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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上篇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
    外连衡而斗诸侯。
    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
    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
    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
    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衡,兼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
    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
    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
    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
    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
    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
    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
    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
    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
    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
    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
    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
    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
    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
    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
    锄耰棘矜,非铦于钩戟长铩也;
    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
    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向时之士也。
    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何也?
    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
    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
    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
    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中篇  秦灭周祀,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以养四海。
    天下之士,斐然向风。
    若是,何也?
    曰:
    近古之无王者久矣。
    周室卑微,五霸既灭,令不行于天下。
    是以诸侯力政,强凌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弊。
    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
    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
    当此之时,专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而立私爱,焚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
    夫兼并者高诈力,安危者贵顺权,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
    秦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
    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
    借使秦王论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犹未有倾危之患也。
    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功业长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
    夫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
    天下嚣嚣,新主之资也。
    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
    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
    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
    虚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污秽之罪,使各反其乡里;
    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
    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
    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
    塞万民之望,而以盛德与天下,天下息矣。
    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惟恐有变。
    虽有狡害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弭矣。
      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以无道:
    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之宫;
    繁刑严诛,吏治刻深;
    赏罚不当,赋敛无度。
    天下多事,吏不能纪;
    百姓困穷,而主不收恤。
    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
    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
    自群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
    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借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见终始不变,知存亡之由。
    是以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矣。
    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
    故曰:
    “安民可与为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
    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于戮者,正之非也。
    是二世之过也。
    下篇  秦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脩津关,据险塞,缮甲兵而守之。
    然陈涉率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耰白梃,望屋而食,横行天下。
    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闭,长戟不刺,强弩不射。
    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难。
    于是山东诸侯并起,豪俊相立。
    秦使章邯将而东征,章邯因其三军之众,要市于外,以谋其上。
    群臣之不相信,可见于此矣。
    子婴立,遂不悟。
    借使子婴有庸主之材而仅得中佐,山东虽乱,三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宜未绝也。
      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
    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
    此岂世贤哉?
    其势居然也。
    且天下尝同心并力攻秦矣,然困于险阻而不能进者,岂勇力智慧不足哉?
    形不利、势不便也。
    秦虽小邑,伐并大城,得阨塞而守之。
    诸侯起于匹夫,以利会,非有素王之行也。
    其交未亲,其民未附,名曰亡秦,其实利之也。
    彼见秦阻之难犯,必退师。
    案土息民以待其弊,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
    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为禽者,救败非也。
      秦王足己而不问,遂过而不变。
    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
    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
    三主之惑,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
    当此时也,也非无深谋远虑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指过者,秦俗多忌讳之禁也,——忠言未卒于口而身糜没矣。
    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阖口而不言。
    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谏,智士不谋也。
    天下已乱,奸不上闻,岂不悲哉!
    先王知壅蔽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
    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
    其弱也,王霸征而诸侯从;
    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
    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震;
    及其衰也,百姓怨而海内叛矣。
    故周王序得其道,千余载不绝;
    秦本末并失,故不能长。
    由是观之,安危之统相去远矣。
      鄙谚曰: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
    ”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因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   谊为长沙王太傅,既以谪去,意不自得;
    及度湘水,为赋以吊屈原。
    屈原,楚贤臣也。
    被谗放逐,作《离骚》赋,其终篇曰:
    “已矣哉!
    国无人兮,莫我知也。
    ”遂自投汨罗而死。
    谊追伤之,因自喻,其辞曰:
      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
    侧闻屈原兮,自沉汨罗。
    造讬湘流兮,敬吊先生;
    遭世罔极兮,乃殒厥身。
    呜呼哀哉!
    逢时不祥。
    鸾凤伏竄兮,鸱枭翱翔。
    闒茸尊显兮,谗谀得志;
    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
    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蹻为廉;
    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銛。
    吁嗟默默,生之无故兮;
    斡弃周鼎,宝康瓠兮。
    腾驾罷牛,骖蹇驴兮;
    骥垂两耳,服盐车兮。
    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
    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
      讯曰:
    已矣!
    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
    凤漂漂其高逝兮,固自引而远去。
    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
    偭蟂獭以隐处兮,夫岂从虾与蛭蟥?
    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
    使骐骥可得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
    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
    历九州而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
    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
    见细德之险徵兮,遥曾击而去之。
    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
    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
  •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
    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
    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
    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
    陛下何不一令臣得熟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
    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
    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叙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
    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
    《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
    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
    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
    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
    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
    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也,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
    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
    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
    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
    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
    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
    “日中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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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刀必割。
    ”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
    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
    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
    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
    假设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狶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
    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
    天下肴乱,高皇帝与诸公倂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
    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
    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
    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诿者,曰疏。
    臣请试言其亲者。
    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
    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
    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无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
    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
    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
    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
    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
    陛下虽贤,谁与领此?
      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
    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
    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徵矣,其势尽又复然。
    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
    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
    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
    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
    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
    胡不用之淮南、济北?
    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
    韩信倚胡,则又反;
    贯高因赵资,则又反;
    陈狶兵精,则又反;
    彭越用梁,则又反;
    黥布用淮南,则又反;
    卢绾最弱,最后反。
    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
    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
    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
    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
    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
    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
    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
    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
    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
    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
    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
    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畔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
    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不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
    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
    当时大治,后世诵圣。
    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
    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
    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
    病非徒瘇也,又苦蹠戾。
    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
    惠王之子,亲兄子也;
    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
    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蹠戾。
    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
    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
    上也。
    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
    下也。
    今匈奴嫚娒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金絮采缯以奉之。
    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
    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
    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
    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痱。
    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
    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
    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
    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
    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
    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
    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
    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
    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民卖僮者,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古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
    白縠之表,薄纨之里,以偏诸,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
    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
    且帝之身自衣皁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
    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
    此臣所谓舛也。
    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
    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
    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
    国已屈矣,盗贼直须时耳,然而献计者曰“毋动”,为大耳。
    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
    行之二岁,秦俗日败。
    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
    借父耰鉏,虑有德色;
    母取箕帚,立而谇语。
    抱哺其于,与公并倨;
    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
    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
    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
    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
    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
    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
    然其遗风余俗,犹尚未改。
    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
    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
    盗者剟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
    矫伪者出几十万石粟,赋六百余万钱,乘传而行郡国,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
    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
    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
    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
    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
    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
    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
    《管子》曰:
    “礼义廉耻,是谓四维;
    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使管子愚人也则可,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
    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
    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
    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几幸,而群臣众信,是不疑惑!
    此业一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
    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舩必覆矣。
    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为天子,十有余世,而殷受之。
    殷为天子,二十余世,而周受之。
    周为天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
    秦为天子,二世而亡。
    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
    其故可知也。
    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见于天也。
    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
    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
    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
    保,保其身体;
    傅,传之德义;
    师,道之教训:
    此三公之职也。
    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
    故乃孩子提有识,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
    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
    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
    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
    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故择其所耆,必先受业,乃得尝之;
    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
    孔子曰:
    “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
    ”及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
    学者,所学之官也。
    《学礼》曰:
    “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
    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
    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
    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矣;
    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
    此五学者既成于上,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
    ”及太于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
    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
    习与智长,故切而不媿;
    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
    三代之礼:
    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
    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
    行以鸾和,步中《采齐》,趣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
    其于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
    及秦而不然。
    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者告讦也;
    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
    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
    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
    岂惟胡亥之性恶哉?
    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
    “不习为吏,视已成事。
    ”又曰:
    “前车覆,后车诫。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
    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
    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
    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
    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
    天下之命,县于太子;
    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
    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
    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
    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
    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耆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者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
    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
    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书》曰:
    “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
    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己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
    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顾不用哉?
    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
    孔于曰:
    “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
    ”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
    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
    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
    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
    刑罚积而民怨背,札义积而民和亲。
    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
    或道之以德教,或殴之以法令。
    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
    殴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
    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
    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余岁则大败。
    此亡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
    夫天下,大器也。
    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
    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
    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广裕,德被蛮貊四夷,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
    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
    是非其明效大验邪!
    人之言曰:
    “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
    ”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
    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
    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
    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
    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里谚曰:
    “欲投鼠而忌器。
    ”此善谕也。
    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
    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
    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太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
    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
    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
    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
    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刖笞弃市之法,然则堂不亡陛乎?
    被戮辱者不泰迫乎?
    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
    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
    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
    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
    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
    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伯。
    及赵灭智伯,豫让衅面吞炭,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
    人问豫子,豫子曰:
    “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
    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节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
    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
    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
    顽顿亡耻,诟亡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
    主上有败,则因而挺之矣;
    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
    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
    人主将何便于此?
    群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
    俱亡耻,俱苟妄,则主上最病。
    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
    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
    坐污秽淫乱男女亡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
    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
    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
    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而加也。
    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跌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
    “子大夫自有过耳!
    吾遇子有礼矣。
    ”遇之有礼,故群臣自憙;
    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
    上设廉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
    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
    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圄扞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
    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
    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
    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
    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
    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
    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
    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   单阏之岁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斜兮,鵩集予舍。
    止于坐隅兮,貌甚闲暇。
    异物来萃兮,私怪其故。
    发书占之兮,谶言其度,曰:
    “野鸟入室兮,主人将去。
    ”请问于鵩兮:
    “予去何之?
    吉乎告我,凶言其灾。
    淹速之度兮,语予其期。
    ”鵩乃叹息,举首奋翼;
    口不能言,请对以臆:
      “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
    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
    形气转续兮,变化而蟺。
    沕穆无穷兮,胡可胜言!
    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
    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
    彼吴强大兮,夫差以败;
    越栖会稽兮,勾践霸世。
    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
    傅说胥靡兮,乃相武丁。
    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
    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
    水激则旱兮,矢激则远;
    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
    云蒸雨降兮,纠错相纷;
    大钧播物兮,坱圠无垠。
    天不可预虑兮,道不可预谋;
    迟速有命兮,焉识其时。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
    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
    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
    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小智自私兮,贱彼贵我;
    达人大观兮,物无不可。
    贪夫殉财兮,烈士殉名。
    夸者死权兮,品庶每生。
    怵迫之徒兮,或趋西东;
    大人不曲兮,意变齐同。
    愚士系俗兮,窘若囚拘;
    至人遗物兮,独与道俱。
    众人惑惑兮,好恶积亿;
    真人恬漠兮,独与道息。
    释智遗形兮,超然自丧;
    寥廓忽荒兮,与道翱翔。
    乘流则逝兮,得坻则止;
    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
    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
    澹乎若深渊止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
    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
    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
    细故蒂芥兮,何足以疑!
  •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
    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
    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
    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
    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衡,兼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
    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
    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
    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
    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
    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
    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
    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
    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隳名城,杀豪杰;
    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
    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
    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
    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
    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
    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
    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
    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
    锄櫌棘矜,非铦于钩戟长铩也;
    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
    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向时之士也。
    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何也?
    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
    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
    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
    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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