叔伯也那两姨,偏怎生养下这个贼兄弟?
(外末云了)(末云了)哥哥你有此心,莫不错寻思了么?
(唱)【金盏儿】你心里把褐衲袄脊梁上披,强似着紫朝衣,论盆家饮酒压着诗词会。
嫌这攀蟾折桂做官迟,为那笔尖上发禄晚,见这刀刃上变钱疾。
你也待风高学放火,月黑做强贼。
(正末云了)(外末做住了)本不甚吃酒了。
(正末云了)你休吃酒也,恐酒后疏狂。
(末云了)(正旦唱)【赚尾】然是弟兄心,殷勤意。
本酒量窄推辞少吃,乐意开怀虽恁地,也省可里不记东西。
(做扶着末科)(做寻思科)呵!
我自思忆,想我那从你的行为,被这地乱天翻教我做不的伶俐。
假妆些厮收厮拾,佯做个一家一计,且着这脱身术瞒过这打家贼。
(下)第二折(夫人、小旦云了)(孤云了)(店家云了)(正旦便扮扶末上了)(末卧地做住了)呵!
从生来谁曾受他这般烦恼!
(做叹科)(唱)【南吕】【一枝花】干戈动地来,横祸事从天降:
爷娘三不归,家国一时亡。
龙斗来鱼伤,情愿受消疏况。
怎生般不应当,脱着衣裳,感得这些天行好缠仗。
【梁州】恰似悒悒的锥挑太阳,忽忽的火燎胸膛。
身沉体重难回项,口干舌涩,声重言狂。
可又别无使数,难请街坊,则我独自一个婆娘,与他无明夜过药煎汤。
呵!
早是俺两口儿背井离乡!
口应!
则怏他一路上荡风打浪,嗨!
谁想他百忙里卧枕着床。
内伤、外伤,怕不待倾心吐胆尽筋竭力把个牙推请;
则怕小处尽是打当。
只愿的依本分伤家没变症,慢慢的传受阴阳。
(末云了)(店家云了)(做寻思科)试请那大夫来,交觑咱。
(大夫上,云了)(做意了)郎中,仔细的评这脉咱!
(末共大夫云了)(做称许科)(唱)【牧羊关】这大夫好调理,的是诊候的强,这的十中九敢药病相当。
阿的是五夜其高,六日向上,解利呵过了时晌,下过呵正是时光。
不用那百解通神散,教吃这三一承气汤(大夫裹药了)(做送出来了)但较些呵,郎中行别有酬劳。
(孤上,云了)是不沙!
(做叫老孤的科)阿马!
认得瑞兰么?
(孤云了)(正旦唱)【贺新郎】自从都下对尊堂,走马离朝,阿马间别无恙?
(孤认了)则恁的犹自常思想,可更随车驾南迁汴梁;
教俺去住无门、徊徨,家缘都撇漾,人口尽逃亡,闪的俺一双子母每无归向。
自从身体上一朝出帝辇,俺这梦魂无夜不辽阳!
(孤云了)(做打悲科)车驾起行了,倾城的百姓都走。
俺随那众老小每出的中都城子来,当日天色又昏暗,刮着大风,下着大雨。
早是赶不上大队,又被哨马赶上,轰散俺子母两人,不知阿者那里去了!
(末云了)(做着忙的科)(孤云了)(做害羞科)是您女婿,不快哩。
(孤云了)(做说关子了)(孤云了)(做羞科,唱)【牧羊关】您孩儿无挨靠,没倚仗,深得他本人将傍。
(孤云了)(做意了)当日目下有身亡,眼前是杀场。
刀剑明晃晃,士马闹荒荒;
那其间这锦绣红妆女,那里觅个银鞍白面郎?
(孤云了)是个秀才。
(孤教外扯住了)(做慌打惨、打悲的科)阿马!
你可怎生便与这般狠心?
(做没乱意了,唱)【斗虾蟆】爹爹!
俺便似遭严腊,久盼望、久盼望你个东皇,望得些春光艳阳,东风和畅;
好也啰!
揾地冻剥剥的雪上加霜!
(末云了)(没乱科)无些情肠,紧揪住不把我衣裳放。
见个人残生丧,一命亡,世人也惭惶。
你不肯哀怜悯恤,我怎不感叹悲伤!
(孤云了)父亲息怒,宽容瑞兰一步。
分付他本人三两句言事呵,咱便行波。
(孤云了)父亲不知,他本人于您孩儿有恩处。
(孤云了)(正旦唱)【哭皇天】教了数个贼汉把我相侵傍,阿马想波,这恩临怎地忘?
闪的他活支沙三不归,强教俺生各扎两分张。
觑着兀的般着床卧枕,叫唤声疼,撇在他个没人的店房!
常言道:
相逐百步,尚有徘徊。
你怎生便教我眼睁睁的不问当?
(做分付末了)男儿呵!
如今俺父亲将我去也,你好生的觑当你身起!
(末云了)(做艰难科)男儿,兀的是俺亲爷的恶党,休把您这妻儿怨畅。
【乌夜啼】天那!
一霎儿把这世间愁都撮在我眉尖上,这场愁不许堤防。
(末云了)既相别此语伊休忘:
怕你那换脉交阳,是必省可里掀扬。
俺这风雹乱下的紫袍郎。
不识你个云雷未至的白衣相。
咱这片霎中如天祥,一时哽咽,两处凄凉。
(末云了)(孤打催科)(做住了,唱)【三煞】男儿,怕你大赎药时准备春衫当,探食后堤防百物伤。
(末云了)(做艰难科)这侧近的佳期休承望,直等你身体安康,来寻觅夷门街巷,恁时节再相访。
你这旅店消疏病客况,我那驿路上恓惶。
【二煞】则明朝你索綺窗晓日闻鸡唱,我索立马西风数雁行。
(末云了)男儿,我教你放心者波!
只愿的南京有俺亲娘,我宁可独自孤孀;
怕他待抑勒我别寻个家长,那话儿便休想!
(末云了)你见的差了也!
那玉砌珠帘与画堂,我可也觑得寻常。
【收尾】休想我为翠屏红烛流苏帐,撇了你这黄卷青灯映雪窗。
(孤云了)(末云了)(打别了)(嘱咐末科)你心间莫昏忘,你心间索记当:
我言词更无妄,不须伊再审详。
咱兀的做夫妻三个月时光,你莫不曾见您这歹浑家说个谎?
(下)
第三折(夫人一折了)(末一折了)(小旦云了)(正旦便扮上了)自从俺父亲就那客店上生扭散俺夫妻两个,我不曾有片时忘的下俺那染病的男儿,知他如今是死那?
活那?
不知俺爷心是怎生主意,提着个秀才便不喜:
穷秀才几时有发迹?
自古及今,那个人生下来便做大官享富贵那?
(做叹息科,唱)【正宫】【端正好】我想那受官厅,读书舍,谁不曾虎困龙蛰?
(带云)信着我父亲呵,世间人把丹桂都休折,留着手把雕弓拽。
【滚绣球】俺这个背晦爷,听的把古书说,他便恶忿忿的脑裂,粗豪的今古皆绝。
您这些富产业,更怕我顾恋情惹,俺向那笔尖上自挣扎得些豪奢。
搠起柄夫荣妇贵三檐伞,抵多少爷饭娘羹驷马车!
两件儿浑别。
(小旦云了)阿也!
是敢待较些去也。
(小旦云了)(正旦唱)【倘秀才】呵!
我付能把这残春捱彻,嗨!
刬地是俺愁人瘦绝。
(小旦云了)依着妹子只波。
(小旦云了)(做意了)恰随妹妹闲行散闷些。
到池沼,蓦观绝,越教人叹嗟。
【呆骨朵】这供愁的景物好依时月,浮着个钱来大绿嵬嵬荷叶;
荷叶似花子般团圝,陂塘似镜面般莹洁。
呵!
几时教我腹内无烦恼,心上无萦惹?
似这般青铜对面妆,翠钿侵鬓贴。
(做害羞科)早是没外人,阿的是甚么言语那?
这个妹子咱!
(小旦云了)你说的这话,我猜着也啰。
(唱)【倘秀才】休着个滥名儿将咱来引惹。
口应!
待不你个小鬼头春心儿动也!
(小旦云了)放心,放心。
我与你宽打周遭向父亲行说。
(小旦云了)你不要呵,我要则么那?
(小旦云了)我又不风欠,不痴呆,要则甚迭!
(小旦云了)咱无那女婿呵,快活;
有女婿呵,受苦。
(小旦云了)你听我说波。
【滚绣球】女婿行但沾惹,六亲每早是说:
又道是丈夫行亲热,爷娘行特地心别。
而今要衣呵满箱箧,要食呵尽餔啜,到晚来更绣衾铺设,我这心儿里牵挂处无些。
直睡到冷清清宝鼎沉烟灭,明皎皎纱窗月影斜,有甚唇舌!
(做入房里科)(小旦云了)夜深也,妹子,你歇息去波,我也待睡也。
(小旦云了)梅香,安排香桌儿去,我待烧柱夜香咱。
(梅香云了)(正旦唱)【伴读书】你靠栏槛临台榭,我准备名香爇,心事悠悠凭谁说?
只除向金鼎焚龙麝。
与你殷勤参拜遥天月,此意也无别。
【笑和尚】韵悠悠比及把角品绝,碧荧荧投至那灯儿灭,薄设设衾共枕空舒设;
冷清清不恁迭,闲遥遥生枝节,闷恹恹怎捱他如年夜!
(梅香云了)(正旦做烧香科,唱)【倘秀才】天哪!
这一柱香,则愿削减了俺尊君狠切;
这一柱香,则愿俺那抛闪下的男儿较些。
那一个爷娘不间迭,不似俺、忒唓嗻,劣缺。
(做拜月科,云)愿天下心厮爱的夫妇永无分离,教俺两口儿早得团圆!
(小旦云了)(做羞科,唱)【叨叨令】元来你深深的花底将身儿遮,搽搽的背后把鞋儿捻;
涩涩的轻把我裙儿拽,煴煴的羞得我腮儿热。
小鬼头!
撞破我也么哥,撞破我也么哥!
我一星星的都索从头儿说。
(小旦云了)妹子,你不知,我兵火中多得他本人气力来,我以此上忘不下他。
(小旦云了)(打悲了)您姐夫姓蒋,名世隆,字彦通,如今二十三岁也。
(小旦打悲了)(做猛问科,唱)【倘秀才】来波?
我怨感、我合哽咽,不刺!
你啼哭你为甚迭?
(小旦云了)你莫不元是俺男儿的旧妻妾?
阿是,阿是,当时只争个字儿别,我错呵了应者!
(小旦云了)您两个是亲弟兄?
(小旦云了)(做欢喜科),唱【呆骨朵】似恁的呵!
咱从今后越索着疼热,休想似在先时节。
你又是我妹妹、姑姑,我又是你嫂嫂、姐姐。
(小旦云了)这般者,俺父母多宗派,您昆仲无枝叶;
从今后休从俺爷娘家根脚排,只做俺儿夫家亲眷者。
(小旦云了)若说着俺那相别呵,话长。
(唱)【三煞】他正天行汗病,换脉交阳,那其间被俺爷把我横拖倒拽出招商舍,硬撕强扶上走马车。
谁想俺舞燕啼莺、翠鸾娇凤,撞着那猛虎狞狼,蝠蝎虫元蛇!
又不敢号咷悲哭,又不敢嘱咐叮咛,空则索感叹咨嗟。
据着那凄凉惨切,则那里一霎儿似痴呆。
【二煞】则就那里先肝肠眉黛千干结,烟水云山万万叠。
他便似烈焰飘风,劣心卒性,怎禁那后拥前推、乱棒胡枷!
呵,谁无个老父?
谁无个尊君?
谁无个亲爷?
从头儿看来,都不似俺那狠爹爹!
【尾】他把世间毒害收拾彻,我将天下忧愁结缆绝。
(小旦云了)没盘缠,在店舍,有谁人,厮抬贴?
那消疏,那凄切,生分离,厮抛撇。
从相别,恁时节,音书无,信息绝。
我这些时眼跳腮红耳轮热,眠梦交杂不宁贴。
您哥哥暑湿风寒纵较些,多被那烦恼忧愁上送了也!
(下)第四折(老孤、夫人、正末、外末上了)(媒人云了)(正旦扮上了)(小旦云了)可是由我那,不那?
(唱)【双调】【新水令】我眼悬悬整盼了一周年,你也枉把您这不自由的姐姐来埋怨。
恰才投至我贴上这缕金钿,一霎儿向镜台旁边,媒人每催逼了我两三遍。
(小旦云了)妹子呵,你好不知福,犹古自不满意沙;
我可怎生过呵是也?
(小旦云了)那的是你有福如我处那?
我说与你波。
(唱)【驻马听】你贪着个断简残编,恭俭温良好缱绻;
我贪着个轻弓短箭。
粗豪勇猛恶因缘。
(小旦云了)可知煞是也。
您的管梦回酒醒诵诗篇,俺的敢灯昏人静夸征战;
少不的向我绣帏边,说的些碜可可落得的冤魂现。
(小旦云了)这意有甚难见处那?
(唱)【庆东原】他则图今生贵,岂问咱夙世缘?
违着孩儿心,只要遂他家愿。
则怕他夫妻百年,招了这文武两员,他家里要将相双权。
不顾自家嫌,则要旁人羡。
(外云了)(做住了)(正、外二末做住了)(正旦唱)【镇江回】俺兀那姊妹儿的新郎又忒腼腆;
俺这新女婿那嘲掀,瞅的我两三番斜避了新妆面,查查胡胡的向玳筵前,知他俺那主婚人是见也那不见?
(孤云了)(外末把盏科)(正旦唱)【步步娇】见他那鸭子绿衣服上圈金线,这打扮早难坐琼林宴。
俺这新状元,早难道花压得乌纱帽檐偏。
把这盏许亲酒又不敢慢俄延,则索扭回头半口儿家刚刚的咽。
(孤云了)(正末把盏科)(打认末科)(正旦唱)【雁儿落】你而今病疾儿都较痊?
你而今身体儿全康健?
当初咱那埚儿各间别,怎承望这搭儿里重相见!
【水仙子】今日这半边鸾镜得团圆,早则那一纸鱼封不更传。
(末云了)你说这话!
(做意了)须是俺狠毒爷强匹配我成婚眷。
不刺,可是谁央及你个蒋状元,一投得官也接了丝鞭!
我常把伊思念,你不将人挂恋,亏心的上有青天!
(末云了)(做分辨科,唱)【胡十八】我便浑身上都是口,待教我怎分辨?
枉了我情脉脉、恨绵绵!
我昼忘饮馔夜无眠,则兀那瑞莲便是证见;
怕你不信后,没人处问一遍。
(末云了)兀的不是您妹子瑞莲那!
(末共小旦打认了)(告孤科)(末云了)(老夫人云了)(老孤云了)你试问您那兄弟去;
我劝和您姊妹去。
(正末云了)(小旦云了)妹子,我和您哥哥厮认得了也!
你却招取兀那武举状元呵,如何?
(小旦云了)你便信我则么那!
(小旦云了)(正旦唱)【挂玉钩】二百口家属语笑喧,如此般深宅院;
休信我一时间狂口言,便那里有冤魂现!
(小旦云了)我特故里说的别,包弹遍;
不嫌些蹬弯开弓,怎说他袒臂挥拳。
【乔牌儿】兀的须显出我那不乐愿,量这的有甚难见?
每日我绿窗前不整闲针线,不曾将眉黛展。
【夜行船】须是我心上斜横着这美少年,你可别无甚闷缕愁牵。
便坐驷马高车,管着满门良贱,但出入唾盂掌扇。
【幺篇】但行处两行朱衣列马前,等个文章士发禄是何年?
你想那陋巷颜渊,箪瓢原宪,你又不是不曾受秀才的贫贱!
(外云了)休、休!
教他不要则休,咱没事则管央及他则末?
【殿前软】忒心偏,觑重裀列鼎不值钱,把黄齑淡饭相留恋;
要彻老终年,招新郎更拣选。
忒姻眷,不得可将人怨;
可须因缘数定,则这人命关天。
(小旦云了)(使命上,封外末了)(正旦唱)【沽美酒】骤将他职位迁,中京内作行院,把虎头金牌腰内悬;
见那金花诰帝宣,没因由得要团圆。
【太平令】咱却且尽教佯呆着休劝,请夫人更等三年。
你既爱青灯黄卷,却不要随机而变,把你这眼前、厌倦、物件,分付与他别人请佃。
(孤云了)(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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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花〕 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
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
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
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
〔梁州〕 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
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
分茶攧竹,打马藏阄;
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闲愁到我心头?
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客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
你道我老也,暂休。
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又剔透。
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隔尾〕 子弟每是个茅草冈、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我是个经笼罩、受索网苍翎毛老野鸡蹅踏的阵马儿熟。
经了些窝弓冷箭鑞枪头,不曾落人后。
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
〔尾〕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
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
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
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
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
天哪!
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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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杨堤,画船儿,正撞着一帆风赶上水。
冯魁吃的醺醺醉,怎想着金山寺壁上诗。
醒来不见多姝丽,冷清清空载月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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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离易,相见难,何处锁雕鞍?
春将去,人未还。
这其间,殃及杀愁眉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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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村,赏芳春,疑怪他桃花冷笑人。
着谁传芳信,强题诗也断魂。
花阴下等待无人问,则听得黄犬吠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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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涂了盗跖颜渊: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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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鬓雾鬓胜堆鸦,浅露金莲簌绛纱,不比等闲墙外花。
骂你个俏冤家,一半儿难当一半儿耍。
碧纱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
骂了个负心回转身。
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银台灯灭篆烟残,独入罗帏掩泪眼,乍孤眠好教人情兴懒。
薄设设被儿单,一半儿温和一半儿寒。
多情多绪小冤家,迤逗得人来憔悴煞,说来的话先瞒过咱。
怎知他,一半儿真实一半儿假。
-
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卧。
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
旧酒投,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
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
意马收,心猿锁,跳出红尘恶风波,槐阴午梦谁惊破?
离了利名场,钻入安乐窝,闲快活!
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
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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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樽前,衾枕奈无缘。
柳底花边,诗曲已多年。
向人前未敢言,自心中祷告天。
情意坚,每日空相见。
天,甚时节成姻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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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啼花影里,人立粉墙头。
春意两丝牵,秋水双波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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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如枯笋,和袖捧金樽;
杀银筝字不真,揉痒天生钝。
纵有相思泪痕,索把拳头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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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粉华,舞梨花,再不见烟村四五家。
密洒堪图画,看疏林噪晚鸦。
黄芦掩映清江下,斜缆着钓鱼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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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见春归,枝上柳绵飞。
静掩香闺,帘外晓莺啼。
恨天涯锦字稀,梦才郎翠被知。
宽尽衣,一搦腰肢细。
痴,暗暗的添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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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下锦绣乡,环海内风流地。
大元朝新内国,亡宋家旧华夷。
水秀山奇,一到处堪游戏,这答儿忒富贵。
满城中绣幕风帘,一哄地人烟凑集。
[梁州第七]百十里街衢整齐,万余家楼阁参差,并无半答儿闲田地。
松轩竹径,药圃花蹊,茶园稻陌,竹坞梅溪。
一陀儿一句诗题,一步儿一扇屏帏。
西盐场便似一带琼瑶,吴山色千叠翡翠。
兀良,望钱塘江万顷玻璃。
更有清溪绿水,画船儿来往闲游戏。
浙江亭紧相对,相对着险岭高峰长怪石,堪羡堪题。
[尾]家家掩映渠流水,楼阁峥嵘出翠微,遥望西湖暮山势。
看了这壁,觑了那壁,纵有丹青下不得笔。
-
鬓鸦,脸霞,屈杀将陪嫁。
规模全是大人家,不在红娘下。
笑眼偷瞧,文谈回话,真如解语花。
若咱得他,倒了葡萄架。
-
香焚金鸭鼎,闲傍小红楼。
月在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
膝上琴横,哀愁动离情。
指下风生,潇洒弄清声。
锁窗前月色明,雕阑外夜气清。
指法轻,助起骚人兴,听,正漏断人初静。
-
黄召风虔,盖下丽春园。
员外心坚,使了贩茶船。
金山寺心事传,豫章城人月圆。
苏氏贤,嫁了双知县。
天,称了他风流愿。
-
四时春富贵,万物酒风流。
澄澄水如蓝,灼灼花如绣。
-
碧纱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
骂了个负心回转身。
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
南亩耕,东山卧。
世态人情经历多。
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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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多绪小冤家,迤逗的人来憔悴煞;
说来的话先瞒过咱,怎知他,一半儿真实一半儿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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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景堪题,红叶满山溪。
松径偏宜,黄菊绕东篱。
正清樽斟泼醅,有白衣劝酒杯。
官品极,到底成何济!
归,学取他渊明醉。
-
黄召风虔,盖下丽春园。
员外心坚,使了贩茶船。
金山寺心事传,豫章城人月圆。
苏氏贤,嫁了双知县。
天,称了他风流愿。
-
香焚金鸭鼎,闲傍小红楼。
月在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
笑语喧哗,墙内甚人家?
度柳穿花,院后那娇娃。
媚孜孜整绛纱,颤巍巍插翠花。
可喜煞,巧笔难描画。
他,困倚在秋千架。
-
帘外风筛,凉月满闲阶。
烛灭银台,宝鼎篆烟埋。
醉魂儿难挣挫,精彩儿强打挨。
那里每来,你取闲论诗才。
咍,定当的人来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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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青楼凤箫,春风翠髻金翘。
雨云浓,心肠俏,俊庞儿玉软香娇。
六幅湘裙一搦腰,间别来十分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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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张十六事(十六首)普救姻缘西洛客说姻缘,普救寺寻方便。
佳人才子,一见情牵。
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
门掩梨花闲庭院,粉墙儿高似青天。
颠不剌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罕见,引动人意马心猿。
西厢寄寓娇滴滴小红娘,恶狠狠唐三藏。
消磨灾障,眼抹张郎。
便将小姐央,说起风流况。
母亲呵怕女孩儿春心荡,百般巧计关防;
倒赚他鸳鸯比翼,黄莺作对,粉蝶成双。
酬和情诗玉宇净无尘,宝月圆如镜;
风生翠袖,花落闲庭。
五言诗句语清,两下里为媒证,遇着风流知音性,惺惺的偏惜惺惺。
若得来心肝儿敬重,眼皮儿上供养,手掌儿里高擎。
随分好事梵王宫月轮高,枯木堂香烟罩。
法聪来报,好事通宵。
似神仙离碧宵,可意种来清醮,猛见了倾国倾城貌。
将一个发慈悲脸儿朦着,葫芦啼到晓。
酩子里家去,只落得两下里获铎。
封书退贼不念《法华经》,不理《梁皇忏》,贼人来至,情理何堪!
法聪待向前,便把贼来探,险把佳人遭坑陷,消不得小书生一纸书缄。
杜将军风威勇敢,张秀才能书妙染,孙飞虎好是羞惭。
虚意谢诚东阁玳筵开,不强如西厢和月等。
红娘来请:
"
万福先生。
"
"
请"
字儿未出声,"
去"
字儿连忙应。
下功夫将额颅十分挣,酸溜溜螯得牙疼。
茶饭未成,陈仓老米,满瓮蔓菁。
母亲变卦若不是张解元识人多,怎生救咱全家祸?
你则合有恩便报,倒教我拜做哥哥。
母亲你忒虑过,怕我陪钱货,眼睁睁把比目鱼分破。
知他是命福如何?
我这里软摊做一垛,咫尺间如同间阔,其实都伸不起我这肩窝。
隔墙听琴月明中,琴三弄,闲愁万种,自诉情衷。
要知音耳朵,听得他芳心动。
司马、文君情偏重,他每也曾理结丝桐。
又不是《黄鹤醉翁》,又不是《泣麟悲风》,又不是《清夜闻钟》。
开书染病寄简帖又无成,相思病今番甚。
只为你倚门待月,侧耳听琴,便有那扁鹊来,委实难医恁。
止把酸醋当归浸,这方儿到处难寻。
要知是知母未寝,红娘心沁,使君子难禁。
莺花配偶春意透酥胸,春色横眉黛,新婚燕尔,苦尽甘来。
也不索将琴操弹,也不索西厢和月待,尽老今生同欢爱,恰便似刘阮天台。
只恐怕母亲做猜,侍妾假乖,小姐难捱。
花惜风情小娘子说因由,老夫人索穷究,我只道神针法灸,却原来燕侣鸾俦。
红娘先自行,小姐权落后,我在这窗儿外几曾敢咳嗽,这殷勤着甚来由?
夫人你得休便怵,也不索出乖弄丑,自古来女大难留。
张生赴选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恨相见难,又早别离易。
久已后虽然成佳配,奈时间怎不悲啼!
我则厮守得一时半刻,早松了金钏,减了香肌。
旅馆梦魂为功名,伤离别,可怜见关山万里,独自跋涉。
楚阳台朝暮云,杨柳岸朦胧月,冷清清怎地捱今夜?
梦魂儿这场抛撇。
人去也,去时节远也,远时节几日来也?
喜得家书久客在京师,甚的是闲传示?
心头眼底,横倘莺儿。
趁西风折桂枝,已遂了青云志。
盼得他一纸音书,却是断肠诗词。
堪为字史,颜筋柳骨,献之羲之。
远寄寒衣想张郎,空僝僽,缄书在手,写不尽绸缪。
修时节和泪修,嘱咐休忘旧。
寄去衣服牢收授,三般儿都有个因由:
这袜儿管束你胡行乱走,这衫儿穿的着皮肉,这裹肚常系在心头。
夫妇团圆为风流,成姻眷,恩情美满,夫妇团圆。
却忘了间阻情,遂了平生愿。
郑恒枉自胡来缠,空落得惹祸招愆。
一个卖风流的志坚,一个逞娇姿的意坚,一个调风月的心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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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瘦损江梅韵。
那里是清江江上村,香闺里冷落谁瞅问?
好一个憔悴的凭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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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墙低,景凄凄,正是那西厢月上时。
会得琴中意,我是个香闺里钟子期。
好教人暗想张君瑞,敢则是爱月夜眠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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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酒投,新醅泼。
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各。
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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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粉华,舞梨花,再不见烟村四五家。
密洒堪图画,看疏林噪晚鸦。
黄芦掩映清江下,斜缆着钓鱼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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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语喧哗,墙内甚人家?
度柳穿花,院后那娇娃。
媚孜孜整绛纱,颤巍巍插翠花。
可喜煞,巧笔难描画。
他,困倚在秋千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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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杨堤,画船儿,正撞着一帆风赶上水。
冯魁吃的醺醺醉,怎想着金山寺壁上诗。
醒来不见多姝丽,冷清清空载月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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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村,赏芳春,疑怪他桃花冷笑人。
着谁传芳信,强题诗也断魂。
花阴下等待无人问,则听得黄犬吠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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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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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一个,弹一个,唱新行大德歌。
快活休张罗,想人生能几何?
十分淡薄随缘过,得磨陀处且磨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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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夜月银筝凤闲,暖东风绣被常悭。
信沉了鱼,书绝了雁,盼雕鞍万水千山。
本利对相思若不还,则告与那能索债愁眉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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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如枯笋,和袖捧金樽;
o杀银筝字不真,揉痒天生钝。
纵有相思泪痕,索把拳头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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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离易,相见难,何处锁雕鞍?
春将去,人未还。
这其间,殃及杀愁眉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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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元和,受寂寞,道是你无钱怎奈何?
哥哥家缘破,谁着你摇铜铃唱挽歌。
因打亚仙门前过,恰便是司马泪痕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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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一个,弹一个,唱新行大德歌。
快活休张罗,想人生能几何?
十分淡薄随缘过,得磨陀处且磨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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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风筛,凉月满闲阶。
烛灭银台,宝鼎篆烟埋。
醉魂儿难挣挫,精彩儿强打挨。
那里每来,你取闲论诗才。
咍,定当的人来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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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飘飘,雨潇潇,便做陈抟也睡不着。
懊恼伤怀抱,扑簌簌泪点抛。
秋蝉儿噪罢寒蛩儿叫,淅零零细雨打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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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景堪题,红叶满山溪。
松径偏宜,黄菊绕东篱。
正清樽斟泼醅,有白衣劝酒杯。
官品极,到底成何济!
归,学取他渊明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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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性随邪,迷恋不来也。
我心痴呆,等到月儿斜。
你欢娱受用别,我凄凉为甚迭!
休谎说,不索寻吴越。
咱,负心的教天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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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
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
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
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
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
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
分茶攧竹,打马藏阄;
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闲愁到我心头?
伴的是银筝女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客歌金缕捧金樽满泛金瓯。
你道我老也,暂休。
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又剔透。
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子弟每是个茅草冈、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我是个经笼罩、受索网苍翎毛老野鸡蹅踏的阵马儿熟。
经了些窝弓冷箭鑞枪头,不曾落人后。
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
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
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
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
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
天哪!
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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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断归期,划损短金篦。
一搦腰围,宽褪素罗衣。
知他是甚病疾,好教人没理会,拣口儿食,陡恁的无滋味。
医,越恁的难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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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台灯灭篆烟残,独入罗帏淹泪眼。
乍孤眠好教人情兴懒。
薄设设被儿单,一半儿温和一半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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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边停骏马,柳外缆轻舟。
湖内画船交,湖上骅骝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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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见春归,枝上柳绵飞。
静掩香闺,帘外晓莺啼。
恨天涯锦字稀,梦才郎翠被知。
宽尽衣,一搦腰肢细。
痴,暗暗的添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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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
凭阑袖拂杨花雪。
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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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性随邪,迷恋不来也。
我心痴呆,等到月儿斜。
你欢娱受用别,我凄凉为甚迭!
休谎说,不索寻吴越。
咱,负心的教天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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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比花枝解语,眉横柳叶长疏。
想着雨和云,朝还暮,但开口只是长吁。
纸鹞儿休将人厮应付,肯不肯怀儿里便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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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意行,安心坐。
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
困来时就向莎茵卧。
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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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时春富贵,万物酒风流。
澄澄水如蓝,灼灼花如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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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墙低,景凄凄,正是那西厢月上时。
会得琴中意,我是个香闺里钟子期。
好教人暗想张君瑞,敢则是爱月夜眠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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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上琴横,哀愁动离情。
指下风生,潇洒弄清声。
锁窗前月色明,雕阑外夜气清。
指法轻,助起骚人兴,听,正漏断人初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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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飘飘,雨潇潇,便做陈抟睡不着。
懊恼伤怀抱,扑簌簌泪点抛。
秋蝉儿噪罢寒蛩儿叫,淅零零细雨打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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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元和,受寂寞,道是你无钱怎奈何?
哥哥家缘破,谁着你摇铜铃唱挽歌。
因打亚仙门前过,恰便是司马泪痕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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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纱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
骂了个负心回转身。
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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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马收,心猿锁。
跳出红尘恶风波。
槐阴午梦谁惊破。
离了利名声,钻入安乐窝,闲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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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断归期,划损短金篦。
一搦腰围,宽褪素罗衣。
知他是甚病疾,好教人没理会,拣口儿食,陡恁的无滋味。
医,越恁的难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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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规啼,不如归,道是春归人未归。
几日添憔悴,虚飘飘柳絮飞。
一春鱼雁无消息,则见双燕斗衔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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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情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
凭阑袖拂杨花雪。
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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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樽前,衾枕奈无缘。
柳底花边,诗曲已多年。
向人前未敢言,自心中祷告天。
情意坚,每日空相见。
天,甚时节成姻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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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台灯灭篆烟残,独入罗帏淹泪眼。
乍孤眠好教人情兴懒。
薄设设被儿单,一半儿温和一半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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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轻揎,玉笋挽秋千。
画板高悬,仙子坠云轩。
额残了翡翠钿,髻松了柳叶偏。
花径边,笑捻春罗扇。
h,玉腕鸣黄金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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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冤家,在天涯,偏那里绿杨堪系马困坐南窗下,数对清风想念他。
蛾眉淡了教谁画?
瘦岩岩羞戴石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